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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离边缘的人

  贾平凸

  第三十五章

  还有二十来天就过年了。惊涛一期工程结束了,天天和艾伦赖在我身边,说是帮歌厅打理日常事务。有他俩在身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惊涛最近在网上和宋黎川联系上了,俩人聊的挺热乎。看样子共同语言挺多,总有说不完的话。

  宋黎川是我们一个大院的邻居,和我同龄。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就和我失去了联系。

  宋黎川家是大院里唯一一家农业户口,他父亲是公社秘书,母亲是家庭妇女。他姊妹五个,四个姐姐。是大杂院里生活最困难的一家,全靠他父亲那每月三十七块五毛钱来维持家庭生活。他小时候总是穿他姐姐们穿小了的花花衣裳,大院的孩子都笑话他,走到哪里都不愿带着他,说是男不男、女不女的给大杂院丢脸。

  我们大杂院一共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不锁门,孩子们放学之后,你来我家,我串你家,一涌一大帮子,乱糟糟的,热闹的不得了,上谁家大人们恨得往外赶。“走走,上街玩去!”

  姐姐带着弟弟妹妹,哥哥也领着一大群,拖大携小,去哪家满满一屋子,哪家能照应上?

  我来数数我们家房近左右的这几家有多少孩子吧?李叔叔家有六个姑娘,他家姑娘名字特别有意思,都带一个“弟”字。我从大往小排:带弟,领弟,招弟,引弟,思弟,念第,招了引了一大顿,就没个男孩。六朵金花李思弟和我同岁。邱叔叔是公社书记,响应党的号召少生优生,早早结扎了,有三个孩子,邱春花和我同龄。我家后屋刘大爷家八个孩子,最小的姑娘我得叫她八姐。放学了,整个大院闹哄哄的,你进我出,一聚一大帮子。

  哪家嫁姑娘娶媳妇,这群孩子跟后面乱嚷嚷的,喜糖一扬一箩筐,要不孩子们堵着进不了门。

  满大杂院就惊涛家一个孩子,他基本不在家住,从他上幼儿园起就住在我们家。他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护士,只要上夜班,她母亲就把他送到我家来住。久而久之,不管他母亲在不在家,他干脆不回家了,放学直接到我家来报到。他一直在我们家住到初中毕业,跟着我们叫爸爸妈妈。我爸爸妈妈都上班,母亲是教师,父亲是警察,都忙,我放学之后回家赶紧做饭,因为母亲晚上必须到学校办公。照看弟弟妹妹的任务就落在我身上,我给弟弟和惊涛讲故事,洗脚洗腚哄他们入睡。

  哄孩子睡觉不是个好营生,惊涛和我弟弟差三四岁,到了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龄,俩人戳把戳把就打起来了,哄好这个,那个不让了。摁下葫芦起来瓢,天天打口官司。没办法,每晚睡觉的时候,我就坐他俩中间看书把他俩隔开。隔开还想得慌,凑凑凑凑又凑一块了。

  这倒好说,记得惊涛有天晚上病了,小脸烧得通红,父亲在派出所值班,惊涛父母都上夜班不在家,母亲想背惊涛去医院,家里还有这么一大群孩子在睡觉,实在放心不下。我去拍打宋黎川家的门,宋黎川陪我去了。当时是秋天,满坡庄家,我俩打着手电筒,轮换交替背着惊涛,也不知道害怕,把惊涛送到了医院,交给她母亲。我俩又累又盹,医院病房暖和,和衣躺在病房里睡着了。那时候没有电话,母亲在家心事了一宿没睡。

  宋黎川考上大学,他家生活困难,整个大杂院在为他凑学费,这家一块,那家五毛,最多的十块钱。那时候钱好使,不像现在这么冒,买一斤猪肉才七毛钱,一本本子二分钱。钱是按分花的,比如说,一分钱买一块糖,一分钱买一枝铅笔……宋黎川他娘感动的热泪盈眶,一个劲道谢,说等宋黎川混好了,一定摆桌好席请请大伙。后来,大杂院拆迁,老邻居们难得一聚。

  宋黎川上大学后,我们还有联系,我那时候刚刚中专毕业,一个月四十来块钱,我觉得他家生活困难,上心起来给他寄个十块八块的,以解他的燃眉之急。我结婚后,丈夫支持我这么做,说我这是在做善事,不求回报,四年下来,宋黎川说我资助了他五百来块钱。

  去美国留学前,他来看望了我和丈夫,惊涛听说了,也来凑热闹。三人称兄道弟,推心置腹,把酒言欢,亲热的不得了。

  白驹过隙,一晃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我们再也没有联系,宋黎川在美国过得好吗?现在干什么?

