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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家人可安在?”
事过几日,此时单于华正开口问面前孩儿,此子正是他由林中救回之人。
只闻得那小孩仅仅道出“百里川寒”四字,对于其他,一概不提、只字不语。
“百里川寒”应当是其名字,观其一身破烂,怕是一流浪孤儿罢了,单于华暗忖。
“那,那我便唤你川寒。看你一身风尘仆仆,应是个无家之人,外面动荡不堪,人心不善,亦是难以生存。我叫单于华,你可叫我华叔,我亦是孤身一人,你若愿意,便随我生活罢了,你意以如何?”单于华出口相问。
那小孩却无答话,冷入心扉的默然。俄尔,那脸黄肌瘦的小脑袋轻轻一点,便算同意了下来。
——“寒儿,莫要去打猎,这细雨连绵的,出去怕也是空手而回,莫冻坏了身子。”单于华这两天风寒侵体,身体不适,抱病卧床。这会见百里川寒身穿簑衣,背着猎枪要出去,心生怜惜,慌忙开口挽留。
“华叔,您安心养病,我不过出去装些陷阱、摆些机关便回来。”这百里川寒打从单于华收留之日算起,已有半月之久,平日里与单于华叔侄相称,对单于华甚是尊重,虽然身轻力薄,可却机灵过人,劳作打猎也甚是能帮得上手,只是平日沉默寡言。
“牛伯伯,华叔便劳烦您照顾了。”百里川寒严谨地朝身旁牛姓男子作揖说道,见男子点头,便裹了裹身上的簑衣,走出了门外……
“寒儿……咳咳……”单于华虚弱而焦急的呼唤,无奈全身乏力。
“阿华,算了,这娃儿固执得异于常人,由他去罢。”牛姓男子开口相劝道。
男子是这牛家庄本地人,名为忠献,便正是那牛大嫂之夫。
“这娃儿来历不明,身显怪异,长留身边,怕是不妥……”牛忠献又开口对单于华吞吐说道。
“与《志异》之中所提相近,可又有些许不同,我亦是不敢确定,再留心罢。”
“若真为那凶险之物,祸及村民,如何是好?”
“便是那物也无妨,我早已在他身上种下錊心蛊,若是心性失控,暴虐性起,便会自毁血脉,形如无骨,伤人不得……”单于华咳嗽连连,抚胸说道。
“僵物,忠者渝忠,邪恶更邪,这娃儿一脸阴沉之相,怕本性便是凶恶之人……”牛忠献满脸凝重。
“浑话!你岂可说些浑话,寒儿不过历经冷暖,几经风尘,方才如此!再者,他未必会是僵物!罢了,你回去照顾嫂子与娃儿,我自个料理便是。”单于华激动得又是咳嗽连连,怒视牛忠献,开口辞客道。
“好好好,我不与你争辩,你莫要激坏身子……对了,可有石将军消息?”
“我已不闻世外事,只想苟且过一生,你莫要再提赖将军,给人听去,祸妻害儿啊!”单于华神情谨慎,沉声嘱咐:“这国运当以如何,早已天定,是衰是盛,咱们凡子俗民,何有资格论?亦无力相干,不如冷眼相观作罢。”
“你昔日热血何去?勿忘你家人如何惨死!这清匪的滔天大罪你岂能冷眼相观?”牛忠献脖子上条条青筋乍然暴现,双眼充血,责骂到。
“不能忘又将如何?同室操戈、尔猜我疑的妇人作法能成事儿?”
“可……!”
