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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对自己早上挨骂的事情还在耿耿于怀,手里捡起一块扁圆卵石,往江中飘去。刺溜溜划过一条白线,惊得水鸟飞起,晚霞映在鸟背上,竟将那鸟变成了五彩凤凰。
九曲十二岁了,个子却比平常十多岁孩子高。脸庞清秀,剑眉大眼,显得英气勃发。九曲对自己的容貌感到很满意,因为码头附近的人都夸过。他百无聊赖的折起一根竹枝,呼呼挥荡。
肚子又叫了起来,早上跑出来还没吃饭呢。上午跑去城里茶馆转了一圈,听书听得烦闷,觉得翻来覆去就是杨家将,说岳传,要不水浒西游。说书的瞎子摇头晃脑讲得起劲,九曲却看他越来越烦,暗想他是不是一辈子只有这几本书,悄悄溜近瞎子身边,把他桌子前喝茶那缸子从左边换到右边。瞎子一节讲完,扇子丢了,就欲抓那缸子饮茶,不料抓了个空,站起身来,双手摸索,口中咦咦,不想手肘碰到,那缸子跌下桌来。茶馆里哄堂大笑。
九曲有点害怕茶馆那两个伙计,觉得他们很能打。几次本来用了术法,但没等手指挽起,那两家伙胖掌就落在了屁股上。对此九曲心里憋屈,觉得完全没有书里讲的那样,什么来人大喝一声,我是某某某,然后才开始动手,要是那样,自己完全能够把术法展开。可那两小子完全不依章法,上来就揍,还掌掌专击打屁股这要害。九曲的术法是姑姑教的,娘一般只传敕令口诀。九曲一直觉得自己术法很高,平手一指完全有丝丝电光可以打散一米开外的火砖,姑姑经常摸头夸他,但是却一直告诫他不准乱用,要不早就乘那两伙计不注意,也点他们屁股的了。所以九曲还是悄悄的溜出茶馆。
出茶馆往左就是私塾了,九曲不想往那边走,怕老夫子看到。夫子比瞎子烦,现在都学四书了,“......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每每夫子摇头晃脑念来,九曲就很头痛,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几句感到很不解,看到了偏说看不见,吃到嘴里不知道味道那不是精神有问题么?可气的是前天夫子出对子,两只黄鹂,因为那几日天天下河,九曲随口就说一个螃蟹,夫子瞪大了眼又说,两只黄鹂鸣翠柳,九曲得意洋洋说了句:一个螃蟹夹指头。夫子那戒尺就轮了过来。
斜斜往上是重庆府衙门,九曲很羡慕那当兵的。觉得他们说话可以很大声,可以在吴家酒楼赊账。只是今年衙门换了青天白日的旗帜,门口当兵的也换了衣衫,那种有四个兜的听说叫中山装。虽然好多半光额头后面还留着长辫,但斜挎的长枪让他们还是很有威严。
往右那条街九曲不敢去,好多打扮妖艳的女的手里搭着手绢,嘻嘻的笑,很热情。有过去的人,她们全都涌上来,拉扯着进门。九曲没多少零用,娘一般不给他,姑姑虽然偷偷塞给几枚铜钱,也只够吃点糖葫芦棉花糖什么的。到那街上去的,好多都是从赌坊出来。赌坊就在茶馆隔壁,九曲进去过几次,比外面闹热。后来守门那几个不让他进了,恶狠狠的。九曲估计是看到有人换牌,他给旁边那人说了的缘故。换牌的话九曲觉得自己比他们强,没进私塾就练术法,手指灵活着呢。但是这些人都认识九曲娘,九曲害怕回家挨板子。
九曲娘在一言坊门外摆卦摊,一言坊的人对九曲很好。大林子程四经常请他吃包子,最喜欢掌柜的在,要在的话一般可以吃到辣粉皮热米豆腐。九曲觉得他们对自己好是因为少掌柜周是自己跟屁虫的缘故。那家伙很冲,衙门大兵也敢拿石子扔。除了夫子最服九曲。九曲认为在他第一次上私塾等在散学时试了几下术法的决定是正确的,虽然当时也觉得自己以大欺小。
晃荡着都是中午了,九曲不敢往一言坊方向去。娘看到就会知道自己又逃学。几个铜钱买了棉花糖攥在手里,绕着小巷去了朝天门市场。市场人头攒动,九曲站在一个鱼摊前诺诺地看着老板说道:“夏朗...哥...哥一个人在?姑姑没来么?”心中直叫倒霉,被他瞧着了。
