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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德殿饮宴的前半段,诸王、大臣向圣王敬献寿礼,李熙的六个和尚和大金佛一出,满殿皆惊,赵上都对那些精雕细琢的玉器、价值连城的古玩、千金难觅的名家字画统统不感兴趣,独对闪闪发光的东西有感情,面见这么大的一尊金佛,乐不可支,兴奋的像个孩子般连连拍手叫好,嚷着赐赏。
礼部会同太常寺准备了上、中、下三种赏赐,鉴于李熙所献的金佛块头够大,分量够足,两衙官员觉得即使定个头等赏赐,也不足赏其功,遂因人设定,弄了个特等赏赐出来,将一个雕花木盒赐给了李熙,木盒里装着一副精致到只能用来看的盔甲。
李熙捧着盒子下殿时,崔雍截住他,跟他寒暄了几句,末了提醒李熙说马上要变天,得注意保暖,他建议找个没人的地方把盔甲穿起来。
崔雍前脚走开,曹谷就贴了过来,大叫一声:“让我看看圣王赏了你什么好东西。”一手扶住木盒,另只手不客气地打开了盒盖,立即就大呼小叫起来:“哇,好精致的一套甲,转赐给我如何。”
李熙冷着脸道:“求之不得。”顺手将沉重的木盒往他怀里一塞,拍拍手,轻松而去。
崔雍找李熙寒暄时说的尽是废话,关照他多穿衣裳也是说给一旁竖着耳朵的曹谷听的,他真正想跟李熙说的都写在他的掌心,在他和李熙拱手道别时已经展示给李熙看了。
敬献寿礼完毕,饮宴正式开始,各地贡献的歌舞陆续登场,其中气势最足的自然是曹谷所献的由三百六十名男女一起表演的《万寿图》,一百八十名身材高挑、体态曼妙的舞女入场时引起了一阵轰动,百官忘记了刚刚端起来的威严面孔,一个个嬉皮笑脸,朝舞女们招小手,吹口哨,捧飞吻,让这些来自远方的姑娘一睹万贼之国的风采。
一百八十人!李熙在心里默默点算了一下,比先前多了二十人,这多出来的二十人分散在人群队伍中丝毫分辨不出,但她们一定是这支钗裙队伍的核心和领袖。曹谷费尽心力把她们弄进宫来,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取悦赵上都,他一定另有妙用!
与一百八十名女子相对应,男舞者的人数也增加到了一百八十名。他们列队入场时,一度引起了恐慌,这些赤裸上身的精壮舞男,人手一块绘了彩面兽首的木盾,一柄包了银箔的闪亮刀剑。他们步伐一致,威武雄壮,踩跺的木地板空空作响,气势骇人。
待群臣弄清楚西北王曹谷不是要发动宫变后,一时尖叫连天,嬉笑怒骂,让一贯骄横的曹谷也不得不起身四面拱手致歉。
李熙知道这只是曹谷使的一个障眼法,他的重头戏是那座新近搭建的看台。
崔雍在手掌上写了三个字:勿上台。不必他提醒,李熙也不会上台。就在刚刚,趁着敬献寿礼末期的混乱,他试图靠近看台一探究竟,却被内侍省的官员很客气地挡回来了。内侍省新近成立不久,操持两宫的内务勤杂。张孝先领内侍监,为名义上的内侍省长官,崔雍为知事,实领其事。
与唐国内侍省内大量使用阉人不同,大圣国的内侍省官员和仆役都是健康正常的男女,这些人虽然操持杂务,地位底下,但因地近中枢,却有着其他衙门所没有的便利,譬如他们能更方便地参与宫变。李熙一眼就看出那些守护看台的内侍省官员宽大的官袍里都穿着贴身的软甲,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的靴子里还藏着匕首一类的武器。
是里应外合!李熙一瞬间全明白了,想杀张孝先的不止是曹谷他们,崔雍也参与其中!
