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白山黑水间 > 第八节 转战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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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阿鸟的骑兵一口气奔跑了一天一夜。他只接到入山的命令,说是让自己根据敌人驻扎的地方做好隐蔽,为合兵决战做好准备,就这样进的山,和樊英花那可怜的埋伏一样性质,然而还根本就不知道去哪埋伏。

  好在他自有打算。

  打算是打算了,但部下们着实不能让他省心。

  第一天,他的骑兵中就打了三场架,其中赵过参与一起,晚上逃跑六人。

  第二天,他抓回来几个逃兵,集中全部兵士,让大伙一人打他们一拳过瘾。众人都是年轻气盛或者血气方刚的人,不管心里如何想,嘴巴里却特硬,想想自己打得轻了,显出有日后逃跑的嫌疑,个个都是手心哈口气,往死里下手,把六个逃兵打得连亲爹亲娘都认不出来。

  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干脆让大伙自由结合,以军官为首领,分出几拨好好打几场群架,虽然跟闹一样没打起来,却出现怪事,军官下边的小兵和别圈子里的人说话一大声,就围上一堆笑咧咧的人,个个叫嚷推他:“敢碰俺这边的兄弟,不想活了。”

  第三天终于清闲了。

  他这才吩咐骑兵们愿意打架的继续打架,不愿意的可以在荒坡歇马,自己带几个人到处转山路,熟悉地形,打探消息。

  这一等,众人等到了在西面战场上出现过的柳上缺月。

  此时,大孤寨这里的战斗已经就要结束。

  冷飕飕的甘燕烈风开始在山野纵横,完全不像靖康南方那儿送纸鸢摇扶轻上的苏柔剪刀,而是带着放旷和呼声。

  它一来就扯着塞外才有的微尘,刮过山岗原野,要吹干男人的面孔。这劲烈之风,就如往日英雄的灵魂,一股就能吹足男人们心中最不羁的灵魂,吹得狄阿鸟一阵热血乱涌。

  疾风劲草跌宕之地,向来都是英雄辈出之所。

  这条游牧人喜欢当成南下通道的地域,不知道涌现过多少英雄豪士,演绎过多少可歌可泣的悲壮昔日。

  狄阿鸟不知道是因为因它的往昔而爱它,也不知道因爱它而想起它的往昔。

  这里的风土人情真有些符合狄阿鸟的胃口,有让他回到家乡的感觉。他站在高岗上等派出的唐凯,一改乱歪乱扭的不良作风,吹起低沉的六孔牛角。小时候,他练习吹奏是为了让自己的每个指头灵活,射箭更快,与人打架时掌握节奏,但后来有了谱,他就真上瘾了,篡改名曲,哼哼歪歪,还一吹就陶醉。

  在这浮动的月光中,他几乎感受到与旋律一起随风飞舞的感觉,眼前渐渐铺展出一个一个跳动的画面,不由想一口气吹完。

  但他还是停住了,去感觉被曲子带来的博大的意境,用心去看那远离尘嚣的天与大地。

  渐渐的,他的心神收回肺腑,担心起面前面临的问题。

  眼前的战场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几百未作训练的骑兵,或者只能说是搞搞运输的辎重兵,投入到合战中毫无意义,他要的是深入敌后,设法截断敌人的补给,只要前方樊英花能顶住敌人的进攻,他顺利截断敌人的补给,敌人就只能退兵。但是,这几百人里头没谁具备军事素养,连个编制内的郡兵都没有,纯粹是凑起来哄他搞运输的……也许以后会成为一支独立的骑兵,但目前就是壮丁队。

  樊英花都为此乐呵:“给我要人?给你几个像样的武士你呛得住?”

  一帮农民,他根本没法广放斥候,而且,携带的干粮快吃完了,眼下不得不解决吃的问题。

  难道要吃耕牛?吃驴子?吃骡子?

  不行,一个驴子能顶半匹马,骡子完全可以当马用,杀了用什么打仗?就连耕牛?那也是为数不多的稀有军资,这倒不是他吝啬,把能打仗的家伙都吃掉,还拿什么去打。

  真没了坐骑,他这一小队人马连蹦达下的资本都没了,完全是官兵喝稀饭的功夫就能消灭的,更别提截击敌人辎重。

  正想着是趁着命令混蛋,自由发挥呢,还是派人向樊英花报信,要求他们解除这潜伏任务,几个士兵在赵过领着,分成几路冲上山坡。

  但看几人带着满不在乎,咋咋忽忽的样子,假装冲杀到面前的神气,狄阿鸟就一阵子舒坦。

  他暗地里乐呵呵地说:看到了不?阿爸,整天担心我没出息。这不,我的小兵。

  带足洋洋得意的表情,他看着远方,把手指头含在指头里吹了一声,却用余光瞥到赵过身上。

  赵过一脸地红光,连忙大力地摆手,带足作福作威的样子,高声喊道:“快,快!集合!”

