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两京旧事之建武风云 > 离歌且莫翻新阕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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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翅膀扑棱的声音轻轻响起,一只鸽子落到了窗棂之上,有人开了窗,伸手将那只鸽子脚上的一卷细小的布帛解了下来。

  这种鸽子在中原一带被称为飞奴,一只品种优良的飞奴经过训练之后能够连续不眠不休飞翔一天一夜,用来传递消息速度极快,于是司隶,豫州一带的大户人家,往往饲养飞奴用以传递信息。

  那人解下了鸽子脚上的布帛,顺手从窗台一侧抓了一把吃食,朝着院子里一洒,那只飞奴口中发出咕咕两声欢呼,飞身朝着食物扑了下去。那人这才笑了笑,转身将卷成一指宽的布帛打开来看了起来。方看了一眼,他的面上就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洛阳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屋子的一侧,一名中年男子正悠闲的品这酒,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得好奇道。

  “说来子正你大约都不会相信。”那人回到了座位上坐下,将手中的布帛随手扔在面前的炭火炉上,布帛一遇火,扑的一声便燃了起来,瞬间化为了灰烬,他看着渐渐消失的布帛缓缓道:“真定王刘扬以谋反罪被耿纯杀了。”

  “什么?!”那个唤作子正的中年男子似乎被酒给呛着了,剧烈的咳了几声,这才道:“这消息当真?”

  “消息是从飞云坊传出来的,红渠做事一向谨慎,她既然如此断定,应该不会有误。”那人嘴角浮起一丝似是而非的讥笑,缓缓道,“看来我们都低估了刘文叔,也低估了耿纯。能够亲手将自己的亲人处斩,耿纯这份冷酷还真是寻常人难及。”

  “他不是冷酷,他是太聪明,太懂得猜测御座上那位天子的心思了。”子正冷笑了一声道,“不过耿纯这一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以为朝廷要扶持南阳旧臣,必然想趁此削弱真定王的势力,却不知道朝廷新立,多少人正在看着朝廷要如何对待当日的功臣,这时候杀掉刘扬,无疑是将刘文叔放在火上烤。只怕刘文叔心里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这番评论让人大吃一惊。“按子正的意思,朝廷的本意并不想杀掉刘扬,这是耿纯自作主张?”

  “天下未定,先诛功臣,中智以上的人君皆不取,以刘文叔的聪明,他一定知道应该怎样取舍。”子正笑了笑,说道,“务山,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半年,朝廷一定会复封刘扬之子刘得为真定王,以安抚真定旧部之心,”

  周务山凝神想了想,还未来得及回答,窗户上忽然又是几声轻响,又一只鸽子到了,他起身将鸽子新送来的消息看了看,转身叹口了气道:“不用赌了,你赢了。”

  子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他说下去,一定又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否则他不至于这般笃定。周务山将那卷布帛递给了宋平,道:“刚来的消息,渔阳彭宠反了。”

  渔阳太守彭宠,那是刘秀当初在河北之时的重臣,刘秀起兵之初,上谷耿况,渔阳彭宠,真定刘扬三处的人马,都是他平定河北时的重要资本。如今真定的叛乱还未彻底解决,渔阳竟然又反了。后院失火,周馥几乎可以想象洛阳朝廷现在已经焦头烂额到了何等的地步。这时候的朝廷,只怕重点已经不在要不要惩罚叛逆,而在于有没有能力惩罚叛逆了。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笑了笑,回到位置上重新坐了下来道,“我倒要看看刘文叔会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的语气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宋子正忍不住笑道:“看来将军此番回洛阳受到冷落,务山心头一直有气。”

