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人鬼鬼祟祟地来到幕府后一座偏僻的小院里,郭仲恭仔细察看四周,确信无人尾随后,方才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一枚钥匙开了杂物间的门,门户腐朽,戛然有声,迎面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极暗。李熙正疑惑,忽见一个年轻女人从一堆杂物中站了起来,看不清容貌,观其身材很是不赖。
李熙转身就要走,被郭仲恭强抱住,李熙喝道:“老郭放手,搞什么名堂嘛。”郭仲恭笑道:“别误会,别误会,听我说,跟她没关系,另有隐情相告。”却招呼那女子:“绣娘,你不要怕,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平山侯。你把你那东西亮出来。”
这一说,李熙就半推半就进了屋,郭仲恭把门反手一关,屋中几乎全黑。
忽而有荧光浮在半空,溶溶如月色。一颗鸡子大的夜明珠托在女子的掌心,玉手纤纤,娇颜如花,李熙盯着这女人掌上的夜明珠不放,舌头忍不住舔了下嘴唇,又将这女子扫量一遍,禁不住心悸气短,这女人竟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女人上前一步将掌中明珠递在李熙手里,退后三步,转过身去,一拉衣带,裙袍颓然滑落,露出了光洁的香肩。李熙转身欲走,又舍不得,欲看,隐隐觉得可能是个陷阱,一时左右为难。郭仲恭在他肩上弹了一指,说:“唉,别老盯着人看,看这图案你可认识?”
李熙顺着郭仲恭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睛忽然一亮,那女子光洁如缎的背上纹着一只奇怪的鸟,有些像孔雀,但形貌要凶恶的多,头像秃鹫,鸟喙尖利,爪子像鸭爪,有蹼却爪尖却又如鹰爪一样强健锋利。
“这叫傀鸟。”望见李熙的目光一滑之后就跑去欣赏女人滑润修长的脖子,郭仲恭忍不住发声提点道,“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李熙咽了口口水,白了郭仲恭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连它叫什么都不知道,怎知它的来历?”又招呼那女子:“姑娘可以了,把衣裳穿上,小心着了凉。”
粗质的袍裙遮掩那一抹春光前,李熙偏首向左,从侧面窥视她的胸前,结果有些失望,他又吞咽了一口口水,理智重新归来。
女子转过身向李熙福了一礼,退步敛容垂眉,腰杆却挺的笔直,别有一种风情。李熙的心却怦然一跳,这女人的气质正是自己一直欣赏又不可得的冷艳之美吗?再看她的胸前,除了质量稍小,形状、位置、质感也都是上佳的。
“咕咚。”李熙的喉结又动了一下,他尽量克制了,听起来声音却还是很大。
耳边响起了郭仲恭的赞美,郭氏伸出大拇指,夸张地赞道:“哇,无敌兄真是懂得怜香惜玉啊,‘孝义小郎君’的绰号名不虚传,不得了,了不起!”
郭仲恭边说边朝李熙眨眼,示意要他配合,李熙不知道这胖子又搞什么古怪,耐着性子听他叨叨。不驳斥那就是同意,郭仲恭如此理解,他朝李熙暗暗翘了翘大拇指。转身对那女子笑笑,带着几分巴结地说:“绣娘,平山侯是我的好兄弟,为人除了贪财好色外,其实没什么坏心眼,你的事尽可以跟他诉说。只要他点个头,天大的事也扛得起来。”
李熙暗中掐了郭仲恭一把,郭氏忍辱负重,还是把话说完了。
女人又福一礼,礼数恭敬,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子傲气,这种傲气不是刻意能装出来的,它是源自内心的强大,是一种浸润在骨子里的自信和高贵的外化。
此之前,李熙只在寥寥数人身上见到过,天子李纯和被他仰视为神的郭瑗身上都有这种气度,鄂王李湛霸气侧露,贵气也有,却不是这种感觉。
李熙蓦然哑了火,变得十分不自信起来,他在心里再三追问自己:连郭傻子都忙着巴结的人,是自己能开罪的起的吗?
