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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的主意？”
中军帐里，冯异放下了手中的木牍，看着眼前十三四岁的少年说道。“不是，这是孩儿的一个叫做沈以文的朋友说的。他说阳翟墙高池深，强攻之下必然伤亡极大。而颍川群盗四起，若是我军伤亡过大，纵然攻破了城也守不住。”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要攻阳翟，他认为上策应该是诱敌出城。而这最好的诱饵，就是赵根在雍氏城的驻军。”
“沈以文……”冯异将这个名字念了一次，笑道，“他是这么说的？”
“是的，爹。当时陈家六哥也在，爹若是不信，可以叫他来，一问便知。”
“陈冲也在？”冯异一怔，“那他怎么说？”
“六哥只是说，中军自有中军的打算，不是他可以妄议的，他只需要执行就行了。”少年小心翼翼的看了冯异一眼，道，“可是爹，孩儿觉得，六哥好像并不是很反对沈大哥的主意，他虽然训了沈大哥几句，看起来好凶的样子，可是最后六哥不仅没有惩罚沈大哥，还送了他一套兵书。”
“是吗？”冯异道，“那么彰儿，你是什么看法？”
“孩儿觉得……孩儿也觉得沈大哥说得很有道理。阳翟不适合强攻。因此孩儿很是担心。”冯彰困惑道，“可是孩儿又觉得，爹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这样下命令，一定有爹的道理。”
冯异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彰儿，行军打仗，讲究的是虚实不定，能却示敌人不能，不能却示之以能。你明白了吗？”
冯彰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爹。其实爹根本没有强攻阳翟的打算。下这个命令，只是给营中的探子们看的。”
“现在不担心了？”
“不担心了！”冯彰一下子高兴了起来，跪坐到冯异身边，一边替他捶肩一边说道，“爹，这几天忙前忙后安排那么多事，累不累？娘说过，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就是每天都忙于公务，从来不知道休息，所以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着爹，让爹少操心，多休息。”他噼里啪啦的说了这一大串，冯异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这孩子……既然要爹少操心，那你说说，你每天都在中军呆着，怎么和前军一个小小的队官成为朋友的？”
“这——”冯彰仿佛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立刻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冯异却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说了下去，“想来大半夜的练箭有人陪着，不成为朋友也难。”
“原来爹早就知道了。”冯彰嘻嘻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爹。”
“少拍马屁。”冯异伸手在冯彰脑袋上使劲一拍，板起脸道，“爹三令五申，入夜之后非要事不许乱走，你就敢公然无视，还拖着人一起违反。你自己说说爹应该怎么处罚你？”
他这话虽然说得严厉，语调却很平和，冯彰却听出父亲并未动怒，当下嬉皮笑脸的说道：“那爹把孩儿编到六哥麾下，戴罪立功如何？”
“你倒是会分配。”冯异笑了笑，旋即正色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爹——”他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一边说着一边摇晃冯异的胳膊道。
“别的都可以商量，这个却是不许。你到了那边去还不翻天，你让陈冲怎么管你？轻不得，重不得，还要随时分心照顾你，你这是在给你六哥出难题。”
“哪里就会翻天，孩儿一向最守规矩。”冯彰继续软磨硬泡。
“说了不行就不行。你要再讨价还价，爹就叫人送你回家去。”
冯彰见冯异如此说，只得悻悻的闭了嘴。却听冯异继续道：“还有一事，爹需得给你说清楚。你跟着爹在军营里已经半年了，爹知道我的彰儿一向懂事，努力，不怕吃苦，不愿意给爹丢脸，爹很开心。所以在孟津的时候你每夜跑出去练箭，爹一直都是默许的。但这几日正在打仗，军情瞬息万变，所有军纪必须严格执行，你晚上还是不要出去了。给你那朋友也说一声，一切等此事过后吧。”