  看到别人去督促,他却悄悄地溜在狄阿鸟身后,走到并齐的位置说:“唐凯不会被人逮了吧?这么晚也不会回来。”

  “敌人来了!”狄阿鸟经验地用手指头在空中一抿,最后把小手指头填到嘴巴里尝了尝,然后给赵过夸耀说,“我闻到了风里吹来的土烟味。大概有万余人马,对,已经和我们打了一,二,三,三仗!”

  赵过茫然地崇拜,不敢相信地问:“连这你都知道?”

  “恩。当然啦。”狄阿鸟点点头,对着远处“啊”了一声,又说,“唐凯被敌人缀上了。”说完,他就从一处坡路冲了下去。

  赵过眨着眼睛,带着晕劲儿苦嗅空气,去打探土烟味,却只闻到早春夜里的几丝冰凉,于是,他连忙追到后面,大声地问:“怎么闻到的呀?!”

  说完,他已经看到狄阿鸟的消息来源。唐凯和两个骑兵就在数步以外的林子里,正在故弄玄虚地按狄阿鸟要求地那样,烧木头传讯,不过还没来得及点着。

  他们见狄阿鸟冲了下去,有点发愣,正要跟随,被赵过拦上。赵过问了两句,才知道唐凯他们摸到了情况,正在练习传讯,没有狄阿鸟说的那么玄乎,但他却相信煞有介事的狄阿鸟判断追兵在后是真的,看着唐凯,怒腾腾地说:“你怎么能让官兵跟梢?”刹那后,前方狄阿鸟的口哨又响。他来不及再给几人计较,喊了两声:“快,快。”便箭头一样冲出去。

  唐凯也连忙丢了手头上的乱柴火镰,带人上马,但冲出好远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自己的马刀,而是长树枝,立刻怪叫一声丢掉。

  几人行过,后面的大队人马也越了山头。

  除了马蹄声,就是他在那大喊:“谁能借给我一把刀?”

  狄阿鸟冲下山坡,见到一队骑兵在月光下看不到尾,前面的人点着几只火把,正微微怔怔地向四处留神。

  一个汉子也听到了马队过来的蹄声,警惕地拉住马缰,一眼看到狄阿鸟,便大声地询问:“你是何人?”

  他旁边坐了个消瘦的汉子,一双因颓废而形如三角的疲沓眼睛微微起意,听在耳边,立刻挺坐起来,再问:“你们,是何人?”

  狄阿鸟判断他们不是那边的官兵,立刻就说:“你们又是什么人?打哪来?”说完后,赵过已经冲到跟前,截上他的话,大声地说:“不要跟他多说,说多了就打不起来了!”说完,一夹马就往前冲。

  狄阿鸟知道他是从打架经验里总结的打仗经验,慌忙大声叫他。

  但已经来不及,他的马被人一箭射杀,整个人就像一头抛起的一头蒜,摔了个结实。

  得到这个机会,首领又问:“你们也不像官兵。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

  狄阿鸟背后的人马也已经赶来。

  两起人马便遥遥对站着,你望我,我望你,你问我什么,我问你什么,都不敢说开打的话。

  几个兵士立刻在狄阿鸟的吩咐下下马,步行去看阵营中间摔得昏头昏脑的赵过,将他弄了回来。狄阿鸟是真心虚,不敢动手,眼看对方也不想动手,反倒强硬起来,硬逼人家报名号,否则“别怪不客气”。

  “不知道这是哪位爷的山头?我是你通天爷。”

  对方为首的汉子终于难以按捺耐心,吐露名号。

  但他战败之机,怕对方在名号上争长短,只好掐掉半截,仅仅用了“爷”字。

  狄阿鸟太意外了,他死劲地看住火光中的沙通天,见他脸色黄如老铜,身上穿着身游牧人才穿的辫线袍,便惊讶地问:“你衣裳不错,哪买的?!”

  沙通天快被这群愣货折磨疯了。这还分不出是敌是友呢,对面追究他穿什么衣裳?不过他也不打算节外生枝,忍住卖对方面子:“为的就是骑马方便,找人做的!阁下是?”

