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金领着将领们站在一侧，身穿甲胄的他们，被无形的遗落在一角，与眼前的廷臣们显得格格不入。
此刻正愤怒的瞪着不远处非议朱泺的廷臣。
“要是咱们指挥使没有资格当太子，谁有资格！”朱钰忍不住大声说道。
戚金瞪了眼朱钰，来不及制止，愤怒到极点的将领们终于不再忍着了。
“对，咱认可的储君是指挥使！”
“除了指挥使，谁都不好使！”
“有些人，自己满肚子龌龊，就总会觉得所有人和他一样，虚伪龌龊!”
“咱就是个粗鄙丘八，比不得那些舞文弄墨的酸儒，但谁敢反对指挥使当太子，咱手中的刀第一个不认！”
⋯⋯⋯
粗嗓门的嚷嚷越说越高，虽然人少，可眨眼间就把廷臣的气势压下去了。
戚金不由苦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索性就让朝廷听一听他们这些丘八的声音！
“放肆!”
“这里岂容你等粗鄙武夫喧哗！”
“骄兵悍将！骄兵悍将！”
“首辅，你难道也不管管这些骄兵悍将吗！储君是他们这些粗鄙武夫可以决定的吗！”
⋯⋯
台阶最上方，沈一贯等人的面色也很不好看。
朱泺麾下武将的胆大妄为，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沈一贯黑着脸看着赵志皋：“首辅，你作为群臣之首，难道要坐视不管吗?”
赵志皋轻飘飘的瞥了眼沈一贯，把手陇到袖子里，闭上眼睛，幽幽说道：“你们都说了，是一群骄兵悍将，数万大军横亘紫禁城外，怎么管?”
“激起兵变，算我的，还是算肩吾你的?”
“你！”沈一贯被赵志皋这种态度气的够呛，怒视片刻，微微冷哼，甩手也不做理会。
“长皇子殿下到！”
就在此时，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拜见长皇子！”
在朱泺抵近时，无论对他是否怀有不满和敌意，全都行礼问候。
朱泺点了点头：“诸位不必多礼。”
“指挥使！”
“经略。”
“咱们兄弟全都支持你当太子！”
“这个问题不需要选，指挥使你不当太子，兄弟们都不答应!”
沈一贯等人看着朱泺被一群武将围住，再听着武将们的议论，就觉得眼前一幕十分刺眼。
他们极力的观察朱泺，想要从朱泺与将领们的谈话，亦或是朱泺的神色，判断朱泺到底会作何抉择。
而朱泺对诸将们的劝进，既不表态，也不喝止。
让沈叶等人一颗心不断的往谷底坠。
“三皇子到!”
就在此时，朱常洵面带微笑的走来。
“三皇子。”
“三皇子！”
⋯⋯⋯
哗啦一下，一群廷臣就主动向朱常洵围了上去。
“李大人好。”
“周大人不必拘礼。”
朱常洵就像个翩翩公子似的，一一与迎上来的廷臣打招呼。
最后从人群中走出，面带春风般微笑，走向朱泺，看着朱泺身边的粗鄙武夫，感受着身后大量廷臣的注视，顿时底气十足。
都人子有粗鄙武夫支持，都人子走底层路线。
他朱常洵有朝中清流重臣支持！他掌握着大明的顶层力量!
他哪里差这个都人子了！
现在储君之位与这个都人子竟然只剩临门一脚的距离！
表面笑如春风，心中早已燥火沸涌。
奉天殿内。
陈矩陪着皇帝站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响动。
陈矩观察到，皇帝这个时候十分的挣扎。
他知道，皇帝是想看一看三皇子与长皇子相较，谁更胜一筹，可又焦虑，这种相争最后会变成手足相残。
“开朝吧！”朱翊钧丢下一句话，转身往高处龙座走去。陈矩知道，皇帝最终还是不忍。
至于，这其中的不忍，更多偏向哪一位皇子，这一次，陈矩也难以准确的判断。
从皇帝的偏好喜爱，他更加倾向认为是三皇子。
“开朝!”
