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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经的进军之势越来越快,从正月十七渡河,再到二月二日沙通天一败涂地,弃地而逃,大军已经攻略十余县,漂漂亮亮地破敌六,七起,这种迅猛犀利的进击,震慑住了甘燕军民。
樊英花动手不可谓不快,但还是慢了。
前方她只夺了两个咽喉要寨,后方往并郡发展的势头也被并郡的大族遏制。
不过,她也没有多浪费半点力气。往前方,虽然只占据了两个屯守要道的土寨,但这几个土寨却能把胡经三军汇合之势堵于未然。往后方,在并郡有了立足之地。若此战一战而胜,加上之前广有联络,她就能乘胜将势力推进到壶关,到时腾出手来控制并郡,掩有甘燕平原,再攻略汾郡、西河、泽郡,就直逼河东和庆德。
二月二十三日,胡经自领大军到达大孤寨套下的小孤寨,开始与起义军对峙。
而此时,他的其余两路人马却被野地丘山隔挡,仍在向接近野牙的马甲屯和芽子沟移动,隔了几多大山,相距数百里。
山间盘旋的谷路是难以展开兵力的,狭路相逢,勇者争胜。
胡经按住疲军,下令后退些许,驻扎到要道上的高处谷地。
这么多天顺利的进军并没有让胡经有什么成就感,他感觉得出来,自己麾下的兵士远不如前,无论是从战力还是从军纪上,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情。还未等营寨扎下,他就已经在自己的地图上标下几个地方,推演敌人的堵截,敌人的意图渐渐在这种推演中明朗。
他自然看得出来,相对于刚刚战胜的贼匪沙通天,皇帝那边有可堪领兵作战的将领。当然,这并不奇怪。沙通天不过一介流寇,身边没有士大夫,丝毫没有战略眼光,野牙则不然,哪怕没有声名赫赫之辈,但也不乏豪杰,起码会有一些具备战略眼光的明眼人。
三路进军来势汹汹,但兵力也近一步分散。
敌人要的就是这个时机,趁山脉隔开三部人马,突然来战中军,是要化被动为主动。
可是,他们的军队有这样的战力吗?!任何一路,只怕都让他们崩牙。看过地图,胡经坐在一片石头间休息,放下顾虑,去琢磨那些想不明白的事。
近来,部队军纪败坏,战力大打折扣,朝廷仍拖欠着大量的军饷。而长月之乱的诱因就是犒赏三军犒赏得晚了。以前,鲁直在还能发上一些,即便如此,还是发生了长月之乱,而如今呢,竟是越发地怠慢。他也知道朝廷的困难,财政赤字,发行新钱的数量难抵支出。可据他所知,台郡王上来后,朝廷发行了大币,一枚大币抵十钱,这样翻倍下来,应该缓和危机,为什么军饷还是发不下了呢?铸那么多的大币还不够用?即使是没钱,朝廷积蓄的物资呢?发帛也行呀,这些实物比钱币更让人接受。一些兵士超过了服役期限,年纪已经不小,还不能退役回家,立了大功劳的,里甲崩坏,兑现上迟钝,按士兵的看法,回到家乡要不来,骗人的。眼下若一股而胜还好,否则,根本控制不住军心。
他的帐篷扎好了。
卫士急急地过来请他入内,见他还在傻傻地坐着,连忙透露出给他改善伙食的意思。
胡经也是贵族,平时生活奢侈,也没觉得按将军的水准有什么不好,更不怕士兵们说什么。但如今,他怕了,他知道这样的形势下,他们这些军官,再和士兵们保持那么大反差,会造成军心崩溃,便向下下达必要的规格措施。想到自己吃糠咽菜带来的胃肠反应,他有时真哭笑不得地觉得,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事。
他也不再推辞,只是说:“酒就不要了,传令下去,将酒全部拿出来,赏那些立功了的将士。”
这时,一声军哨。哨务领个旗牌禀报说:“贼军趁咱们立足未稳,杀了过来,前军葛校尉已经迎战了。”
胡经松开领口甲扣,接过卫兵的筷子,盘桓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去看看。
“足足有好几千人。”兵士回答说。
胡经立刻吃了一惊,丢了筷子“噌”地起身,直直地盯住来人。
是让士兵们倾倒还未煮熟的食物,立刻一鼓作气地夺取敌方的阵地,是再向后撤退,撇开敌人进行休息,还是原地坚守,等待夜色反击?绷紧的神经一阵跳动,一战而胜的诱惑几乎将他本人的意识撕裂,但他还是犹豫了。他知道,战况不明,这样是极具风险的,再说了,没经过严格训练的起义军通常都有一个显着的特色,他们很容易热血沸腾地冲动起来,但也很容易沮丧泄气,最合理的安排莫过于是寻时机反击。看着他微动的胡须,郑重的脸庞,旁边的三人都大气也不敢出,只等他给予明确的命令。
“加快做饭。”胡经最后决定说,“向各营各旅下达命令,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几人立刻挺了挺身子,大声地回答道:“是。”
※※※
三千多义军在姬康的率领下进入战场。
