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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门被强行攻破了,严虔的人马冲了进来,触到了冯彰匆匆布下的第二道防线。
冯彰一声不吭的盯着前方,依靠着防御工事所构筑的圆形防御阵,在严虔不要命的冲击下,已经显示出了渐渐的不支。
“少将军。”许珣提了剑冲到他旁边唤道,“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退到后面去吧。”
冯彰摇摇头。敌人来势汹汹,许珣劝过他好几次不要亲身犯险,都被他否决了。
“若是这里守不住,我们就再无险可守。大营一破,我还能退到哪里?被人一路追着去寻求援兵么?”他弯弓搭箭,照着前方一名敌军射了过去。
那人应声中箭。
“我不会后退。”他说道。“我就留在这里,配合你指挥。”
许珣愣了愣,终究叹了口气:“真是个倔脾气。”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冯彰看着许珣道。许珣左臂中了一刀,鲜红的一片晃得人心慌。放眼望去,身边的亲兵几乎人人带伤,而他自己的身上,也是鲜血淋淋,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求援的人冲出去了吗?”
“对手防得很严,根本冲不出去!”
“那就在这里坚守好了。将军马上回来了。”冯彰偏头避过一支射来的冷箭,眼睛却盯着前方严虔的指挥不曾离开过。
爹马上就要回来了。他一直对自己这样说道。我只需要坚持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就够了。
喊杀声再一次响起。冯彰将手再一次探到箭囊的时候,意外的摸了一个空。箭支已经用完了。无论弓箭还是弩箭,虽然他已经下令要尽量节省,随身的箭支还是无可避免的用光,别人的箭也已经不多了。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能够指挥的士卒已经剩下了不到两百,而这剩下的两百人里,也几乎是人人带伤,真正还能作战的,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严虔的队伍在远处再次集结,又一次冲锋开始了。
“距离60步。”他大声叫道:“弓箭手后退,全队出刀,结阵,准备近战。”圆阵里一遍拔刀的嚓嚓声,两支队伍再度撞在了一起。
刀光交错,杀声震天。
真是名不虚传的强兵!
严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在心中暗叹了一声。除了那一百精锐之外,其他的人分明都是不堪一战的老弱。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冲破防线突袭中军,只需要一把火烧了辎重,就可在冯异的大军回来之前扬长而去。
然而如今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还未突破第二道防线!
必须速战速决。
严虔冲到身边王邯说道。汉军防守严密滴水不漏,到了现在,什么计策,什么谋略,统统都用不上了,他只剩下一条路:硬碰硬。王邯点点头,“二公子,请在此指挥。”他低声对严虔说,说完同时高举手中的长枪使劲一挥,呼道:“兄弟们,跟我冲!”
只要突破这道防线,汉军就再也没有人手能够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了。
冯彰已经看到了王邯,那人一袭快马,直奔自己而来。
“小心!”他听到有人惊呼。眼前一花,一只长枪已经扎了下来。“当”的一声,两支枪撞在了一起。火星四溅。冯彰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好大的力气。他在心里说道。汗水已经浸湿了手心,王邯已经撤了枪,居高临下照着他的面门再度刺来。冯彰不想他在马上,变招也能如此之快,慌忙之间只能侧身避过,一闪身右手一横,朝着王邯的坐骑横扫过去。。
他人在马下,这一枪正中马腿,那马一个吃痛不稳,前蹄已经跪了下来。王邯没料到这少年看似年纪轻轻,出手却是又准又狠,如此坐骑受伤,只得闪电落地。这一落地尚未站稳,冯彰的枪已经后发先至,朝着他的面门直扑而来。
“好!”王邯在心中喝彩了一声。冯彰的枪术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谈不上多么高明,但其时机把握却是相当的准确。借力打力使得十分巧妙。王邯一面冷静的举起枪,划开迎面而来的攻击,一面飞快的思索起来。
一个半大的少年指挥着汉军,这样的场景本来就分外引人注目,何况好多人都叫这个少年为少将军。少将军……这个称呼足以说明一切。
拿下这个人,这一仗就赢了大半。
