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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临变故,庄心洋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
叫花子打从知道了庄心洋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也不再客客气气,仗着所谓的一命之恩,任意指使起庄心洋来。
就这样,庄心洋过上了上街乞讨的生活,奈何整个溪口镇但凡是去过庄风武馆的人,通通都认得庄心洋,人人都知道庄风武馆发生了什么惨事,有不少良心未泯的镇民出于可怜,也陆续给过庄心洋不少的施舍。
不过这些施舍通通落到了叫花子手里,叫花子是个平日里闲散懒惯的主,他哪里知道庄心洋身上的缘由,只当小孩子招人怜爱,要起饭来事半功倍,弄的叫花子心花怒放,寻摸着要不要哪里再去拣些小孩子回来。
每天,叫花子都只给庄心洋很少的食物,如果庄心洋乞讨的不卖力,甚至还没有饭吃,夜里风凉,可是叫花子一个人占尽了谷草,让庄心洋睡冷冷的地。
如斯严酷的日子,对一个曾经算得上个小少爷的庄心洋来说,本应是无法忍受的,庄心洋现在,几乎是靠求生的本能活着。
可是庄心洋并不讨厌叫花子,恰恰相反的是,他对于那些在自己乞讨时还来对自己嘘寒问暖的镇民,有着说不出的厌恶。
自从遭逢变故的那个雨夜醒来之后,庄心洋常常发现自己总是听到一些不应该听到的声音,那是来自人们内心深处的声音,真实的可怖,就像是见识过这充满面具和谎言的世界之后,上天忽然赐予了庄心洋破解心灵迷雾的钥匙。
当看似和善的人们前来大方的施舍的时候,嘴上明明说着“不要勉强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实在受不住了我帮你找个好人家吧”之类的关怀,可是庄心洋眼眸中印出的那些个人影的背后,好像有一道暗影在发出另外一种声音。
“庄家把我们害的这么惨,这小子还不如早早死了的好。”
“要不然哪天在施舍的食物里下毒好了!”
“在这装什么可怜,爹娘是杀人凶手,儿子也出来当骗子么?”
庄心洋害怕这种声音,害怕到一连几天都不敢吃喝乞讨来的食物,直到饿得整个胃都痉挛起来。
就连事发当日唯一袒护过自己的镇长黄舒又一次的找到庄心洋,提起想要收养庄心洋的时候,那个佝偻的慈祥身影背后,依然存在着一个真实的声音。
“儿子和孙子都死了,不找一个代替品的话,我老了就真的无依无靠了啊。”
重叠在一起的相悖的两个声音在脑中不断回响起来,吓得庄心洋夺路而逃,连捧在手里的破瓷碗也摔了,躲回了茅草屋里,整天没在出门。
为此,还遭了叫花子好一顿拳脚,疼得庄心洋呲牙咧嘴。
受到这样的对待,庄心洋竟反而觉得安心,因为叫花子是整个溪口镇里,唯一让他听不到“心声”的人,这个茅草屋从真正的意义上,变成了他的归宿。
……
时不我与,一晃就是半年,庄心洋整日变换着乞讨地方,近乎麻木的忍受着来自人们心底的冷落。
这半年来,庄心洋发现自己愈发能够清楚的听到人们的心声,甚至还百无聊赖的通过人们表里不一的言谈举止去观察那一张张面具下可笑的表演,他渐渐发现在人们日常的生活中,微妙的一言一行都在暴露着背后的真相。
庄心洋就这样一边乞讨一边靠观察人们来打发时间,而叫花子这半年来还当真又去拣了几个无家可归的野孩子回来苦心栽培乞讨的技能,这般倒好,叫花子便再也不用自己出门讨饭,每天也能坐享其成,心中不免开始胡思乱想,寻思着一套以此发家的宏大愿景。
可惜日复一日的经历,并没有让年仅十岁的庄心洋心智成熟起来,反而开始陷入某种不好的极端,并且,有一个藏在庄心洋心灵深处的恶魔,一直在等待着庄心洋陷入这种不可挽回的极端。
而这一天,终将来临。
张绮,溪口镇的人都叫他张子,靠着在庄风武馆门口摆设茶铺养家糊口,医治好了病重的父亲。
可是庄风武馆一夕烧成废墟,庄家家破人亡,溪口镇这半年来难以走出阴霾,陷入了冷漠的冰谷。
别说再去庄风武馆,就连那附近都很少再有人靠近,不但如此,甚至连新的聚集场所,也没能在短时间内出现,镇民们又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冰冷生活。
如此,张绮家又一次失了支柱,无论在哪里摆开茶铺,生意都同样的冷清,家中四口,渐渐变得入不敷出,张父又一次病倒,只是这一次,便再也没有站起来。
本来张绮那个年过十六的儿子就已经葬身在了炎庭局的烈焰宽刀之下,方才过了半年,又遭逢家父又去世,双重打击之下,寝难安,食无味,张绮日渐消瘦。
张绮的妻子忍受不得,竟趁着某夜逃出了溪口,再无踪迹。
一觉醒来的张绮,已经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他想到了死,可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他一定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这个无论如何也要拉上的垫背的,就是张绮仇恨的原点——庄家。
而如今的庄家,便只有庄心洋了。
不需要计划,不需要挑时间,张绮抽起家中菜板上唯一的那把锈刀,藏入宽袖口中,恨恨出了门去。
庄心洋这天没有去太过偏僻的地方,毕竟收获得少了回去又要饿肚子,毕竟庄心洋一直害怕哪天真的被人下了毒,便从来不会吃直接施舍到自己手里的食物,通常都是拿叫花子给的碎钱去买面饼馒头之类的东西。
张绮没有费太多的功夫,就在一个交叉路口发现了庄心洋的身影,尽管当下仍是人来人往的时段,但是张绮不需要有丝毫的顾忌,他要做的就是走到庄心洋近前,狠狠的给上庄心洋几刀,然后再结果自己的性命罢了。
张绮深重的喘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庄心洋的所在,庄心洋自然是看见了,这个从小就熟识的张子叔,此刻恰如修罗天煞。
他清楚的听到张子叔心内里饥渴的呼喊:“再靠近几步!再靠近几步就砍死他!”
