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泺缓缓转身,声音冷硬道:“若是叶阁老有信心,本王可以将天津卫让给叶阁老管辖。”
噗!
有笑声传出。
叶向高的面孔瞬间变得一片赤红。
朱翊钧坐在高处,看着叶向高的模样,不由微微摇头。
满朝臣子,恐怕没有人敢接。叶向高也是自取其辱,将弥补矿税废除的损失,转化为补足朝廷支出的空额。
要知道,这完全是两回事!
朝廷空额是十分庞大的。
即便矿税没有被废除的时候,收缴的矿税也不足以弥补朝廷支出的缺口。
这些年朝廷一直都是寅吃卯粮,东挪西借的度日。
这也是混球儿子提醒他,即便有了这笔钱,也要他搂紧了,把钱花在刀刃上的原因。
现在的朝廷就是一个无底洞,再多的银钱撒出去,连个水花也打不起来。
一个朝廷越是无序糟糕,仿佛再多的钱砸进去,都不会有响声。
他这个混球儿子就是看到了这一点。
索性便让这种无序勉强维持,将有限的银钱,花在囤积民生必须的物资以及训练新式军队上。
一手抓军,一手稳民。
即便官场在无序混乱,也不会真正动摇江山!
他也是花了一夜时间,才想明白这个问题。
此举,与他以前维持大明江山社稷的策略,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
他通过派出税监,从地方底层刮来的钱财,补完这个窟窿,补另一个窟窿。
补来补去,权力层面的窟窿越来越多。
两种策略背道而驰的最根本原因是他们父子对稳定天下的认知不同。
他,乃至大明所有权利层的人都认为,稳住权利层才是维持大明至关重要的。
而在他那个混球儿子眼中,他们的这种认知,简直就是可笑至极。
紧握兵权,紧抓民生,任你权利层闹翻天,这天下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昨夜之后,皇帝反复思量父子二人的对谈。
在明悟的同时,也意识到,这个混球儿子在对谈中,什么都没有谈,只是把折子递给他。
只谈掠夺贪婪无厌者稳民生,训练新式军队,牢牢控制兵权。
分明就是看出了他挽救大明拙劣的手段,不动声色的提点他,稳定江山,什么才是重要的!
沈一贯看叶向高被呛住了,站出来挽回场面,恭敬一拜,姿态放的很低:“燕王,叶大人只是担心殿下无法达到预期效果,这毕竟是关乎朝廷稳定的大事。”
“燕王不若给陛下,给臣等表个态,也让臣等安心。”
“既然次辅如此不安,那朝廷就选择变更商税主体吧!想来,在此方面,次辅一定比本王更有高明的办法。”
众人看着沈一贯漆黑的脸色,有人暗暗忍着笑意,有人同情的看着。
朱泺冷漠看着沈叶二人。
此二者的举动,就是自取其辱。
这些人眼界狭窄,只盯着朝堂的一亩三分地,即便夏 men开海这么多年,他们都从未关注过。
否则也不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何况天津卫开海,皇帝老自准许他以计划体制去运作。
他完全可以把通过合理化的安排,在不过分损害小商业主、工坊主利益的情况下,让更多的资源流向朝廷。
“陛下,臣赞同开海解决财政空缺的问题。”
张位忽然站出来打破安静,紧接着提出异议:“只是,臣以为,天津卫距离京畿太近,是否可以换一个地方。”
朱泺不给皇帝老子开口的机会,转身看向张位,拱手十分坚决说道:“天津卫私有化,本王已经打下基础,若是换其他地方开海,那就请朝廷另选贤能,本王不接受除天津卫以外的任何地方!”
张位不由愣怔一下。
任谁都能听得出朱泺强硬、霸道的态度。
朱泺坚持在天津卫开海,除了与皇帝朱翊钧说的原因外。
他还有另一个原因没有说。
他就是要用天津卫开海,涌入的新风,刺激大明的权利中枢!
让这些抵触新事物,惧怕新事物的人,闻一闻来自海上的风,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好了,既然你们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那么就按照朱泺的提议,天津卫开海,天津卫交由朱泺全权管辖。”
燕王朱泺连呛三位阁老,无人再敢开口之际,皇帝的声音从龙庭传来。
朱翊钧看着朝臣们没有人再敢站出来反对,心中一笑。
他将变更商税主体与天津卫开海一同提出来,看似是个选择题,实则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口。
没有人敢触碰变更商税主体这个问题。
那么,只要有人反对天津卫开海,他这个混球儿子就可以用变更商税主体为要挟。
若是单单提天津卫开海,这个问题还有的争议,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真正决定下来。
扯皮的事情,站在朝堂这些土犬们,最熟练了。
“调蓟州卫指挥使楼大有出任天津卫指挥使,调任蓟州卫千户徐信出任天津卫指挥同知。”
“擢升蓟州卫指挥同知叶邦荣,蓟州卫指挥使。”
“朝廷颁恩旨,褒奖勉励山海关总兵祖大寿,祖大寿为山海关总兵,保一地之民,有功于社稷!”
