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窖有十几尺见方,四面石壁上滚着滑溜溜的冰珠子。也不知是因为结构特殊还是因为地理环境异常,地面上明明是骄阳如火的夏季,这地窖里却无比阴凉,四处角落隐隐冒着寒气。
刘娟儿在地窖里徘徊几趟,不禁啧啧称奇。天然的大冰箱呀!怪不得冷藏效果这么好!麻球他们告诉过她有这么一处地方,但她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火折子被插在一处石缝中,沙鄙埋头吃面,先两口吞了荷包蛋,又不停嘴地将青菜和肉丝卷进舌头里,全然不顾躺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刘捕头。
刘娟儿见他抱起汤碗咕噜噜地喝汤,气得小脸煞白,两步冲上前去,叉着小蛮腰怒道:“喂!谁说这是给你吃的?你都吃了我刘叔吃啥呀?你、你还吃?”
沙鄙一口气喝完残汤,又吸溜吸溜地吞了两口面条,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擦了把嘴,一脸木讷地说:“他不能吃热的。”
“为啥?”刘娟儿气鼓鼓地撇着嘴。这人可真奇怪!她一进来就想扑到刘捕头身边查看,却被他一把拦住,说是刘捕头现在的样子见不得人。
刘娟儿左闪右闪都被沙鄙拦截下来,急得直跺脚。火折子的光源不比火把,她只能隐约看到躺在地上的刘捕头,衣衫半解,敞着橄榄色的结实胸口,下身埋在一堆碎冰里,脸色十分难看,额头上滚满了汗珠,貌似昏迷不醒。
“哎呀!不是你救我刘叔出来的吗?你咋不让我看他呀!”刘娟儿急着查看刘捕头的伤势,怒气冲冲地瞪着沙鄙,觉得这人简直难以理喻。
沙鄙只是留恋地看了一眼还盛着半碗面的面碗,似乎不知道怎么对刘娟儿解释,沉默半响,他才抬起头低声说:“他现在这样子你不能看。你是女的。”
我是女的?刘娟儿眼中一闪,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外面的传言她也听得一字不差。要说刘捕头奸杀艳妓,她是不信的。但被人下套子,吃了什么春药之类的玩意儿,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春药这东西会让男人那话儿金枪不倒,但这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难道刘捕头的下半身还保持着挺立状态?我的天。这是什么猛药啊?刘娟儿又见刘捕头的下身被沙鄙用碎冰埋了个踏实。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想。
沙鄙见眼前的小女娃沉默下来,扭头朝墙壁上看了几眼,指着某一处低声说:“你去那边挖点冰过来,我手上脏。碰不得。”
刘娟儿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略一迟疑,便走到那墙角处的石壁前,先挖了点冰水擦洗自己的双手,又抓了两把碎冰,一脸不解地回到沙鄙身边。
等沙鄙抬起装着一半面条的汤碗,刘娟儿才幡然醒悟,忙将碎冰扔进碗里,也不用他提点。接过碗就细细地搅拌起来。晶莹闪亮的碎冰在宽厚的面条中挤挤挨挨。一部分化成了冰水,一部分扑在已经有些发糊的面条上。刘娟儿搅拌了片刻,感觉汤碗都开始发凉了,便双手捧着碗递到沙鄙面前。
沙鄙接过这碗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的碎冰拌面,几步走到昏迷不醒的刘捕头身边。伸手抬起他的上半身,刘娟儿趁他没防备,小老鼠一样窜到刘捕头的另一边。
有冰盖着,我怕啥呀!刘娟儿抹了把通红的小脸,无视沙鄙意味不明的眼神,仔细凑过头去查看。只见刘捕头面泛青紫,呼吸微弱,胸口脖颈和额头上都滚满了冷汗,他肩膀上有一道剑伤,已经上了药膏,用纱布缠起。而那溪流似地汗水将纱布浸得透湿,暗红的伤口隐隐浮现,显得触目惊醒。
刘娟儿看得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摸了刘捕头的胳膊一把,差点惊得跳起来!这么烫?!这是发高烧吗?可是,会有人一边发高烧一边金枪不倒的吗?
