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神奕 > 第六章 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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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陆千年历史,南北对立,左右为敌,六国同存共逐天下。

  炎黄在南,北国在北。南北比较,炎黄占据着天然的地理和气候优势,在立国之初,这种优势就已经领先在他国之上,农作物粮食的产量同贫瘠的北国相比,自然要丰厚许多。燕京处于东面,紧邻大虞,相隔天底下最大的草原,豪放的牧人帮助两国祖祖辈辈的追赶着草原上无数的马群,像是卷动云层的大风,让闻名天下的铁骑能够真正的布武六国,从而永远的立足于六国之列。

  大陆南部富饶,北部贫瘠,东部草原辽阔,万马如云,而西部则最是水利丰富,晋阳和周武两国以白雾江为界,邻接西海,国人多以捕鱼为业,少部分经商,这里是天底下最大的私盐出口地,水军的实力六国称最。

  如今的大陆依然是炎黄第一,往年里各国之间虽有不平,但是相互牵制,除了边境上不息的战火,并没有打破平衡的局面。

  而如今却不相同。

  正如唐宋所说,李世老了,燕京后继无人,北国自从十年前的经济低潮之后,国力根本来不及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何如有养精蓄锐三十年的南国强大?往年里唐夏率领远征军征战四方,哪一国的城墙上没有烙下他的脚印?如今大陆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龙将军已经年迈,但依然没有人敢质疑他大陆第一名将的地位。

  一个杀过千万人的将军在没有真正倒下的时候,永远不要去触碰他的衣襟,哪怕他多年未动,近乎枯竭。

  唐宋站在书桌前,沉默了下来。

  月缺仰起头望着他的背影,半响才说道:“张启说大将军已经老了。”

  月缺的意思很清楚,大将军已经老了,古国最强大的仰仗已经迫近黄昏,所以唐宋如今不得不战。

  尽管有些不愿,但只要有统一天下的野心,这便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过此难遇。

  唐宋转过身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平静的说道:“大将军不老,六国何安?”

  御书房大门一直紧闭着,没人知道里面的谈话是多么的狂妄不羁,房内的两人一坐一站,一静一言,君不君臣不臣,居心叵测,言辞直接亦不避讳。

  他们不像当事人,反而更像两个旁观者。

  大陆准备了数千年的新格局,就因为这样两个人的谈话而势不可挡的快速推进着。

  唐宋坐在椅子上,宽大的黄袍裹在他的身上,隔开一切世俗。

  月缺很认真的思考着他的话,御书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桌子、椅子、奏折,门窗,全部远去,只有包裹不住的野心再难寂寞,于黑暗中疯狂的萌发成长,向着四周蔓延而去,势必铺天盖地。

  很久之后唐宋才继续说道:“野心是帝王和政客的性格,隐士只会修身养性,俗世的纷争本该置身世外,你却亲自跳入浑水。”

  “可是我看不见你的野心。”

  唐宋盯着他的双眼,说的风轻云淡。

  月缺说:“我不是陛下,也不是那些超脱世外一心等死的老顽固,没有包揽天下的野望,并不代表我没有指点江山的心愿。”

  唐宋笑了起来,“十八岁便有如此宏愿,不知该折煞多少六国才俊!”

  唐宋虽然在笑,但是他这句话说的很平静,没有丝毫的刻意为之和情绪起伏,让人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也许这正是最好的刻意为之。如果是其他人站在月缺的位置,此时一定会表现出不同的反映。

  聪明的人会忐忑不安。

  聪明过头的人自以为揣得圣意,暗自高兴或者暗自心惊。

  然而月缺不是任何人,或者说他此时根本连聪明人都算不上。

  他低下头思考了半天,然后很认真的说道:“其实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些事!”

  唐宋皱起眉头,疑惑道:“如此简单?”

  说完之后他大笑了起来,像是今天严肃多时之际,终于听见了一句最好最滑稽的笑话。

  然而月缺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既然认真的点了头,唐宋就有理由相信他说的是真话。等皇帝的笑声渐渐平复下来之后,月缺才继续说道:“我要的不多,炎黄要统一六国,我只要真相。”

  唐宋微带嘲讽道:“这样的问题炎黄可帮不了你。”

  “炎黄帮不了我,但这个大陆可以,到时候六国统一,任何事情不都是陛下的一句话?”

  唐宋挑起眉,问道:“这算是你的目的?”

  月缺摇摇头,纠正道:“这是我们合作的酬金。”

  唐宋说:“既然是合作,拿多少酬金的关键,还是看你的能力和结果。”

  月缺低下头,用沉默签订了大陆千年以来最荒唐的合约。他知道,到了此刻,今天的对话便已宣告结束,仔细想想,也算圆满吧,而他并不觉得喜悦,反而相当平静,亦如他的性格。

  “六国大会的时候,你进宫来见朕。”唐宋垂下头,一只手撑着下巴,微微闭上了眼睛,示意他退下。

  月缺走进御书房之后,就一直站在一处没有挪动丝毫脚步,像是亘久不变,这一幕一直落在唐宋的眼里。

  中年皇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用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你是一个比朕还要孤独的人,是可怜呢还是悲哀?”

  月缺走后,唐宋独自站在御书房门口,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云层,仿佛看见了不久后的南国大军,像是无边密集的潮水,步步为营,慢慢的向着北方推进,潮水在前呼啸,卷起百丈波澜,遮住他的双眼,让他看不到后面的结局。

  唐宋仰起头笑了起来。

  洪水之后,管他如何?

  潮水和礁石相遇,要么覆礁而过,要么破浪而回。

  然而,顽石可以阻挡势水吗?

