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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离边缘的人
贾平凸
第三十九章
还有两三天就过年了,统计统计,服务生有一个是外地的,买不着火车票,不回家了;有三个小姐也说不回家了。
现在哪家都一个或者两个孩子,过年过节父母老的望眼欲穿,巴望孩子回家团圆。孩子不理解父母的心情,说不回家就不回家了。父母老的过日子,过的就是孩子的日子,顿时泄了气,家里少了孩子,几个大人大眼瞪小眼,了无生机,这年还有法过?
问她们过年在哪里过,小姐们可能商量好了,说是年五更来店里陪着服务生守岁。等着我们家里下熟饺子,给她们送些来吃就行了。她们打算的挺省事。
丽莎和蒙蒙不回家过年的理由很简单,在外面忙活了一年,一分钱拿不家去,没脸回家。傻孩子,有那份孝心就行了,父母不在意你拿家去钱多少,他们挂念的是你这个人。
平平是来自贫困山区,逃婚从家里跑出来的,自然不敢回家。她父母给她定亲两三年了,定亲的钱给她哥哥娶了媳妇。她们家穷,还不了钱,男方自然不肯罢休,过年过节就在她家门口等着抓她。
都忙活着过年了,客人不多。四个人闲得无聊在店里打麻将、斗地主。蒙蒙手气好,不一会儿赢了一大堆钱。丽莎把把点炮,输火了,嘴就胡说八道,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说着无意,听着有心,蒙蒙最近因为汪洋父母要他过年回家定亲,心里不痛快,就和丽莎吵起来。俩人越吵越凶,打成过了。
好不容易劝开,老夏送完礼从歌舞厅门口路过,看见里外都亮着灯,推门而入,老夏听说服务生不回家过年,顺手给了二百块钱小费,服务生高兴地一个劲道谢。看见丽莎和蒙蒙蓬头垢面,问清是怎么回事,说了她们一顿。
“都上车,跟我去住两天,年三十我打发司机送你们回来过年!”老夏正愁都放假了,没人玩,邀请道。
三个婊子都往车上窜,生怕老夏说话不算数。
三个人在那里住了两天,老夏带着去大商场一人买了一套衣服,说是过年好穿。走时又一人给了一千块钱。老夏在小姐身上花钱从来心痛,出手阔绰。
丽莎这一千块钱,立马变成了一个新手机;蒙蒙这一千块钱,立马变成了一根白金手链;平平这一千块钱,还没暖和过窝来,就让她养的小哥给掏走了。
小姐们手里存不住钱,有了钱就忘了姓什么了。不花了过不来过不去的。早把“在外面忙活一年,一分钱也没拿家去,没脸回家过年”这句话忘九霄云外去了。
“丸子姐,你还记得不?有对卖唱的兄妹经常从咱店门口走,男的是个瞎汉,他晕倒在咱店门口,妹妹光知道哭,咱管不管?要过年了,天寒地冻的,怪可怜人的!”服务生声音急促的打我电话问。
怎么能不记得?这对奇异兄妹不但吸引了我的目光,而且使店里的小姐主意力全部集中在他们兄妹身上,成为议论的话题。妹妹天生丽质难自弃,身材高挑秀颀,眉清目秀,神情总是欲笑未笑,未笑含笑,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味道。哥哥是个瞎汉,兄妹年龄不大,相依为命。
“你先把他们俩弄店里去暖和暖和,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我马上回店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这兄妹俩是外地人,哥哥叫李柱,妹妹叫李秋菊。他们村是咱国家著名的癌症村,村民三分之一都是因为癌症死亡的。他们四十来岁的父母也没有逃脱这样的命运,父母临终时嘱咐兄妹俩一定离开家乡。父母最放心不下的是瞎了眼的儿子,嘱托妹妹好好照顾哥哥。
埋葬双亲后,妹妹带着瞎汉哥哥四处漂泊流浪,靠卖唱为生。那个瞎眼男孩儿歌唱的挺好,这个给个块八毛的,最多给个五块六块的,靠着每天收入个三十二十的,勉强维持生活。住在店西面的小旅馆里,老板看他们兄妹可怜,只收他们半价房钱。
瞎眼男孩悠悠转醒,脸色蜡白,虚汗淋漓。他挣扎着站起来道了声谢,想走。一大早出来,还没挣到一分钱,兄妹俩吃喝拉撒睡全靠他卖唱所得,不出去卖唱怎么能挣回钱来?妹妹身体孱弱,风餐露宿,经常有个小病小灾的,所剩无几的钱全花在给妹妹买药上了,一天不挣,捉襟见肘。
人病成这样了还想着挣钱,站起来都撑不住身子,摇摇晃晃的,到底是钱要紧还是命要紧?