  网络把时间与空间都缩短了,让人们紧密连接起来,视频更是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为零,抬头可见。

  “老女人,告诉你个好消息!宋黎川明天晚上的飞机从美国回来了,晚上十点,咱们去机场接机!”惊涛欢呼雀跃。他拉着我的手,象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

  有什么值得惊喜的,只是一个多年没见的邻居,情是感的,仇是积的,感情淡漠了,回不回来好像与我无关。

  男人的感情和女人就是不一样,惊涛开始忙活活的为宋黎川回来做准备打算。惊涛说宋黎川这次回来,希望和老街坊邻居那些般大伴儿们聚聚,希望惊涛联系联系他们。惊涛掰着指头,数落着能联系上的人:“邱春花、李思弟、大宝、二宝、王学强,这些我都和他们有联系,宋黎川和他们关系也挺好。老女人,你再想想,再少了谁?”

  “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连面都没见着,谁知道人家宋黎川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划拉那么多干嘛,你我加上宋黎川的四个姐姐,宋黎川好不容易回来趟,四个姐夫想去你能拦着人家不让去?这多少人了,现在查醉酒司机,谁开车拉他们?”我一个劲地给惊涛泼凉水,希望他冷却下来。

  惊涛挠挠头,害愁了。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宋黎川的四个姐姐都没有车,总不能不管他们让他们打的去吧?

  “先不要联系,等宋黎川看情况回来再说。”我真心实意替惊涛打算,不想让惊涛因为一时高兴忘乎所以,是宋黎川请客,邀请谁,不是惊涛说了算,喧宾夺主不太好吧?

  “惊涛哥,老女人说的有理!”艾伦也站在我这边,帮我说话。

  “我知道了,听老女人的劝,宋黎川回来再说。”惊涛愉快的接受了我的建议。他就这般好处,不犟嘴,知错就改。

  我们提前半个小时抵达机场。

  惊涛吃完晚饭就坐不住了,不长时间看看表,生怕耽误了接机。艾伦喜欢凑热闹,也跟着我们一起来了,三个人在机场倒是不寂寞,小声聊着天,时间过得飞快。

  “嗨——,丸子,惊涛,艾伦,谢谢你们来机场接我!你们看到我在网上的留言了,知道我今天回来,特意来接机。太感谢你们了,家人就是亲,走的时候送,回来的时候接,回家的感觉真好!”噢——!艾里森拖着行李箱出来了,兴奋的拥抱每一个人。

  艾里森拥抱着我,像扑面而来的和煦春风,让人感到无比温暖。他的掌心很烫,当触碰到我的脖颈时,我浑身的毛孔一下子全都欢快的张扬开来,心里有说不出的顺畅……

  歪打正着,谁也没有看到艾里森网上的留言,只不过是碰巧罢了。人要是缘分到了,不远千里来相会。

  艾伦顺杆子溜棍子,连忙说:“看到了,看到了你的网上留言!这不,一当两,后面还有个我不认识的呢!是丸子姐和惊涛哥的好朋友。”说谎也不怕闪了舌头。

  艾伦小子挺精神,意思是说,我不认识那个人,诚心诚意来接你。臭小子,说谎也不脸红。等没人的时候,我和惊涛一定好好修理他一顿,替他松松皮。

  艾里森细心的询问了我的康复情况,看到我胖了,丰满了,真替我高兴。这是一个有爱心的男人,谁嫁给他一定会幸福。

  “Heiio,大家好!谢谢你们来接我!”宋黎川拖着行李箱出来了,老远就看见我和惊涛了,摆着手和我们打着招呼。

  他也和艾里森一样,热情的拥抱了我们。

  艾里森和宋黎川是从美国坐同一航班抵达的。机缘巧合就是这样,挡也挡不住。

  我为这俩有缘人做了介绍。

  “艾里森,美国艾里森庄园的主人,中国原始部落的当家人。”

  “宋黎川,我小时候的邻居,现在干什么,我不知道。”

  他俩被我的介绍逗笑了,介绍的不伦不类,还不如让两人自我介绍呢!

