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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色微启，二人离开岩腔走了半日，茫茫荒野，不见半个人影。两人腿脚酸痛，休息片刻，又搀扶着一步步走去。
地形越来越险要，两侧时有峭壁，象要垮塌似地慑人。两人走了一阵，只见一道山埂将狭谷阻断，横挡在面前，两人好不容易爬上埂，豁然开阔，面前出现了一片平坝，杂草丛生，野花遍地。平坝足有一座飞机场大小，四面环山，如同一片干涸的天池。
“这里一定就是干天池了，”詹妮神彩飞扬，“很多年前，这里一定装满了湖水，后来慢慢干涸，才变成这个样子！”说着，突然看见前面成千干枯的树叶在空中翩翩飞舞，密密麻麻，好不状观，叫道：“季大哥快看，那些树叶居然是活的！”
季真一看大为惊奇，“树叶怎么可能是活的？”百思不得其解。詹妮啧啧赞叹：“太神奇了，一定是出了神仙！”
“不对，那不是树叶，”季真看出了名堂，“这是枯叶蝶，峨眉山上也有。”
“你说它们是蝴蝶？”詹妮奔过去，几经努力，竟然抓住了一只，仔细一瞧，见两片枯叶之间，有两根细长的触角，果然是一只蝴蝶。
“嗨！你瞧，这蝴蝶翅膀上还有字呢！”詹妮又有大发现。
季真过去一瞧，果然那蝴蝶翅膀上，各有一个大大的“涯”字。“蝴蝶上有字，这倒奇了。”便到那蝶群之间费力又抓了一只来瞧，上面却是写着个“小”字，再抓，又变成了“桥”字。抓来抓去，都是些“枯”、“涯”、“家”等等二十余字，令人费解之至。
观赏了一阵，两人继续沿坝而行。季真一路沉思不语，詹妮问他是不是还在想那些蝴蝶，季真点头说：“我在想，那些蝴蝶上的字，即不是写上去的，也不是绣上去的，倒象是天生的，世上怎会有这么稀奇的事，还有，那些字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就叫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詹妮此刻反显得不以为然，“其实要人为设计出蝴蝶翅膀上的图案也并非幻想，只要能改变它们身体里的一些基因，未尝不可？”
“话虽如此，但现在的科学还远不能达到。”
“我看也不远了，”詹妮对任何事都充满信心，“美中两国不是都在联手进行基因测绘吗？”
谈话之间，前面出现了几间茅屋，那茅屋修在坝边山坡上，距平坝有二三十米高。“啊，那一定就是向西霞的住处了！”两人欢心鼓舞，一时竟忘记了腿脚疼痛，搀扶着快步爬上坡去，走到正中那间茅屋门前，叫道：“有人吗？”门敞开着，却无人出来答应。又叫了几声，仍旧悄无声息。
“大概外出了。”詹妮说着，正要进屋去看，却被季真叫住，“詹妮，我们不要进去，师太曾经说过向西霞性格怪癖，所以我们最好小心行事，不要冒犯。”
四下一看，见另间茅屋檐下有根长凳，便过去坐下歇息。
“啊，我知道了！”季真沉默之中突然叫道。
詹妮奇问：“你知道什么？”
“刚才那些蝴蝶上面的字，组合起来，刚好就是一首诗！”
詹妮好奇心起，正要再问，忽然看见一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奔来，越奔越快，“熊！黑熊！”待她看清时，那黑熊已冲到两三米外，而且毫不减速，如一只黑色的铁筒直向詹妮扑来。那黑熊身体肥壮，凶猛异常，且不说被它的爪牙撕咬，单只被它一撞，也是谁都承受不起！
詹妮不由失声惊呼，躲闪不及，双手不由地蒙住眼睛。值此千钧一发，季真突然双手伸出，向那黑熊腹上猛推一掌，那黑熊象是打痛了，身子倾了一倾，顿顿神，转眼瞧见了季真，“噢噢”大叫，愤怒地向季真扑去。季真方才那一掌，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眼见黑熊扑来，再也无力还击，被黑熊一扑，竟仰倒在地与黑熊扭抱在一起。