“傀鸟本是一种神鸟,上古时代与凤凰是姐妹,因为行了不端之事,被天帝贬落凡尘,变为凡鸟。它以吃腐尸为生,身体毛发沾染有污秽的毒气,它恶名狼藉,孤苦无朋。雄鸟天性残暴,嗜杀无毒,累及至亲骨肉。雌鸟朝三暮四,水性杨花,肯与任何鸟结成夫妻。”
“水性杨花的鸟不是鸨鸟吗?”李熙忍不住插嘴道,“这傀鸟也是这副德行?”
绣娘的清冷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朱唇里挤出两个字:“是的。”
“姑娘背上这幅傀鸟图……是贼人刺画用来羞辱姑娘的吗?实在太可恶了。”
“不是贼人,是我母亲刺的。打小就有。”女子这几句话用的是地道的长安腔说的,字正腔圆,稍微透着点冷气。
李熙有些发懵,郭仲恭吁叹一声道:“绣娘是章怀太子的后人,本是天潢贵胄,遗落凡尘一百多年了。”又向那女子说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也许他不是最合适的,但目下的确找不到更合适的了。你要认祖归宗,得靠他帮你。”
绣娘裣衽说道:“多承驸马照拂,李岫玉铭感五内。”
郭仲恭忙道:“姑娘是天潢贵胄,遗落凡尘,已属大不幸,郭某帮不了大忙,这点小事举手之劳,姑娘就不必介怀了。”
李熙把郭仲恭扯到一边,厉声喝问道:“你搞什么名堂?这女人是谁?什么天潢贵胄,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郭仲恭道:“李岫玉你不认识,章怀太子你总听过吧,她就是章怀太子的后人。”
李熙勃然大怒,一把薅住郭仲恭,把他压在墙壁上,厉声喝道:“郭傻子,你要疯吗!李空明妖言惑众,假称是章怀太子后人,你怎么也跟着起哄?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捧着颗珠子,背上画了个破鸟,自称是章怀太子之后,就把你哄的团团转,我说我是开着车子从异空间穿越过来的你信不信?怪不得别人都叫你郭傻子,你还真是个傻子呢。”
郭仲恭也恼了,反手揪住李熙,腰间一运蛮力,拧身回撤反把李熙压在了墙上,恶狠狠地说:“再叫我傻子,信不信我跟你翻脸。”李熙嘿然冷道:“借给你二两颜料,你就开起了染坊。你倒翻个脸我看看?最好翻过嘴唇把脸包上。你说你不是傻子,你为何要相信她的鬼话?还章怀太子,一百年了,沧海桑田啊,大哥!”
