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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姐名叫施忆,白脸小子,你叫什么?”
“你也失忆了?”
“……算了,我忘了你失忆了,怎么可能知道。”
……
“这一段姜史已经讲了三遍,你居然还记不住!”
“我就听你吼了,后边的什么也没听见……”
“什么,你还找借口?”
……
“把上回教你的字写来看看。”
“嗯……”
“我记得总共教了你十个字,怎么这里只有九个?”
……
自洪觉住进施家影班后,那座老宅后院每日都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转眼十天过去,这一日已到了傍晚,那呆小子仍和往常一样跟施忆学习。
“你怎么这么笨!几句诗也读不通顺!”施忆把书往桌上一扔,叫道。
“嗯,我是很笨的。”洪觉木木承认,“晚上了,我们去给戏班帮忙吧。”
“帮忙帮忙,你去的这几次,踢过王叔的鼓,堵过孙伯的簧,扯过投影的布,折过接小人的竹棍,你除了听戏什么都做不好,去了也是添乱!”施忆一件件数落起洪觉的不是。
洪觉白脸一红,窘道:“可是施伯伯每回都让我去的。”
“是啊,我爹让你去的!”施忆嘟哝道,“真不知他看你哪一点好。”
“施伯伯说我是他的知音。”洪觉辩道。
“你要是他知音,那满大街来听戏的都是了!”施忆把眼一翻。
“可他们没有一个有我这么喜欢。”洪觉摇摇头,认真道。
施忆将手往头上一拍,叹气道:“好吧,没人比你更喜欢!我怎么会和一个呆子辩驳。”
“那我们走吧。”洪觉站起来,就要去开门。
“不用了,今晚不唱。”施忆却在身后说道。
洪觉转头不解:“为什么?”
女娃儿把头往两臂间一靠,抬眼向上看去,目光似乎飘到某个极远的地方,幽幽道:“今天是我娘十二年前离开的日子……”
……
月夜流霜,星河皎皎。
施家老宅的后院里,一株枯木孤独伫立,寒月泼下一串冷艳光辉,在地上洒出几道斑驳树影。
“啪啪”夜风吹来几声脚步,婆娑树影旁忽然又添了两个清瘦的影子。
“这棵树好像已经死了。”洪觉看着正在給枯树浇水的施忆,疑惑道。
“我知道。”扎着两个羊角小辫的女娃儿轻声道,语气轻柔,完全没有往日的泼辣霸道。
“那你还给它浇水……”
施忆放佛没有听到洪觉的问话,仍旧一心一意浇水,待手中那壶水尽了,随手将空壶往洪觉手里一放,就这样在枯树前坐了下来。
洪觉看着手中的水壶,一时也不知放哪,左右看了看,也挨着施忆在枯树前坐下。
两个人就这般静静坐着,一直没有说话。
“你知道么,我从没见过我娘。”过了良久,施忆突然说道。
“嗯……”洪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施忆却已经继续说道:“自我记事以来,便一直和爹爹生活,起初我什么也不懂,以为每个小孩子都一样只有一个爹。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我和其他小孩是不一样的,他们都有娘亲,我却没有。于是我天天缠着爹问,娘长什么样,她在哪里,是不是已经死了。他每次只是叹气,什么都不说,终于有一天爹被问烦了,指着院子里的一棵枯树说:‘你娘没死,只是要等到这棵树重新长出枝叶,她才会回来。’我听了爹的话,居然信了,于是从那天起,我便日日给这棵树浇水,一浇就是七年……”
“那它后来又长出枝叶了么?”洪觉转头看向施忆,却见这女娃儿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了一串泪珠。
“呵呵,也许爹本来就是随便拿了样来东西骗我的,好叫我安心。”
“施伯伯应该不会骗人的。”洪觉有些不忍。
“没有!没有!它根本就已经死了!活不过来的!”
施忆突然大吼起来,吼到最后,声音里已经满是呜咽:“可我还是继续给它浇水,我宁愿相信它还是活的!呜呜呜……我只是好想见见我娘……呜呜呜……”
洪觉看着施忆埋首抽泣,心底忽然也涌起一股哀伤:“其实,我也好想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
哭声骤歇,施忆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抽噎道:“我忘了你也不记得自己的爹娘了。”
“是啊,我总不会是石洞生的。”洪觉看着那株枯树,自语道。
“扑哧。”施忆破涕为笑,“你那么笨,我看就是石头生的!”
“呵呵。”洪觉呆笑。
一片清冷月华笼罩过来,把施忆脸上的泪珠子照得熠熠生辉,这女娃儿的容貌被衬得越发清丽,洪觉望着她浅笑时挂起的两瓣梨窝,竟然觉得十分温暖,眼神不自觉的温柔了几分。
似乎感受到洪觉的目光,施忆俏脸一红,把头重新埋进两*腿之间,只是此刻忽然觉得这白脸呆子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两人一时无语,自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荡漾。
气氛正浓,忽然从远处飘来一阵箫声,袅袅娜娜,不知其来处,飘飘渺渺,不知其归处。
洪觉听着箫声,只觉里面蕴满了幽思,不禁问道:“这是哪来的声音?”