想着,张绮不觉间就由走变成了跑,那种急切中满是掩藏不住的杀意。
十步的距离,只需眨眼的功夫。
但是这眨眼的功夫足够让庄心洋内心的恶魔觉醒过来了。
“心宿,他想要杀你哦,嘿嘿。”
“把身体交给我,我帮你解决他,何如?不然的话,会死哦。”
庄心洋的耳畔空然回响起鬼魅般的语调,那一双看透人心的清明眼眸蓦然浑浊起来,有三颗紧密的一线排开的昼白主星,忽闪了两下,心宿星脉正在苏醒的边缘。
还差五步,张绮面部抽蓄着,袖口中的锈刀已经稳稳握在了手中,挡在两人之间的人流做出惊恐的闪避动作,脸上带着说不上是兴奋还是讶异的神情。
定格的画面蔓延着紧张又可笑的气氛,庄心洋轻轻的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喂喂,这个人靠着庄家经营的武馆才过活了下来,如今庄家受难,伸出援手且不说,却要来恩将仇报,这也可以原谅吗?不能原谅吧!不要再犹豫了,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就能救你,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心宿。”鬼魅不失时机的说。
庄心洋其实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个溪口小镇的人们在恨着自己,恨着自己的家人,他从那些人们的心里读出来的,是巴不得他死的心境,可是当这么一刻真真切切来到的时候,忍辱负重活到今天的庄心洋,还是害怕了。
不管那个鬼魅的声音是幻听也好,还是真实存在也好,又或者要付出什么代价也好,这都不重要了,庄心洋宁愿相信这一回。
张绮的刀已经奔到了庄心洋的头顶,庄心洋半张的嘴,缓缓吐出一个音节。
“救……”
一个字的声音还没有来记得完整的发出来,蓦然间,一阵急风掠过庄心洋的身畔,这风中带着清幽的草香,一只有力的手掌顺势搭上了庄心洋瘦小的肩头,庄心洋只觉得那只手掌中传来久违的温暖,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锵然一响,一个跨着箩筐的高大身影拦截住了张绮的身形,仅仅用了两指,就轻轻带住了锈刀的落势。
张绮龇目圆瞪,一惊过后,竟开始疯吼起来,两只手猛得握住锈刀的刀柄,想将锈刀从来人的两指间抽将出来。
可是无论张绮怎么用力折腾,那两指间的锈刀就是纹丝不动,张牙舞爪的张绮奈何不得,这景象看起来颇为滑稽。
“看来先生是肝火过旺,不如在下抓两剂清热去火的草药拿给先生回去熬了喝吧。”来人轻轻转动之间,那锈刀突地就从张绮手中挣脱出来,被这人握在了手中。
张绮惊得无语,他看着眼前这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左肩跨着一个装满草药的箩筐,右肩上搭着一张整齐的绣着“济世行医”的麻布巾,头上扎了紫色巾绦,一直顺到腰间,一身整洁的贴身医袍。
“这刀锈得太厉害了,可别用它剁草药啊,不然服了药也无济于事,请先生切忌。”医者打扮的人礼貌的把用刀柄对着张绮,把锈刀递了回去,又从背篼里捣鼓了几下,抽出几味常人分辨不能的草药来。
刚才颇为紧张的杀人气氛居然就被这么轻描淡写的带过,医者打扮的人好像完全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张绮有些窘迫,脑中也恢复了些神智,低低谢了一声,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医者打扮的人回过头打量了一眼愣在原地庄心洋,爽朗的问道:“没事吧?小子。”
庄心洋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春风般的人影,这个人,心底并没有传来不一样的声音,像光明的泉,就连原先徘徊在耳边的鬼魅也被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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