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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后冯异真的会强攻阳翟么？”
严虔提了长枪进门的时候，他的兄长严终正就着昏暗的灯火拭擦自己的佩剑，见二弟如此问，他头也不抬的反问道：“你觉得呢？”
严虔摇摇头：“冯异不是喜欢硬碰硬的人，先说要攻城，再给我们充分的准备时间，这样的打法，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要战，我们接战就是。只要准备充分，还怕他区区一万人攻城？”严终“铛”的一声将剑收回到鞘中，“赵根那边接到消息了没？”
“探马刚回来，赵根已准备妥当，只等这边举火为号，他们便出兵前后夹击冯异。”严虔说道。
“那便行了。”严终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二弟也不必忧心，自古行军之道，万变不离其宗。以正合，以奇胜。我们既然猜不到冯异要做什么，那就好好防守即可。兀自猜测，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走吧，我们再分头去巡查一次，通知各位兄弟今夜加强戒备，以防汉军提前攻城。”
严虔想了想，觉得大哥说的很有道理，既然猜不到，那就不妨以不变应万变好了。如此想着，他点点头，跟着严终走了出去。
自从收到冯异要攻城的消息之后，严终就下令全城加强戒备，城上巡视的人这两日比平日多了整整一倍，加之为了防止汉军提前进攻，所有战马皆不下鞍，他们兄弟两人在屋外牵过战马，带上亲兵径直朝着城头而去。
是夜月朗星稀，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去，兄弟两人沿着城防走了一圈，各处并无任何异常。于是严终挥挥手，两人各自回去休息。临去之时，严虔站在城头向下望去，月光之下一条大路白的耀眼，仿佛累累白骨上的磷火，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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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虔这一夜睡得极轻，天方蒙蒙亮，他便起身前往城头。方一走出屋外，初春早晨独有的寒意沁入骨髓，让他猛的一惊：城里安静如常，汉军为何竟无一兵一卒攻城？！
他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脚底爬了上来，沿着脊背蹭蹭而上，中计了。那是严虔在一瞬间冒出的念头。他们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不该忽略的地方。他急忙牵过马，朝着严终的大厅飞奔而去。
严虔还未进得大门，就撞见严终全副披挂正急冲冲的打算出门，他忙道：“大哥，出了什么事？”
“刚接到消息，昨夜三更冯异突然举兵直扑雍氏城，赵根差人来求救，说快守不住了。雍氏不能丢，二弟你与王将军留守阳翟，我要立刻发兵前去援救。”
“汉军攻打雍氏？”严虔大惊。赵根只有区区八千人，又根本没有料到冯异会突然掉头，汉军以有心算无心，只怕赵根已是凶多吉少。严虔站在大厅门口，望着严终领着队伍急匆匆的离去，没来由的感到一丝心慌。
不过，这里离雍氏也并不算远，大哥现在出发，应该还来得及吧。
严虔望着大哥离去的背影默默说道：赵根，你可一定要坚持住。
他一面想着，一面走进了大厅。大厅只剩下一名小书童，赵根派来传信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方才送来的木牍正孤零零的摆放在几案上，那名书童正伸出手来要将其清理整齐。
城中依然安静如常，仿佛早晨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他摇摇头，转身朝着城头走去。严终出城带走了大半城中的精锐，城头上的巡逻一下子减少了不少。严虔一路走去，只见得城头守卫依然士气高涨，并无半分慌乱，也不由得静了心。