姬康能看到对方上坡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帐篷和袅袅的青烟。帐篷虽然不高,不阔,却是一个接一个地耸立,一时间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就连青烟也不知道有多少道,这的确是敌人的主力。
姬康虽然相比较其它人更善于打仗,却也是比着这些毫无战争经验的人,他根本没有能力估计对方的数量,心中也就越来越紧。像他这样的人都明白,杆子若逢上征调的壮丁,胜利就如摘取刚过头的果子,不费吹灰之力;若逢上团练和地方官兵,虽然有些麻烦,但也是能够打赢的;若是碰到中央军和镇守军,那就是头皮发麻的事情,见到了,赶快溜之大吉。
而现在,却是要去进攻。
他苦笑不已,心说:“这次碰到的中央军,不是平时的一二百人,硬打起来,到底会是什么一个情况呢。
说实在的,他对上头的安排有些怀疑,怕樊英花来让他们这些人来垫底送命,但想到是他自己自告奋勇的,也是有苦难言。
对方的营地前是一小片开阔地。这正是选营驻扎的妙处,一旦面临袭击,前沿就能抓住敌人兵力展示不开的的弱点,以优势兵力遏制攻击。
姬康顾虑更多,但还是加快速度,以免给敌人更充沛的时间。
随着接近,他都能看到官兵的阵营在开阔地上铺开,矛刺,刀斧,甲胄,虽然人数不多,也已经层层地翻来,不时还有几起兵士奔行上山,应该安放发石武器,顿时被形势逼得心跳加快,他有些战栗,刚说了“冲”觉得不满意,便嘶吼一声道:“冲啊!”
义军像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冲击下去。
同时,姬康也及时地要人沿山坡铺展,绕向敌后,而自己握住最后一支人马,充当预备队和督战队。
随着义军几乎是闭着眼睛一样的猛冲,官兵们的发石机,弓弩不再沉默。这样的地形里,几架单砲发石机用武之地不大,几次都没打中目标,反而是弓弩在开阔地上显出巨大的威力。
排排的飞矢,向四下抛飞。冲锋的义军不乏弓箭手,扬起来射箭,箭刚射出去,人却被射穿。花费相当大的伤亡,义军才杀入官兵阵营,一瞬间,血肉的风暴被掀起了,悲怒的吼声一片。
被弓箭压制的兵士们,最先瞄准马车和盾牌后的弓箭手报仇雪恨,但官兵中的排手和冲锐却拦截上来,双方陷入激烈的肉搏。
等胡经到达时,双方已经经过几轮激烈的碾杀,在并不是很宽阔的错山谷底里纵横砍杀。由于官兵的后续没有山坡下来的义军来得快,数量上已经难以投入,只好遥遥以弓箭支援。
胡经看一阵子儿,发现远处还有人马潜伏的迹象,心头不由一震,突然问周围熟悉的人说:“大孤寨怎么驻扎了这么多兵马?他们的就不怕在这狭窄之地投入不上,被我军圈起来歼灭?”
旁边的人都被接二连三的胜利冲得发晕,无不用嘲笑的口吻说:“这些乡巴佬?!哪里会打仗?让他们守寨,弓箭不会用,器械弄不来,却又不舍得放弃,还不拼命往里面放人?”
这也都是实情,这些义军几乎都是一石之弓。
胡经还有疑问,便说:“我让人查过,大孤寨是太祖屯兵的地方。里面储备了不少的投石机和弓弩,再陈旧不管用,但也比他们用人海战要好。”
将官们都乐得贬低敌人的愚蠢,其中一个贵族小校笑着回话:“眼光问题。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若不用重兵屯扎这里,还能在野牙郡前和咱们决战?一旦咱们三路大军会合,围住野牙,他们连和我们一战的机会都没有了。”
胡经觉得这话也合乎情理,解答了自己的疑问,往山下看去,山下的战斗更激烈。
官军中的前营精锐竟然因山谷提前被叛军填满,得不到足够的救援,有点抵挡不住优势敌众的碾压,便在校尉的指挥下围裹成浪花一般的圆阵,掩护自己的弓弩手掠上背后山坡。
义军也用巨涛将他们分割,还在往里投入兵力,一如既往地势如狂飘地砍杀,并追赶弓箭手上山,一时间竟然占了优势,人海如潮,争先恐后,竟然不是往日一战既溃的模样。看着被追上的,因装备而不利近战而又不善爬山的弓箭手大大地吃亏,胡经不由有些皱眉,后悔自己不能把后面的大军应需推到山坡上,造成败退的官兵逃往自己的阵营,造成混乱。
旁边将校也看得惊心,无不要求带本部经山坡冲下。
胡经却指派人手将更多的弓箭手拉上,指挥甲士沿山坡包抄。他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不是傻到把自己的人马也往无法投入的空间中硬投,而是在山上形成弓箭带,占据中有利位置,不停射箭,诱使敌人往山坡上攻,以此支援前营将士,如果顺利,也能从高处将敌人圈在谷地全歼。
传令兵忙碌飞奔,他望着远处突然出现的夕阳晚边,颇有感慨地说:“自古就有此说法:甘燕、并郡多悲慨赴死之士。高祖皇帝经略过此地,手中依赖的正是庆北豪士和甘燕雄兵,当时,各处抗击猛人都无胜算,唯独我王稍有胜绩,乃至天下扬名。今日方才知道,此地民风竟然能如此彪悍。”