我怎么劝,瞎眼男孩也听不进去,执意要走。还没走出店门,他再次晕过去了,不醒人事。我摸摸他的额头,烫得要命。
我打惊涛电话,惊涛立马赶过来了,和我一起把他送进医院。检查结果令我们大吃一惊,癌症晚期,癌细胞扩散全身。医生预言,也就三个来月的活头了。
妹妹惊呆了,懵了,不知所以然,只是一个劲的哭。
医生说感冒引发高烧,如果不住院治疗,可能诱发并发症,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那就住吧!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死亡边缘挣扎不管吧?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对苦命的兄妹也够凄惨的了,十八九岁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没有娘的孩子像棵草。
惊涛毫不犹豫的交了住院押金,办理了住院手续。他同情弱者,有一颗仁慈的心。能帮助这对苦难的兄妹,花多少钱也不觉得心痛。钱挣来就是花的,助残救弱,他觉得理所应当。
我就佩服惊涛在大是大非面前这种雍容大度,不求回报。如果都像惊涛这样,人人献出一点爱,这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瞎眼男孩再次醒了过来,听到他妹妹的啜泣声,安慰说:“小妹,别哭,哥没事。就是感冒发烧,回家吃点药就好了。”
“躺好,打吊瓶了。”护士进来说。
“小妹,咱不打针,打针多贵,咱不能乱花钱。回去吧!哥吃药就行了。”瞎眼男孩摸摸索索离开病床,跌跌撞撞往外就走。
“钱已经交了,药已经加了,不打浪费了多可惜!”小护士挺同情这个瞎眼男孩的,也帮忙劝说。
瞎眼男孩听了护士的话,无可奈何的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安静下来了。老老实实伸出手,让护士扎针。
“小妹,咱剩的钱不多了,得节约着花。过年这阶段市场上没有人,咱唱给谁听?挣不着钱,咱俩喝西北风去?”瞎眼男孩神情沮丧地说。
看着这个比我儿子还小,整日为生活奔波劳碌,只能解决兄妹俩温饱的瞎眼男孩,听着他令人心酸的焦急的话语,我决定伸出援助之手。
“安心养病,生活上的事,你不用担心。从小旅馆搬出来吧,可以暂时住在我店里面,每天起码省个十块八块的住宿费。过完年不要再去卖唱了,我去好朋友那里拿点简单的手工活给你干,三个盖按照窝场给摁把上就行了,出出力一天也能挣个三十二十的。你妹妹就在店里干服务生,一个月一千块钱,管吃管住,怎么样?”我打算的头头是道。
瞎眼男孩感激的哭了,他抓住我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仿佛他把兄妹俩的生存希望全部交到我的手里。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突然给我跪下了,她想用这种最原始最淳朴的方式表达对我的感激……没有感谢的话,此时无声胜有声,所有人都被感动了。
城里人拜年最简单,就走几家本家。就是住一个楼洞,邻居们也老死不相往来。朋友们之间都打电话或者发信息拜年。
拜完年没地方去,一大早,惊涛三口家就来了。志祥一进门就“咕咚”跪下磕头,接着问声“丸子妈妈,大爸爸,过年好!”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问我要压岁钱。
“志祥,头叩得不响,压岁钱不能给。”我故意逗他。志祥喜相,笑咪咪的问我:“丸子妈妈,叩响了你就给?”我点点头。可能是他爷爷奶奶这样逗过志祥,志祥的眼睛骨碌骨碌四处乱转,朝着一个不锈钢茶盘子就去了,他把杯子拿出来放在地上,端起不锈钢茶盘子来到我面前,一边磕一边说:“丸子妈妈,过年好,给你磕头了!”一磕“咕咚”一下,响声清脆洪亮,大伙哈哈大笑。
“志祥,磕一个一张老头票子。”他每磕一下,我就在他跟前放一百块钱。志祥是个小财迷,看见摆了一圈老头票子,“咚咚”磕得山响,磕起来不住下了。大伙笑得更厉害了。我去把他拉起来,他一张一张把钱拾起来,理顺了,放到唐林手里:“妈妈,你替我放着,我上幼儿园好买书。”“志祥,丸子妈妈给你存着吧!”我故意要夺唐林手里的钱,志祥张开十指,使劲护着,生怕我夺回来。这不,亲归亲,还靠着他妈妈近便。