汉军虽强，但只要大哥的援军到了，雍氏城想必也是有惊无险吧。何况洛阳朝廷四处征战早已疲惫，只要抵抗了此次进攻，想来短时间里，汉军都再也没有力量攻打阳翟了。成败其实皆在此一举。
他一边巡城，一边默默的想着。雍氏城的方向烽火依然未曾熄灭，当初赵根引兵临走前曾约定，不论雍氏或是阳翟，一旦受到围攻立刻举火为号，只要火不熄灭，则代表城尚未破。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只需要坚持几个时辰，一切都尚有可为。
沿着城防走了一大圈，严虔又不知不觉的走回了烽火台前，身边有人叹道：“这烽火起了小半个时辰尚未熄灭，大约汉军的第一波攻势赵将军已经抵挡了下去。等我们将军的援兵到了，汉军自然会一败涂地。”
严虔听在耳里，忽然间泠泠的打了个颤，他猛的喝道：“你方才说什么？”
那人只是一个小小的伍长，不知道自己一句感慨哪里惹怒了这位二将军，战战兢兢的回道：“末将说，这烽火起了小半个时辰尚未熄灭，可见雍氏城尚未破……”
“够了，不必再说了。”严虔猛的一挥手打断了那人的话，“你说，这烽火只点燃了小半个时辰？”
“是。雍氏城那边的烽火，是在五更左右才点起的。”那名伍长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不知道这位二将军到底发的什么火。严虔此刻的脸上却瞬间惨白得毫无血色。
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
他的脑袋中一阵轰鸣，反反复复的回荡着这句话，从雍氏城到阳翟，快马加鞭的奔跑也需要小半个时辰，何况大军围困之下，绝不可能这般轻易的冲出重围，这即是说，在那边举火为号之前，雍氏求救的使者就已经出发了？
调虎离山。
严虔一拳砸在了城墙上，他咬咬牙，召来两名传令兵急速的说道：“通知下去，所有人马立刻上城防守，以防汉军攻城。”
“是。”
“立刻派人通知将军，情况有变，请将军严防汉军半路埋伏。”
那亲兵听严虔如此说，不由得吓了一跳，但他素知这位二将军不是喜欢胡乱下命令的人，立刻应道：“是。”
仿佛是为了回应严虔的担忧，那名亲兵话音刚落，箭楼上就有哨兵惊呼道：“有人来了！”
严虔猛的一抬头，高声问道：“是什么人？”
“看不清，大约数十人，是从雍氏城的方向过来的。”
雍氏的方向，难道那边真的已经失守了？不对，城头的烽烟尚在，事情应该还没有严重到那一步。他吸了口气，沉声道：“不要慌，传令下去加强戒备。先看看再说。”
那群人离得近了，衣衫旗帜渐渐看得清楚，有哨兵忽然惊讶道：“是将军刚带出去的人。”
严虔心底一沉，在发现雍氏的求救有异之后，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登上了城墙，那数十人已经到了城下。他听到了城下的声音：“二将军，将军发兵援救赵将军，半路被冯异伏兵劫杀，如今生死不明，我等不敌只能逃了回来。”
那人的声音极为悲切，清清楚楚的自城下传了上来，严虔只觉得脚下的大地慢慢的裂开了，正一寸寸的要将自己吞噬。他伸手扶了一把城墙，强迫自己装出镇定的样子，沉声吩咐道：“开城，先让他们进来，我有话要问。”
对方的衣衫服饰皆是自己人的打扮，又只有寥寥一二十人，只要严加看守，他倒也不担心里面混有汉军的奸细。让他们一直在城下说话，万一说出什么更加扰乱军心的事情来，只怕更得不偿失。他一面吩咐着，一面转身朝着大厅走去。
大哥生死不明，接下来他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然而事情的变化永远比他想象的更快，那几人方一入城，城门尚未关闭，就突然集体发难，手起刀落之间将城门口的守将斩杀得干净利落。这一切发生得异常突然，城墙上许多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阳翟城的大门已经彻底开了。严虔大惊失色，猛的喝道：“快关城门！”
来不及了。
他听见城下一阵金鼓齐鸣，四面火光冲天，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冒出一只队伍，径直朝着阳翟杀奔而来，当先一面大旗上书着大大的“卢”字。
这是卢钧的队伍。
原来，这才是汉军真正的主力，先前用了那么多的人马，竟然都只是为了将严终的主力骗出城去。严虔苦笑了一声，他翻身上马，大喝道：“准备迎敌！”