“你休要再提……”
——以此同时,倦鸟林内。细雨连绵不绝,随轻风飘渺不定,时而聚集绿叶之上,混成豆珠,嗒嗒跌落,打得簑衣声响,
百里川寒却浑然不觉,蹲下弱瘦身子,凝神摆弄手中之“剔”(一种捕猎的机关,原理与箭无异,弯弓卡死,定于一点,触动其点,三箭齐发)。
布好“剔”后,转身欲走,扭头瞬间,一声“扑棱”骤起,惊起一片隐匿树丛中的鸟儿。百里川寒一时受惊,本能地后退两步,恰恰踩在了机关之上,霎那,“唰唰”射出三箭。
只见一旁树干上二箭“噔噔”深深插入其中,而另一箭正中脚跟,穿肉而过,筋肉外翻。如此伤势,可却不曾见有鲜血流出。只见他拔出腰刀,砍去一截箭头,生生拔出箭尾。此间,便连眉头亦不蹙上一蹙,仅仅撕下块衣摆敷于上面,便动身归去,其身影更不见跛瘸,行动自如……
“华叔,好些了吗?”茅屋里,百里川寒正解下簑衣,边问与躺在床上的单于华。
“吃过姜水,好了许多。”单于华挣扎起床,百里川寒忙放下手中猎枪前去相扶。
“你脚如何受伤?”眼尖的单于华发现百里川寒脚跟处一抹麻布,开口关切问道。
“没事儿,不慎被‘剔’所射伤,也不见出血,没有疼痛,准许是偏离了筋骨要害。”百里川寒不以为然,答到。
“快解去那脏布,任我察看一番!”单于华有些慌张,出口命令到。
百里川寒稍微一顿,便也除去那麻布,只见那伤口深可见骨,赫然一圆洞相通,却无半点鲜血流出,仿似在死物中所扎刺一般。
单于华看过伤口,骇然大惊,喝到:“去,去找我那箱子来。”他指着屋内唯一一张破烂不堪的桌子上的一方型箱子说到。
箱子打开,只见里头尽是瓶瓶罐罐,单于华挣扎爬起,神情凝重地翻翻找找。俄尔,捏出其中一白色瓷瓶,拔出红色瓶塞,一缕青烟熏出,满屋臭味扑鼻,久久不散。
单于华又命百里川寒卷起裤腿,捏起小瓶,全然倒进那瘆人的伤口之中。但,却不见半点粉末丹药之类倒出,仅仅一股白烟,宛如顽虫,一股脑儿钻进了百里川寒那脚跟伤口处。
“疼吗?”单于华问到。
而百里川寒却茫然地摇晃着头颅,并无难色。
单于华见之,更显着慌,大喝道:“去找牛伯伯过来,说我有要紧之事要与他商讨。”
少时,牛忠献匆匆赶来,留下百里川寒一人在门外等候,自己走进茅屋。
“果然如你所料,肉死且臭,方才我以锥心蛊植入其伤口相试,却无痛觉,应当僵物无疑。”床上的单于华神情凝重,道。
而牛忠献却不急于话语,黝黑的脸孔仿佛更沉,思量了良久方才道:“守正辟邪为吾等本份,而不是养虎为患,助纣为虐。应当将其诛灭”
“他身死时日应当未久,可有法替他除去尸气?”单于华挣扎爬起,说道。
“但凡人死之前,强留一口生气、憋气、闷气至死,皆会留有一口怨气聚积于胸,三魂尽灭,七魄仅留‘雀阴’,故而为僵,非我不想相救,实是天意难违。”牛忠献冷冷说到。
“他行为举止正常、谈吐亦无异,亦有可能被下了‘延生蛊’。你们道家不是讲究道、德齐修吗?这赶尽杀绝不怕失德?”单于华忽而怒道。
“你用蛊多年,可有见过‘延生蛊’可腐肉坏体?我虽然不知他为何完整强留三魂七魄,但他那腐肉碧眼的特征,必是绿僵无疑。你纵是要怪我也无法,我要除妖卫道。”牛忠献说完,以掌为刀,一劈而至后颈,单于华便晕倒过去……
“川寒,你华叔风邪入体,甚是严重,你随我到林中采些药物……”走出茅屋,牛忠献冷淡地对百里川寒说到。
百里川寒乖巧地点头应是,跟随牛忠献身后,踏上方才归来之路……
——细雨已停止了纷飞,但空气却仍然潮湿、舒爽与清新,使人心旷神怡。倦鸟林外,牛忠献领着百里川寒不紧不慢地迈开步伐,将之入林之时,牛忠献霍然止步……
“牛伯伯,不是寻药么?怎地不走?”百里川寒不解,开口问道。
而牛忠献却是背对于他,巍然站立,彷如石雕,只字不言,风吹衣摆帕帕作响。
“自古至今,阴阳不相谐,正邪不两立,纵然有怨,鬼物亦不可与人长存,强留于世,你可知道?”硬是过了半盏茶时间,牛忠献方才冷冷开口问。
百里川寒听的是一头雾水,一脸茫然:“牛伯伯……”
牛忠献端的却不是等来否与然,只见他右袖一抖,赫然手握一柄木剑,浑黑无比,表面光滑似镜,怒喝道:“诛魔除妖,为我大任,莫要怪我无情!东为阳,西为阴,南北皆为极,阴阳相聚乱四方,一柱罡气镇天地!呔!”身影一转,高亢吟唱一番,忽地左手咬出一指鲜血,两指合并抹于剑身。
蓦然一道绚丽金光耀眼而发。
百里川寒始料不及,这平日易与相近的牛忠献会猝起发难,一时愕然,后退几步,一个趔趄,几乎倒地。
只见牛忠献神似疯狂,金光木剑轻抖,箭疾一指,一道金光倏地闯入百里川寒心房,疼痛使然,一时木然呆滞,继而翻身滚地,嚎叫不已。
他从未感觉过如斯剧痛,撕心裂肺,锥心入骨。只见他呲牙咧嘴,一脸青白。
但见牛忠献却也是满心惊悚,双目盯于剑尖之上,只见一缕黑烟自其上挥发出股股恶臭:“想不到尸气如此厚重!危祸人间是为迟早,留汝不得!”一声怒吼,又是一剑疾来!
