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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沈以文彻底失眠了。他在前军呆了五天，五天里接受了弓，马，刀，枪，剑五项训练，除了骑术以微弱的优势保持着全队第一之外，其余四项都只能在全队算中等水平。
奇耻大辱！
他把这四个字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念了好几遍。然后一倒头将自己摔在床上，两眼盯着空洞的军营顶端发呆。
我不可以这么下去。他默默的想着，前军的伤亡率摆在了那里。那些战死的人，或许多半武艺都在自己之上。自己真的能够熬过即将面对的硬仗吗？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没有过硬的本领，只怕不等得到军功，自己便已经成为了敌人的刀下亡魂了。
我需要训练，只能比别人更多的训练。他那时候对着自己默默的说道。夜色深黑，大营的夜晚安静异常，他甚至可以听见不远处有人沉睡时候细微的鼾声。
再厉害的本事，也是练出来的！沈以文一骨碌的爬了起来，骗过值夜的士卒，朝着靶场径直而去。
白天里喊杀声震天的靶场，夜晚出奇的安静。远远的，看见靶场上有一个身影，正举着弓对着靶子瞄准。
竟然还有人这时候在练射箭？！
沈以文一时大为好奇。借着月光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少年，穿着军中最寻常的服饰，手中举着一张硬弓。前方的靶子上已经有了四五支箭，虽然都未脱靶，但也少有中红心的。看那少年的瞄准时间，他知道这少年至少已经练了小半个时辰了。
那少年瞄得久了，半晌才将手中的箭射了出去，破风之声响起，噗的一声，一只羽箭端端正正的钉在了靶子上。——依然偏离了红心。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趁着少年抬手擦了擦汗，奔上前去捡箭的功夫，沈以文在一旁轻轻说道：“站在这个距离要中红心，你的箭得瞄准得高一点。”
少年正在飞奔的脚步陡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来看了沈以文一眼，便是这一回头，沈以文看清了他的相貌，不过是个十三四岁年纪，尚未行过冠礼，于是用半头帻将头发挽了起来。那少年转身道：“你是哪个营的？吓我一大跳。”倒仓期特有的童音在夜风中回荡着，配上少年故作正经的表情，让沈以文有些忍不住想笑。
“在下是陈校尉麾下第三队的新任队率沈以文。”他笑了笑，“不知小兄弟是哪个营的？”
少年瞪大了眼睛，似乎在这军中不认识自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过了片刻他忽然笑了起来：“我姓吕，单名一个彰字，是唐校尉营中的。”
沈以文点点头：“原来是吕小弟。”军中姓唐的校尉只有一个，沈以文虽然新来不久，却也知道唐树屏的部曲是冯异的中军。看来这少年的来头也不小，否则以他方才展示出来的箭术，在正常情况下这样的武艺是很难被选到中军的。难怪方才他有那样的表情，大约这少年的来头，营中很多人都知道吧。
正默默的猜测吕彰是什么来历，却听他已经拉着沈以文一个劲的问道：“沈兄刚才怎么看出来我一定会射低的？我明明是对准了靶子正中的红心的。”
不管是什么来历，这般的虚心好学与努力，倒是很合沈以文的口味，他解释道：“箭术有所谓‘射高不射低’的说法，瞄准远处之时，不能瞄准靶子本身，而必须比靶子的红心略高，若是瞄准的时候正对红心，反而会偏下。一般而言离靶子越远，瞄准的位置就要越高一点。”
“因为箭在飞出去的时候，一直在下落吗？”吕彰皱眉想了想，忽又举起手重新瞄准了靶子，这一次他没有瞄太久，而是飞快的放了一箭。手法虽然略有生涩，但那箭的确不偏不倚的射到了红心。
“所以，我如果后退的话，那么瞄准的位置，就应该比刚才更高一点？”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真的又后退了几步，再一次举弓放箭。
这一次那只箭比红心略高了一点。
少年毫不犹豫的射出了第二只箭，这一次高度正好。他仰头想了片刻，却更加困惑道：“如此说来，我如果后退十步，又需要再抬高多少？”
“这……”沈以文怔了怔，他的箭术也不过是经验所致，又哪里能知道得这般精确，如今见少年较起了真，只得苦笑道：“这却只能凭借经验，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就看小兄弟你自己的手感了。”
吕彰愣了愣，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太满意。沈以文顿了顿，继续道：“真正的战场之上，目标都是移动的，根本不可能如同这般静静的瞄准，更不可能停下来先计算，因此射箭依靠的，依然只有经验与手感而已。真正的箭术高手，根本不必看见目标，单凭着感觉也能射中。”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着少年，少年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沈以文见他一只手握着弓，另一只手在弓弦上不住的上下摩挲，仿佛只要这般下去，手中的弓就会告诉他应当如何才能射中。过了片刻，少年的手猛的一顿，沈以文怔了怔，却见少年收了箭，走到沈以文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道：“多谢沈兄指点。”
他这般故作正经，倒让沈以文不禁失笑。正打算回他一礼，却听那少年继续道：“沈兄今天也是来练箭的吗？那以后我们每天都来一起练习吧？”
到底也是个半大孩子，沈以文笑了笑，这少年身上并无半点骄奢淫逸的毛病，让他觉得多一个人一起练习，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他点点头：“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少年欢快的与他一击掌，想来大半夜的偷偷出来练箭还能遇到同伴，于他而言大约也是一件很刺激的事。
“再好的箭术，也是练出来的。我每天都这样练，终有一天我会追上他们。”吕彰轻声道。
“他们……？”沈以文没问他们是谁，不过他猜得到，应该是唐树屏手下的那些将领吧。果然环境是最好的磨刀石。他微微笑了笑，军中的将领几乎都行过冠礼，而这少年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以他的努力，三五年之后，超越那些人也并非没有可能。
他看着少年轻轻说道：“那我们每天都一起出来练习吧。我也会追上他们。”
少年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一抬手一支箭就如同流云般射了出去。这一箭射出，不偏不倚正中红心。沈以文也取了弓，搭箭抬手射出，却是刚好射在少年那只箭的旁边。他们相视而笑。
月光之下，月色如水，这个安静祥和的夜晚里，只有利刃破空的声音。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之下被放大开来，影影绰绰的有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沈以文第一次觉得，其实射箭也并不是一件枯燥的训练，而这个大营也并不是仅仅只有寒冰与号令。
最起码，他还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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