夏朗二十六七,面膛黝黑满是憨厚,定定地看着九曲:“怎么今天没上学吗?翠珠在家织网呢。”
“今天先生家里有事,散得早的。姑姑在家我回去了。”九曲信口道,挪歩跑了。
九曲不怕夏朗怕姑姑。姑姑比夏朗大三岁,但是结婚后夏朗一直听话,什么都跟翠珠说。九曲恼火一直叫着哥哥,姑姑嫁给他后,那家伙涨了辈分,看到他不叫九曲弟弟叫九曲了。九曲不愿意吃亏,姑姑在就喂喂的称呼,背人还是叫着哥哥。心里想着,要不是夏家那死老爷子跑来提了好几次亲,娘才不会把那么漂亮的姑姑嫁给那黑小子。嘴里却是不敢说的,因为自己要读私塾,姑姑跑来流了几次泪,才把娘和自己从白石崖接来他们家住,虽然是人家求着来的,但也住了别人家屋子,九曲还是觉得应该给人面子。
出了市场下得石梯,便是码头。呼愣愣一片大江,自天边白茫茫冲来,卷起朵朵浪花,哗哗望下游去了。九曲看得白帆片片,却是不敢近前。夏叔自从老爷子去后,便把捕鱼的事情交给夏朗,自己专门搬舵渡客。九曲不愿意欺骗对自己好的人,怕被夏叔询问起来,难免又得骗他,远远的拐了,往夏村去了。
顺江有条驿道通了陵江,却比水路绕了很多,所以一般都是坐了船来去。去得三五里道旁便是夏村了,因为离渡口近,这里居住的都是渔民船家。家门口一样的都撑起竹竿晒着鱼网,远远的见着姑姑在,九曲避开,下江看人弄鱼去了。
看得闷了,自己挽了裤腿,下得江畔,摸起蚌壳螃蟹。一晃下午过了,九曲爬起身来,浅塘边撮了泥,一堆蚌壳螃蟹扔了进去。
近得村来,又自踌躇。心里暗骂自己,早知道不使小性多好,挨饿不说,现在还不敢回家。
“曲子,曲子。”一个少年奔了过来,十一二岁,黑缎暗花长衫,扣了嵌蓝宝石帽子,一幅富家子弟模样。
“周言松,崽儿,再叫曲子信不信老子弄死你!覃家酒坊那覃老二才是曲子,我家没煮酒,哪里来的曲子?”
“九曲?”周言松嘻嘻笑道。“妈的,叫凌云,韩凌云。”九曲有点生气,手中竹枝呼呼乱舞。暗叫九曲不知怎么来的,覃老二为什么没叫这名字?九曲,酒曲,怎么听怎么象开酒坊的。
周言松轻轻跳开,指着九曲打湿的裤脚衣袖,愤愤说道:“怎么摸鱼不叫我?先生见你没上学,要去给你娘说的。我赶紧说我要去店里,顺便给韩婶带信,才把他支开了。好事不叫兄弟有屁意思。”
“什么好事?我现在都不敢回去。我娘收摊了么?”
“肯定收了,我去就没见着。你怎么办?到我那里睡去?今天怎么没上学?”
“还不是这东西。“九曲翻出挂在脖子一块银牌。”吴家酒楼的恁不是东西,昨天找着我娘了。”
原来昨天两人散学看到个五十多岁的半疯,拉着九曲说要吃饭,九曲瞧着可怜。去了吴家酒楼点了面汤,谁知那疯子吼叫着又点了卤鸡卤牛肉还点了酒。结账四枚银元,周言松嚷着回一言坊偷钱被九曲拉住。商量半天吴家酒楼也不愿意赊账,九曲没法,压了银牌,言说过两天来取,谁知道被酒楼的交给他娘了,要不是睡得早,昨天晚上就挨骂了。
“过两天找两个当兵的取吴家酒楼赊账去,妈的,多叫点人。”九曲恼道。
九曲,不就是九曲么?你名字早就刻上牌子的了。”周言松喊道。
九曲怒极,刷刷两下,扇得周言松乱跳:“别打别打,看这是什么......”拽出一只手来缓缓摊开,嘻嘻笑着。
“你又偷钱了,妈的,还三枚。程四又要挨骂,偷,叫你偷。”又是呼呼两下。周言松愣了眼;“不为你,我偷屁呀!你回不回家?回家就赶紧滚,不回我请你吃火锅去。”
打闹一翻,九曲摇头跟着周言松奔了码头而去。
朝天门市场已经打扫干净,好多马灯点亮,火锅摆起,映得很是闹热。周言松怕得大林子程四见到,寻了挨着石梯的店子,贼眉鼠眼的窜了进去。直喊老板点火。老板识得周家大少爷,忙是点了锅子,搭来两个碟子。店里摆了四五张桌子,坐得好些人,汗流浃背的吃着,有几座差五吆六的划起拳来。
老板大声喊着:“两位少爷,点什么菜?都是今天新鲜的......”