就当朱常洵在朱泺面前作揖行礼准备开口的时候，殿内陈矩尖细的声音响起。
吱呀！
艰涩的声音响起，殿门打开。
群臣顾不得看热闹，鱼贯而入。
当他们看到早已坐在皇位上的皇帝时，不由一愣，紧接着猛然意识到，恐怕之前的一幕，全都被皇帝看到了。
廷臣紧接着冷笑看向以朱泺为首的凯旋武将们。
这些丘八武夫，刚才叫嚷的最是大声。
恐怕全都落入了皇帝眼中了！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陛下!”
君臣礼毕后，殿内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众人暗暗都看向了以朱泺领衔，排成竖列的武夫们。
“诸位凯旋功臣。”
“臣在！”戚金等人闻声，连忙单膝跪地。
朱翊钧沉声说道：“你们适才在外面说的话朕都听到了。”
来了！
沈叶等人激动暗道，面色都瞬间微微泛红。
该朱泺倒霉了。
在上百双眼睛殷切注视下，朱翊钧继而说道：“这里宫里，声音太大，不成体统，你等虽是武将，宫内的规矩还是要谨记！”
“臣等万死，请陛下降罪！”
戚金等人齐声请罪，可沈一贯等人已经傻眼了。
就一句不成体统就完事了吗?
骄兵悍将，竟然对储君之位指手画脚，皇帝竟然都可以视而不见！
“起来吧，你们都是功臣，这次朕便不追究了。”
“谢陛下隆恩！”
朱翊钧继而冲陈矩点了点头，陈矩上前，展开手中的皇明圣旨，大声庄严道：“圣上旨：总兵麻贵、戚金、祖大寿……讨倭有功，为国之中流砥柱。”
“麻贵、戚金、祖大寿赐都督同知，萌子！”
“叶邦荣、朱钰、海中砥、熊廷弼、龙有田……赐百户，萌子!”
“擢兵部考功，以例封赏军中有功将士……”
“钦此!”
“谢陛下隆恩！”戚金等人连忙谢恩。
陈矩再次拿出一张圣旨：“辽东副总兵讨倭有功，擢升总兵，调任山海关！钦此！”
“臣领旨谢恩！”
李成梁看着祖大寿拜倒谢恩，面色瞬间变得无比难堪。
皇帝任命祖大寿为总兵，就是在分化辽东集团。
而祖大寿任山海关总兵，到底是防备草原呢，还是防备辽东呢?恐怕只有皇帝知道了！
“朝鲜水军都督李舜臣讨倭有功，擢升李舜臣武节将军，朝鲜新军编入常胜军，赐名朝鲜营!钦此!”“七五七”
李舜臣激动拜倒：“臣谢陛下隆恩！”
这意味着，他不但正式走入了大明权力序列。
更重要的，他还跟着欣赏他的朱泺，而且还是大明长皇子。
作为一个外来人，这可比给他更高的位置都重要。
陈矩这才退后。
“朱常洛!”
听闻皇帝叫到，朱常洛连忙横跨一步，在数百双眼睛跟随注视下，跨列而出：“儿臣在！”
朱翊钧看着这个长子，略作沉吟，严肃说道：“你曾今的荒唐之事，父皇便不与你计较了。”
“你已束冠，虽然我们皇室子弟不需要取表字，但介于你在离宫期间，以朱泺之名示人，父皇就给你取一个表字，以你自己选的恪为表字。”
“你知道父皇以恪为表字的原因吗?”