“是我爹在吹箫。”施忆抬起螓首,“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坐在屋顶吹一首叫作《望忧》的曲子,说是吹给我娘的。”
“很好听。”洪觉赞道,“只是有些凄然。”
“是啊,大约爹也很想娘亲吧。”施忆恻然,“望忧望忧,到底是一望无际的忧愁,还是忧愁太盛,已经可以用眼睛望见……”
“虽然吹箫的人充满了忧伤,但是希望听到曲子的人不要忧愁,我觉得应该是这个意思。”洪觉眯着眼睛,似乎沉浸在箫声中。
“呵呵,你这呆子又懂什么?”施忆展颜笑道,“人家都说我爹的皮影好看,其实我觉得他最擅长的,却是给我娘吹箫……爹说我娘最喜欢听他吹箫。”
“你说你娘听得见么?”
施忆沉默了一会,道:“我爹说,如果两个人的心里都十分思念对方,那么不管隔了多远,也是听得到的。”
“是么,好神奇。”
洪觉突然抬头望天:“就像这月亮,虽然不知道在哪里,但是九州的每个人都能看得见。”
“嗯……”施忆望向那悠远深邃的夜空,一时痴了。
“我想学那个。”洪觉突然道。
“嗯?什么?”施忆有些神思不属。
“我想学吹箫。”
“呵呵,没想到你看起来呆蠢,心思却挺花,是想以后吹给哪个女孩子听么?”施忆被他逗得一乐,“那你爬上去跟我爹说吧,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他这时候什么人都不理的。”
“嗯,我知道,从他的箫声里可以听得出来。”洪觉兀自望天。
施忆看着这个白脸少年,只觉得他今晚忽然变得十分聪明,说出了很多不一般的话来,心下却不肯承认,撇嘴道:“装!”
洪觉呵呵一笑,仍旧静静听那箫声。
……
长夜漫漫,倏忽已过去两个时辰,箫声骤然歇止,只余最后一个音符在漫空跳跃。
“怎么不吹了?”洪觉四下望去。
“嗯?也许爹吹累了,走了吧。”
施忆揉揉惺忪的睡眼,却感觉自己正倚着一个温热的事物,她晃了几下羊角小辫,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怎么睡着了,还靠在了这呆小子的肩上,当下小脸羞得通红,一顿粉拳砸下:“啊!啊!你怎么靠过来了!”
洪觉被她打得不知所措,连忙喊道:“是你自己靠过来的!是你自己靠过来的!”
施忆也不管他分辨,仍旧狠狠砸道:“你还敢说!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主动靠进一个男人怀里?”
“真是这样!”洪觉一边后退一边叫道。
“我管你!”女娃儿蛮横道。
两个人就这么翻翻打打,不知不觉一点点移向那株枯树,正躲避间,洪觉冷不防脚下一滑,直往那株树倒下。
“啊——”两人同时惊叫。
施忆吓了一跳,急忙去把埋在树杈里的洪觉扶起:“你没事吧?”
“嗯,没事。”洪觉从地上撑起,双手却火辣辣生疼,低头一看,两只手掌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啊!你的手!”
施忆满是焦急愧疚,连忙用身上的袍子去给洪觉擦血,却怎么也擦不完,一时急得跳脚:“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去拿东西给你包扎。”说着飞快冲进里屋,不过片刻又提了一个小箱冲了出来。
“疼么?”女娃儿边给洪觉裹着白纱,边关切道。
“不要紧的,我一点也没觉着疼。”洪觉看着手上越滚越厚的纱布,木讷道:“不用裹那么多的。”
“不行,你刚刚还在流血,止都止不住,不多包几层怎么行!”施忆瞪了洪觉一眼,又低头认真包扎。
“唔……”
洪觉由着那女娃儿摆弄自家胳膊,神态说不出的温柔细致,不由吃吃道:“其实你不凶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施忆身子一颤,满面生霞,啐道:“白脸呆子脸皮真厚,稍对你好些,就开始油嘴滑舌!”手下却仍自动作。
“好了,你看看可有什么不便。”过了盏茶时间,女娃儿终于收拾停当,对洪觉说道。
“嗯,很好。”洪觉活动几下,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然后去看施忆,却见她满脸污垢,衣服上尽是血渍,心下不由愧疚,道:“害你弄脏了。”
“没什么,本来就是我不好,连累你跌倒。”施忆把脸一抹,道。
“嗯……”洪觉方要再说,脑中忽然闪过那株枯树,惊呼道:“那树怎么样了?我不会把它砸坏了吧!”
“啊!”
施忆低呼一声,俏脸煞白,转头便往外冲去。洪觉见状,愣了一下,也飞快跟上前去。
只是等他们冲到枯树面前,又自吃了一惊:
只见那株枯树仍旧孤独伫立,只是几条稀疏干瘦的枝条上,不知何时生出几片碧绿嫩叶,正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两个少年男女互相张口瞪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哈哈,它长出叶子来啦!它终于长出叶子来啦!爹,娘亲就要回来了!我终于可以见着我娘了!”
寒夜老宅骤然爆起阵阵欢呼,久久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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