皇帝接二连三的提拔、褒奖,令沈一贯等人面色惊变。
这些可都是燕王党!
山海关、蓟州卫后,燕王党又控制住了天津卫。
若仔细观察便可发现,这些燕王党势力,已经隐隐有包围京畿的趋势了!
因为有商税主体之争的把柄被朱泺握在手中,沈叶之流纵使发现了,也不敢站出来挑明,以此攻讦朱泺。他们更加害怕,朱泺把矛头对准商税主体问题。
二人暗暗看向朱泺,心中不安琢磨,朱泺一系列的运作布局,隐隐包围京畿,到底有什么用意!
“宣倭国使节吧!”
这时,皇帝再开口,便已经结束了这个本应该争议很大的问题。
“宣倭国使节!”
“宣倭国使节!”
⋯⋯⋯
声浪一浪浪向远处传开,朝臣们依旧宛若梦幻中。
多少年了,大明中枢处理问题,就从未如此迅速有效的决议下来。
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一件事情!
众人隐隐看向朱泺。
所有人都明白,此非皇帝手腕厉害。
而是此王的手段!废除矿税是沈叶提出的,但很快,事态的进展,便被这位王爷掌控,每一步,每一个环节,都牢牢地被他控制着!
赵志皋等忠心大明,支持朱泺的臣子们,为朱泺的高明的权术手段而暗暗喝彩。
沈一贯等人则因此而心生更为强烈的忌惮。
事实证明,此王当得起军政双手的名号!
“拜见宗国,大明大皇帝陛下!”
直到上杉景隆等人入内,朝拜的声音响起之际,才将满朝廷臣惊醒。
“免礼!”
上杉景隆三人谢恩后,呈递了倭国天王、关白上表的国书,说了一堆没有营养恭维的话后。
上杉景隆指着柳生雪姬介绍道:“大皇帝陛下,此女是下国选美,为陛下准备的活礼物,此为下国的一片虔诚心意,请大皇帝陛下笑纳!”
朱常洵看了眼柳生雪姬。
从柳生雪姬进来后,他就注意到了。
此女的确妩媚动人。
不过这是父皇的女人,他也只能看看,想都不能想。
他只是十分担心,此女入宫,会不会分润父皇对延禧宫母妃的独宠?这对他是十分不利的。
“陛下,此等妖媚女子,必定是褒姒、妲己,赵飞燕之流,臣反对陛下纳入后宫!”
朱常洵暗暗担忧之际,张位忽然跨列而出,愤怒谏言。
继而指着上杉景隆呵斥道:“小小倭奴,祸乱我大明朝纲,其心可诛!”
“陛下,臣也反对将此等妖媚女子纳入后宫!”
“臣反对!”
沈一贯、叶向高继张位之后站出来大声反对,张位是单纯的认为,如柳生雪姬这等妖媚女子,入后宫,恐成褒姒、妲己。
而沈一贯二人,则与朱常洵的担心一样。
“臣反对!”
“臣反对!”
⋯⋯⋯
沈叶领头后,浙党、齐党、楚党纷纷明悟,接二连三站出来反对。
朱常洵松了口气,群臣反对之下,父皇执意纳入后宫的可能性便很小了。
上杉景隆面容涨红。
大明廷臣的态度,令其十分愤怒。
“大皇帝陛下。”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内藤清成忽然开口:“雪姬小姐为天王及关白守为义女,代表的是属国的颜面。”
“纵使无法与大皇帝陛下联姻,也至少应该为大明皇子妃,否则下国臣民恐会认为,宗国瞧不起下国。”
廷臣们不由皱了皱眉。
内藤的话不无道理。
大明无论如何,都要考虑属国的颜面。
以往朝 xian送活礼物,历代皇帝可都是收入后宫的。
内藤的话,让朱常洵内心产生了一丝悸动。
柳生雪姬本不应是他能窥伺的。
但内藤的建议,却让朱常洵隐隐间十分激动。
朱翊钧坐在高处,将下面众人的反应全都看在眼中,三子朱常洵几次神色变化,他都了然于胸。
他不由有些失望。
他扫了眼站在左侧,始终一言不发的混球儿子。
忽然心生恶趣,继而冷着脸,沉声说道:“即如此,朕便册封此女为燕王朱泺侧妃!”