群臣初时听到皇帝竟然要给长皇子取表字，不由纳闷儿。
毕竟表字只是一种尊称，皇子已经身份显贵，未封王尊称殿下，封王后尊称王爷。
为储君则尊称太子。
没有必要取表字。
除了有些皇族附庸风雅闹着玩自己给自己去表字。
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皇帝的用意了。
不放心！
皇帝给长皇子朱常洛专门起一个恪为表字，分明就是不放心！
沈一贯唇角微微上扬，露出微不可察的冷笑。
暗暗看向朱常洛。
在众人注视下，朱常洛抱拳铿锵道：“恪遵、恪行、恪虔、恪敬、恪嗔、恪慎、恪忠、恪恭……”
陈矩站在皇帝身边，把满朝文武的神色尽收眼底。
当他注意到沈一贯等人的神色反应之际，不由摇了摇头。
沈一贯想多了，他最是清楚皇帝内心想些什么。
赐恪字。
更多是皇帝鉴于帝师张居正的失败，不希望认识到张居正失败原因的长皇子，在将来重蹈张居正的失败！
希望长皇子能够守得住这份坚守。
能够为其之理念，在实践中，真正做到砥砺前行，信念意志不为所动。
“嗯。”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的回答父皇很满意。”
“朕也希望，你不是嘴上认识到，而是可以真正付诸实际行动中。”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朱泺应道。
紧接着，朱泺抱拳道：“父皇，儿臣已经有了选择。”
哗！
满朝文武哗然。
同时也紧张的看着朱泺。
他们都以为要等到晚上一天时限的时候，没想到朱泺竟然当朝要表态了。
朱常洵紧张的握紧了拳头。
他们母子已经想好了计划，只要朱泺选太子，那么就让朱泺夭折！
大明两百年，没有被废的太子，但是有夭折的太子！
一个死人怎么跟他争夺太子之位！
“儿臣选择为燕王！”朱泺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郑重其事说道。
呼!
十分清晰的吐气声在朱泺的声音响起之际，在殿内响起。
众人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
朱常洵感受着数百双眼睛落在身上，顿时面皮发烫，浑身不自在。
太紧张了，以至于他的反应他明显了。
只是很快注意力就转移，所有人眼神瞬间又转向朱泺身后的凯旋武将们身上。
廷臣们猛然意识到，武将们安静的有些可怕！
要知道，在此之前，这群粗鄙丘八们还嚷嚷着太子非朱泺莫属，否则不会承认。
现在朱泺选择为燕王，怎么反而一点声音都没有。
当廷臣看到戚金等人脸上失落一闪而逝，紧接着就挺直身子，目光炯炯看着朱泺。
沈叶之流保守派眼睛不由一缩，再次将视线投向朱泺身上，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按理说，朱泺不选太子，一定会打击到这些想要从龙之功的粗鄙武夫。
可仅仅只是一闪而逝的失落。
紧接着，这群粗鄙武夫就再次表现出对朱泺的唯命是从，对朱泺领导的认可。
丝毫没有因此而动摇！
此一幕，充分说明，朱泺手中握着的这把刀十分锋利尖锐。
朱翊钧都被朱泺为首，这个成立不久，尚且弱小团体的强劲凝聚力而震动！
朱泺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变化，扭头看了眼身后这些支持他的志同道合者。
戚金在朱泺看来之际，微微一笑，举臂以军礼捶胸。
紧接着，后面的朱钰、叶邦荣、海中砥、熊廷弼等人纷纷举臂捶胸行军中礼！
所有人看着目光收缩，都懂得这个动作的含义。
这些粗鄙丘八，这是再对朱泺说：他们愿意支持他的任何决定！继续追随！
朱常洵看着这一幕，心中因朱泺放弃储君之位的欢喜消失，神色忌惮凝重，心中首次对他走顶层路线产生怀疑。
“沈一贯这些人，也能像这些丘八一样，不计得失，在我做出一个对他们没有利益的选择时，坚定不移的支持我吗?”
朱常洵很清楚不会。
紧接着朱常洵摇了摇头，捏着拳，心中暗道：“在搬到朱泺之前，我与沈一贯等人的利益永远是一致的！我的路线不会错！”
“大明历代的储君最终成功，走的都是顶层路线，这是一条经过实践证明，通往成功的正确路线！”
朱常洵坚定了摇摆不定的心。
他有父皇的喜爱，再加顶层权利的支持，没有失败的道理！
朱泺选择了放弃储君之位，就意味着注定要失败！
在众人忌惮看着这个尚且稚嫩、弱小的团体之际，戚金跨列而出，拜倒在地，大声铿锵道：“臣戚金有事奏！”
众人狐疑看着戚金。
“准!”