一家三口昨晚在老人家过年,走到哪里把那条京巴狗带到那里。小狗懂人性气,安安静静趴在一个角落里不动弹,它也知道不是自己家,不能随便乱跑。
小狗和志祥最亲,没事儿舔舔志祥的小手,或者伸出一只爪和志祥皮打狗闹。志祥跑到哪里,他跟到那里。这京巴狗护驹子。大伙儿闲着无聊经常逗他玩。
“打志祥!”边说边拍巴掌。京巴狗朝你就去了,仰着头看着,“汪汪汪”放声叫唤。看到巴掌真要落到志祥身上了,打上口就咬你的裤腿,又撕又捋,直到精疲力竭。
你喊打惊涛,打唐林,它连理都不理,爱咋的咋的,不该它是。狗通人性,它认定了志祥就是它的主人。
有时候下午幼儿园放学了,志祥出去玩会儿,没回家,唐林一个人在家做饭。京巴狗就趴门外眼巴巴的等着志祥回家,无精打采的,老远听到志祥的脚步声,精神头立马有了,立即飞奔下楼迎接。
志祥只要在这里,家立马大变样,他的一双小脚挺麻利,冻遛遛,西逛逛,大人根本跟不上他的趟;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动动这里,戳戳那里,一刻也不闲着。到了我家,志祥跟到了自己家一样乱挖乱动,东西扔的满地是,壁橱门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打开了,志祥钻进去了,抻出头来,把他抱出来,一会儿又钻进去了。这要是家里有个老鼠窟窿,他也能想法钻进去看看,把老鼠捉出来玩玩。志祥比惊涛小时候还顽皮。
中午吃饭的时候,不约而同又涌进三个人来,艾里森、艾伦、宋黎川,他们拜完年都没地方去,来我家蹭饭吃,陪我老公喝几盅。看到惊涛早来了,异口同声的埋怨惊涛不仗义,来也不叫着他们。
我打电话把李小婉和子君也叫来了,志祥注意力立即被子君所吸引,趴在床前不停的逗子君玩,亲热的不得了。“哗——”一泊热尿泚的挺远,地板上一大滩尿,接着屁滚屎拉,窝囊的志祥皱着眉头跑远了。
没事逗他玩:“志祥,把子君让你妈妈抱回家养着吧?”志祥斜着眼,撇着嘴,摇摇头。问他为什么不要,他回答的让人开快大笑。“吃饭时,子君光拉屎尿尿,窝囊人。”
所有的不是家人的“家人”都来齐全了。惊涛也喝得带有几分酒气了,开始借酒说胡话了。
“我自小就感觉丸子姐身上有股神秘的力量,能使人安静下来,心定气闲。姐夫你是受益者,现身说法,我说的对不对。艾伦,你也感受到了吧!艾里森,你赞不赞同我的说法。”惊涛越说越玄乎,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惊涛自小围围在我身边,是我牵着手把他带大的。我说什么,他自然而然都听,不高兴时或者上火了,我都能及时替他排解,让他心定气闲。习惯成自然,他可能把习惯的力量当成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又在这里胡吹八说了。艾伦是惊涛的跟屁虫,应声虫,当然随声附和了。
大伙儿顺杆子溜棍子,纷纷表示赞同。一个个都喝的差不多了,有一个说是,都跟着瞎说。
“老女人就是有凝聚力,大伙都喜欢她,亲她,愿意靠着她,依赖她。她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向心力,把大伙儿牢牢吸引在她的身边,无怨无悔的关心爱护着每一个人,不求回报。”惊涛在发表演说,吹嘘我。在惊涛眼里,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老女人,惊涛这辈子都无法报答你的这份恩情,下辈子接着报答!”惊涛眼中含泪,慷慨激昂地说。怎么听着惊涛这话像临终遗言,我心念一闪,立即压了下去,大年初一怎么会有这么不吉祥的念头闪现。
“好了,我们仨女人都吃饱了,不愿听你们胡咧咧!我们凑一块说说私房话,你们喝你们的。”我心慌慌的说。为了制止惊涛酒后说胡话,拉起她俩就走。
这个念头一闪,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总是缠绕着我。以后的半年时间里,常常重复同一个噩梦:进ru急救中心,一个男人躺在急救床上,头滴着血,地面上凝固了一大堆紫红色的血,一双大脚朝着门口,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光能看清脚,就看不见这人长什么模样。几乎每月重复一次,我常常被噩梦惊醒,吓得一身冷汗。
大年初一,大过年的,胡寻思什么呢?