朱常洵傻眼了,嫉妒的看向朱泺。
“臣赞同!”
沈一贯语气急促附同。
“臣赞同!”
“臣附议!”
⋯⋯⋯
于慎行、赵志皋,乃至张位都不由微微皱眉,沈叶等人如此急切的表态,分明就是想给燕王弄一个温柔乡。
自古以来,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好了,此事就此决定,退朝!”
朱翊钧看着朱泺错愕抬头看着他,心中暗暗得意一笑,总算觉得让这个万世处变不惊的混球情绪出现波动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群臣的恭送声中,皇帝心中十分得意的离开。
朱常洵嫉妒的看了眼朱泺,迅速离开,眼不见为净。
于慎行走到朱泺面前,叹了口气,低声郑重拜道:“臣为殿下之师,恕臣斗胆,请殿下牢记,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话罢,于慎行无奈摇头离开。
⋯⋯⋯
月余后。
朱泺早已赶赴天津卫时。
皇帝派往天下各地的税监陆陆续续回朝。
这些人回朝后,便第一时间为锦衣卫拘捕。
朝廷震动!
谁都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来这么一手!
八月初旬。
菜市口。
“高淮、张诚……欺上瞒下,蒙蔽圣聪,加征加派,导致民间疾苦,百姓怨声载道,经北镇抚司衙门调查,罪名属实,陛下下令,处斩此等贪赃枉法之徒!”
“行刑!”
“陛下,陛下,奴婢是冤枉的!”
“皇上,奴婢对你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啊!”
“狡兔死,走狗烹!狡兔死,走狗烹!燕王朱泺,你不得好死,咱家在酒泉之下,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
凄厉的哀嚎声中,数十名税监人头滚落,鲜血喷溅。
“杀得好!”
“陛下圣明!”
“大快人心,杀得好!”
⋯⋯⋯⋯
围观的百姓,纷纷激动大喊。
行刑台对面的酒楼包间。
叶向高将窗户关上。
听着外面依旧传入的热闹喊叫声,阴冷道:“听说骆思恭亲自带人深挖,北镇抚司衙门从高淮、张诚这些阉人手中,挖出了一千五百万两的雪花银。”
“陛下的内帑差点都放不下了!陛下直接给五军都督府,大都督麻贵拨了一百万两,专用京畿三大营的训练。”
“又为兵部拨了五十万两,让朱泺在天津卫成立兵学参谋学院,为三大营训练的新式军队培训参谋!”
“几十头肥猪,可是肥了陛下,好狠毒的手段!”
“可偏偏还邀买了民心,听听外面那些愚民的可笑的欢呼声!”
“若是没有猜错,此等手段定是出自朱泺之手!”
“必然是他!”沈一贯面色阴沉说道。
继而询问道:“对了,天津卫现在什么情况?”
呵呵……
叶向高嘲讽冷笑,心情变好了许多:“最新的消息是,他还在组织小工坊主、小商业主,组织货源呢。”
“京城所有有背景的大商业主、大工坊主已经相互通气了,绝不会从他的天津卫出货!”
“年终若是他不能交上一份说得过去的成果,我们就展开弹劾!”
“而现在距离年终,只剩下不足四个月了!”
闻言,沈一贯不由冷笑。
这一次,皇权、绅权、官权宁愿不赚天津卫的钱,也要让朱泺吃不了兜着走,让他明白,没有他们这些人,天津卫玩不转!
大明玩不转!
“顾宪成提议让三皇子南下,在江浙地区进行改革,将改革的利益转移到绅权手中,以庞大的财富,绑架皇权,借朱泺掀起的改革声浪,行移花接木之术,让绅权窃取改革的成果,同时让三皇子与朱泺,就皇帝最想做的改革上较量,你对此提议怎么看?”
沈一贯又问起了另一件事情。
哼!
叶向高不由冷哼:“此辈野心勃勃,他让三皇子南下,看似全都为我们着想,实则他是想要让他东林 dang徒们成为三皇子身边一股重要的力量!”
“次辅,不否认,顾宪成此辈十分有才能,但此辈十分十足的投机者!”
“我们既要用,也要提防!”
沈一贯沉默不语,手指轻轻的转动着面前的酒杯,琢磨着叶向高的提醒。
顾宪成的举动,的确令他感觉到,此人不受控制的勃勃野心。
尤其是此人在书信中论述的绅权掌控财富,继而绑架皇权的构想。
十分大胆,远见不比朱泺的改革差!
可往往这种人是不甘受制于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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