转眼间,两人以快打快就是好几个回合。王邯自以为枪法出色,对这少年难免有些轻视,谁知几个照面下来,自己就被逼下了马,而冯彰却是防守严密,并无半分破绽。
三五年之后,这孩子的枪术一定在我之上。他默默的想到,可惜,这孩子活不到那时候了。
他冷笑了一声。枪之一道千变万化,各家流派差异极大,不过无论多少变化,也无非快,准,狠三个字而已。论速度,论力气,冯彰现在还差得远。
王邯的手缓缓的顺着枪杆移动了一下位置,右手后退了些,自己这路枪法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攻防严密,却绝对能够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是力道一起,许多时候自己也不能控制。
可惜了这孩子这样的天分。最后出枪的那一刻,王邯竟然莫名其妙的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冯彰突然觉得对方的枪快了起来。眼前的一支枪尖在瞬间一分为二,又二分为四。“这是什么枪法?”他惊愕的出枪击挡,一击之下却是一个空。
“起!”王邯大喝了一声,冯彰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大力自枪上传来,他的枪尖就突然间被弹开了,空门大开,王邯的枪头长驱直入。
败枪势。
冯彰大惊失色,长枪不同于别的武器,绝不能让对方进门,除非距离足够远,否则一旦枪势用老,则根本来不及收回来。如今王邯的长枪长驱直入,他却根本来不及变招抵挡,这一招已是避无可避。王邯冷笑了一声,只需要长枪再前进少许,就能将眼前这个少年刺个对穿了。此时此刻他手中枪再不迟疑。
冯彰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将自己撞了开去。然而那意料之中的被利刃刺穿身体的痛苦却没有如期来临。“少将军,快走……”有个声音在一旁轻轻的响起。他睁开了眼睛。许珣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的身上,一只长枪自背后对穿刺入,胸口的枪头上已是满是鲜血。
“快走……”
哐啷一声,许珣手中的佩剑落到了地上。
王邯只道这一枪下去,冯彰再无生还的机会,谁知许珣突然出现替他挡了一枪。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不由自主的楞了一下。
便在这一愣之间,有什么东西在背后凉了一下,他突然间就不动了。
尘土四起,王邯的身体砸在了地上。冯彰楞了楞,抬起头来,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一柄长弓。
他忽然间笑了笑,这一笑如释重负:“沈大哥。”
沈以文点点头。
“咣当”一声,冯彰手中的枪掉到了地上。
“咚”的一声,冯彰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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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退去了。
沈以文默默的看着中军帐的人进进出出,大脑中却是一片轰鸣。陈冲的援兵在紧要关头终于到达,严虔只得领着残兵退去。汉军的大营里终于又恢复了正常。
还好回来得快。他伸手一抹额头,一手的冷汗。白天里的激战并没有让他多么心惊胆战,而严虔这区区五百人的偷袭却让他惊骇万分。若是冯彰没有抵住他们的攻击,若是陈冲稍微再晚回来一点……
那样的后果,他不敢想。沈以文走到冯彰床前,他的“吕小弟”依然昏迷不醒,陈冲叫来了营中最好的医官进中军帐,然后吩咐了他一句“你留在这里照顾少将军”之后,就转身匆匆离开。
少将军……
沈以文楞了楞,难怪他与冯彰相处多日,从未见冯彰说过自己家里。想必他一定是觉得,宣扬自己的出身,只会让自己瞻前顾后,反而不自在。
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吧。
沈以文笑着摇摇头,原本他对于冯彰这一类出身的人,向来是不太看得起的。那些个富贵人家的子弟,也无非是仗着父辈的余荫,在军中谋个出身罢了。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只是,当他了解了汉军与严虔的这一战的大致经过之后,他才忽然间觉得,自己倒一向真小觑了他。
沈以文不由得笑了笑。
医官已经替冯彰包好了伤口,又写了药方递出去。沈以文刚想问问冯彰的伤势如何,忽然感到身后一阵风刮了进来,有人掀开了中军帐的营门。来人进来得极快,他还未看清来人是谁,那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冯彰的床前。
