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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太上皇所中的巫蛊之毒到底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治愈？”景福宫的软塌上，上圣皇太后孙氏正躺在绣着凤纹的“水波凌”绸缎上。软榻边，两个乖巧的宫女正在为她捶着腰腿。
一个男人坐在雕花太师椅上，凛冽的双眸，没有表情的俊颜，斯文得如同自画中走出的俊秀儒生，只可惜，手里把玩的不是狼毫狐尾的管城子，而是有“天下第一毒物”之称的斑斓小蛇“五彩瑶池”！那小蛇吐着嫣红的信子，在他修长的指间缠绕，充满了诡异的漠然。
这个男人便是被武林人士畏称为“绝魂书生”的四川唐门第一高手唐书颀。
他的外表和他“绝魂书生”的称号完全相符，一身淡雅的蓝绣儒衫，嵌玉腰饰，长发上束着藏蓝带子，一派儒生打扮，文质彬彬，清雅俊秀，即使是所用的剧毒也必定要取个雅致的名字。他虽然年纪尚轻，不足二十八岁，但自年少便潜心研制毒药，如今不仅掌控着唐门之内剧毒的研制，更是手握唐门至尊的“药石令”，不是个可以小窥的人物。他除了用毒了得，对巫蛊之术也颇有研究。此刻，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手中的小蛇身上，对上圣皇太后孙氏的询问显得意兴阑珊。他心不在焉地抿唇，连眼皮也没有抬：“也许再过个三年五载吧！”
胆敢在上圣皇太后孙氏面前趾高气扬的除了尹素衣，这唐书颀也算是一个了，不过，孙氏在尹素衣面前如同温驯的兔子，不敢怒也不敢言，而对着唐书颀却是无可奈何的笑靥。“颀儿，你不要总是这么不以为然的，太上皇所中的巫蛊之毒经由你的救治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为何在即将痊愈之时却突然没了起色？莫非，你愿意看哀家被那妖女给骑在头上，永无翻身之地？”都怪那个该死的妖女尹素衣，也不知向太上皇施了什么毒术，竟让太上皇像个死人一般长年卧床，半死不活。若不是惧怕那妖女所持有的把柄和那巫蛊毒术，她早就在迎回英宗之时就把那吴氏贱婢的孽子给废了，岂容朱祁钰坐拥江山到此刻，还越来越放肆地不将她这上圣皇太后放在眼里？
“要医治巫蛊之术可得有些耐性才行！”唐书颀似笑非笑地答到：“姨母，你的耐性似乎是大不如前了。”
他称孙氏为“姨母”，足见二人非同一般的血缘关系。甚少有人知道，孙氏的亲妹闺名孙思瑾，原本出身官宦之家，偶然之中结识了唐门五少唐天垲，两人情投意合，却因家世背景而不被接受，于是孙思瑾抛弃一切与唐天垲私奔，即使屈为小妾也甘愿。官爵显赫的孙家自然是不愿意再认这个丢尽脸面的小女儿。不过，孙氏姐妹感情深厚，孙氏即使在进宫之后，也一直未与亲妹断掉联系。这唐书颀正是孙思瑾与唐天垲之子，比起那恃仗着远方亲戚身份便咄咄逼人的倪慧妃，这绝魂书生与孙氏才真是有嫡亲的血脉关系！
“颀儿，哀家纵然再有耐性，也实在是经受不起这般折腾了。”孙氏看似疲惫地示意宫女捶打后背，在自己的嫡亲外甥面前老态毕露：“哀家只想晚年有所依靠，不必日日担惊受怕。”
“姨母时常都在担惊受怕。”唐书颀笑得很轻，但笑意却高深莫测。的确，他这姨母以前入宫做妃子，担心爬不到皇后之位上；做了皇后，又日夜担心有妃子得到先皇宠爱，夺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凤位，不仅如此，还以堕胎之药谋害怀孕的妃嫔；大约是作孽太多终尝恶果，始终未有子嗣，她担心被废了皇后之位，于是托亲妹在皇宫外寻到了一个婴孩充做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儿子做了皇帝，以为可以享清福，可是儿子又被蛮夷俘虏了去，让她没了靠山；再后来，好不容易用重金将儿子赎回来了，却又被尹素衣给施了巫蛊之毒……哎，由此想来，还真算是命运多舛。