“半斤毛肚,半斤鹅肠,半斤鸭肝,半斤鸡珺,半斤嫩牛肉,豆腐一块,青鳙一条,洋芋笋子豆芽各一盘。”周言松老道的说。
“是不是点多了?”九曲问道?周言松嘻嘻揶揄:“是怕银元不够吧,不够还把你那破牌子压这里。”
锅里油光翻滚,香气扑鼻。不多时老板上得菜来,又自问道:“两位少爷喝点酒么?”
“四角散酒,要覃家的。两个杯子。”
九曲吓了一跳:“妈的,你要装疯呀?”周言松嘟了嘴示意九曲看旁边桌子:“入乡随俗不是......”。
转头一看,其他桌子吃火锅的,都有杯子在手,有的还在吱吱喝着,汗水一脸,陶醉得很。
老板拿了散酒杯子过来,正欲离开。一人进来在九曲侧边坐了:“老板,再搭个碟子,来个杯子。”抓了酒壶拿过酒杯斟满就喝。九曲刚烫好毛肚,筷子挟在手里指着那人,说不出话来。那人嘻嘻一笑,随手接筷子,拽过九曲碟子一拌,毛肚落在嘴里唰唰嚼动起来。
“老东西,你可把我害惨了......”九曲站起身来,气得不行。周言松挟着筷子也愣在哪里,看得那人瞧得过来,赶紧拌了毛肚送进嘴里,咕噜着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人五十多岁,一身衣衫还算干净。只是脸上胡子巴拉,眼神有些迷茫,正是害得九曲挨骂那半疯老人。
老人看着九曲嘻嘻笑道:“我来寻你的......”径自挟了鹅肠边烫边吃。
九曲接了老板添来的碟子酒杯,坐了下来咦了一声:“你寻我做什么?”
老人不以为然地道:“不是寻你吃饭么?”
一阵无言间,老人吱吱又喝了几杯。抬手给九曲周言松满上,直叫干了。九曲摇了摇头:”我不敢喝的......“
老人怒道:”不喝酒吃什么火锅?来来来。”取了九曲捻菜的筷子,碰过杯来。
九曲两次被弄掉筷子,想起昨天酒楼事由,不由心中窝火,吼道:“老东西,我都不敢回家了,再喝了酒你是要我和你一起飘么?”说得委屈,眼角竟是微微亮起。
老人嘿嘿笑道:“你可知道多少人想和我一起飘么?可惜我看不上的......也罢,今天喝了,我叫你回家不挨骂,你娘还高兴行不行?”