趁着郭仲恭不留神,李熙侧身震开郭仲恭的手,顺势叼住他的手腕,一拧一按,将郭仲恭手臂轻轻向后抬起,搁在往常郭仲恭早已杀猪般嚎叫起来了。这回他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若非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李熙真要怀疑自己拿住的膀子不是他的。
李熙把夜明珠捧到郭仲恭眼面前,和声地问:“痛就喊出来。”
郭仲恭既没有喊痛求饶,也没有发怒,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杨无敌啊杨无敌,你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人知道什么?长安的宗亲寺里藏有《玉牒》详细细记载着李家皇室宗亲的支脉承传,另有一部《轶闻录》,记载着皇家的秘闻轶事。不巧的是这两部书我年幼时都曾读过。书中记载,凋露二年,章怀太子被废黜后流放巴州。文明元年武后废帝主政,遣酷吏丘神勣至巴州逼令章怀太子夫妇自尽。此后朝中有人为章怀太子鸣冤,武后恼怒,令将章怀太子之后背刺傀鸟,发配岭南瘴戾之地。垂拱年间,武后一面假惺惺为章怀太子恢复王爵,一面遣猎鹰使赴岭南各地诛杀章怀太子后人。竟使章怀太子之后无一人活着回到长安。可武后不知的是,当年流放在循州境内的章怀太子一支血脉因有刺史袒护而幸免于难,这位绣娘姑娘正是蒙冤屈死的章怀太子之后呀。”
郭仲恭说完满头大汗,面色赤红,气喘吁吁。李熙丢开他的手,吁出一口气,道:“我懒得听你在这编故事,这种老掉牙的故事你还是拿去哄小孩子吧。武后都不知道的事,你都知道?还《轶闻录》,真有这样的书,八万本都被烧了,我的好郭兄,求求你别闹了。”
“你不相信有《轶闻录》这本书,该听过《春宫要录》和《修身要览》这两部书吧,典籍有载,内容却已佚失不传。我还记得《修身要览》的内容,你不信,我可以背给你听。”
李熙捂住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老郭,事是你招的,你摆平,权当我没来过。”
李熙说罢撞开木门仓皇奔逃,郭仲恭拦之不住,无可奈何,说:“我没用,把事办砸了,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没种。”李岫玉淡淡一笑,道:“驸马不必自责,事情来的太突兀,多少要给他点时间。”郭仲恭点头,说道:“还得委屈姑娘一些时日,幕府里人多眼杂。”
李岫玉道:“我明白。”
郭仲恭正要告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唉,夜明珠呢?操!不帮忙,还图我宝贝。”
郭仲恭气咻咻来找李熙要回夜明珠时,李熙正和松青在下棋,郭仲恭站在院中咳嗽了一声,背负双手,举目望天,良久不见李熙出来,低头一看,他人端坐没动。
郭仲恭火了,冲进来正欲发怒,因见松青面色凝重,没敢打搅,遂盘膝坐在棋桌前,李熙眼勾勾地盯着棋盘,嘴里反复嘟哝:“观棋不语真君子,观棋不语真君子……”
松青经过长时间的思索后,终于捻起一枚棋子道:“我筑一条双头龙,我赢啦。”雀跃而起,李熙砰地一拳砸了棋盘,伏桌大哭。松青窜过来,在他身后一通乱摸,取了夜明珠在手,乐的嘴都合不拢。
郭仲恭惊道:“你们不是拿这个做赌注吧?”
松青道:“是啊,这珠子不错吧。”
郭仲恭急道:“是不错,可这珠子是……”
松青把夜明珠往怀里一藏,说:“我的,我赢的,谁也别想抢。”
郭仲恭嚎啕大哭,窜起来就卡住了李熙的脖子,大叫道:“那是岫玉给我的谢礼,你怎么能拿去呢,还我,还我,还我!”李熙吃他一掐,脖子上血脉不通,脸色赤红,伸手向松青求救。松青摆摆小手,乐呵呵地说:“你们继续玩,我走啦。”
目视松青离去,郭仲恭丢开李熙,伏地痛哭起来。李熙断断续续咳嗽了一盏茶的功夫,虽然脖子被掐的难受,但因此而吞没郭仲恭的一件宝贝,他觉得还是很值的。
“东西送你了,那件事你怎么说?”痛定思痛,郭仲恭擦擦眼泪跟李熙谈起了条件。
“她究竟想干什么?武后死了一百多年了,武家人给杀的干干净净,她还想干什么?报仇吗?真搞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
“她想认祖归宗。”
“郭兄,郭驸马,郭大爷,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这种鬼话你也相信?认祖归宗,她有二十岁了吧,这么多年不认祖归宗,你一来她就认?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吗?”
“《轶闻录》绝对不是普通人能看到的,你看过吗,没有,她有什么理由看过?她说的跟《轶闻录》上所载的章怀太子的事一模一样,这个你怎么解释?还有那傀鸟图,《轶闻录》上有图样的,谁能仿照?再说,你看到她了,你觉得她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女子吗?那谈吐,那气质,遗落凡尘的明珠,没错!”
