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士林中、朝中便不同了。
尤其是朝中。
以沈叶为首，反对改革的保守者们，竟然高呼放权。
发展到现在，地方都参与进来。
地方请求放权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向中枢飞来。
那些有资格上折子的地方官员，在折子中，为放权极力高呼，言辞切切向内阁，向皇帝保证，只要拥有更大的自主权，他们一定可以改善地方民生现状。
可谁都清楚，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沈叶之流，为放权与改革而高呼，都是有各自利益目的的。
沈一贯等人，是妄图借放权，逼迫皇帝在改革上让步。
毕竟没有一个皇帝愿意放权的。
就算皇帝愿意放权，大明的现状可以放吗?
至于地方的目的，更加显而易见了。
无外乎是想要得到更大的权利！
历朝历代地方与中枢之间，因权利分配的斗争与妥协，都时时刻刻存在着。
朝廷中枢权威重，则中枢的权利盛。
中枢权威衰落，地方掌控的权柄就大，历史上，发展至最后，往往便是地方割据，政权彻底崩溃！
沈一贯等人与地方，高呼着同一个口号，都想达到各自不同的利益 su求。
他们也都认为，借助东林党这些 dang棍们搅动的风云，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至于那些 dang棍们，更是可恨！
还嫌热闹不够大。
顾宪成此辈 dang棍头目，领着他所谓的得意门生，正一路宣讲北上。
整个天下都乱糟糟一团！
一夜间，仿佛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叶进卿你混账！”
一声怒喝响起，张位愤怒激动，不顾礼仪冲到叶向高面前，指着叶向高等人怒斥道：“尔等身为臣子，却逼迫君主，向君主索要权利！尔等都是一些不忠不义不仁的无耻之徒！”
“张阁老。”方从哲冲着因愤怒，浑身哆嗦的张位一拜，平静说道：“东林报的文章中已经十分明确的阐述了放权与改革之间的关系。”
“燕王也曾十分犀利的指出，大明之所以今时今日这般糟糕，就是因为朝廷约束的太多。”
“下官记得，当时我们大家都是被燕王说服了的。”
“如今放权地方，难道不是解除约束吗?”
“地方官员也言辞切切的表示，只要朝廷给他们更大的权限，他们有办法恢复地方民生。”
“燕王都说了，改革就要大胆的试，不能做裹小脚的女子。”
“下官等请求陛下放权，以更积极的姿态改革，都是依据燕王的文章，一片拳拳为国、为社稷之心，如何到了阁老口中，便成了不忠不义不仁的无耻之徒?”
方从哲处处以朱泺论如何看待改革的文章为反击的依据。
丝毫忘记了，当初他们对这篇文章强烈的反对，引述的大义凛然，没有一丝的心虚。
张位被呛得面色赤红，指着方从哲：“你……你……”
噗！
说着，张位气急攻心，口中涌出鲜血。
“老夫子！”于慎行眼疾手快扶住张位。
张位指着叶向高，一脸虚弱，咬牙艰难说道：“叶进卿……我们读圣贤书……不能这么干，会遭报……”
“闭嘴吧，你个迂腐老夫子，与这等伪君子讲圣人，你真是迂腐至极！”于慎行瞧不上张位，此刻瞧着张位，却气的怒骂制止张位。
哼！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冷哼从龙庭传来。
朱翊钧面色阴沉滴水，黑着脸起身便走。
“退朝!”