周言松瘪嘴不屑:“你有那本事也不用没饭吃了。”
老人愣了周言松一言,从怀里摸出一本泛黄册子,嘶的一声扯下封皮,递给九曲,说道:”你娘自然识得”。九曲接过看了,那面上有得四个字:九曲XX。字迹弯弯扭扭,前两字迹跟银牌一个模样,倒是认识,后两字推敲半天依稀是连山两字。颇俱古风。
周言松道:“那我呢?喝酒回去也得挨骂的。”老人愣了一下:“我管你干甚?”周言松大怒:“老东西不识好歹,不知这火锅是我请的么?”老人呆了半晌:“那你回去就说我让你喝的,要是你爹再问,你就说'小目经出,子孙俱无,广结善缘,化仙成佛‘,明白吗?“周言松听得小目经三字,吓得傻傻的不敢多言。
九曲却道:“我哪知你不是诳我?”老人哼声道:“喝也挨骂,不喝也挨骂。唧唧歪歪,看样子你倒是和你爹有一拼。”
从没见过爹爹,娘在他面前从来不提,姑姑倒是说起时候满眼崇拜,以前在白石崖经常见得娘在爹爹墓前喃喃细语。所以提到爹爹九曲站了起来:“老东西,今天喝死你......”收了那封皮,满口而干。
老人也和周言松干了,又斟满三杯,直叫老板拿酒。
吃完买单,竟喝了好些空壶。虽然大多被老人倒进肚里,九曲与周言松也饮得不少,歪歪倒倒,出得店来。
怕周言松有事,送得他到一言坊。敲开了门。大林子看得三人酒醉醺醺,惊得目瞪口呆,赶紧送了周言松回家。
九曲歪头看着那老人,想了半天结结巴巴说道:“我可...不管你...了,要...不真和...你一起...飘的了...”,说罢偏偏倒到的往码头走去。老人跟了前来,嘻嘻笑着:“我送你回去......”
月光皎洁,江涛拍岸。
两人下得石梯,拐过码头,不一时来到夏村。九曲看得家里灯光透出,隐隐约约姑姑在院门前不住张望,心不在焉的应着什么。九曲心中一酸,对老人说道:“我是...真..的不...能管你的了,你回去吧。”想到老人无处可去,不由一呆。
老人拍了拍他头,嘿嘿笑道:“别管我,回家你娘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了。”
九曲前得几步,翠珠忙忙迎了过来,搂了在怀:“小祖宗。吓死姑姑了......”声音哽咽,惹得九曲眼泪涌来。
屋里韩灵儿幽幽说道:“不是说了没事的么,让你去睡,你偏等在这里。”
翠珠轻轻问道:”哪里来的这么重酒气,和谁喝酒了,不学好......“,九曲指了指后面:”跟那老先生......咦......”回头一看,月光皎洁在江岸铺出银白,哪里有什么人?
进得屋来,看得娘面色如水,秀眉微蹙。赶紧跪着地上,叫了声娘。韩灵儿闻得酒气,哼道:“长本事了么?”九曲不敢做声,看了看姑姑。翠珠上前叫了声小姐,顿了顿足。
“你就惯他吧。”韩灵儿叹了口气,吩咐九曲起来,翠珠忙上前扑打九曲膝处灰尘。
“和谁喝酒了?”
“周言松,还有那个老头。”九曲麻利的掏出那泛黄封皮,递于韩灵儿。口中诺诺道:“说这个给了你就没事了。”
韩灵儿接过封皮,看得上面几字,大惊道:“这是哪里来的?”回手给翠珠看了,翠珠也是惊诧满脸。
听得此封皮是册子是扯下来的,不由满面狐疑,竟是不信九曲所言。九曲急道:“娘明天可以问言松,他还对言松说什么’小目经出,子孙俱无,广结善缘,化仙成佛‘......”。
韩灵儿诧道:“居然观得一言堂乃小目经压制之处,只是我每天在的,没发觉什么的......那老先生在现在在哪里?”
刚刚送我回来的,我见到姑姑,忙着前来,回头就没见他了。“
韩灵儿飞身出屋,来得院外,撮嘴清啸:“前辈来此,可现身相见么?”,声音婉转清脆,传出数里。惊起几只江鸥,哪里有什么人影。
摇头进得屋来,韩灵儿吩咐翠珠自去睡了。
待得九曲洗了脸脚,轻轻说道:“凌云,你可知道娘为什么骂你么?那银牌是你爹爹遗物,你哪里该随便押了。”看得九曲知错,又又自言自语道:“那牌上有九曲二字,当初你爹爹爷爷也参详不透,没想这老者的封皮竟然有九曲二字,联有连山...连山...连山......”。
回头正色对九曲说道:“以后见着老先生,客气礼貌点,应是前辈高人无错。不过娘有一事要你记住,不得有违。”
见得九曲点头,韩灵儿沉声缓缓说道:“以后见着老先生,客气归客气,但是他要传你什么术法,你却万万不能答应,连听也不要听,你可记下了?”九曲见娘说的严厉,点了点头:“我记下了,放心吧娘,自家的术法我还没入门呢。易经我还忙着背不过来,哪里顾得习其他的。”
韩灵儿听得点头,收拾完吩咐九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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