  “你好!我叫宋黎川,是美国XX公司中国汽车总代理。”现在干什么,我不知道的宋黎川自我介绍了。

  “艾里森,先把宋黎川送香格里拉酒店去,再送你怎么样?今晚我们住你那里不走了,咱们这几个家人好长时间没凑在一起好好聊聊了,今晚彻夜长谈,说个痛快!”惊涛兴致勃勃的提议,也不管艾里森时间差倒没倒过来,旅途劳不劳顿。

  艾里森让这几个人亲的不得了,巴不得我们都去他那里热闹,接二连三的答应了三四个好。

  “相请不如偶遇,既然相遇了,就是缘分,宋黎川也跟着回家吧,住酒店哪有住家好?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乐趣!既然是惊涛和丸子的好朋友,就不要客气了!”艾里森热情洋溢的邀请着。

  宋黎川瞅了瞅惊涛征询意见,惊涛微微的点点头表示可以,宋黎川这才答应了。

  刚进原始部落,哈里就迎了出来,它是老远就听到了艾里森的脚步声,窜出来的,摇头摆尾闻闻这个,亲亲那个。巴图吆喝不听,跟着追出来,看见艾里森回来了,窜过来搂住了艾里森的脖子,高兴地直蹦跶。看见我们都回来了,兴奋的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打起呼哨来了,狗也跟着叫起来。巴图亲热的依偎在我身边,笑眯眯的看着我。他说我比前些日子来养病的时候,气色好多了,人也胖多了。想想前些日子动手术后那个惨样,遭的那个罪,不寒而栗。

  “巴图,这是俺家的老女人,光准俺亲,你依偎在老女人身边干嘛!”艾伦依偎在我的另一边,撒着娇,和巴图争宠。

  “她是你家的老女人,她也是我的额娘!”巴图生怕艾伦抢走我,双手箍着我的腰,说出了让现场所有人吃惊的话。

  “巴图,你叫她什么?”艾伦不自觉提高声调问。

  “额娘!”巴图理直气壮的回答。

  “俺家老女人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额娘了,你问她答不答应?”艾伦急了,动了高嗓,脸红脖子粗的和巴图争论着。

  “本来就是我的额娘,我是一个流浪儿,寻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额娘!额娘!”巴图趴在我膝盖上,发自肺腑的叫着我。

  艾伦孩子脾气上来了,也学着巴图的样子趴在我的另一个膝盖上,轻轻摇晃着我,叫着:“老女人,老女人!”

  “哎——!”我答应着,摩挲着巴图的头,这个没娘的孩子,的确让人心痛。

  这俩孩子,一个老女人有什么可争的!他们是相信了惊涛的胡言乱语,说我身上有股神秘力量能让他们安静下来,都靠靠到我身边来了,越靠靠越有感情,越靠靠越亲。

  巴图光顾着认娘了,连茶水都忘了给我们倒。直到艾里森说他有点儿渴了,这才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冲上茶,递到每个人手中。

  “额娘,你等着,我去前边拿些小点心你吃!你身体虚弱,多吃点儿补补。”巴图一溜烟跑了。

  “丸子,认了巴图这个孩子吧!巴图几次跟我说,他梦中的额娘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他真的把你当做他的亲娘了。这孩子是个孤儿,自小到处流浪,受了不少苦。认了他,了却他的心愿吧!”艾里森推心置腹得劝说着,爱之深,情之切,让我感到深深地震撼!

  “艾里森,我已经认了啊!当娘的哪有不认自己的儿子的道理?母子心连心,不需要语言来表达!”这样的好事突然降临到我的头上,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理由拒绝?