李熙脸色煞白,他下意识地朝彰德殿方向望了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双锐利的眼神,李熙和王弼的目光只碰了一下,就缩了回来。王弼是这场宫变的主角,他会成为大圣国未来的主宰吗。答案瞬间即将揭晓。
内侍省的官员在看台下围了一圈锦屏,十六名精强的内侍背手挺胸侍立锦屏外,一阵鼓乐响起,百官纷纷起立,赵上都在赵晟、张孝先和崔雍等人的护送下步出彰德殿,一路挥舞着手,乐呵呵地登上了龙炎池畔的看台。
圣谕加神谕,诏请诸王上台观赏歌舞,李熙事先躲了起来,曹谷装醉撒疯,王喜与人拼酒,装着没听见,王弼、张仃发、刘夏、胡尖上台敬酒,借口代圣王招呼四方宾客,先后下楼,毛耀装醉不起,陈苏公然不予理睬。
张孝先脸色阴郁的怕人,崔雍劝其息事宁人,免得激怒诸王不好收场。
舞台上此刻正上演着挂在李熙名下的舒州地方戏,唱腔优美,表演生动活泼,大红大绿的布景和戏装很讨赵上都的欢心,圣王双手只顾拍,乐的哈哈大笑。台下的臣僚对这个傀儡天子丝毫打不起兴趣,只是畏惧张孝先的严厉,才不得不强打精神,挨个儿来到台下向圣王敬酒祝寿。
敬的酒都让赵晟代喝了,亚王喝的脸通红,向张孝先抱怨说:“内史替两杯吧,我实在顶不住了。”崔雍道:“我来代。”赵晟把酒杯往怀里一藏,喷着酒气说:“你不够格。”
笑容凝固在了崔雍脸上,一双含笑的眼霎时阴风阵阵。赵晟叫道:“你又想打我?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我抽死你!”赵晟突然伸手扇了崔雍一个耳光,“啪!”地一声响,动静非凡。崔雍愣住了,张孝先也有些吃惊,赵晟和崔雍不合的传闻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但赵晟大众敢打崔雍,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望着这个喝的满脸通红的亚王圣子,心里忽然翻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但目下他来不及深想,崔雍的脸色已经红的像块赤炭,呼吸骤然急促如扯风箱。
张孝先向守卫在看台楼梯口的卫士递了个眼色,四名铁甲卫士锵锵走来,站立在赵晟的背后。
张孝先阴着脸说:“圣子喝醉了,送他回宫歇息。”
赵晟刚要挣扎,张孝先骤然变脸朝他咆哮道:“你不想死,就给我滚!”
赵晟哑口无言,他借酒气鼓起的勇气霎时无影无踪,四名卫士拖走垂头丧气的赵晟后,崔雍揉了揉脸,一句话不说就下了看台。他人还在竹梯上时,环卫在看台周围的内侍省内侍们就掏出火器点起了火,搭建看台的竹子是被掏空了的,里面塞满了浸了火油的碎布条,火光一闪,轰然之间整座看台都被火舌吞没。
凄厉的惨叫声从大火中传来,百官惊叫鼠窜,驻守在彰德殿外的拱辰军将士丢弃步槊,一手持铁盾,一手挥舞腰刀,四面大方地赶来救驾。这时候退在彰德殿外,准备换装退场的三百六十名男女戏子骤然起身,在宫苑正门内外组成了十道血肉人墙,拒阻拱辰军将士入彰德殿救火。拱辰军将士警告无效,领军校尉一个“杀”字出口,银刀翻飞,血肉横溅,宫苑入口处顿时成了屠宰场,刀刃劈入人体骨肉发出的可怕声响,震撼人心。
拱辰军的士卒取自各军精锐,但成军不久,少经阵仗,如此大规模的屠杀,让不少士卒的心发颤,手发软,刀砍盾撞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在突破前五道人墙后,他们面临的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望着她们一张张梨花带雨的脸,有士卒丢弃刀盾,跪地捂面而泣。领军校尉一时心软没加制止,厌战的情绪就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开来,一个又一个的士卒垂下刀盾,任凭校尉如何喝骂也不愿再杀下去。