陈矩慌忙喊了一声连忙追上去。
“快，快去通知太医院！”于慎行背起张位，一边往外跑，一边着急大喊道。
赵志皋等数十人迅速跟着往太医院方向而去。
沈一贯与叶向高相视一笑，领衔浙党、齐党、楚党的人鱼贯从奉天殿走出。
沈一贯抬头用手遮住阳光，笑着自言自语道：“这日头的温度越来越弱了，秋天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闻言，身场的众人不由无声一笑。
皇帝就要撑不住了！
南边顾宪成师徒正声势浩大的一路宣讲北上。
一旦抵达京畿，这股放权的声浪必将达到顶峰！
只待天津卫那个以改革者自居者，失败的消息传回后，放权似乎就成为了改革唯一行得通的办法。
皇帝就要在放权与改革之间做选择了！
没有一个皇帝会放权！
大明今日之情况，皇帝也绝不敢放权！
放权就是大明天下崩塌之前兆！
皇帝便只能挥泪斩马谡，处置朱泺，废除改革！
⋯⋯⋯
延禧宫。
朝堂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延禧宫。
郑氏冷笑自语道：“都人子，马上，马上你就要蹦跶不了了!”
“天津卫有什么消息?”
闻声站在一旁伺候的侍女连忙笑着说道：“娘娘，最新的消息就是三天前送来的，都人子还没有组织起九月份的货品，正在焦头烂额的把棉花等物料交给愚民们，试图让愚民们帮他织布渡过难关。”
“可现在正是秋收最繁忙的时候，愚民们哪有时间为他织布。”
“而且九月份已经结束了，眼看着过了十月就要落雪，三个月的时间，他是绝对不可能组织起四十艘海船的货品。”
“娘家老爷他们正在磨拳擦踵，就等着都人子从天津卫滚蛋，然后大家一起接手天津卫通商口岸呢！”
咯咯……
郑氏听闻后，得意的娇笑起来。
“娘娘，娘娘，坤宁宫去了乾清宫。”就在此时，有侍女回来汇报。
郑氏的笑声戛然而止，面露嘲讽，问道：“皇帝现在正在气头上，那不自量力的女人，进去了吗?”
“进……进去了……”
“什么！”郑氏噌的一下站起，面色变得极为难堪。
这种时候，就是她都不敢去乾清宫。
而且她十分肯定，就是去了，皇帝也绝对不会见他。
因为皇帝是个极其自负骄傲的人。
朝中发生的事情，在皇帝眼中，就是十分丢脸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看到自己丢脸狼狈的模样?
十年国本之争，每当与廷臣激烈碰撞，皇帝总是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后宫任何人！
都已经是惯例了。
坤宁宫的那个女人，凭什么！
⋯⋯⋯
乾清宫。
陈矩站在暖阁不远处，此刻也是一脸的诧异。
这会儿，就连他都不敢靠近暖阁。
尤其皇帝回来后，没有破口大骂，没有任何失态的表现，可熟悉皇帝的陈矩却知道，皇帝这种情况，恰恰是最为愤怒的时候。
可偏偏皇后请见。
皇帝竟然允了！
他很想知道暖阁内此刻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去看，更不敢靠近。
暖阁中。
皇帝背对着软塌边缘，面朝墙盘腿坐着，仿佛面壁思过一般。
王皇后抱着小公主走入，站在门口，看着皇帝的背影，神色有些犹豫怯怯。
最后，王皇后还是慢慢的走向皇帝。
走到软塌后，把小公主放在案牍另一边的软塌上。
手有些颤抖的伸出，手指轻轻的放在皇帝的太阳穴，有些紧张的为皇帝按摩着太阳穴解压。
哎!
朱翊钧感受到妻子按摩过程，手指的颤抖，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分明就是害怕。
做丈夫的，竟然让自己的正妻，如此害怕自己。
“陛下……那孩子失败，请让臣妾先认他为嫡子，请陛下……请陛下给他寻一条生路。”皇后说着，哽咽跪下。
朱翊钧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在那混球天津卫失败后，认嫡子。
这就是给那混球增加活命的机会。
东宫皇后所处，只要不是犯谋逆之罪，都罪不至死！
他已经知晓这个一直不理坤宁宫之外事情的妻子，在这个时候，来乾清宫的目的了。
“为什么?”
“那混球，何至于你如此?”