  在他失笑的同时,有个老人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同他一起默默的看着远处的云层,他正是一直呆在将军府里睡觉的老人,南国的亲王,大陆的名将。

  这两兄弟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异,也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唐宋没有唐夏脸上的皱纹,但有同样凉薄的嘴唇,皇帝没有亲王厚实的双手,但有同样淡漠的眼光,政客没有将军可怖的疤痕,但有同样杀人的利器。

  这似乎很矛盾!

  但这并不矛盾。

  唐宋说:“刚才的谈话大哥一直在听着,不知有什么看法?”

  唐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唐宋叹口气说道:“将军难得外出。”

  唐夏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在府里呆久了,有些不习惯走动了。”

  唐宋拍拍他的肩膀,而后又调转语气,说起另外一莊事:“天枢处送来密报,说是西边似乎出了一些乱子。”

  唐夏一如既往的看着远方,很久之后才缓声说道:“我去看看吧。”

  “有劳大哥了。”唐宋点点头,放宽心来。

  直到此时唐夏才放平目光向宫外望去。

  唐宋笑了笑,似乎很清楚大哥心里的想法,然后笑道:“大将军什么时候关心一个少年了?”

  唐夏沉默半响,缓缓的说道:“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片崭新的大陆,荒凉到没有一棵野草。”

  唐宋没有看见月缺眼中的大陆,但他看见了月缺眼中的空洞,他相信,自己看不见的东西,以唐夏浑浊的目力,一定能窥得一丝诡异,他想起之前和少年在房中的谈话,轻声说道:“也许,那才是他心中的蓝图。”

  唐夏没有理会旁边身为皇帝的弟弟,很自然的迈开脚步,蜷起略微显得佝偻的腰杆,默默的向宫外走去。

  唐宋看着兄长走下长阶的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心中何种感受。

  ……

  ……

  将军府的大门还像平常一样紧闭着,没人知道,那个在府里沉默多年的老人已经离开了都城。

  燕雨独自站在宫门口,看着老人走出宫门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月缺在城里安顿了下来,他在东边广巷租了一间小屋,过几里地便是十里长亭,这里行人较少,相对城中地带要安静许多,街道两旁种了很多柳树,如今没有叶子,一些柳枝裹着坚冰,映着阳光晶莹剔透,煞是好看,此处风景本就幽美,加上他在城里又没朋友,到落得一身清闲。

  都城向来安静,然而都城之外,丛林密布,不知隐藏着多少猛兽异禽,事态的发展总是令人难以捉摸。

  在宝贵的阳光里,张启来到他的住所。

  他今日是来辞行的。

  镇北大将军回京不过短短几日,如今他年方三十有余,便已经是北方的城墙,军中的大将,朝廷也没有什么封赏他的了,陛下为了形式,也只是赏了他许多绫罗绸缎,美女良田。

  而他今日便要再次带着一起回京的亲兵赶回北方的大营了。

  如今六国林立,炎黄居南,边线上的防御重中之重,除了各郡的将领,军中多数大将都在边线御敌,如今的北方本是南国的大患,却只有两个大将驻守,虽然这些人都是张启手下的亲信,他很放心,但这并不表示陛下也很放心。

  淮安地势本就险要,虽不是重要关口、易守难攻,但作为南国在北的重要城池,这本身就代表这某种特殊的意义,在有些时候,它便是南国在北的最大关口,过了这座城池之后,便是北部七郡,如果这座城池沦陷,那么北国的大军便会直入南国的领地,到时候七郡便再难守住,像群狼逐鹿一般,那么南国面临的局面将相当危险。

  同洪涝决堤,覆水难挡也相差无异。

  此乃兵家必争之地,对于南国的重要更是不可不言,所以张启才会常年镇守淮安,多年来未曾离开一步。

  而他此次突然回京,说是封赏,其实主要还是陛下想要好好的了解一下北方的情况,以及接下来他继续留在北方的任务。

  当然,他也顺便成全了月缺的事,于皇帝来说锦上添花,他何乐而不为?

  月缺看着身前在雪中显得愈发坚毅的男人,重复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语:“大将军辛苦。”

  虽然他此时仍然有很多疑惑,但他的所有记忆都来自南国,他不介意自己以南国之人自居,张启为国尽忠,能有效的抗击北国的侵扰,于国于民都有功,所以他说的这句话并不做作。

  张启眯起眼睛,看了他很久才说道:“祝你成功。”

  月缺点点头。

  张启接着说道:“也祝我炎黄成功。”

  月缺说:“君之幸事,与我共勉,我之幸事,与君共甘。”

  张启皱皱眉说道:“别让我失望。”

  月缺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张启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的说道:“多去将军府坐坐,带我……和老爷子多说几句话。”

  月缺迟疑片刻,而后微微点了点头。

  “淮安再见。”张启没有挥手,只是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珍重。”

  月缺没有相送,而是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的身影一步步的消失在雪街上。

  隐约中。

  这一幕,何其相似?

  然而哪里相似?

  在哪里?

  月缺抱着头倒在了屋檐下。

  这种剧烈的疼痛再次而来。

  漫上心头,又上眉头。

  ……

  ……

  皇宫里。

  雪如净纸。

  风如淡墨。

  风惊,雪扰,画下刻骨痕迹。

  风从门口入,吹进御书房,吹在桌案上,吹乱桌上的纸张,把桌上的白纸吹落在地上,这才罢休回旋。唐宋走进御书房,看着地上自己早上亲手书就的两个大字,再想起之前唐夏离开的背影,安静的站在了原地,如同瘫痪。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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