朱翊钧微微皱眉，最后还是准奏。
“臣希望将戚家军更名为常胜军！”
“臣请辞总兵之职。”
“臣叶邦荣请辞！”
“臣楼大有请辞！”
戚金请辞后，叶邦荣以及随着戚家军从蓟州卫一起回京的楼大有也站出来请辞。
群臣哗然。
就是连朱泺，乃至朱钰等常胜军的将士们也都一脸错愕。
朱翊钧从朱泺等人的神色就可判断，这是戚金三人私下里的决定。
他眯着眼打量着戚金。
曾今他与朝中的许多人一样，都想着肢解戚家军。
不过自从此番戚家军入朝后的表现，以及戚家军与常胜军的关系，他就放弃了这个决定。
可现对戚家军影响力最大的三人，不但要集体请辞，更是要放弃戚家军的名号。
朱翊钧极为震惊。
何止朱翊钧，满朝文武都被戚金三人的诡异决定震惊了。
都在急思转念的思考着，戚金的目的，以及自己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戚爱卿，朝廷还要依赖爱卿，朕不同意。”朱翊钧挽留道。
戚金大声说道：“陛下，长皇子曾与臣就军队长久战斗力的保持进行过一番讨论，长皇子的观点，臣深为认同。”
“戚家军这个名号，有着太浓厚的家族色彩，久而久之，戚家军将士可能只知戚家，而不知兵为朝廷所有。”
“家长制的军队，其战斗力注定会迅速瓦解。”
“以往的戚家军就是最好的证明，军队朝廷化，国家化是战斗力长久保持的重要因素之一。”
“而戚家军训练方式学自常胜军，戚家军融入常胜军即不会出现隔阂，又可淡化戚家家的色彩，完成戚家军的朝廷化！”
“而臣等三人离开戚家军，则是彻底淡化戚家色彩的必要付出!”
纵使是朱泺的敌人，沈叶，李成梁等人都不由动容看着朱泺与戚金。
放弃兵权，而且放弃的这么彻底！
于此同时，他们对朱泺也更加忌惮了！
是什么样的能力和魅力，让戚金甘愿放弃巨大的权利?
甘愿让戚家军这样一支，存在即证明戚家荣耀的军队彻底消失！
朱翊钧也被震动到了。
“三位爱卿忠君体国，乃诸臣之开模！”
“臣等一定以戚将军三人为榜样！不计私利，不计个人得失，为国计，为天下计！”赵志皋率先附和。
声音激动的有些颤抖。
尽管只是戚金三人罢了。
但是这让赵志皋看到了某种良好的风气正在产生！
以长皇子朱泺为中心！
似乎眼下还十分微弱，就像黑暗中米粒光华！
也足以让赵志皋万分激动！
他呕心沥血，也只是勉强胡裱这栋四处漏风的破房子。
无法驱使周围的黑暗。
米粒光华让他这种人，看到了希望！
“臣等一定以……”
赵志皋之后，于慎行激动之余，不顾君前失仪，忍不住攥紧了全都，小幅度挥舞臂膀大声道。
“臣等……”
沈一贯看着越来越多，差不多数十人激动站出来，心中暗恨，却也不得不跟着一同附和。
“善！”朱翊钧十分高兴，面色微微泛红，抚掌大赞一声，略作沉吟，下旨道：“楼大有改任蓟州卫指挥使、叶邦荣改任蓟州卫指挥同知……”
“戚爱卿……”
到了任命戚金之际，朱翊钧略微停顿，目光看向朱泺，继而道：“长皇子朱常洛封燕王，开府建牙，戚爱卿任燕王府长史！”
“臣谢陛下隆恩！”戚金高兴谢恩。
王府长史虽然只是正五品，与他现在的地位差很多，可戚金十分高兴皇帝让他继续跟在朱泺身边。
“三位爱卿平身。”
在戚金三人回到序列后。
“燕王朱常洛！”
“儿臣在！”
“朝鲜新军、戚家军编入常胜军，朝鲜新军编为朝xian营，戚家军编为忠字营，成一卫!”
“叶赫部骑兵单独编为骑兵卫，朕准你掌控两卫兵马！”
“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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