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桥门里的一间三层酒楼的顶层。一间雅间里,周德兴与唐、马、王、徐正围桌吃饭。马登就坐在周德兴身边,笑道:“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周德兴一边夹菜一边道:“你说。”“将军所习的是不是少林‘开碑手’?”周德兴停了筷子,点点头道:“没错。不过我不是在少林本寺学的,而是在老家安徽的九华山。”
徐添福道:“少林虽有七十二绝技,但如能专精一种已是不易。据我所知,这么多年,打败过周将军的只有玉门关的傅友德将军——传你‘开碑手’的一定是少林有名人物。我见过少林门人使用开碑手,十年火候的也需运气半天才开一石,一般是用来表演。可将军气也不换,连连碎石,让我想起了前朝末年佛门高手少林门下——兵单第七十七位的‘开碑佛手’灭相大师。莫非……”
周德兴一挥手,抓起一杯酒来干了,扫视了一下在坐众人道:“算了,这么多年守一个秘密,都快把我憋死了。徐二公子的为人,我信得过。今天我与各位不打不相识,一见投缘,索性就倒倒我心中的苦水。”
“我籍贯是安徽凤阳,可这并不代表我没有离开过它。而实际上,我是生在九华山下。四岁时,父母带我回原籍。在那儿,我第一次见到只比我小一个月的当今圣上。”这时,一个堂倌端上菜来,立在一边。周德兴看了他一眼,忽然拿起一杯酒,走到堂倌身前道:“老兄,来,大热天的,穿两层衣服也很累的。我的功夫出师于谁无关紧要,而且,我想你应该也已知道了,别的事你不妨自己去查。实话告诉你,皇上在三十年前就知道了。怎么样,你还对我有兴趣吗?”
这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周德兴若无其事地把一杯酒收进肚里,复又瞧着他。直到周德兴冲门口一摆头,这家伙才狼狈地夺门而去。唐、马看得不明所以,王引却若有所思地问:“这人是……”徐添福答:“是个检校。”唐、马追问检校是何许人也,徐添福道:“如果你感叹官位小,你马上会没官做;如果你感叹朝廷对你不公,第二天你就会被革职查办;如果你画一副画写一首诗,它们当天夜里就会出现在龙书案上——这就是检校的作用。”
“不错,不过我看这小子是想当官想疯了。我们无需理他,大可放心谈话,他们不敢再来。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对,当时,圣上名叫朱重八。我也认识了他父亲朱五四。那个年月,真的没有穷人的活路。从我记事开始,过节收‘过节钱’,出门做个零工、当当小贩要收‘常例钱’,打官司‘公事钱’少不了,便是关起门来不吃不喝,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还得收你‘撒花钱’!只在凤阳呆了两年,我就随过不下去的父母逃回九华山下华阴县。可还没坐稳,这里收钱的公差又上门了。”
“父亲没法,先把母亲卖了,接着又卖我。我很清楚地记得,记得五十年前父亲的那一脸泪。那天,下着大雪,市集上一个人都没有。家里欠着官家两百贯的帐,我与爹已六天没吃东西,直到今天我也不能忘记那满眼的五色星星。”
“风雪中,站着一个女人,只模糊听见她买我用了四两银子。其实,当时我已快饿死了。父亲开价二两,是那女人自添二两将我带回。我再次醒来是在一间小舍里,那女人告诉我是在九华山上。她是小舍的女主人,一身白布宽袍,上身是以紫为主由各色碎布拼成的圆襟小褂,外罩白纱氅,手把长剑,是个女侠。”
“我就在那儿干起了下人。这儿除了一个女主人外,还有一个男主人。一身浅灰钢蓝布袍,外罩同色稍深无袖短氅,配以钢蓝布压边,朴素中见潇洒。他瞧上去那么清秀单薄,常常歪在床上,很少走动,换换衣服也要靠他人。有一次我问女主人这是怎么回事,女主人说这是一群不明黑白的东西干的。再问时,她什么都不肯说。”
“上山后第二个月,那女人下山买药,半天不见回来。男主人让我去找,下山却撞见土匪,差点儿被杀了吃肉,幸好女主人救了我。回去后,男主人不顾女主人的反对,开始教我武功。这时我才知道,他的功夫比女主人高得多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慢慢有了防身的本领,不去怕山贼了。可有一些事很奇怪,男主人似乎老得很快。我上山时六岁,他还正值青春少艾。我十一岁时,他便已白发皓首。”
“渐渐地,上下山的事我全包了,女主人每天只是守在他身边笑。他们的小女儿凄情小姐这时也四岁了。我常拉着她,站在床边陪着一起掉泪。一天,我带小姐入山去玩,回来时到一处山洞躲雨。进去后竟有人从后将手伸来要捂我的脸。我一扭身将小姐拉到一边,探手扣住来人手腕,问‘谁?’‘原来是你,兴儿。’”
“洞中人正是我的男主人。他身上衣服都破了,血淌了一身。我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在这儿,女主人呢?他说他们被人追杀,女主人把他放在这儿就去诱敌了。这时,外面传来喊声:‘灭相,我知你躲在这儿。你拐走了我女儿乌伦,这贱人还陪你一起倒转枪头出卖自己人。她如今就在我手里,别让我等得不耐烦!’”