“那她为何不早认祖归宗,偏偏要等到现在?她与你郭驸马前世有约?”
“滚!挪开你的爪子。”郭仲恭恨恨地推开了李熙搭在他肩上的胳膊,“‘天启太子’李空明其实不姓李,姓黄,是她的丈夫,探知她的身世后,假借章怀太子之名作乱,希冀有朝一日能归顺朝廷,认个皇亲,享受荣华富贵。我审讯李空明时才知道有她这个人,提过来一审,她才招供承认是章怀太子之后。她诉说祖上故事,和《轶闻录》所载大差不差,背上纹有傀鸟,会背诵整篇《修身要览》和大段《春宫要录》,而她为人又如此好气度,换成你你信不信?”
李熙摇摇头道:“《修身要览》和《春宫要录》已经遗失了,你怎知她背的是真的呢?”
郭仲恭道:“民间遗失不传,宗亲寺和秘书监里藏的有,三品以上官才有资格看。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是三品官,可我有我姑母的手谕,想看不难。”
郭仲恭姑母即当今内宫地位最高的皇贵妃郭氏,太子的生母,是汾阳王郭子仪之后,郭家是中兴大唐的功勋之族,家世显赫,几代与李氏皇室联姻,自非别家可比。郭仲恭出身世家,幼年家教严苛自不待言,少年人猎奇心重,溜进秘书监和宗亲寺看几本秘藏的典籍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李熙不再怀疑郭仲恭的判断,只是仍不解李岫玉为何早不认亲,晚不认亲,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这一点郭仲恭也说不大清,他只能揣测说可能在民间待久了胆量变小了云云。
李熙道:“这一点搞不明白,贸贸然把她送上去,万一查证不实,你我岂非自寻苦吃?退一步说,即便证明她是章怀太子之后,这么多年了,天子还认她这门亲吗?天子肯认,皇亲们肯认吗,她一个人在长安举目无亲,就算封她做个郡主、公主,无非也是独守空宅,幽恨终生。你觉得这是在帮她呢,还是害她呢。”
郭仲恭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帮她。”
李熙道:“帮人也不能把自己帮进去了吧?一大家子人靠我养活呢,我进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谁给我送饭?”
郭仲恭烦躁地说道:“好好好,算我没说,那么,眼下怎么办?”
李熙道:“我怎知怎么办,你杀了她丈夫,她不得恨你一辈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郭仲恭笑嘻嘻道:“你说的何尝不是,若是能送她回去认亲,杀夫之仇她或也不在乎,可是你又说不能送还她,这就有点麻烦了,我这肯定是不能收留她了,要不你……”
李熙抹着下巴,说道:“论品貌气质,我也是极喜欢的,不过她的家世背景实在太吓人,郭兄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你另请高人吧。”李熙起身来,拍拍屁股,摇摇晃晃往外走。
郭仲恭急了,叫道:“你别走了呀,你不帮谁帮我?”
忽有一人答道:“我来帮你。”
李熙见搭腔的是松青,瞪了一眼,喝道:“不干你的事,少要掺合。”松青没睬他,把手中夜明珠抛还给郭仲恭,说:“里面锁了个冤魂,乃大凶之物。”郭仲恭吓的手一软,珠子差点从手中滑落。
“你们谁在后院藏了个美人儿,我看到了,我很喜欢,送给我做小婢吧。”
“不可!”二人同声大叫,李熙道:“那女子来历不明,脾气又倔强,留她做小婢,你就等着受气吧。”郭仲恭道:“那女子原本是富贵人家之后,知书达礼,气质高洁,家破沦落风尘,道长果真怜惜她,就收她做徒弟吧,也好时时点拨她。”
“就做小婢,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在松青强横的目光逼视下,二人同时偃旗息鼓,默认了这一既成的事实。
(https://www.biquya.cc/id20509/1206422.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