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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丐说的咬牙切齿,情绪暴躁,主审的赵达和助审的赵世八对视了一眼,让人把老丐押了下去,老丐被人拧住双臂,仍努力跳跃大呼冤枉,一路大吵大叫着去了。
打发了这个老丐,两个中年汉子起身来,拉开身后的竹席,竹席之后别有洞天,放着一张藤案,案上点了一盏清油灯,围着灯坐着六个老头和一个中年壮汉。
赵达和赵世八面朝里跪坐下来,向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施礼,问道:“阿叔,您听出甚么没有?”
被问的老者六十多岁年纪,身材精瘦短小,长眉,塌鼻,鼻孔朝天开,蓄一撮山羊胡,正是桃花与寨的老族长赵上都,此刻他微闭着眼,拧着眉,做出一副思索的神情,枯瘦的手轻抚着山羊胡子,良久,他方睁开眼来,目光却有些浑浊。
“那个,你们都听到了?”他环顾四周,询问其他五个老者,声音浑浊,显得有气无力。得到众人的回应后,他清清嗓子说道:“看来传言是真的,河源的孟贤妃替家乡争到了救济粮!河源要放粮啦。”
老者说过,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羡慕、嫉妒和愤恨的表情,仿佛河源县放粮的倒是从他们桃花与寨夺过去的。
“可是咱们韶州却来了一个煞星,叫杨无敌!这个人在西北剿匪时因为滥杀无辜,屠光了几个寨子,故而虽立大功却不得朝廷重用,被贬到咱们韶州来了。”
综合各方信息后,赵上都得出了这个判断,这两天不断有流民从翁源和韶州方向来,扶老携幼,目标都是奔着河源去的。桃花与寨这一带地理偏僻,山势险要,并非韶州、翁源通往河源县的必经之地,只有极少数人,比如今天捉到的这几个乞丐,仗着身体好,贪走捷径才会打着过。
可即便如此,这两天也见到好几拨了。由此,赵上都推断,这些日子由州县两地去往河源的人肯定非常之多,他们去河源干嘛呢,那边放救济粮,他们去领粮食,讨口粥喝,还有就是韶州城来了个煞星,为了替上官粉饰太平不恤民情,对无衣无食的流民大打出手,折腾的连乞丐都不得安生,只好跑到河源去投亲奔友。
此番分析有理有据,入情入理,入木三分,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个人,年纪轻轻的被贬斥到韶州来,心里不服气,想着往上爬,故而就拿咱们老百姓做文章,昨天驱逐韶州城的流民,今天在翁源县城里又抓了一票人,明天呢?他就要带兵来桃花与拿咱们开刀啦!无它,平了咱们桃花与寨,整个半角乡就安定了,正好给他的上官脸上争光嘛。”
老族长大胆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因为激动,说的口水乱喷,坐在他对面的赵达和赵世八最先中招,老族长的口水如甘霖一般扑面而来,二人躲之不敬,默默承受了。
众人哄动起来,似乎杨无敌已经骑着马拿着刀杀奔过来。
“怎么办,阿叔,跟他拼了!”
赵世八紧握拳头叫道,情绪激动,他挥舞拳头时,悄悄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口水,动作十分巧妙,既把脸上的口水拭去,又没有引起除赵达外的任何人的注意。
高,实在是高,我真是越来越高明了,赵世八心里暗自得意。
他是老族长赵上都的侄儿,年轻那会儿在广州军中吃过几年粮,虽然只是个辅兵,但比之寨子里那些连县城都没去过的族人,无疑是见过大世面的,兼之会耍几路拳脚,懂得喊军操,回乡后就被聘为桃花与寨的旗团教头,农闲时就在寨子里教导一帮年轻人练习武艺,走走军操,派头十足,在旗团里是除总旗之外最有权势的人,鉴于总旗向来由寨主兼任,故而赵世八实际上就是旗团的当家人,因为这个缘故,他也被视为寨主储贰,在寨子里说话很有些分量。
“拼了?怎么拼呀?”
老族长悠悠发出一问,脸色骤转冷峻,他捻着山羊胡子向赵教头面上一逡,赵世八顿觉气短,默默地低下了头。随意一个眼神就能把堂堂的二寨主折服,老头很畅快,谁说自己老了,糊涂了,没用了,岂不闻姜是越老越香乎?
“西北地方不比咱们岭南,那地方连年征战不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零一天是要打仗的,打来打去打的时间久了,那儿的人就是妇女孩子也都会骑马射箭上阵厮杀,随便一个半大孩子也比咱们岭南的牙兵凶猛!”