季真意欲掀翻黑熊，却是力不从心，“嗵嗵嗵”地与黑熊沿地打了几个滚，滚到了坡地边缘。詹妮业已清醒，操起一根木棍追过去，在黑熊背上狠击了几棍。岂知那黑熊何等强壮，被连敲几下居然无动于衷。那一人一熊一个不慎滚下坡去，连滚了十多转，将坡上草丛碾出了一道平滑的凹槽。詹妮急呼：“季大哥！季大哥！”也顺着那凹槽梭了下去。
一人一熊滚到了平坝之上，再滚两转便自然停下。此时一名七旬老妪出现在跟前，嘘了两声，那黑熊竟然松开四肢，温驯地走到了老妪身旁。季真喘着粗气，业已筋疲力尽，身上衣物被黑熊抓得破烂不堪，幸好有厚厚的大衣保护，身上只被抓出几道血印，未及筋骨。詹妮奔过去跪倒在他身后，使尽全身力气让他抬起上身，一面问那老妪：“请问婆婆是不是叫向西霞？”
那老妪一愣，盯着二人：“你们是什么人，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詹妮道明来意。老妪面带不悦，“这老尼姑，竟然食言！”
“婆婆，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不要对我说这些，我不是出家人，”老妪嘿嘿干笑了两声，“两位若是过路口渴，但可到我那里喝口泉水，若求我治什么病，可惜……我老太婆只是个采药的，不是大夫……”
詹妮面露乞求之色：“婆婆，采药与治病，都是为了救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由你怎么说也没有用！”老妪好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我曾经发誓，既然我隐居山野，就表明与世两绝。我不求这个世界，也不要任何人有求于我，我这几十年来的宗旨，岂能因为你二人而打破！”
“既然是人，又怎能与世两绝？既然与世隔绝，那你采药又有何用？你身上的衣物，又是何人所赐？”詹妮连声反问，竟将老妪问得哑口无言。季真于一旁默不作声，暗地里却为那美国女孩的伶牙辩才而赞叹。
詹妮见老妪不作声，又说：“婆婆，既然生就为人，但求与别人同欢同乐，歌舞升平，又何必作贱自己？”
“好，好，”老妪突然大笑，“老太婆几十年来，倒从未让一位姑娘教训！”
老妪这么一说，詹妮倒有些不好意思：“婆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奉劝老婆婆不要遭塌自己，与人相互关爱，同甘共苦，才不枉此生。”
“你还说没有教训我？”老妪虽满脸皱纹，却目光锐利，中气十足，“要我救你们可以，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
詹妮见老妪松口，满心欢喜，“什么条件，只要能做到的，我们一定答应！”
“我只需要你们帮我找两个人。”
“什么人？”
老妪不答，转身上坡，两人也相互搀扶着上去，进到正中那间屋内。
两人一眼看见屋正中墙上挂着幅肖像，正是老尼姑所说那白袍老怪向天啸。屋的正中有张木桌，桌上糟乱不堪，散落着许多蝴蝶的翅膀，原来老妪正在用蝴蝶翅膀拼贴一幅字画。二人仔细一看，那字画原来是元代马致远的一首散曲《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季真心想：“果然是这首诗。”见那幅字画其余部分皆已完成，单单缺了两个“人”字，立即醒悟，“莫非婆婆要我们找的人，就是这个？”
老妪说：“我老太婆历尽毕生心血，终于培育出了这绝世珍品：枯叶字蝶，但是我找来找去，总也抓不到那人字蝶，也许是我一时疏忽，不知道是没有培育出人字蝶，还是太少的缘故……现在你们正好帮我找一找。”
季真一听是要他们抓蝴蝶，松下一口气。两人相视一笑，就跟随老妪走到了那蝶群之中。
岂知蝴蝶成群飞舞，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季真腿脚又有冻疮，轻功大打折扣，两人折腾了一下午，满身是泥，到天黑也未找到带人字的蝴蝶。接连两三天，仍无结果。