  他口中的将军,是朝廷的征虏将军邓奉,而周务山和宋子正,都是邓奉跟前的下属。去年冬天,因为协助朝廷护送阴贵人和湖阳,宁平公主到洛阳,邓奉因此被封为征虏将军。可惜这个将军却是有名无实,刘秀至始至终并不曾给过邓奉真正的实权。反而借着种种由头,将他的兵马收编。朝廷这种公然的不信任一度让邓奉身边的不少将领愤愤不平。周务山还记得自己当日劝过邓奉,既然朝廷不信任,不如回淯阳,那里好歹还有不少旧部。不过邓奉接受了他派人回去整编人马的建议,却依然留在洛阳未归。

  周务山知道,将军一直不愿意离开洛阳,多半和南宫中的那个人有关。只是这等宫闱之事,他却又不便多说。于是思前想后,只得整装回淯阳操练人马,与他一起回来的,便是有智谋无双之称的宋平,宋子正。

  军师宋平,祭酒周馥,邓奉跟前两大最出色的参谋,与鲁奇,潘洎一起,并成为邓奉帐下的六部兵“四杰”。听见宋平如此说,周馥摇了摇头,说道:“将军是什么性子的人,你我心知肚明。我替将军不平的地方只是在于,论公将军治军严整,精于用兵,完全可以独当一面;论私,则和刘文叔还能排上那么一点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可是将军回朝这几个月,朝廷至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信任过他。如今洛阳四面征战,当今天子宁愿让别人带病出征,都不肯让将军统兵。朝廷偏心如此,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宋平自知周馥说的皆是事实,只是这些却并非他能够控制,洛阳的朝廷小势力纵横复杂,又岂会是自己这等小人物可以置喙。如此想着,他不免岔开话题道:“朝廷要顾虑渔阳,上谷诸人的感受,有些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别的不论,冯异和寇恂两个人功劳不可谓不显,还不是一个当着偏将军,一个被免职回家。论功劳论能力,满朝文武还有几个能够比他们高?”

  “子正这几日忙于军务,大约还不知道吧。”周馥听宋平提起这两人,不由得冷笑道:“寇恂已经拜为颍川太守,即日上任。而冯异嘛,朝廷已经说了,阳夏侯劳苦功高,特许其回乡祭祖,令太中大夫郭宪携牛羊美酒前往,二百里以内太守、都尉以下的官员以及冯氏宗族尽数前往父城会祭。只怕现在冯异已经在回父城的路上了。二百里以内大小官员尽数前往,这种殊荣……只怕满朝文武是独一份了。这两个人在刘文叔心中的地位,又岂是旁人能够比的?”

  宋平倒抽了一口气,问道:“竟有此事?”

  “朝廷的公文都已经下发了。现在父城只怕热闹的紧。子正可有兴趣一并去父城看看?”他似笑非笑的问道。

  宋平知道,周馥心中从来只服邓奉一人,别人一贯不曾放在眼中。何况朝廷的将领他见得多了,庸碌之人不计其数。如今亲眼见得将军在朝廷受到这样的冷落,心里多半有些不满。此番提议去父城,只怕不仅仅是想去看热闹那么简单。不过这样也好,于宋平而言,他也很想看看,这个在军中呼声甚高的大树将军,到底是何等样子的人。

  如此想着,宋平不由得笑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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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三月初七是上巳节【注:建武二年的三月巳日是初七,上巳节最初便是定在每年的三月的第一个巳日。魏晋之后逐渐固定为三月初三。】,每年这个时候,朝廷各部会放假一日,以方便人们祓除畔浴,登高踏青。

  不过对于今年的父城而言,三月留在人们记忆中最深刻的盛事却并不是这一年一度的上巳节,而是定在三月十五的冯家的祭祀,至少对于严虔来说,当他初进父城之时,的确是这样的感觉。

  他素与赵根貌合神离,是以大哥死后,他也不屑投奔于赵根,阳翟一败,他便在颍川郡偷偷的招募人马以图复仇。然而没过几日,刘秀的新任颍川太守寇恂上任,却彻底打碎了他的计划。