刘娟儿忍不住瞥了刘捕头盖着碎冰的下身一眼,也瞧不出什么眉目,另一侧的沙鄙见她一意孤行,也懒得再管,只将面碗搁在刘捕头火热的胸膛上,拣起一根面条就往他嘴里塞。泛着冰晶光泽的面条在刘捕头的唇边直打滑,怎么也塞不进去。沙鄙也似有些急躁了,一手将他的嘴巴撑开,抓起面条又要塞。
“哎呀!你这人咋这么蛮!这可不成!”刘娟儿忙扑过去拦住他的手,就手接过汤碗,将两根手指插进面条中慢慢搅动。直到面条变成了变冷的一碗稠糊,她才停下手,用手指撮起一团小心地塞进刘捕头嘴里。
刘捕头许是饿久了,本能地将又凉又软的面糊咽了下去,沙鄙抱膝坐在一边,目无表情地看着刘娟儿一点一点地喂刘捕头吃食。许是因为下雨,地窖里显得十分阴冷,刘娟儿觉得浑身不得劲,便扭头对沙鄙搭话道:“喂!你知道是谁要害我刘叔吗?刘叔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被人害得如此之惨?”
沙鄙洗干净以后的脸依旧朴实无华,扁平的面颊好似一张大饼,细眉小眼就如大饼上的裂缝,脖子粗短,几乎看不到肩膀和头颅相连的地方,他这样的长相十分难以让人判断年龄,也可看成是三十往上,也可认为是十五六七。因此,刘娟儿也不知如何称呼,只好叫他“喂”。
沙鄙翻翻眼皮,一脸麻木地说:“是要掳你哥哥的人,还有县令和县丞。”
什么?!刘娟儿顿时觉得额头上炸开了一道闷雷,脑子里嗡嗡作响。她顾不得刘捕头嘴边漫出的冰水,胡乱拿袖子擦了一把,顶着满头冷汗颤抖着问:“那些人不是被流放了吗?县丞吴大人和县令张大人也要害我刘叔?为啥呀?”
“刘捕头和县令顶嘴。”
“为啥呢?”
“他要查清楚生姜拌巴豆的事。”
“这也不至于就对他下毒手吧!张大人怎么会由那些恶人又回来作祟?”
“……………………”
见这人要么不搭话,要么只简单地说几个字,刘娟儿不免又气又急,一脸凶恶地说:“为啥吞吞吐吐的?你今儿不跟我说清楚,我以后就不送好吃的过来了!”
沙鄙木讷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他胡乱抓着头上的乱发,抬起胳膊时露出一截看不清本色的纱布。刘娟儿这才知道他也负了伤。想来是为了救刘捕头才被伤到,不免有些后悔自己的恶形恶状。
刘娟儿正要开口道歉,沙鄙却突然哑着嗓子说了一大通话。
“满爷那些人在轱辘道服刑期间逃逸了,这是满爷以前的一个手下晨哥下的手。县令觉得刘捕头知道太多,也不想他好好的。这是我在给县令送点心的人身后听到的。他们说要设宴款待刘捕头,我就知道不对劲,所以昨天晚上就跟着刘捕头溜进去了。发现他就是喝了几口酒就被人害了。就把他背了出来。出来以后被满爷那手下发现了。所以就都受了伤,然后就逃到这里躲了起来。他身上太烫,我觉得只有这里才合适。你爹和哥哥是大晚上找过来的,带来了药。说是要给我们筹钱逃跑。你明天能带猪肘子和烧鸡过来吗?”
刘娟儿听得一愣一愣,临到最后被一句“猪肘子和烧鸡”气得直翻白眼。
真是物以类聚!老饕见老饕,两眼泪汪汪!刘娟儿哭笑不得地想,这沙鄙是不是因为贪吃才对刘捕头这么忠心的?