  “额娘,点心来了,你喜欢吃哪样?”巴图像个孩子似的把点心放在我嘴边,挨样让我尝尝。

  我高兴地心花怒放,人到中年,又拾到一个儿子,实在是人间少有的美事。

  在座的人都直眼了,看着巴图在服侍他的额娘吃东西。他们连馋加羡慕的直流口水。

  “巴图,把点心盒子放桌子上,让大伙儿都尝尝,不能光额娘一个人吃!”我被大伙儿看的不好意思,连忙支使巴图放下点心盒子。

  “哈哈哈……,巴图有了额娘,忘了大家!”艾里森善解人意,及时解围。

  “巴图,拿干红干白来,大伙儿喝酒助兴!”艾里森兴致盎然,谈兴正浓,提出把酒言欢。

  喝着酒,人也慢慢兴奋了,话题也慢慢拓展了。艾里森和宋黎川都在美国生活了二三十年,他们从国内的外企说到国外金融危机,说到了美国的失业率已经超过百分之十,创26年来的新高。说到不同的教育理念,不同的是非标准,不同的道德伦理标准,不同的管理理念……,他们有着许多共同话题,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越谈越志趣相投,俩人知识渊博,谈古论今,让我受益匪浅,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巴图打盹了,依偎在我怀里睡着了,轻轻地打着鼾声。艾伦盹的挣不开眼了,拉着惊涛睡觉去了。

  艾里森依依不舍的把宋黎川送到他的房间,告辞了。

  艾里森回来抱起巴图,把他送回自己的屋子。我也跟在艾里森的后面,回到了我的院落。

  一切如旧,干净利落,被子有股太阳的味道,一定是巴图看到太阳毒,给我晒被子来,这个孩子心细如发。有这样的儿子依偎在身边,我真的很知足!

  “我回来了,可爱的家!我喜欢你,我的家!”我在心底大声呼喊。

  我真的喜欢住在这里的感觉,与世无争,返璞归真。住在这里,我真的体会到了陶渊明隐士般的生活。

  厌倦了节奏紧张、充满压力的城市生活,更向往原始部落这种淳朴、自然和简单的生活。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奢侈消费和拜金主义让我感到触目惊心,人人都在为金钱奔波忙碌,真的愿意逃离世俗纷繁的社会,在这里隐居终老!这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人,总得有点儿幻想,让自己的心里平衡些吧?

  原始部落——我的家!你使我的心灵净化,使我的灵魂纯洁!使我的生活圈子自然而简单!

  原始部落,你让游离于奢侈都市生活的人找到了灵魂的寄托,使他们肮脏的灵魂得到了洗涤,升华,让他们迷途知返,返璞归真。

  月色入户,窗外树影儿婆娑,原始部落的夜晚是那样宁静。远离都市的喧嚣,远离人世间的纷争,一切都淡薄了,仿佛觉得融入了这朦胧的月色中,人变成了茫茫的一片,心也随着变成了茫茫的一片……

  恍恍惚惚中,我梦见自己成了一个隐士,踯躅于原始部落的花草树木中间,踏两脚泥土,捋一把青草,摘一朵鲜花,捧一捧清风,有所为而又无所为。

  “额娘,额娘!起来了!起来吃早餐了!”迷迷糊糊中有人在敲打我的屋门,是巴图。

  巴图习惯了早睡早起,起来先去给马、牛、驴喂草料,给水槽子加温水,说是牲畜们喝了肚子里舒服。然后扫院子,收拾卫生,打开每个院落的窗户透气,这是他每天吃早饭前一定得干完的活。接着去厨房拿早餐,从冰箱里拿出牛奶热温乎了,倒进杯子里,等着人们起来吃喝。巴图认为做这一切理所当然,他总是快活的做着,忙碌着,高兴着。

  我在歌舞厅亲历亲为已经习惯了晚睡晚起的生活规律,每天中午十一点左右起床洗刷完毕,正好赶上吃午饭。正睡得不醒醒不痒痒,躺在暖和和的被窝里真不愿意动弹。孩子的一片心意,接受吧!迷糊着穿起衣服来,懒洋洋的打开门。

