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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水声哗哗,罗青山到了码头,几位识得的渔子招呼到:“天师恁早收摊?可是要回了?夏七爷的船快拔锚了。”
罗青山一一回礼,登得夏七船来,船上已经坐满了人,夏七想是常年水长舟楫劳作,六十来岁,脸堂泛红,周身肌腱横匝,煞是健壮,看得船内无座,忙进内仓拿出来竹凳递来:“先生坐得惯这个么?”
“甚好甚好,有劳夏老把子了。”接过凳子,立过青帐靠在船篷,解下搭连横于膝上,船头坐了下来。
夏朗娃子,拨锚撑船了。老把子在里仓扶舵喊到,一个少年十三四岁,哎哎应到,很是机灵,扯锚撑船熟练至极,撑到江心收回竿来竖在船头,往爷爷内仓去了。这时船身顺江而下,甚是轻灵。两岸青眉远黛,暖阳高挂,少有的好天气。
夏郎登登的跑出,手里不知攥了什么,递与罗青山,嚷道:先生吃点花生。看来少年见得罗青山仙风道骨,很是投缘。不料小手回身扶在青帐之上,江风一吹,往那船中倒去。青帐竖着两米来高,尺半来宽,黑压压惊起几人。几个农夫受得了惊吓,还有几人与那华服女子同路的几个青衫男子同样打扮,对襟短衫,黑呢窄靴,眼中精光闪烁,跳将起来大声骂道:“兔崽子是瞎的么?”当中一人拾起青帐愤愤扔出船来。
罗青山平手一抄,稳稳接住青帐立于船篷侧,算天篡地迎风鼓荡,愠道:“孩子而已,这样责骂做甚?”
“嘿,个死骗子口气不小,算天篡......”,旁边一声冷哼:大胆,那人话没说完硬咽了下去,垂手默无言语。一个黑缎长衫男子往罗青山拱手而起:“先生宽恕则个。”一腔北方口音,回头瞪了那人一眼,满目严厉。
好说好说,罗青山心中有气,并未回礼,转身坐下,揉了揉夏朗脑袋,剥粒花生塞他嘴里,那孩子嘻嘻笑着,浑忘了刚才涨红了脸。
黒缎男子面色尴尬,微笑摇头,缓缓坐下,闭目养神起来。江风拂来,撩起他半长头发,露出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干净不失刚毅,只是那左眉睑处两寸长一条淡红疤痕,让脸色充满凌厉。
罗青山逗着夏朗轻轻说笑,心下却犯起嘀咕:这几人与那华服女子一行还有康远风应该都是有关联的,为何前行数人有马骑行,码头未见有马栓养,定是渡马而去。这几人也是劲装打扮,怎的未见马匹?思忖未定,对那孩子说道:娃子,你们还是到陵江再回来么?”
“几个叔叔包船去水镜湖呢,爷爷本来怕赶不回来也不想去,但他们给了三倍船钱,爷爷也答应了。不过先生不担心呀,白石崖怎么都是过那里的。”陵江是个小镇,中途过白石崖渡口,三四十里水路,顺水一小时,逆水三小时,过陵江拐近岔河,再行四十里才到水镜湖,那里有个废弃渡口,一般水途遥远,水流湍急,舟户人家很少去的。
罗青山面色一愣,曲起左手食指,口中念念有语,半晌回神:”北方而来西方去,命忌水而地带湖字,罢了罢了,但愿吉人天相......“随即喊到:”老把子靠船,我到了。”
夏七出内仓而来,接过那孩子比划的蒿竿,嗤笑道:娃子你还小,靠船等你长长点再说。那孩子横瞪爷爷一眼,也不说话,鼓起一张小脸。夏七靠船登岸,拉住船索:“先生你请。”
罗青山掏出一枚铜圆,覆于夏七老掌:“老把子水镜湖一行,可愿听在下一言?"也不等夏七回言,自自说道:船至即返,片刻不能耽搁,切忌登岸,落脚拉索也不行,看好娃子,到了别让他扶蒿。记得清楚?说罢独自沿岸去了。
待得另外几个农夫下得船来,夏七才回神过来。遥向罗青山方向一辑,撑蒿离岸。这时船上农夫尽去,剩下黒缎男子和那四个青衫壮丁。时当中午,金乌高悬,印得满江金色,涟涟荡来,清风徐徐,带沿岸饭香吹来。“老把子我们到陵江用过饭再走吧。”那黒缎男子向夏七询道。“好嘞,就快到了。”篷船带水,轻灵而下。
罗青山远看着篷船顺江而去,摇了摇头:难道真的都是去一个地方吗?那康远风明知所谋难全,为何一味硬闯?九曲银牌都识,不可能.....越想越迷糊,脑袋一片混沌。唉叹一声,举步前行。
绕过白石崖东去二三里,林木葱茏,几间圆木小屋,半人高臂粗小木围成一院,炊烟缭绕,颇得幽静意蕴。罗青山到得院前,推门进去,手中青帐一放,口中喊道:“翠珠,产婆可是到了么?”院内三间正房,斜着一间厢房,炊烟从那屋顶散开,一个女子从那屋内出来,乌黑长辫,十六七岁模样,嘻嘻应道:“姑爷你可回来了,小姐等你半天了,你先进去,马上吃饭了......”,接过罗青山手中褡裢,漆黑眼中满是嘲弄。
“这孩子,今天发什么瘋?"罗青山白了一眼,转身往内行去,刚到正房门口,眼神一愣,定在当场。
打屋里站起一六十来岁老人,须发半白却满面红润,乌青长衫,当腰一根紫色缎带,顶上一道冠满是尘土,显得风尘仆仆,斜扎衫摆,袖子挽起老高,鼻中哼哼声响,正恨恨盯着他。旁边木椅上斜依着一位绿色缎衫美妇,细白双手抚着大肚,正眼急神慌的和他挤眉咂眼,意思让他近得前来。
罗青山讪讪近得老人跟前,恭身一辑:”师父!”