火起之后,王喜、曹曛、曹谷、陈苏、张仃发各出短刃,与守护看台的十六名精强的内侍省内侍一起阻止守卫在宫墙内的拱辰军将士前来救火。且以锦屏为界,对从火场里奔逃出来的伤者一体格杀勿论。
那十六名内侍武艺绝伦,手段狠辣,拱辰军士卒人数虽占优,却因对诸王心存畏惧而不敢下死手,被十六名内侍趁机屠戮一空。
刘夏为万寿节庆典督军,担负督责拱辰军侍卫安全的重任,然望见火起,他吓的脸色苍白,没有张孝先撑腰,他知道自己这个督军是调不动一兵一卒的,惊恐之余他纵身跃入龙炎池,仗着一身好水性,意图凫水上岸逃逸。王喜大呼李熙去杀刘夏,不待李熙动身,胡尖就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的湖水里,凫水去追刘夏,在距离岸边十余丈处追上刘夏,一手薅住头发,手中匕首不论好歹乱扎乱捅,刘夏惨死水中,湖水殷红一片。
看台瞬间灰飞烟灭,驻守宫苑外的拱辰军走大门不通,改从侧门,百官正从侧门向外涌,互相争抢,又耽搁了不少功夫,待进入彰德殿宫墙内,看台已经倒塌,督军刘夏也被杀。诸将士将诸王围困住,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有机灵的小校提醒领军校尉速请领军大将姬禇来主持事务。姬禇此刻正在四门巡视,闻听彰德殿发生意外,吓得腿软,被士卒架入后宫。
龙炎池畔的看台废墟上还冒着青烟,姬禇颤声询问谁是刺驾凶手?
陈苏叫道:“刺驾元凶张孝先已经灰飞烟灭,成国公当奖率三军,清除张孝先余党,怎么还在这问谁是凶手?难道诸王尽是凶手吗?”
姬禇骇人无语,今晨崔雍提醒他说万寿节入宫的人多,或会出什么乱子,让他亲自巡阅四门,以便随时弹压,那时候姬禇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知道张孝先最近和曹氏兄弟闹的很僵,私下揣测张孝先可能会借万寿节之机对曹氏兄弟动手,至于怎么做,他没兴趣知道。他的直觉没有错,万寿节上的确是出了大乱子,他只是没想到死的竟会是张孝先。
姬禇的沉默引起了拱辰军将士的不满,有士卒高叫:“张孝先刺驾,我等还等什么?”附和者寥寥。有小校厉声责问道:“分明是歹人栽赃陷害,秋王怎会是凶手?”
曹谷喝道:“张孝先刺驾我等亲眼目睹,怎会有假?你说歹人栽赃,谁又是歹人?”
那小校被曹谷逼住,索性横下一条心来,排众而出,大声应道:“秋王若心怀不轨有的是机会刺驾,何以非要等到万寿节?秋王与圣王同登看台,看台就起火,这合乎情理吗,这里面没有诡计吗?”有人附和道:“事未查明谁也不准走。”
李熙厉声喝道:“张逆刺驾,我等亲眼目睹。你口出狂悖,意欲何为?再不退下,与张逆同罪!”声若洪钟,众士卒经他这一喝,如鹞入树林,鸦雀无声。毛耀又道:“张逆刺驾手段隐秘,尔等不明所以,口出胡言,可以谅解。而今真相大白,尔等再执迷不悟,那就是张逆的同党,株连九族的重罪,尔等可听明白了。”
人群中无人敢应,然而也无人退却。
这时候,王弼、崔雍护着赵晟从彰德殿行出来,崔雍远远的即大喝一声:“亚王在此,拱辰军将士要做反逆吗?”姬禇望见赵晟没死,且和王弼、崔雍在一起,料知大势已去,遂排众而出,趋前参拜。口称救驾来迟,该死云云。
赵晟按王弼教他的话,出言安慰道:“张孝先那厮突然暗算圣王,谁也来不及防备,姬将军莫要自责,请速带将士捕拿张逆余党,务使其逃逸。”崔雍补充道:“刘夏与张逆窜谋,其党羽一并捕拿。”
姬禇道:“若其党羽抗拒,当该如何?”