  巴图裹着一阵凉风迎面扑进来,睡意全无!哈里也跟着巴图钻进来,友好的摇晃着尾巴,舔舔我的手。

  “额娘,我在艾里森屋子里已经摆好早餐,去吃吧!凉了不好吃。”巴图等我梳洗完毕,拉起我的手就走。

  好冷!屋里屋外温度相差太大,人一下子适应不了。屋里屋外两番天地,有着天壤之别。屋里温暖如春,就穿一件衬衣也有点儿热燥燥的感觉。脚下是地暖,光脚踩上去总是暖和和的,真舒服!屋外滴水成冰,寒风呼啸,就连哈里嘴里喘出的气都变成了白色。

  我夹紧衣服,一溜小跑,进了艾里森的屋子。艾里森和宋黎川早已精神奕奕的在等我们。

  “艾里森,对不起,艾伦和惊涛哥不起来!”巴图像犯了错误的孩子,小声的检讨着。好像那两个懒蛋不起来吃饭是他的过错。

  “没什么,不用管他们了,坐下吃吧!”艾里森起身拉着巴图坐到他的座位上,开始吃早餐。

  “谁说我们俩的坏话来?吃早餐不等我们俩,不仗义!”艾伦这个“刻薄鬼”一进门就大声嚷嚷。

  “我说早点起来你就不听,人多吃饭热闹,我就喜欢凑热闹!”惊涛快乐的坐在我身边,埋怨艾伦懒惰。

  “是你先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早,还是我起来的早?你磨磨蹭蹭耽误了,赖我。挖破腚熊人!”艾伦和惊涛对当起来。这俩人,大清早晨就掐,早饭也堵不住他们的嘴。

  大让小,没门!谁也不用别人让,俩人的理论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反正是都有理。数落他们两句,俩人一致对外,攻守同盟。闲着没事干什么,磨舌头,干脆让他们掐吧,听着还热闹!反正怎么掐,俩人也掐不恼。

  “吃饭,热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咱都是一家人,好说!还有客人呢,叫宋黎川看着笑话!”我怕俩人掐个没完没了,及时制止。

  “听人劝,吃饱饭!吃饭喽!”惊涛立马响应。

  “老女人,吃个煎蛋!”艾伦开始献殷勤了,他帮我蘸了蘸酱油,把碟子端到我跟前,笑咪咪的讨好着,说明他听话了。

  “额娘,吃根油条,喝碗豆汁,大厨张师傅炸得油条又脆又好吃!”巴图看见艾伦殷勤的伺候我,也极力向我推荐好吃的。

  惊涛、艾伦、巴图,都小孩脾气,有他们三个在,永远不寂寞。

  一边吃早饭,宋黎川一边和惊涛小声谈论着这几天的行程安排。今天回家探望四个姐姐,他父母前几年早已过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拆迁后,四个姐姐给宋黎川要了两幢八十来平方米的楼房,作为屋子底,希望弟弟以后落叶归根。明天晚上邀请老街坊伙计们子吃饭,地方惊涛安排,惊涛数落着能联系上的几个人,宋黎川点头同意了。后天中午咱们这几个聚聚,下午三点半的飞机飞深圳,那里有大型车展,他们公司因为国外经济危机严重,把销售重点放在中国市场,他要去亲自督阵。要在南方各大城市呆个十来天,一个是促销汽车,另一个是搞市场调查。紧接着,要去山西呆几天,那里煤场老板有的是钱,满大街跑的都是好车,搞搞市场调研,年后打算在山西搞个豪华车展。

  过年一定回来,多少年没在家过年了!这么多年了,在国外一过圣诞节,就想家乡的旧历年。我就喜欢大年初一拜年那个热闹劲儿,见谁都问“过年好”。我们老家有个风俗习惯,大年初一拜年,男孩子见到长辈先问“过年好”,接着跪下磕头。不管是在大街上,还是在家里,都必须跪,这是礼节。碰上阴天下雪,道路泥泞,个个像泥猴,一套新衣裳从脚到头都是泥,让人心痛的直不了。