冯彰点点头：“是，孩儿知道了。”
“你那朋友倒是个人才，这一仗打完之后，带他来见见爹。”
“爹要见沈大哥？这个……还是让六哥带他来好了。”
“这又是为何？”
“孩儿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我的身份。”冯彰苦着一张脸说道。
冯异见他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那就交给你六哥吧。只是你能瞒过一时，还能瞒得长久不成？这营中那么多人都认识你，将来难保有揭穿的时候，看你到时候如何收场。”
“孩儿会找机会告诉他。”冯彰见冯异同意了，立刻如释重负道，“只是现在还不行。”
冯异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他的儿子年纪渐长，他也一日日的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坚韧，自律，努力，好学，这个孩子在一天天的飞速进步着，让他内心说不出的欣喜。只是兵者凶器，如果可以选择，他倒宁愿这个孩子永远都不要掌兵。这样等到天下太平之后，倒可以少几分担心。
不过，这些也似乎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当务之急，还是需要先攻克阳翟。严终并不是只知莽撞冲锋的人，他能在流寇环视的颍川独占阳翟这么长的时间，就已经足以证明他的能力。而他分兵赵根驻守雍氏城，在派重兵把控颍水的做法，都足以显示其高明。
这样的人，真的会轻易的上当么？
他忽然有些隐隐的不安，当日中军的军事会议结束之时，他曾经极有自信几乎掌控了全局。可是那也仅仅是“几乎”而已。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畏首畏尾固然会一事无成，可是太过于自信，将敌人都当做傻子，那也只能是自取败亡之道。
或许，自己应当再好好考虑一下这些计策订得是否太过于一厢情愿了。他如此想着，对冯彰说道：“彰儿，去请唐校尉，卢校尉和你六哥过来一下，爹有事要说。”
这次的大军分为前后左右中五部，前军统领校尉陈冲；后军主将卢钧，左军罗洪，右军林绍，中军唐树屏。这几个人里面，除了陈冲是当年自己从父城带过来的旧部，身份有些特殊之外，右军林绍是只懂得冲锋陷阵之人，左军前任统帅赵炁病故不久，罗洪以副将之职暂代，多少经验不足，正需历练。陈冲虽然聪明有余，但到底稳重不足。因此真正能独当一面让他放心的，也就只有唐树屏和卢钧两人。
若是赵炁还活着，自己也要轻松许多吧？他那时候看着冯彰出去的背影默默的想着。人才难得，这是这几个月里他最深的感触。其实那个沈以文倒是个很不错的人才，当初在河内之时，给萧广献的几条计策就很有些可圈可点之处。只是其人年纪尚小，经历的挫折和历练都太少，贸然提拔太快，只怕反是害了他。
还是等这一仗打完，自己见见这个人再说吧。
他摇摇头，将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清理开去。
过了片刻，冯彰领着三人进了中军帐，行过礼，各自落座已毕，冯异扫了几人一眼，这才开口道：“诸位，战事迫在眉睫，后日就是总攻之日。诸军可曾分派完毕？”
陈冲是前军校尉，又跟冯异关系最为密切，是以当先回道：“回将军，末将已准备完毕，随时等候中军将令。”
“东篱，子平，你们呢？”他唤着唐树屏和卢钧的表字问道。
两人急忙起身回道：“都准备好了。”
“斥候可有最新的消息？”
“方才斥候来报，说半个时辰前阳翟城北门开过一次，有几人朝雍氏城方向而去。末将按照先前的计划，放他们过去了。”陈冲回道。
“看来严终和赵根，都已经收到我们将于后日攻城的消息了。”冯异敲了敲眼前的地图，想了想说道，“叫斥候加紧探查。密切注意雍氏城方向的消息。现在只等罗洪那边准备完毕，就可发起进攻。诸位，此番计划实为险中求胜，稍有不慎只怕反被严终赵根相互夹击弄巧成拙。如今大战在即，诸位万万不可大意。”
“我等领会得。”几人齐齐应道。
他们三人都是久经沙场之人，深知任何时刻对敌人都不可以掉以轻心。是以万不敢有大意之处，如今见冯异如此说，自然倍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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