城门已破，城中的精锐又大半被带了出去，城中的防守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外城很快失守。大批的汉军蜂拥入城，他能够做的，也就只有巷战了。可是汉军如此气势之下，连严虔自己都怀疑，这样的巷战能够有几分胜算？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组织中军进行几次有效的抵抗，随着涌入城中的汉军越来越多，严虔惊惧的发现，局势越来越不受控制。
不断的有人死在汉军刀下，也不断的有人放下兵器投降，他虽然徒劳的杀了几名投降的士卒以示威慑，但在战场之上，投降永远是最可怕的传染病。
完了。
他的心底不自觉的冒出了这样两个字。自知再也无法抵抗，当下一咬牙，高声传令道：“全军结阵，朝南门突围。”
南门的守卫是严终跟前最得力的大将王邯，因此南门也成为了现在唯一还未被汉军攻破的大门，只是三门已破，内外夹击之下，南门也坚守不了多久了吧？为今之计，只能趁着南门未破之时冲出城去，方有最后一丝机会。
严虔领着十余名亲兵冲到了南门，南门果然还在苦战，严虔打马上前高声叫道：“严虔在此，王将军可在？”
话音刚落，果然一个声音惊喜道：“二公子？”声音浑厚，正是王邯。因为汉军的重点并不在南门，因此王邯手下的五百人大多尚在。严虔催马上前急促道：“王将军，阳翟城已经守不住了，我们立刻突围。”
有火光在严虔身后冲上天空，王邯看了看起火的方向，微微一惊道：“二公子，你烧了城里的全部粮草？”
严虔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王邯立刻就明白，这城是断断守不下去了，他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高呼道：“兄弟们结阵，准备突围。”
王邯是多年的宿将，手下自然无弱兵。听得命令之后，这几百人迅速列阵，径直从南门杀了出去。
我不会就这么罢休的，冯异。
一口气跑出数里之后，严虔勒马回头看了看阳翟的方向，身后已无追兵，想来汉军为了灭火，已经派不出多余的人马来。
“二公子，现在我们是去雍氏还是去援救大公子？”王邯追上严虔轻声问道。
严虔摇摇头道：“来不及了。传令，全军以最快的速度，直扑冯异大营。”
什么？！周围听清了号令的人都愕然的望着严虔，怀疑这位二公子是不是大败之后失心疯了。严终在城里之日，尚且不敢贸易出击攻击汉军大营，如今大军新败，阳翟已失，区区五百残兵竟然想突袭汉军大营。唯有王邯怔了怔，忽然间击掌道：“好主意。出发！”
一边说着一边一打马，率先朝着汉军大营的方向冲过去。两位主将一动身，其他人也只得跟着前进。
这是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了。严虔一面飞快的打马前进一面默默的想着，汉军人数并不多，又用了大军奇袭和伏击，如今大营一定十分空虚，他临走之前烧了城中的全部粮草，只需再去一把火烧了汉军的辎重，颍川群盗四起，没有粮食，冯异便是得了阳翟也守不下去。只要他守不下去，自己就一定还有机会。
只是……大哥能不能顺利从汉军的伏击之下逃生，就只能看天意了。
他拼命的挥动着鞭子，似乎只有高速的奔跑，才能迫使自己忘记大哥的安危。
当初听闻大哥遇袭，一时恍惚竟至被汉军诈开城门，如今想来，汉军这个伪装寻常至极，若是自己稍微谨慎一点，也不至于将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可惜后悔已是于事无补，少不得拼着最后的这几百人做一次垂死挣扎。
可惜只带出来了五百人……不过即使只有五百人，突袭大营之计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若是大哥能够咬住冯异的中军，就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攻破汉军的大营。大营若失，汉军这一仗即使胜了，也会元气大伤。
冯异，我不会让你胜得那么容易。
建武二年二月初一，冯异以奇兵突袭阳翟。
同一日，严终之弟严虔，下属王邯率五百将士奔袭汉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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