  看着宋黎川怀旧的那眼神,我理解了浪迹天涯游子的中国心。

  他们不也是一群游离于边缘的人吗?身在曹营心在汉,身在国外心系中国!他们是真想家,但是不习惯回家住!他们是一群被国外生活习惯异化了的中国人,是一群漂泊天涯的游子。

  “酒宴定在香格里拉酒店吧!按照一千块钱的标准定怎么样?”惊涛征询宋黎川的意见。

  “你看着办吧,国内的标准我也不懂!不要想着给我省钱,该花就花,别太寒颤了!”宋黎川不是那种抠抠腚咂咂指头的小气人,他有大将风度,有一种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豪迈气势。

  “丸子,我诚心诚意的邀请你对象明天晚上也去,我和他一醉方休。”宋黎川特意嘱咐我。

  “谢谢了!到时候看情况再说。”我真诚的说。

  “宋黎川,这几天你开我的车吧,没有车就像没有腿一样。明天晚上人多的话就开原始部落的中巴去吧!”艾里森慷慨大方,处处替别人打算,周到细致。

  “好的,恭敬不如从命,你我之间不言谢!艾里森,明天晚上你和艾伦也得去,不就多双筷子多个碗,人多热闹!你开着中巴拉着他们,当回司机吧!”宋黎川直言不讳的邀请着,他有着美国人的豪放,直爽,不遮遮掖掖的,有话直说。

  “艾里森,艾伦。来吧,少了你们不热闹!”惊涛也跟着劝和。这孩子,这几个家人少了谁,他都心事。

  “好的,我们去!”艾里森痛痛快快的答应了,没有半点拿捏。

  相聚容易别离难。宋黎川要去他姐姐家了,我们也和艾里森告别。巴图扯着我的衣服,抹着眼泪,有一万个不舍,说什么也不让我走。艾伦也不愿走,我们俩留下了,明天晚上一起走。惊涛一定得陪着宋黎川,这个城市变化太大,宋黎川找不到去姐姐的路。

  听说我不走了,巴图破涕为笑了。

  这孩子挺有意思,他跟巴雅炫耀说找到额娘了,有家了。巴雅羡慕的跑过来看我,亲热的和我说东道西。

  送走巴雅,巴图更高兴了,他哼起了蒙古歌。不知这两个同龄的孩子私底下嘀咕了些什么,巴图欢喜的合不拢嘴。

  “额娘,我陪你去骑马吧!”巴图说到牲畜,两眼放光,那些牲畜

  是他的心肝宝贝,他爱它们犹如爱自己的生命。

  巴图看到惊涛和艾伦喜欢骑马,也就认定我一定也喜欢骑马。他总是想把最好的东西呈现给自己的额娘,讨额娘的欢心。

  “好啊!我一直想骑马,你惊涛哥不准,还是自己的儿子懂额娘的心思!”我摸着巴图的头,爽快的答应了他的提议。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准备准备。”巴图蹦着高,唱吱吱的做准备去了。

  不一会,巴图拿来了头盔,一套长身的、两边带纽扣、能够解开的羽绒服,一双马靴,放到我面前,让我换上。

  我换上了,大小肥瘦正合适。

  “额娘,这些衣服是艾里森买来给部落里姑娘们骑马穿的。前些日子有个小姑娘调广东去了,我看着这套衣服和鞋子的尺码你穿正合适,就跟艾里森要来了,说是给我额娘留着,艾里森同意了。”巴图解释着这套衣服和鞋子的来历,我感动了。巴图的心思这么缜密,原来心里早就认定我就是他的额娘,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噢?你们去骑马,不叫我。老女人,有了儿子忘了家人,不仗义!我也要去!”艾伦看见我打点保暖,整装待发,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定要去跟着凑热闹。

  他看见我穿着羽绒服两边开衩,头盔,马靴什么都齐全,不依不饶,缠着巴图一个劲要,艾伦知道原始部落的大姑娘小伙子们每人都有一套骑马的服装。

  巴图被他缠的没辙了,只好告诉艾伦,艾里森的衣柜里有一套毕利格老人特意为艾里森定做的蒙古袍和马靴,艾里森刚拿回来,还没上身。穿上蒙古袍骑马,要多神奇有多神奇!