两人每日抓蝶，那老妪却只顾去忙自己的事情，对二人不冷不热。季真知她脾气古怪，并不放在心上。两周下来，不知不觉中，他的轻功竟已恢复到先有水平，而且眼疾手快，能在一瞬之间瞅准一只蝴蝶，飞身抓住，且蝴蝶翅膀没有丝毫损伤。
又过了几周，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终于在群蝶之中，发现了一只人字蝶。季真一纵之下，将那只蝴蝶稳握在手。两人欣喜若狂，将蝴蝶小心翼翼捧到那老妪跟前。老妪脸露喜色，将那蝴蝶翅膀剪下，贴在了“断肠”二字的后面。
詹妮等老妪贴完字画，说：“婆婆，你说过只要我们帮你找到你要的人，就……”
老妪打断她的话：“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说过要你帮我找两个人。”
季真说：“你放心，剩下的断肠人，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
“嘿嘿！”老妪面庞上露出了几丝狡黠的笑容，“年青人，别答应得太早，你可知道这个断肠人是谁吧？”
季真说：“你那首诗上正好差两个人，婆婆一定是要我们再抓一只人字蝶！”
“你错了，我要你找的第二个人，是一个真人，不过，此人也许早已不在人世……”老妪言罢一阵大笑，笑声末处，忽然露出几丝忧伤，凄然泪下。
二人惊问：“婆婆，你……你这是何故？”
老妪拭去泪水，恨恨说道：“五十年前，他随军去了台湾，杳无音讯，后来我的父亲去台湾找人，竟也一去不返……五十年，整整五十年啊，父亲年事已高，恐怕早己不在人世，但是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世界既然无情，我又何必有情？正因为此，我才决意隐居山野，与世间一刀两断！”忽又目光冷峻，直射二人，“所以，你们休怪我老太婆无情，是别人先对不起我，而不是我先对不起别人！”
季真听她口气，不由为她的冷峻哆嗦了一下，忽又觉得这老妪甚是可怜，稍许，他问老妪：“你要找的人，可是你的丈夫？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黄笑伯，”老妪说道，忽又摇头，“可能，可能你永远也找不到他了！”
詹妮说：“婆婆，你放心，不管能否找到，我们都要尽力而为。”
老妪盯着她，半信半疑：“你们真的要去找他？”
詹妮点点头，说：“我们既然答应，哪能反悔？不过，不过，季大哥已病成这样，行动不便，你应该先救季大哥，再……”
老妪怒道：“臭丫头，竟然与我玩弄心计！”
詹妮忙说：“婆婆你别误会，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我们更方便地找人。”
“花言巧语，不先找到他，啥都别说！”
“婆婆！”
詹妮几乎要跪下乞求。老妪不为所动，拂袖离去，在门口一闪即逝。詹妮从未见过如此绝情之人，抱怨不平，“这个老太婆好无人情！”
季真苦笑说：“算了，也许这都市是天意，老天爷要她如此。向西霞也够可怜了，她所遭遇的经历，岂能又是她自己作得了主的？我的病能治与否，就由天说了算吧！”
“季大哥，你真是好人，事到如今你还在为别人作想。”
詹妮说完往凳上一坐，另寻打动那老太婆的对策。此时那老妪忽又回到门口，腰上已多了一根绳子，绳子上别着把弯刀，看样子是要上山去。那老妪专门过来与二人说最后一句：“我话已至此，你们找也罢，不找也罢，随你们便！”言毕又转身走开。二人追出门外，见那老妪正带着那只黑熊向山上走去，大声呼唤，老妪硬是不理不睬，言情举止，毫无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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