  “我?!靖康车骑将军。将来的。”狄阿鸟略带谦逊地介绍,“眼下正在和长月的叛军打仗。壮士何不投效朝廷,为国出力?!如今仗已经快打胜了,正是好男人显身手的时候,再犹豫就错过的时机。”

  说完,他就紧紧地盯住对方的纯骑兵,幸庆上次打仗没有遇到他这几百骑兵,不管怎么说,这几百骑兵起的马都不错,大部分配着马刀,坐姿也正确,应该是具备一定的战斗力。

  他当然不知道,当天沙通天怕李尚长发现他的意图后逃遁,把这点本钱放去马甲屯,好追逐败兵。

  沙通天出了一口大气,仰天笑了几声,给周围的人说:“我以为是谁,原来是樊家的人,弄得我虚惊一场。咱们两家的仇怨也就算了,毕竟都是绿林,尿不到一个壶里却也没有深仇大恨。至于投靠朝廷,我无所谓,但手下的兄弟都指望我吃饭,不能没个封赏。”

  说完之后,他立刻紧张战事,匆匆发问:“官兵吃败仗了?!”

  狄阿鸟一听他还不知道目前的情况,就判断有骗他的机会,哪里会放过,立刻瞪着眼睛咆哮:“什么官兵?是贼寇。有陛下和樊大女——将军在,怎么会有不胜的道理。我军已经击溃了其它两支人马,正要围住了他们的主力决战。我们这些人就是赶去后方夹击,防止他们逃遁的,壮士要放弃这个出战的机会吗。”他补充说:“不瞒你。我们缺骑兵。凑了些牲口好长途奔袭。“

  沙通天四处看过身边的人,和手下交头接耳了一会,仍然不相信地问:“真的?!就你们,能打败官兵?”

  狄阿鸟把沙通天走后,“杆子”纷纷投降的事倒了一下,顺便伪造了一些不存在的投靠者,又伪造几起官兵起义的事,真里掺假,假里掺真。为了增加真实性,他假装奇怪官兵的某些事,把一个普通甘燕人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倒出来打消对方的疑虑。

  见他眼都不眨一下,前后描绘得晕天旋地,如同真的发生了一样,身边的众人都直了眼睛。

  狄阿鸟眼看事情要成,边说边踢身边的人。

  一个跟石头一样的老实人得到示意,立刻用乡下人特有的口气肯定说:“哪孩子猫你!真地。谁说假话死谁的全家。”立刻,附和声一片,都是要死全家。

  话说到这里。

  狄阿鸟大翻白眼,但被架在架子上,只得口气一转,悲观叹气说:“我军的损失也特别大,本来缺骑兵,好不容易凑起来的上千骑兵,两仗下来就剩这点儿。若是大哥不嫌弃,咱们人马一合,你就做这个车骑将军。”说完,他就夹马走在自己的阵营前,煞有介事地大声喊问:“我们打了胜仗。如今又要再打仗,你们有没有信心?!没有的别跟老子走,将来兵进长月,该封侯封侯,该列相列相,看尔等是否有种,与其一辈子都犁地扛活,为啥不敢封侯列相?”

  “有!”众将士个个都激动。

  惟有赵过在人声后大嚷:“快让他们赔我的马!不然——”

  沙通天被唬住,还没等他说完,就连忙让手下让出一匹马,给“为国杀敌的勇士”送过来。旁边的心腹靠近他说:“哪有一支人马一块儿撒谎骗人的?看来是真的!要说,皇帝在他们手里,官兵打到跟前纷纷起义,再正常不过!”说到这里,他以更小的声音在沙通天吹风,说得沙通天连连点头。

  沙通天仅有的顾虑也在他的分析中湮灭,这就起了心思,大声问狄阿鸟:“我要是投靠朝廷呢?不能光给我官职,我的人会不会有官做?!”

  “那要看功劳!小子不敢瞎许。所以我才邀请壮士率领人马,跟我一起夜袭敌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届时,不就是给皇帝陛下的见面礼吗!”狄阿鸟说到这里,边打马往他身边走,边立刻以靖康方式,经验地拉拢道,“沙大哥若不嫌弃在下,我们就着苍天大地结拜金兰?”

  沙通天觉得以狄阿鸟的年龄,给他做儿子都行,显然是在占他便宜,后背上像是被根针刺了似的,极不自然,但拒绝别人是看不起别人的表现,这一会,他还不原意打消自己刚坚定下来的突然决定,便目示旁边的人,因犹豫而不说话。

  随着狄阿鸟走来,面孔逐渐清晰。

  他身子不由一震,立刻碰了碰旁边的人。旁边那个一直和他相互意见的汉子也陡然一动神色,把手插入怀里,摸到一个卷轴上,分明可以看到卷轴边上写着“赏钱“俩字。

  “你姓什么?!叫什么?”沙通天激动地问。

  问姓什么?!