“男主人说:‘从现在开始,你只听,不要说。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被少林寺收养,出家为僧。师父见我有习武天分,不到二十就练成了基本功,便传我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开碑手”。我在这功夫上的成就,不敢说后无来者,至少前无古人。’”
“‘元人残暴,中原群情反蒙,少林不敢人后,于是派我入蒙收集情报。入蒙后,我一直在梁王阿鲁温手下,喜欢上了你的女主人梁王郡主乌伦,她常将她爹的机密情报给我。后来,这事曝光了,梁王到处追杀我们。我逃回少室,向方丈请罪。人不可能没有敌人,那些武功不及我的老头子,生怕我动摇了他们的地位。多年卧底不给记功也就罢了,苦劳总有吧?他们居然说我私通外族,勾结番女,见色忘义,且居然带着妖女来污辱圣地。下令废了我的武功,把我们赶出少室。’”
“‘多年来,我们一直躲在这儿。哪知刚到这儿就遇到了你,也算是一种缘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染血的册子:‘这是我学“开碑手”的笔记,你拿着。’又看了一眼女儿道:‘凄情儿也拜托你了。’”
“外面的人声近了,更近了,他就这么爬了出去。今天我明白他为什么老得那么快了——功夫越高的人开发潜力越多,功夫被废时对潜力伤害的越大,会加速人身的衰老。或许开始时一无所觉,越往后越严重。”
正说着,门上的帘一下被拉了下来,一个着斜纹提云花长袍、白缎圆襟大袖小褂的中年美妇冲进来,那一对粗黑的眉毛格外引人注目。她见周德兴在座就冲上前去,“啪”的一拍桌子,惊得周德兴一口酒尽数喷了出来。尴尬道:“夫,夫人,怎么了?”座中徐添福早知周侯爷惧内,不觉稀奇。其它三人见大浣熊这付样子,都觉好笑。
“你还问为什么?骥儿现在在秦淮画舫上招妓!”“什么?”“那,白东游呢?”“你那儿媳挺着肚子去了。”“我们快去。”
一行人顾不得喝酒。待得赶到,花舫已天翻地覆。众人惊奇地见到一位大着肚子、行动不便的女子追杀她的丈夫,岸边舟中尽是围观者。可怜的江夏侯见了,停住脚步,不知如何是好。侯夫人见了,揪着他跃上船去,四人也跟上。
这时,那位眼土浮黑的周少爷不再逃跑,反而与妻子动起手来了。那女子本有孕在身,这一来更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她棕灰的长袍在船边摇摆,眼看就要被丈夫击入水中。但让唐、马等人惊讶的是,这对夫妻动手用的竟是周侯爷开碑手的功架。想想开碑手的威力,这岂非随时要出人命?
忽见女子腰里的浅钢蓝带子一晃,穿肩头绣熏衣草白色广袖圆襟褂的她一下踩空,被丈夫一掌逼下河去。这小子拤着腰,点着在水中沉浮的老婆,口中还不干不净地骂:“叫你管,不服吗?我要樱桃、小翠,也不会要你!”
这时,他感觉空中有人偷袭,回身提掌已被震落船舷。周德兴落在船上,喝道:“我看该下去泡泡的人是你!学了武功是用来欺负老婆的?何况就你那两下子,她要是没身孕你未必欺得了她。再让我看见一次,我就废了你。”
唐青见了,袖中射出绸带,将女子卷上舟来。周夫人忙上前来,与唐青一起帮着收拾。一时周德兴见这小子泡得差不多了,才把他捞上来,让他给少夫人陪礼。他礼虽行下去,口中说着对不起,可谁都看得出来,他心中绝非那么想。
周德兴见儿媳一身衣服都湿了,忙道:“叫他们择身女装来,先把外面的衣袍换了,剩下的快回家换里面的。你身子弱,别着凉。”女子摇摇头:“我死也不穿花舫女子的衣服。”唐青走上前去,蹲在她面前,指指自己,指指她。女子讶然道:“小姐,你要与我换衣服?”唐青点点头。
二人在舱中交换了外面的大小袍服。出舱后,女子向唐青施礼:“这位妹妹,小女子白东游,安徽齐云山白岳观观主之义女。如妹妹前往安徽,一定要到舍下坐坐。”唐青还礼,白东游登车而去,唐青则以多日不用的少林内劲蒸干衣服。一边的周德兴见她衣衫蒸起水气,暗暗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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