“那朱祁钰也没什么不好，姨母若对他有什么不满意，何不明着说？好歹他也得尊您为上圣皇太后。”话随如此，但他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姨母是个多么野心勃勃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要的是绝对的控制，怎么甘心突然被他们所掌控？纵使朱祁钰再厚道，仍是姨母心中的一根刺。再说，尹素衣这步棋实在是走得毒辣，死死钳制住姨母的咽喉，任她再想造次也注定无可奈何！
“颀儿，你还太年轻，这些事还不懂。”孙氏咳嗽一声，摒退了身边的宫女：“这别人的儿子，怎么也不如自己的儿子来得贴心！”
“自己的儿子？”唐书颀对这个解释颇不在意：“在姨母心里，他真的配吗？”说到朱祁镇，除了废物二字，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了。对于这样的“儿子”，孙氏若真有放在心上，那倒是个奇迹！
“配与不配有什么要紧？只要他是哀家名义上的儿子就行了。”孙氏对唐书颀的不敬似乎也完全不在意，她毕竟是个有经历的女人，深知在这大内深宫中惟有权势和靠山最重要。若非先皇临死前将那吴氏罪妇和贱种托给了张太后，以当时她这凤仪天下的皇后胸襟而言，她是决计不可能接纳她们的！
“姨母遣辞用字真是讲究，这所谓名义上的儿子，玄机可就多了。”唐书颀逗弄着手中剧毒的小蛇，看它咧着微小的毒牙，金色的眸中闪烁着兽xìng的残忍。都说青竹口中丝，黄蜂尾后针，最毒也毒不过这野心勃勃的妇人心！
“要在这紫禁城内觅得安身之地，没有玄机可是行不通的。”孙氏感慨一声，随即话锋一转：“你已经和那妖女交过手了，可有看出她师承何人？”
唐书颀顿时敛了笑容，清秀的俊颜上全无一丝情绪；“姨母，这个女子实在不简单，也难怪可以将您扼制这么久。”没错，尹素衣所使的“佛盏拈花手”，他只见过一个人使用同样的招式，甚至连她用在朱祁镇身上的巫蛊之毒，也和那个人如此相似，由此可见，她们必然是师承同门！“她是长白山烟萝谷的人！”
“长白山烟萝谷？那是什么地方？”孙氏毕竟不是江湖中人，长白山那蛮荒之地对她来说太过遥远飘渺，她只知道那里是大明国境与建州女真部族的交界，其他便是一无所知。
“据传闻所说，长白山烟萝谷中隐居着一位世外高人，人称亦佛居士，此人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达，甚至还有传闻说前朝开国帝师刘伯温也是师承于他。不过他向来足不出谷，关于他的一切都扑朔迷离得如同神话。倒是他的三个女弟子在尘世间游历，在江湖中都是享有盛名的人物。”唐书颀的眼眸深邃得看不见底，他似乎对长白山烟萝谷的一切出乎意料地清楚。
“那妖女就是那个什么居士的女弟子之一？”孙氏并非愚蠢之辈，对这些问题往往一点即通。“哀家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个江湖术士，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难怪每次派去刺杀那妖女的高手最后都是无功而返，现在想来，那些所谓“高手”的败北，实在一点也不冤枉。
唐书颀微微颔首：“没错！亦佛居士座下三个女弟子都不是滥竽充数的人物，这尹素衣乃是有名的阴阳五行术师‘澄心先生’，号称‘一曲破玄机’。她的两位同门，一位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妙手仁心’，另一位则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嗜杀魔头‘妖刀煞女’！”就一个常年身在巴蜀的人而言，唐书颀对烟萝谷的所知详尽得足以令人惊诧。但这并不是重点所在，他之所以千里迢迢从巴蜀来到京城，并不是完全卖这姨母的面子，其间有他自己的目的。
“难怪她会向太上皇施加巫蛊之毒，原来，她和她的同门都是些旁门左道的人物！”孙氏对这个认知似乎有些不寒而栗，但随即又舒缓了脸色：“幸好有颀儿你在，哀家也就不用怕她了。”可不是，自己这个侄子最擅使毒，对巫蛊也颇有研究，就算那妖女再使什么奇毒她也无所畏惧。
“姨母对书颀未免太过放心。”唐书颀淡然应了一声，陡然眯起眼睛：“倘若她向你施下巫蛊之毒，我或许还有办法在数年之内为你化解，若是其他，书颀也只能叹一声无可奈何！”