那道人负手而立,愣愣看他半天方才淡淡言道:“光绪二十七年了,四年时间见我你不用跪我了么?算天篡地,你本事大了,改天篡地才是对的。“那老人想是看到青帐四字了,说完竟摇头叹气。
罗青山吓得跪下身来:”师父,弟子那敢。汉口一别,实在天天想起,徒儿不肖,让您老生气了。不知道这几年您老可好......”,语未尽悲上心来,竟是鼻间抽搐,流下泪来。
“我来问你,当初于岑云阶府上你又为何不辞而别?”那道人侧首一扫椅上美妇,本来缓和的面色又暗了下来:“连灵儿你也拐带去了......”那美妇一脸羞红:“爹爹你说什么?我是去崂山遇上师兄的,我才懒管你们的闲事。我与翠珠回太清宫,得知你们去了汉口,那知道路上遇见师兄,我们...我们...”。后面竟是期期艾艾说不上来,更是急得呼呼喘气。
翠珠端了盘盏进来,咯咯笑道:“老爷,别气了,小姐可是龙孕在身,急出好歹,你孙儿以后怕是不依,揪你胡子的......”道人瞪了翠珠一眼:“伶牙俐齿,当初进太清就不该带你。不伦不类,老爷是以前叫的,现在叫道长......”翠珠白了一眼,对他好像浑然不惧,呿呿低语:”道长不就是牛鼻子么?"不怀好意扫了罗青山一眼。嘿嘿笑道:“这位道长起来吧,开饭了。”
罗青山苦笑连连,斜眼望向道人,不敢稍动。那道人闷哼一声:“是要我来扶你的么?”竟自上桌坐了。
翠珠扶过美妇,罗青山忙着爬起,搀着围拢木桌坐了过来。拾得酒壶,满上两杯:“师父,徒儿敬您。”
道人闻得酒香,啧啧叹道:“还是灵儿翠珠乖。”仰头饮了,放下杯来,梗脖说道:“开始问你的事你没回答呢......”,看得罗青山又自楞神,缓缓叹道:“我又何尝不能明白,你生性淡泊,但那岑云阶浩气万丈,少了依傍,却是多了不少麻烦。”
翠珠夹起一条河鱼,抬身送往道人碗里:”老爷,那什么云阶是什么人呀,你这样看重?派了姑爷帮他?”
“孤陋寡闻,大清重臣岑春煊你也不识,那是与袁世凯齐名的人,中山先生都是看重,居汉口时,与中山先生数次晤面。大清三屠你知道么?”,
灵儿咯咯笑道:“识得他了,会奏琴那胖子么,来过我们太清宫几次,你们老是什么伯牙子期的。不过什么三屠我真不知了。”
“财屠张之洞,人屠袁世凯,官屠就是他了,三屠唯他沾了民意.......”道人斜头看着罗青山说道:“就算屠尽天下官,也难治我大清国体,毒瘤早埋,身虚体弱,暗疾难除。你是这样想的?”
罗青山讪道:“师父明鉴......”
道人怒道:“明鉴个屁,想我韩太初半路修道,纵横四宇,不敢说识得大体,但也不拘小节。岑云阶年少放荡不羁,号称京城三恶少之一,捐而为官,后才中举人。但却志向高远,想要屠尽天下贪官,疗我大清弱体。光绪三十二年,我让他以退为进,留上海称病,派你一旁筹划运筹,你倒是好,辗转汉口就不辞而别。可惜你满腹韬略,却迂腐不堪。真是错收你了......王八蛋。”韩太初想是越说越气,爆了粗口,随手自怀里扯出一本册子:“这曲山海凌云是我与岑云阶合编的,你也谙熟音律,看看吧,为官者难顾末节,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罗青山起身接过册子,满面通红:“师父教训得是。“韩灵儿看着父亲,轻轻唤了声:”爹爹......“眼中泪光漩漩。
韩太初缓过面色,叹声道:”也难怪你,中山先生也与我有过交谈,罢了罢了,说来还是我封固不化,落了你的下乘.....不说这些了,吃饭吃饭。“说完狼吞虎咽,啧啧有声,竟是真的不拘小节。
罗青山早已沏好了茶,待得韩太初下得桌来,方才询道:“师父此来是为何事么?幸好幸好,要是晚来两月,我们已经走了。”
“罗道长是要出山了么?”韩太初嘻嘻揶揄,不顾罗青山红脸:“想你走时乱因果,断气机,百般施为,让我占不到你些些卦象,要不是追那刘永泰师徒离得近了,怕还是寻你们不到。终于还是按捺不下的么?”
罗青山奇道:“您老和师叔还没斗完?”
韩太初正色道:“以后可别叫他师叔了,这叛徒,自从离山后,听说去了恰克图,伙同库伦,买卖城一带势力,亲近沙俄,暗中搞什么大蒙古国,败类,丢尽崂山脸面了。这次悄悄进关,被我发现,一路追来,他却绕道西安,闹我跑了不少冤枉路。“
罗青山暗自咂舌,与师叔十多年不见,没料这等变故。
门外叩门声起,竟是产婆到了。
”今天忙了事情,明天再来,按着时间做个便宜逢生人,也好过他爹死臭脾气。”
韩太初说罢去了,留下罗青山翠珠等人径自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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