唐林在幼儿园上班,最亲孩子,亲的抱着个子君走来走去,志祥不愿意了,吃醋了,钻在我怀里迷糊着了。
我们家地方大,楼上楼下房间也多,惊涛说今天一醉方休,今晚全部住这里,都不走了,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我赶紧找铺盖,找被套,床单,安顿大家。孩子都睡了,小婉和唐林帮我铺把好,套上被套。惊涛一句话,我们三个女人忙活半天。
他们兴致盎然,把酒言欢,谈笑风生,那愉快的笑声不时的飞扬开来,惊涛那沙哑的、苍老的声音格外引人关注。
艾里森和宋黎川讲述着国外生活的趣闻轶事,各国的礼节与风情,听得艾伦和惊涛目瞪口呆。俩人游兴大发,说今年早早办签证,夏天怎么也得走出国门去见识见识。
艾里森邀请他们去美国,先带他们去艾里森庄园看看,解放解放思想,开化开化脑筋,看看户外天体运动在美国乃至在世界,是多么的轰轰烈烈,如火如荼。
宋黎川答应带他们去美国的汽车基地看看,看看美国人的汽车生产销售,比较一下消费意识和消费理念与中国人的不同。
艾里森答应他们游览完美国,就带他俩去西欧游历一番,体察一下西欧的迷人风情,看看诚信的德国人和浪漫的法国人。
“我们去了,他们也说,老外来了!我们出国以后,都成了老外了。”艾里森幽默风趣地说。
关键时候,他们几个把老女人忘了。出国游玩,不带上我,没门!
初二日早晨,把个惊涛高兴的一早就睡不着了,他就喜欢人多热闹,这次可达到他的心愿了。他起来帮我打豆浆,熬豆汁,帮着热牛奶,煎鸡蛋……
做熟了早饭,挨个房间敲打门,招呼大家起来吃饭,他怕饭住会儿凉了不好吃。
大伙儿又在这里玩了一天,不是家里老人打电话让都回去送年,还舍不得散。志祥放赖不走了,这两天这里这么热闹,想起回家就犯愁。好说歹说总算把他打发走了。
人多乱,家里乱得不成样子,送完年,赶紧归类,该放的放,该扔的扔,各归各位,总算清气明亮了许多。
这年过的累也开心,朋友们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东拉西扯,喝酒聊天,是件多么愉快的事啊!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坑蒙拐骗、为所欲为的社会里,能有几个真心实意的朋友和贴心的家人,没事的时候,喝喝小酒,聊聊天,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送完年,我心事那对在医院过年的兄妹,和老公驱车去探望他们。没想到惊涛一家三口也在,我和惊涛心意相通,很多事不谋而合。志祥是开心果,亲热的和那个瞎眼的男孩李柱玩耍着,病房里不时传来他们其乐融融的笑声,他妹妹李秋菊笑容可掬的瞅着他们俩玩耍。
李柱兄妹俩也在店里安心住下来,我拿了小手工活,李柱拼命地干着,李秋菊闲着没事就来帮哥哥的忙。李柱的身体明显憔悴了,很快消瘦下来,皮包骨头,光剩了一副高大的骨头架子了,癌细胞在不停的吞噬着李柱的生命。有时李柱忍受不了痛疼,会发出让人不易觉察的轻微呻yín声……看到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的李柱,我心里涌起阵阵悲哀,这个瞎眼男孩的命运怎么这么多舛!
手工活不多的时候,李秋菊就如饥似渴的读书,我办公室的书全都被她翻遍了。
渐渐的我了解到,李秋菊冰雪聪明,父母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省吃俭用供她上学,希望她成为有用之才,照顾这瞎眼的哥哥。上完高二,因为父母相继去世就辍学了,没能考大学是她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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