气氛正僵,一个虚弱的声音徐徐响起“娟儿?是你吗?……”
刘娟儿猛一低头,只见刘捕头一脸虚弱地扯着嘴角,对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脸上一道青一道红,布满了冰冷的汗印。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刘叔——”刘娟儿心里一酸。扑到他火热的胸膛上,眼泪喷涌而出。
刘捕头看着嘤嘤哭泣的小丫头,有心抬起手来安慰一番,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那味古怪的西域葡萄酒里不定加了些什么,刘捕头觉得下身酸软冰凉。元神之位空荡荡的直发虚,知道自己被破了元阳,满心愤懑地长叹了一口气。
刘娟儿一边哭一边不停嘴地安慰道:“刘叔,你放心吧,我和爹一定多多地凑钱,让你们赶早离开这鬼地方!你太冤枉了,一心一意为县太爷办事,却反而被他们联手起来害了!还害得这么惨,你让我怎么办啊?刘叔——呜呜呜……”
“娟儿……你先别急,听我说,我有一件事要托你替我办……”
刘娟儿见刘捕头一脸信任看着她,便呜咽着点了点头,将小脑袋凑到他嘴边仔细凝听。刘捕头想到自己下身怕是极其不堪,便对沙鄙递过一个求助的眼神。
沙鄙转身从背后搜出他的下裤和腰带,一个马皮酒袋挂在腰带上摇摇摆摆。
刘捕头对那个酒袋抬了抬下巴,轻声道:“这个酒袋你替我收着,若我被抓了,快死了,或者只剩一口气了,你就拿着这个酒袋到东街尽头的云光寺找主持无月大师,他自会知道该咋办。”
刘娟儿醒了醒鼻子,沉重地一点头,双手接过酒袋小心地塞进衣服里。
“还有,你们一家人千万要好好过日子,被因为我给全家惹来祸事,以后你就让麻球来送东西,千万别自己来了,知道吗?”
刘娟儿一脸凄惨地看着刘捕头和蔼依旧的笑脸,小脑袋拨浪鼓似地直摇头。
出了冰窖,刘娟儿的小身子被狂风暴雨打得透湿。
她一脸忧心地擦了把雨水,搂紧怀里的马皮酒袋和空汤碗,闪身跑入雨中。
刘家的院子淹没在惨白的雨幕中,夹杂着胡氏焦急的呼唤,更显气氛苍凉。
刘娟儿打一进院子,就被脸色阴沉的虎子一把抓住,提起她的脚踝倒立过来,刘娟儿觉得全身血液直冲头顶,双眼直发蒙,吓得连连尖叫。
“你说,你为啥不听话?!你想去送死吗?”虎子勃然大怒,全不顾刘树强和胡氏在一边拉扯他的胳膊,举起手重重打在刘娟儿的屁股上,边打边骂“你懂不懂事?啊?你当你最能是吧?啊?你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凭啥让咱全家人陪着你冒风险受死?!我今儿就要好好教训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
刘娟儿又羞又气,哇哇大哭,怀里的马皮酒袋扑哒一下落进雨水中。
“哎呀,你干啥这么打妹妹!她不就是担心她刘叔吗?放开!你快放开呀!”胡氏抹着一头雨水,使劲全身力气将虎子的胳膊搬开,虎子没防备地一松手,刘娟儿头顶朝地摔了个结实。雨花四射,雨水混着泥水糊在刘娟儿惨白的小脸上,看得虎子心中针扎般难受。
见她撞得碰咚一声响,刘树强吓了一跳,忙冲过来抱起小女儿软绵绵的身子。
“臭小子!要是摔坏了你妹妹,我看你咋办!”刘树强心疼地擦着刘娟儿脸上的脏水,心中怨气爆发,跳着起来踹了虎子一个窝心脚。
“快!快到房里去!”胡氏双手拢着刘树强的肩膀,两人一起抱着刘娟儿冲进主屋,将她轻轻放在炕床上。
“酒袋!刘叔的酒袋!”刘娟儿被雨水一淋,只觉得头顶心生疼,她想到掉在院子里的酒袋,急得不停手地去推刘树强的胳膊。
虎子低着头走进主屋,沉默地将酒袋放在炕头上。
刘娟儿顾不得与他生气,忙将酒袋搂紧怀中,这才松了口气,昏昏沉沉地躺下。胡氏小心地摸了把刘娟儿的小脑袋,摸到头顶上肿起的大包,心疼地直抽气。
“你这个犟牛!小混蛋!手脚没个轻重的蛮子……”刘树强点着虎子的面门低声连骂,最终无力地垂下手去,想到落难的义兄,心里一片凄凉。
“爹,叶礼答应帮咱们办妥。”虎子低着头,声如蚊呐地哼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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