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悄悄地走着。
在这期间，发生在我身边最大的一件事，就是那轰轰烈烈的“忠字舞”不跳了。第二件大事，是孙叔跳楼摔死了。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我二哥也上山下乡去了农村。最没劲儿的一件事，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说，就是自己被抓进了“局子”里。只是我哪能想到，这老天很会作弄人，也轮到自己来陪他黄大麻子做伴了。
不过，我第一次和黄大麻子扫街就不顺利。
那天早晨，我起来迟了。
头天晚上，为了迎接我“凯旋归来”，家里还略背了一桌“接风”的晚餐。小张老师一出我家的门，怕是那人影还没有走出胡同，家人就急忙放桌拿碗开饭了，除了我二哥，全都悉数上桌，大人说小孩叫，那情形如同过年一般。
如释重负的我爹，也终于搬掉了那一块压在心上的大石头。他显得异常兴奋，频频举起酒盅，喝得那舌头都打了弯，还没等亲人们散尽，自己先倒在炕头上睡着了。等我娘收拾完残羹剩饭后，都已经到了小半夜。她上炕趴进被窝里，也很快打起了鼾声。
但是，我却失眠了。白天我已经大吃了一顿，晚上又不识好歹，往肚子里硬压进去了不少干货，再加上刚刚回到自己熟悉的老地方，多少会有一点兴奋，搞得那精神头儿也突然足了起来，就像上满发条的钟一样。
在我家墙上，挂着一座“三五”牌挂钟。
我脑袋一片空白，思维已经停止了，只有竖起一对耳朵，一边倾听分针“嗒，嗒”地走动声，一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不知道那分针“嗒嗒”响了多少声，也不知道我那身子被“烙”熟了多少回，直熬到墙上挂钟“当”地敲了一下，自己才总算是迷糊着了。不过，就在我睡得正香的时候，昏睡之中的自己让我娘给掐醒了。她拎着我的耳朵唤道：“幺儿呀！幺儿呀！”
我叽歪道：“干吗，干吗，再让我睡一会儿。”
我娘又使劲掐了一下：“到点了，到点了，快起来穿衣服。”
我一激灵儿，使劲晃了两下脑袋，便忙溜儿爬起身来，穿上衣，戴好帽，抓起那一把二大妈代表居委会发给自己的大扫帚，急急忙忙就走出了家门。
北国初冬的早上，天黑如墨，冷风刺脸。
我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就加快了脚步，走出大院的门洞。幽暗的胡同，寒气深深。自己站在巷路上一望，看见在胡同西头昏暗的路灯下，影影绰绰有一个人在弯腰扫地。
我疾步走了过去，正是黄大麻子其人。
“黄大……。”
那个“大”字刚一吐出口，我马上卡壳了，也不好意思起来。自从我改口叫他“黄大麻子”以来，还从来没有当人家的面叫过一次。可是，让我叫他“黄大爷”又不甘心，因为他属于被“革命”的一个老牛鬼蛇神。但从现在开始，我每天都要和他打交道，相互间总得有一个称呼吧，自己一时又不知道该用何种称谓好。
“叫黄大麻子吧，顺口。”黄大麻子挺直了腰，十分干脆地说道。
“嗯……”我不可置否，便长长“嗯”了一声。
“那你就去干活吧。”他说。
“好啊，那我就开始扫了。”我说。
说完，我还特意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扫帚。但是，就在扫帚头儿一挨地时，黄大麻子突然又开口了。
“慢！”他断然一声。
我一愣，停下了手，抬起了头，不解地看着黄大麻子。
只见他手指向胡同东头，用一种不容置疑口吻说：“你就从东边那头开始扫吧。”
“好。”
我高声答道，拎着扫帚转身就走。
我娘曾说过，天能饿死人，天冻不死人。果然不错，我扫了没有多大一会儿，那身子就热乎起来了，大口大口的“白气”开始从嘴里面往外冒。透过飘浮在眼前那一团团哈气，我不经意之间，瞭了一眼胡同西头的黄大麻子。此时，他低个头，正紧忙活儿呢。
我目睹此景，心中突然翻腾起来，一边抡着扫帚，一边寻思着他刚才和我说过的话。随之，一个疑惑也涌上我的心头，这黄大麻子为什么叫自己去扫胡同东头呢？
嘿嘿！啥事一多想，准能想出一个问题来。
哈哈！只要人类一思考，上帝忍不住会发笑。
上帝究竟笑没笑，我是没有办法看见。但是，我自己心里却笑了。我是笨一些，可我那个脑袋也不是白长的，赶在自己灵光再现的时候，那里面还是有一点弯弯绕的。
我在暗暗发笑：黄大麻子，黄大麻子，你这不是地头上立界碑——分明是要和我分段扫啊！哼哼！我可不怕！一想到这里，自己那一股好胜斗狠的劲头也立刻调动起来了。我舞动起扫帚，左一把划拉，右一把紧搂，真正大干、快干起来了。
那时候，我身子骨已经接近了成年人，但说到底，毕竟还是一头没长劲的小毛驴，干一阵力气活没有啥大事，干慢活就差了那么一点功夫啦。待我急三火四扫完一段路后，自己身子就已经开始发沉，腰也跟着一阵阵发酸，那两条胳膊都有点抬不起来了。
我只好停下手来，拄着扫帚把头儿，打算歇息一会儿。
谁曾想到，自己一抬眼，又瞧见了西头那边的黄大麻子。他已经离我不远，而且也不干活了，还像模像样蹲在地上，正一口一口吸着旱烟，伴着那一闪一闪地烟火，也映亮了他那张麻子脸。哈哈！这老家伙儿是在看着我干活呢！顿时，我心生怒火，一索性，也一屁股坐在了扫帚把儿上。
就这样，黄大麻子闷在那边，悠闲地在喷云吐雾。我气呼呼地躲在这边，眼盯盯地在看着他。心想，看看到底谁能挺过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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