“梁医官,彰儿有没有危险?”他听见那人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正是冯异。医官已经站了起来:“回将军,少将军只是皮外伤,好好调养自然无忧。”
此话一说,沈以文感觉到自己与冯异同时长吁了一口气,他听见冯异说道:“那便有劳医官了。”那医官客套了两句,又交代了几件事,就起身告辞离去。汉军最后的大营防守战伤亡者甚多,医官还有很多事要做。
看着医官离开,冯异转过头来,在冯彰的床前坐下。因为失血过多,自己这个儿子依然发着烧昏迷不醒,不知道是因为药力,还是因为别的,即使双目紧闭,他也依然不住的皱着眉头。
都是因为自己的过错。
看着自己儿子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冯异叹了口气,虽然严虔的反击最终以失败告终,可他依然无法原谅自己。兵法上说,奇兵不可恃,若出奇兵,必先巩固后防。自己明明一直都是知道的,可做起来却依然在这句话上翻了船。
于是仅仅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就差点让全局都翻盘。那一刻,沈以文清晰的看到,冯异脸上脸上陡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里面有痛楚,有自责,仿佛不甚痛惜版,冯异阖了阖眼睛。
到底也是父子啊。
沈以文一直以为,他心目中的将军从来都是宁静淡然万事从容不迫的,可这一刻冯异的的神色,和一个普通的父亲也并无二致。
冯异很快的抹了下眼角,站起身来道:“沈队率,你先回去吧。雍氏城未下,需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
他这句话已经恢复了平素的中正平和,沈以文点点头,躬身行了一礼,刚要退下,冯异忽然又道:“仲道,小儿承蒙指点,不甚感激。”
他忽然间改口叫沈以文的表字,让沈以文微微一怔,回过头来,却见冯异看着自己,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啊。沈以文一阵激动。刚要说话,忽然一名传令兵进来道:“将军,卢将军等人已经到了。”
“请。”
传令兵退了出去。沈以文知道中军必然有事商议,也不敢多做停留,默默行了一礼自退下了。退出大营,看着卢钧陈冲等人掀帘而入,他沉默的牵了马,朝着自己的营房走去。雍氏城虽然未下,但赵根势单力孤,必然抵抗不了多久。汉军士气正高,颍川归朝廷所有已经是必然。
路过右军的营地之时,他看见右军一个军司马正在分派钱粮,他的面前排着一队人。沈以文微微一怔,拉过旁边一名士兵问道:“这是……”
“将军的规矩,所有的战俘愿意留下的打散编入队中,不愿留下的,一律发放钱粮放他们回家。”那人答道,“这一群人都是想回家的。所以你看虞司马正在给他们分派。”
沈以文一时愕然,冯异还有这样的规矩?他握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历代行军打仗,哪一次不是钱粮紧张,多少人为了节省一口口粮而对战俘大开杀戒,更不用说还能发放钱粮放他们回家。
他忽然间叹了口气,他在这边也算呆了不短的时间,已经渐渐知道这只队伍军纪严明,和当年萧广的作风大不相同,真正称得上仁义之师。
由大臣观君主,洛阳朝廷上的那位天子,想来也不会让人太过失望吧。沈以文沿着营中的小路缓缓走去,整个大营秩序井然,各部行事有条不紊。他忽然间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夕阳鲜红如血,不可逼视。
这个乱世,真的会因为这样的队伍而结束么?
他第一次在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
天下纷乱多年,流寇四起,民不聊生,多少人相互攻伐,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万民,到头来也不过是踩着别人的头颅为自己铸一级向上的台阶罢了。可是直到今天,他忽然间意识到,这一支队伍在这个乱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如此看来,洛阳的那个朝廷是否也真如传言般一样?
当年曾有满城百姓见了洛阳那位天子的队伍之后流泪说:不复今日重见汉官威仪。
汉官威仪,沈以文默默的将这四个字在心中念了一遍,忽然间落定了决心。
如果真是这样,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愿意等待,他要亲眼看看这个处处都与众不同的洛阳朝廷,是否能够真正开启一个新的天地。
或许中兴盛世,也真的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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