“以你的能力也制不住那妖女？”孙氏没想到自己这有唐门第一高手之称的侄子也拿那妖女无能为力，顿时眉头紧锁，额上的皱纹间染上了深深的忧虑。她实在太需要一个人来为她铲除那妖女，助她扭转背腹受缚的窘境了。而今，难道要找一个这样的高人如此困难吗？
“姨母实在爱说笑，要制住尹素衣，以书颀一人之力，难呐！”唐书颀黑眸深敛，藏着难解的幽光。他之所以淌这浑水，并不是要制住尹素衣，或者帮他这个野心勃勃的姨母对付她的眼中钉。他只是想通过尹素衣打探到“那个人”的下落，最好还可以一并解决掉他们之间的恩怨，否则，以他的个性，这等无聊至极的事，他绝对不会浪费任何精力横加插手。“这个尹素衣功力深不可测，又精通阴阳五行之术，想要对付她绝不是几个三脚猫可以应付得来的。再说，她与‘弑血盟’也似乎交情匪浅，我前日在御花园窥伺之时，发现她与弑血盟二当家蔺寒川不仅熟稔地有说有笑，身上还藏有十七公子风湛雨的‘邀君令’。看来，这个女人的背景极其复杂，在一切尚未调查清楚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弑血盟？十七公子风湛雨？”孙氏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听起来颇为耳熟的名词，颧骨上沾染着一抹疑惑，须臾，她突然脸色大变，煞白如雪：“颀儿，你说的那个十七公子风湛雨，是不是当年那个一夜之间戕杀了十七个朝廷命官，还把他们的人头公然悬挂在应天府的城楼上，并在城墙上刻下反诗的那个风湛雨？”当年，她的各地府衙所安插的心腹，有一大半是被这个反贼所杀，如今听到他的名字，只觉得心惊肉跳，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楼头夜半潺雨亘，他朝天子复称臣。”唐书颀浅浅低吟着那两句广为传诵的反诗，心里倒是极为佩服风湛雨的胆识。“没错，就是那个斩了十七颗贪官的头颅，被人敬称为‘十七公子’的风湛雨。”
“没想到这妖女居然还和反贼有关联，若不尽快除掉她，哀家只怕很难再有机会重新掌握大权！”孙氏的眸中滑过一抹怨毒，她不愿意再等了，在她心中，尹素衣和朱祁钰简直就是扎在肉里的荆棘之刺，恨不得立刻就斩草除根，拆筋卸骨，拔个一干二净！她要重新夺回昔日的地位和权力，所以，她的一切计划都容不得半点纰漏，为了往后随心所欲的日子，她无论如何都要再把“自己的儿子”送上皇帝的宝座！“只要可以拔去这眼中钉，哀家不计付出任何代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阴霾，唐书颀的唇边绽开了一抹冷笑：“只要可以多管齐下，就算她是个神仙，也必定双拳难敌四手，总有无力招架的一天。”
“哀家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孙氏得意地摇头，眼角的浅纹中埋藏着老谋深算：“敢和哀家作对的人，必然只有死路一条！纵然尹素衣这妖女再厉害，哀家也要让她被活活困死在天罗地网中！”
是吗？
唐书颀斜睨了一眼倚在软榻上若有所思的上圣皇太后孙氏，眼眸中流转着淡淡的疏离，似乎对她的志在必得并不如何看好。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懦弱的，娇媚的，温柔的，野性难驯的，但，也惟有来自烟萝谷的那三个女人最是不同，她们的不同皆是因自身的修为。尹素衣无疑是其中最冷静自持的，尹素心当然是最无私博爱的，而尹素颜——
冷笑凝结在唇边，变成残戾的怒意，在眼中一一郁集，难以化开。
尹素颜，她绝对是所有女人之中那个最冷血，最残暴，为达目的而最不择手段的！
她的嗜杀与无情，即使是手中的这条天下最毒的“五彩瑶池”也比不上！
是的，等到尹素衣身陷天罗地网的时候，他就不信那个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门走向死路，到了那一天，他必然要与她了断一切的恩怨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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