赵晟回身望向崔雍,崔雍不敢做主,望向王弼,王弼阴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杀无赦!”
拱辰军遂从天圣宫内史府杀起,见人便砍,无论好歹。杀光内史府佐吏后,又分头出宫奔赴张孝先府邸和刘夏府邸。张孝先府邸占地广阔,家人却不多,他没有妻子,侍妾众多却闲置不用,类同婢女,与侍卫、仆役加在一起也不足三百人。
总管宁和与姬禇是同乡,私交甚好,见姬禇带兵闯入,目瞪口呆,惊问其故,姬禇泪水簌簌直落,嘱咐道:“秋王遭人暗算身亡,我不忍杀你,你从后门走吧。”
宁和回家叫新纳的娘子戚氏收拾细软逃命,娘子道:“逃逃逃,四周都是兵,能往哪逃?不如去告姬禇谋反,也能觅一场富贵。”
宁和大怒,捶击其妻,怒骂贱人,拔刀欲杀之,妇人跪地求告,泪水涟涟,楚楚动人。宁和心软,扯上戚氏一同逃命。从后门出,辗转来到城东北的挹江门,城门封闭不得出入。左佑圣军将士会同监门军并圣京府官差在蚁聚于城门前的人群中搜检反逆。
戚氏瞄准一个机会,一把推开宁和,大喊:“姬禇反了,姬禇反了。”
人群炸开,百姓四散奔逃,宁和趁乱逃命,监门军小校捉住那妇人,喝问其故。戚氏一口咬定姬禇私纵张孝先余党,图谋造反。监门军小校正思无以巴结新主,得戚氏如获至宝,赶紧带去天圣宫。时曹谷正从天圣宫出来,见戚氏貌美,伸手拦住,用马鞭挑起她下巴看了脸,问明缘由后,对那小校说:“你有大功于社稷,本王会重重奖赏你的。”
打发人将戚氏送回自家府邸,这才骑上战马,叫那监门军小校带路,兴致勃勃地赶去捕拿张孝先党羽右佑圣军将军周歇、吏部侍郎葛培源和左御史台御史中丞毛诗章。与曹谷一道出门的还有陈苏,他奉命去“请”拱辰军将军姬禇、右神火军将军杨卓的家眷进宫,防止张孝先党羽趁乱裹挟。
从戚氏口中得知姬禇私纵宁和,陈苏问曹谷:“索性将这厮一起剿了?”曹谷道:“留着这个软蛋,你没见拱辰军里有刺头吗?让他去替咱们拔除,拔完了再杀不迟,你还怕他反了不成。”陈苏懒洋洋地说:“那就让他多活几日。”
二人得意忘形下,说话丝毫不知避讳,近旁有监门军校尉闻听了此言,回身密报了姬禇。姬禇得知二人要害自己,惶惶不安,奔去胞弟姬刃府上商议对策,说来说去总没一个计较。姬刃子姬观年十二,闻言冷笑:“伯父手握兵权,还怕他两个闲王?杀了曹氏兄弟和陈苏,伯父亦可登王位,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姬禇眼睛一亮,拍案而起,道:“白活了三十几年,竟还不如我侄儿。”
遂传命叫三弟姬容,四弟姬冉并心腹将校王正安,石元怡、牛空孙、单大宝来府中密谋,要点起拱辰军精锐劫杀曹氏兄弟和陈苏。姬观又冷笑道:“伯父又差了,诸王府卫士多不过三百,少的只有一百,曹氏兄弟和陈苏都是只有空架子的闲王,府中能有几个人?伯父命心腹率兵杀去便可,商量来商量去反要走漏风声,害了自己。”
姬禇拍着大腿说:“我姬家祖坟冒烟,发达有望了。”
姬禇探知诸王皆在天圣宫为赵上都守灵,只有曹谷、陈苏偶尔外出公干,遂命心腹王正安、石元怡率三百精兵半道劫杀曹谷,姬刃和牛空孙率三百精兵劫杀陈苏,他本人与单大宝率兵入宫去杀曹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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