百里川寒惊骇至极,他忽而灵光一闪,一声大呼骤起:“华叔救我!”
牛忠献听闻呼声,心神瞬时涣散,猛然扭头去看。浑不知,哪有半点单于华影儿?心知中计,回头一看,谁知一把尘沙劈天盖地袭来,眼睛一酸,无法睁开。
牛忠献惨呼一声,怒骂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容你不得!”
待到他揉去眼中尘沙,却不见百里川寒踪影,气得他暴跳如雷,大喝一声,提剑便追……
百里川寒奔极逃命,突然,双脚一拌,滚倒落地,百里川寒一声哀鸣,颤巍巍地又站起,谁知一道身影挡在前路,冷冽无情地哼声道:“孽障何逃!?”
“无怨无仇,牛伯伯何此加害于我?”百里川寒忍痛怒问。
一声“嘿嘿”冷笑,牛忠献道:“你身死而不魂归,强留人世,故为妖孽。我卫正辟邪,留不得你作恶人间。”
“我作恶人间?何恶可言?为非作歹者不胜枚举,你不去管,这便叫卫正?我无辜受难,身怀血海深仇,手刃不得仇人,你却持强凌弱要加害于我,此为辟邪?”求生无望,满心不甘化为怨恨!
“你这孽障,口出狂言!不死不灭又当如何?我这便叫你魂飞魄散!镇尸神符,出!”随之“出”字落地,牛忠献衣衫无风自鼓,左手即结左右太极印,袖口倏地一片金黄,不计其数的灵符幻化作一条金龙窜出,瞬时狂风大作,落叶纷飞,一声龙吟,声震四野。
金龙朝百里川寒腾飞过去……触及百里川寒身体瞬间,即刻化为罗网,紧紧裹住,不留一丝空隙。
牛忠献双脚一踮,跃身又是平平刺出木剑,这一刺却是用尽浑身解数对准了头颅,稳保一剑毙命。
——“牛大哥手下留情!”林中一片肃穆中,忽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继而一片黑斑从他手中射出,堪堪撞偏那木剑,险若履冰。待黑斑碎了满地,牛忠献才看清那仅是普通一枚石子。他脸色变了,一脸怒容,道:“阿华,为何挡我!?”
“不可杀他!”单于华低声虚弱道,显然一副病怏怏,随手撕下百里川寒身上那裹得密不透风的灵符。
“他早已身亡!”牛忠献怒嚎。
“身亡又如何?他三魂七魄不离体,故为人,你是非不分,好坏不辨!”
“他身为孽障,为祸人间,容留不得!”
“何为妖孽?你道家之人与天借命,修成不死,不也是逆天,是否亦算妖孽?你莫不是要杀师灭祖以捍正道?”
“既然你冥顽不灵,休怪我刀剑无眼!”金光瞬间又炸腾起来,其中一道更为闪亮直夺单于华面门。
单于华一时始料不及,心中一粟。眼看即及面门,忽而剑尖一偏,错过于他,直指身后气喘如牛的百里川寒。
单于华脑中一阵混乱,慌忙抖动袖口,一声大呼:“灵龙速现!”
一只白玉瓷瓶倏地应声,在牛忠献与百里川寒之间炸开,雾起一阵白烟。
霎时,土地龟裂,窜起一条巨蟒,将牛忠献紧紧纠缠。
可,却是迟了半步,不想那牛忠献不顾巨蟒死缠,强忍筋骨剧痛,毅然将手中木剑插入百里川寒左眼半截,那本清秀面貌一时变得狰狞可怖至极,口中惨呼不断,兀然倒地……
单于华一看,颓然欲哭,本来虚弱的身子更仿似虚脱一般,软瘫在地。
而那条巨蟒也形同主人一般,萎然松开牛忠献,一声哀鸣,扎进了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百里川寒那惨呼声炸腾了四周一阵,便戛然而止,没了声息。
“天意啊,竟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给掐断!你有何天理可言!?”单于华竟然似乎陷入了疯狂一般,指天狂骂!