  狄阿鸟觉得对方的眼睛炽热不已,心想:真要结拜吗?将来你死了,再给我送个干儿子,我就有两个了。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便报出自己的名字,督促说:“战机一瞬即逝,还请壮士立下决定。”

  “好!我就跟你去!”沙通天想都没想就说,“我带在身边的这三百余骑大多都是最初跟我的弟兄。”说完,他立刻回头,冲大伙喊:“官兵杀咱的兄弟,赶得咱们如同赶丧家之犬!?咱们是夹着尾巴一逃再逃,还是回头跟他们好好打一仗?!”

  稀稀拉拉答了几声,可见对方的士气多么低落,但他们确实已经掉转马头,体现出一起出生入死的深情。

  狄阿鸟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沙通天本人除了这几百骑兵,根本不把其它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不管怎样,狄阿鸟为自己能欺骗对方去卖命而飘飘然。他决定要找到一切机会将这三百人当成替死鬼放到前沿。要是夜袭顺当,自己就带人马加入,不顺,自己扔了他们就跑。他想:你也想着让我们的人冲到前面吧?反正也是相互利用,倒是就看谁自救及时了。

  说完,他要了赵过的手指头,弄了点血,写上一封鸡毛信,派可靠的人送了出去,自己则做完要做的准备,带着自己的人走到前面。

  沙通天也跟了上去。

  两拨人马这就跟着唐凯,翻山越岗,向目标地接近。

  行了一大半的路后,月亮渐渐被阴云掩盖。他们只好下了马行进,下半夜才摸到官兵驻地的后方。

  夜空中的星星悄悄不见了,夜幕渐渐越来越黑,完全遮住天际。人们无法感觉到是什么时候,只看到敌人营地要处照明的火光还在亮着,隐隐有点刺眼。营地的外围打了几处门栏,设置有路障。

  伏在半山沟里,狄阿鸟都可以看到路障内的明暗岗上游弋着的游哨。

  这是没有可犹豫的时间的,数百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发出声响。

  狄阿鸟这里没有达到暗杀抢门标准的好手,只好把眼睛看到沙通天那里。沙通天点了一下头,轻轻地挥了一下手,立刻,数十余个兵士便下了马,向坡上摸去。

  胡经的人早就人困马乏。外面又冷。所处的位置又是敌人难以摸到的地方,后营这边士兵们很是懈怠。

  寂静中,唯有的轻微马嘶也被烈风掩埋。

  狄阿鸟回头看过有点不耐烦地等待友军抢过栅栏的弟兄,已经找不到刚才出发的抢门勇士去了哪,再一眨眼,看到六七只枝划着不明显的弧度飞上去,射倒里面三,四个游哨。

  刹那间,沙通天的人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抢先弄走一个木障,并用斧头打飞横插在栅栏上的木头。

  非常刺耳的尖锐呼哨一下拉过寂静,响彻营地。沙通天的手下显然是接受了哨兵发出警报的事实,并不急于去杀他们,而是继续收拾道路。哨兵看已经无法补救,多已向后逃去,只剩两个大声呼喊着,用力扛住几名马贼往一边挪掇的障碍,尽忠职守地守护自己的岗位。

  狄阿鸟不知从哪听的一句“好汉子”的赞扬,认同地点点头。但别人就没有这样的欣赏高度,蜂拥上去将两人杀死。

  随着攻入栅栏的几声欢呼,飞踏的马蹄爆豆般,越来越密,如同催促这些疲倦不已的士兵起床的战鼓,瞬间就扬起漫天的尘土味。那个手持斧头的汉子在同伴放进马匹时,吊上一只,只一拉缰绳,就在马匹半嘶仰天中砍去半只门柱。刚冲过的狄阿鸟来不及回头骂他,回头再看,却见他用马拖着那门柱跑了起来,而门柱上起了火,挂起一片狼藉的帐篷,倒有意外的效果。

  狄阿鸟为他们的表现吃惊,对他们放心了,就冲在自己一方的牛群后面,在空中甩响脆脆的鞭子,来设定他们奔跑的轨迹。看着被赶起劲的大小公牛都顶着角奔,无论是敌是友,无人敢冲在狄阿鸟和唐凯前面出现。这些牛浑身捆满浇过火油的干柴,随后被唐凯毫不留情地点燃,带足浑身的火光,在烤肉味道和闷声悲嘶中,冲锋得更快更凶猛。

  狄阿鸟见火牛冲帐帐燃,冲人人躲,也不再紧紧驱赶,而任它们在帐篷间冲出数道火沟,自己扬了几扬刀,从中穿梭,刮起一个一个嚎叫着扑打身上火焰的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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