  他也不知道寇恂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一个残破的阳翟在数日之间焕然一新。他也说不上如今的颍川郡和大哥在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并未增加,城中那些对称的街道,整齐的坊墙尚未修缮完全,郡中各县依然兵荒马乱不断,但他却能明显的感觉到,阳翟变了,颍川变了,似乎在一夜之间,这座城市显示出了他从未见过的勃勃生机,如同乱石堆中生出的苍翠小草,娇弱但绝不缺乏生命力。那一刻严虔本能的做出了判断,要在这个太守的眼皮下招兵复仇,绝对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不过,当他知道这个月十五冯家的祭祀会让两百里之内的大小官员尽数前往时,严虔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他复仇的最好的机会。

  坐在父城南市的一家酒楼之上的时候,严虔默不着声的一面饮着酒一面在心里盘算。酒楼茶肆,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这家唤着听雨阁的酒楼是父城数一数二的大酒肆,主人姓陈名昉,家中排行老二,客人都唤作陈二哥。

  严虔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竖其耳朵听着周围人的谈话,这是一楼大厅里临窗边的一张桌子,视线很好却不引人注目。他漫不经心的吃着小菜,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道:“这次阳夏侯回乡祭祖,场面当真不小,今天才初十,父城就已挤满了贺客。”

  严虔循声望去,见是一名年轻的汉子,衣衫打扮倒也寻常。他话音刚落,与他同桌的一名络腮胡子就接话道:“这个是自然,阳夏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平时里谁不想和他套套交情。只是他平时里一不做寿,二不娶媳嫁女,便是老夫人的生辰,也从来都是低调庆贺。平日里哪里有机会和他套交情,如今既然是朝廷下了公文,这本是光宗耀祖的喜事,大家自然蜂拥而至。我看这几天里,父城有得热闹的。”

  旁边一个中年人摇头道:“要说都是来套交情,我看也不见得。咱们仨就是例外是不?何况阳夏侯是个什么身份,平日里见的人多了,这么点交情他也未必就能放在眼里。再说了,阳夏侯一直在军中,又不管地方政事,除非是想去军中谋个出身的,否则这般攀交情,又图个什么?”

  那络腮胡子便笑道:“颍川的政事阳夏侯自然管不到,但以当今天子的英明,阳夏侯入庙堂居高位是迟早的事,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这时候结交上了,于将来自然是有好处的。”

  “朋友?”中年人冷笑起来,“何胡子你配么?”

  那姓何的大胡子被他这一取笑,立刻两眼一瞪,嚷道:“孙呆子你故意气我不成?”他这一句声音提高了不少,好在店里人来人往轰闹不已,倒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严虔只盼着他们能够多说些,因此也不吱声,只是低着头默默饮酒,耳朵却不曾漏过一句话。

  最先说话的那名年轻人见这两人又相互拌起嘴来,忙劝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真是一天不拌嘴就活不下去。不过孙大哥,话也不是这么说,大家都不是习武之人,想在军中谋个出身多半不可能。但朝廷举孝廉需得乡里推荐。多一个人在上面有交情总比没有人好。再说了,我听说阳夏侯待人极为谦和低调,从不会将其他人不放在眼里。所以这一次父城才会来了这么多人。”

  那姓孙的中年人哼了一声,冷笑道:“趋炎附势,沽名钓誉,谁稀罕。”说着也不再多说什么自顾闷头吃菜。

  严虔听到这几个字,忽然间微微一怔。那姓孙的中年人最后“沽名钓誉”四个字,明显说的不是那些来父城的人,反倒更像是在说冯异。不过想来也是,如今天下纷乱不已,朝廷府库财力紧张,这个时间一个将领回乡祭祖弄得如此盛大,在他看来实在和低调二字不沾边。冯异素来有谦退低调的风评,如今看来,他倒觉得那多半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姓孙的中年人说他一句“沽名钓誉”,倒真不算冤枉。

  那边三个人一时间沉默了下去,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这位公子,说今次来父城的人里有些人是趋炎附势,在下不敢说没有,但若说阳夏侯沽名钓誉,只怕这个评论有失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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