“阿华,你难道仅为了一个不相干之人,与我较难,置我于死地?竟然连灵龙血蛊都出手?”牛忠献恍如死里逃生一般,喘息瞪着单于华问到。
单于华听闻此言,瞬时更加狂怒起来,道:“你,你……咳咳……你可知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死后僵化,灵魂不灭,修为玄魁,实属偶然,万年不出。
若任其修炼圆滑,内丹完整,再提取其‘命魂’兼之七魄中的‘阴雀’。与其内丹修炼,可扭转乾坤、颠倒生死。
此话正是颓然在地的单于华所说。
“我本以为上天垂怜,赐吾救儿灵药。却不曾想到,给汝这贼破坏,生生掐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唉!为何你不早说?我本以为你视他己出,用情至深,方才处处相护。”牛忠献听闻单于华说完,顿时捶胸懊悔不已。
“早说何用?若给他听去,我等仅当他灵药,那时戾气暴起,如何掌控?这玄魁发难,莫说你我联手,到时纵是你道家始祖下凡,亦拿他无法,天下还不得生灵涂炭?我只道你有道家修行,到时帮我一臂之力,可……”
“现下可有他法?”牛忠献战战兢兢问到。
单于华叹息又道:“罢了,罢了......怕是天意难违,未等得硕果便毁其苗。收拾尸骨,趁三魂七魄未散,望能起到些许作用罢。”言罢,颤巍巍站起。
牛忠献愧疚不已,哪敢再有其他话语,搬起兀自倒地的百里川寒,尾随单于华身后归去……
“看来是我看走了眼,这娃儿根本不是玄魁。你看,胸骨易裂,这内丹黯淡无华。”茅屋内堂里,一股浓重的尸臭味儿四下肆虐。
单于华手持利刃,站在一张木床前,而床上被开膛破肚的正是那百里川寒,二次惨死,再次剖尸,这命运是何等凄惨!
“非玄魁,为何尚有灵觉?”一旁的牛忠献开口相问。
单于华怒嗔他一眼继续说道:“你这半途入道,算是白学了那道术,还口口声声卫正辟邪。我虽自小学蛊,但我师傅却是长于道法,我自然窥得些皮毛,师傅所留那本《志异》更有此记载:
僵物,皆其根本在于心,遂而胸骨如铜似铁,刀枪不入护之。而玄魁更胜一筹,周身铜皮铁骨,仅有一虚处,便是正是那双眼。
但若要破其体,亦绝非容易,必与之相仿,非至阴至阳聚于一体之血不可破。你看这娃儿,刀触筋肉即开,骨脆易折,怕是死后被人强封三魂七魄所致,与‘延生蛊’作用无异。这娃儿仅仅一行尸走肉幸得内丹罢了。”
牛忠献“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随之接过单于华手中刀刃,欲挑出内丹,不屑说道:“我还道是何异世神物,如此内丹,怕是雏形罢了。”
他神色甚是失望,一不留神,那把微微泛着青色的锋利刀刃竟划过手掌,殷红色点点滴落于百里川寒敞开的胸腔里……或是轻微,他浑不察觉。
“慢!”单于华锐眼一瞥,赫然一声喝止牛忠献手中动作,骇然问道:“那是何物!?”
牛忠献低头细看那敞开得彻底的胸膛内里——自己鲜血恰恰滴落到那本已腐烂发黑的心脏上,少顷,竟然微微跳动起来,周围被刀刃割开的血脉筋骨彷如米白蛆虫,同时条条跃动,缓缓相接……
“肉身自愈!?”牛忠献骇然大惊,出口急问。
单于华亦是蹙眉沉吟:“死尸自愈,怪哉,怪哉!”
忽然,他浑身一震,喃喃道:“死尸自愈,白骨自生血肉!”他心念急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要在眨眼间将要失去。片刻之间,他而是亢奋宛如酒醉,时而恍然若失。
然后,不知为何,脸上骤起了莫名狂热。
他仰天狂笑,笑声中竟带着一丝疯狂。
“吾儿有救,吾儿有救了。这娃儿竟有这般奇遇,我若能窥得此道,不愁我父子早日重聚。嘿嘿,妙哉,妙哉!”
他一念既决,整个人亢奋无比,两腮涨红,眼有血丝,下意识地伸手拔起那柄骇然插入百里川寒眼中的木剑。
一拨之下,竟有丝丝液体溢出眼眶,木剑带离点点肉碎。
那眼球早已破裂,眼珠化为水雾。可,此刻却缓缓汇合,聚成整体!
牛忠献一看之下心中骇然非常,又观单于华此刻神情,更是不禁背后冷汗嗖嗖。
而单于华却无暇顾及他感受,冷冽道:“缝合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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