夜色渐渐上来,最终完全地黑了下去。莫测而冷漠的夜空中,星星弯月。早早挂得晶亮如泪。
山谷里战场却仍然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尚无太多的火光照明,不是很明了。
局势逐渐倾斜,官兵虽然疲惫不堪,但还是立刻完成部属,不但扳回谷中劣势,也几乎将山坡上的高地一一攻占,如果他们从高坡上绕过去,闸断义军退路,就能将这支义军包围全歼。
不断有弓箭手射下火箭,有的箭枝射在人身上半燃半灭,有的引起干草,有的在空中就灭了。
义军几乎锐气全失,情况危急。
姬康投入手里的预备兵力抵挡山坡上官兵的包抄,自己鸣金收兵,只求快速撤出战场。
官兵死伤较少只是相对的,被人家憋着打了一阵,损失众多的精锐排手,眼看到手的敌人逃出包围圈,纷纷自发追击。
胡经看了看天色,害怕中伏,也紧急鸣金收兵。
樊英花埋伏在十里外更开阔的谷地里。
尽管前部败退,官兵还是鸣金收兵。
她伏击落空,恨恨骂道:“这只老狐狸!都打了这么久,也引他不来。让姬康来见我。”
陆川追问:“我们是不是再杀回去?”
正说着,一身颓相的姬康带着身边的几名残兵,浑身浴血地来到,向她报告损失,来到,黑着面孔,伤痛欲绝道:“将军!我们折了上千人?”
“什么?!”樊英花大叫一声,直直看住他。
千余人?!她在心中吼了一下。
要不是极力克制住自己,她几乎便要抽出长剑砍了这个败军之将。
这一仗虽然打得久,接触却不充足,竟然伤亡过半,己方哪还会有什么胜算?以这样不成对比的战力和人家决战,岂不是自取灭亡?
可是不决战又怎么办?
樊英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背着山阴问:“你觉得我们能赢吗?”
她还是透露出彷徨的内心,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好,刚才是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沉静,免得众人惊慌,事实上,她不大抱有幻想,当然,对撤退的顾虑更大,草草成军的部队本就是乌合之众,一旦后退,就是败退,回到野牙,再突围,怕立刻就如鸟兽散了。
姬康刹那间感知到了她的软弱。
他心虚地站着,低声说出实话:“我们不太可能打胜,让主公早点打算也好。”
心里所想的事一但开了口子,不能承受的心情难免倾泻而下,这个中年汉子立即哀求说:“我们还是撤吧。”
樊英花猛地回身,两眼在黑暗中如星星般闪亮,她缓缓地说:“不。”
“那?!”姬康一咬牙,坚定下决心说:“回师并郡,控制太原,找到沙通天,让他去请救兵!”
“救兵?!”樊英花笑了。
哪里有什么救兵?!
就是秦纲,也如丧家之犬,让沙通天请救兵?她从姬康的严肃终感觉得,这话倒不像安慰,而是遥遥之中,真有盟友存在,立刻脱口发问:“谁?”
“北方的夏侯氏!”姬康说,“具体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沙通天是草原人,他的粮食,兵械来得蹊跷。他说不定和游牧人有勾结。”
樊英花有些不相信地问:“你是说沙通天有主人?”
她胸中升起滔天大浪,立刻便想:是突然冒出来的北方夏侯氏?他养沙通天有什么目的?
沙通天突然起兵,是不是受他指使,准备着引狼入室?
随即,她撇开这些,简白直了地说:“不对。若是沙通天受其豢养,为何向南,而不是北向并郡。那里才是甘燕的钥匙。此事休要再提。还是尽心与敌作战,若存亡之际,仍幻想会有帮手,必被敌人所乘。”
回到寨中,已经夜深。
樊英花随便摆了姿势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散了架子一样,一身焦躁和酸疼,连入眠都很困难,不只一次地安慰自己说:父亲能谋,但是少断,一到关键时刻就六神无主,前线的情况还是能瞒则瞒,否则他一定是先乱阵脚了。她突然就想到了狄阿鸟,恨恨道:“这小子拉走一队人,连个消息也不送回来,这会在哪儿,知道不知道仗不好打,怎么才能联络到他?”
正想着,狄阿鸟派人送来的消息:“沙通天夜袭,见信接应我。”
樊英花一骨碌爬起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却因为信中歧义顿生,不由发自内心地恨意,反复在心底问:“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沙通天夜里袭击了他,让我去接应他。还是沙通天袭击敌营,让我去接应丝毫没关系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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