这话让赵世八有些不服,他抬头望了眼老族长,想说话又不敢,眼神中不觉就流出了些怨气。恰巧被赵上都看在眼里,老族长却不动声色,只作不知。他继续说道:
“那儿的人不比咱们这,就是下田做活那腰间也别着一把刀,田埂上放着弓箭,随时准备迎击来犯之敌,妇女孩子尚且如此,那儿的男人该是怎样的凶猛?咱们的旗团比不了州县的土兵,土兵不及正军,正军不敌牙军,我岭南的牙军横行南国无敌手,可到了河北,能让人打的满地找牙回不了家,河北兵狠吧,可他再狠,见了神策也吓得屁股尿流,左右神策百万之众,却又只能拱卫上都,坐视陇西失地沦落胡尘而不能收复,为何呀,打不过人家呀,强横如神策都不是别人的对手!你们想想那儿的人该有多狠呐。”
说到激动处,又见吐沫飞,赵世八早有准备,侧脸避过,赵达又中招了,这让赵世八心里略感安慰,赵达怎能跟自己比,呆头呆脑的,就知道吃那老儿的吐沫星子,扶这样的人接任族长,真是我赵氏一门的不幸也。
赵世八幽怨未息,老族长已经说出了他绕了这么一大圈后想说的话:“你们可想明白了,这个杨无敌,他在西北那会才十几岁,无非一个卑将,能领几个兵?他就敢一口气屠了几个寨子,你们想想,那该是多大的杀气呀?你们怎么抵挡他?”
老族长的话丝丝入扣,十分在理,果然是见识广博,阅历丰厚,下田做活腰上还别着把刀,田埂上放着弓箭,这等事可是闻所未闻啊。只是那刀别在腰间,人还能弯腰劳作吗?
当然这个问题没人会多想,老族长的话何曾有过错了,他既然说了,那就应该是真的,那刀……也许西北人在田间劳作时压根就不弯腰呢,谁知道。
赵世八脸色有些难看,老族长这话看似是说给众人听的,实际冲着他来的,这一点他能感觉的到,老族长已经发了话,后面就该赵达站出来奚落自己了,同样是赵上都的侄儿,同样是下下任族长的有力竞争者,这么好的羞臊自己的机会他能放过?还有鬼了呢。
赵达没有辜负赵世八的期望,他果然跳起来狠狠地羞臊了一下潜在的竞争对手,言语尖刻,表情丰富,每发一言他都会回头望一眼老族长,观察他的反应,从他那儿汲取灵感。
二寨主满面通红,缩起脑袋,蹲在那不吭声了。
贬损对手的行动也到此为止,山寨民风淳朴,大伙心肠都不坏,虽然为了争权夺利也常明争暗斗,不过都是点到为止,很少有因此撕破脸皮的。
“那您就给拿个主意吧。”一直没说话的寨主开了口,寨主叫赵笏,论辈分也是赵上都的侄子,只是关系比较远,不及赵达和赵世八亲近。
赵笏的话得到了包括其余五个小老头在内的所有人的一致响应,这五个人都是赵上都的同辈人,年高望重,每个人都代表了寨子里的一个有实力的大家族,号称族老。
每遇大事由族长召集族老、寨主及旗团训练、文房共同商议,最后由族长拿主意,这是寨子里的传统,寨子里的每个成员自他们懂事的那一天就知道了。同样的族长做出的决定他们也会不择不扣地遵守执行。
老族长做出了三个决定:第一,把扣在寨子里的那六个乞丐放了,放人之前,请人家吃一顿饭,吃饱点,吃好点,粮食从老幺的口粮里扣,谁让他稀里糊涂把人抓了来呢。第二,派人去翁源县城探探风声,若是杨无敌没来,寨子里的老弱病残就暂时不动,由寨主赵笏、文房赵达、旗团训练赵世八带着青壮去河源领救济粮,长途来回奔波,不要说女人孩子,就是他们这些半老不老的人也受不住哇。反之,若是杨无敌已经带兵到了翁源县,那就全寨都去河源,免得遭了这个活阎王的毒手。第三,青壮走之前,要把带不走的细软都藏到山里去,或挖个坑给埋了,免得让其他寨子来人给顺了去。
老族长的决定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下去。
老丐带着他的五个徒弟在寨子里饱餐了一顿油菜饭团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二日一早,他们又饱餐了一顿油菜饭团和白米粥,然后被礼送出境。
老幺被派去翁源执行侦察任务,以便能将功折罪,那六个乞丐足足吃了四十七个油菜饭团和一升白米!这意味着老幺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都要饿着肚子了,这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伙子来说无疑是残酷的。
提议给他这个将功赎罪机会的是赵达,理由是老幺这小子脑袋瓜子灵光,能干成大事。
在老丐领着他的徒弟腆着肚子离开山寨时,寨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已经开始了坚壁清野的行动,他们把带不走的财物统统藏起来,陶罐、石碗,铁锅、石磨、火叉、簸箩、水车、木犁、粪扒……
老丐看的心里直发酸:外人嘴里的桃源圣境竟就是这么个穷酸像,啥啥都没有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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