  “你怎么不早说,费了我半天口舌。”艾伦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转身就跑,边跑边埋怨。

  “呵”!人是衣裳马是鞍,艾伦身着蒙古袍,脚蹬马靴,手持马鞭出现了。那浓郁的蒙古风味体现在艾伦身上,如果艾伦脸膛再红点儿,再黑点儿,活脱脱一个蒙汉子。

  巴图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艾伦身上的衣服,眼光闪闪发亮。这套衣服勾起了巴图的思乡情结,悠悠的蓝天下,辽阔无边的草原,牛羊成群,骑马任意驰骋……

  “巴图,谢谢你!别瞅了,看眼里挖不出来。”艾伦恢复了本性,嬉皮笑脸地说。

  巴图眼神黯淡下来。我知道这孩子想家了,外面千好万好不如自己的家好。谁都有一份扯不断,理还乱的故乡情结。

  “巴图,明年七月份,草原的青草绿了,咱俩回家看看,直接把身份证办了,去哪里都方便。我真想见见毕利格老人,听艾里森说他是草原的雄鹰。”我对巴图许诺,带他回家看看。我无限向往那碧草连天的草原生活。

  听说我陪着回草原,巴图心情好多了,朝我笑着点点头。走到我身旁,生怕我变卦,伸出右手和我拉钩承诺:“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变!”

  “骑马去喽——!”艾伦振臂高呼。

  巴图给我选了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备上马鞍,扶我上马。他自己骑了一匹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那马打着喷嚏,四蹄坚忍有力,巴图骑上去,那马立即精神抖擞,跃跃欲驰。艾伦总是喜欢那匹大灰马,他和大灰马捻熟了,大灰马看见他,后踢掘起了尘土,亢奋的叫着。艾伦飞身上马,姿势优美。

  艾伦“驾”的一声,大灰马撒踢疾驰,艾伦身体前倾,动作协调优美,人马合一,一会儿不见影儿了。

  巴图不急不忙的陪我遛达着。一开始不知道骑马得人和马步调一致,人也不得劲儿,马也别扭。慢慢地端详上门道了,马动左腿,人的左腚跟着一抬,人的腚随着马的节奏有规律的轻抬,人也轻松,马也轻快。找到规律了,我也夹紧马的肚皮,打马飞奔,好痛快!

  巴图不离我左右,我快他快,我慢他慢。巴图看到我学会了骑马,好开心。

  原来骑马这么过瘾,怪不得艾伦和惊涛在这里,就天天骑,俩人争强好胜,打马飞驰,一定得争个高下。怪不得俩人不带我骑马,原来是都没有耐心教我、等我。这俩坏小子,名义上怕我人仰马翻,实际上是怕我拖他们后退,不能玩的尽兴。

  慢慢地遛马不过瘾了,我刚学会走,就想跑了。我也学着艾伦的样子,抓紧缰绳,打马疾驰,那痛快淋漓的感觉就是爽!巴图紧张的跟着我,生怕我发生意外。寒冬腊月,寒风刺骨,巴图紧张的脸上汗津津的。

  这一骑不要紧,我着迷了,上瘾了。

  没事的时候,我就让巴图带我骑马遛一圈。哈里跟着我们去了一回,也着迷了,我和巴图往外一走,它就比谁跑的都快,直刺跑到马场等着我们。我们打马疾驰,哈里箭一样窜在前边,不住的回头看看,张着个大嘴,吐着舌头,“哈哈”的喘着。我们有时候不走正路,走小路,哈里一看我们不见了,低头闻味,很快能找到我们。

  人,马,狗,在冬天寂静的田野里驰骋着,喧闹着,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是那样的和谐悦目,像一条亮丽的风景线点缀在蓝天白云的下面。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还没骑够马,艾里森招呼说,宋黎川来电话让早点儿走。扫兴!还没玩够呢!我恋恋不舍的搂着枣红马的头,和这两天来给我带来欢乐的马儿告别。

  巴图站在我身旁,默默地不出声。我知道他一定不舍得我走,也知道我这次一定得走,他没有挽留。

  我们坐着中巴出了停车场,巴图站在原地没动,没有挥手告别,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满心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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