“臣妾不懂得太多的大道理，但是臣妾知道，那孩子，是大明朝内为数不多肯俯身，真正为大明朝做事的人了。”
“是大明朱氏子孙藩王中，唯一一个，肯为大明亿兆生养之民，肯为我们女儿未来，豁出去，绝了自己后路做事的皇族子弟了。”
“而他自己，也不过刚刚束冠一年，他还是个孩子，即便他失败了，他也不应该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臣妾从未求过陛下，请陛下恩准。”
哇……
哭声从旁边的襁褓中传出。
朱翊钧缓缓转身，抱起自己的女儿，看着额头触地，跪倒地上的这个女人。
他从未想过，他这个恪守本分，太守规矩了，为他所不怎么喜欢的柔弱妻子，竟然会有不属于男儿的刚强一面。
尽管她在求自己的时候，声音颤抖，显然很害怕。
但她胜过了无数男儿！
这非仅仅是他朱翊钧，皇帝的女人。
而是母仪天下，大明的女人！
朱翊钧抱着女儿，光着脚踩在地面上，弯腰扶起皇后，他抓住有些妻子的手，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我答应你！”
“老货!”
哎！
陈矩在外面听到呼喊声，连忙应了一声，小跑来到暖阁门口。
看到皇帝竟然握着皇后的手，脸上挂着笑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拟旨!”
“册封燕王朱泺为坤宁宫嫡子！”
“大明嫡长子！”
“拟旨!”
“赐名公主明月，封明月公主！”
“将此两道圣旨，八百里加急昭示天下！”
皇帝一连串言简意赅，却又爽朗的声音落下，陈矩已经被震得愣怔了。
明月公主也就罢了。
主要是燕王朱泺，被册封为坤宁宫嫡子！
虽然三王并封后，加之现在的情况，就算燕王被册封为太子，那些反对他的人，依旧会反对。
但是嫡长子就是嫡长子！
就是大明最为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团结在燕王身边的人，会因此而更具有凝聚力、战斗力!
许多遵循礼制的人，也会因此而支持燕王朱泺！
不过陈矩到底也是身处权力中枢数十年而屹立不倒之人。
哎！
很快，他便回过神，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他明白皇后来此的目的了。
也明白，这道册封圣旨，更多是那位燕王此番失败后的一道保命符。
陈矩心中对皇后生出浓浓的敬重，深深折腰：“老奴遵旨!”
这折腰，是对这位大明皇后的一拜！
母仪天下，这才是大明的女人！
陈矩转身离开。
皇后喜极而泣，微微一福：“臣妾谢陛下。”
朱翊钧扶住妻子，看着面前这个，容颜明显也略微显老的妻子，以前他从未如此认真的观察注视过。
“以前，是朕瞎了眼了。”朱翊钧伸手为妻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而笑着说道：“现在就认为那混球会失败，还太早了一些。”
“朕等着他的结果！”
⋯
内阁官衙。
陈矩拿着圣旨出现在官衙门口。
不等四位阁臣出来，大声宣读：“陛下旨，册封坤宁宫小公主明月公主，册封燕王朱泺坤宁宫嫡子！擢锦衣卫八百里加急，昭示天下！”
话罢，陈矩不理会官衙内震惊的六部属官，不理会踏出官房，震惊的四位阁臣，转身离开。
“册封燕王坤宁宫嫡子，燕王就是嫡长子，大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
陈矩走后数息，属官们才回过神，震惊的议论起来。
哎！
于慎行叹了口气，并没有太多高兴，转身进入官房。
赵志皋摇了摇头。
叶向高踱步走到沈一贯面前，低声冷笑道：“坤宁宫这位令人刮目相看，此举也不过只是一道保命符罢了！”
“皇帝健在能保命，皇帝……呵呵……”阴冷的笑声从其口中传出。
沈一贯唇角也浮现一丝冷笑：“皇帝这是在跟我们怄气，表达他的不满与强硬态度，不过徒劳挣扎，北上宣讲席卷而来，只待天津卫失败的消息了！”
延禧宫。
“什么!”
郑氏听闻消息后，惊愕咆哮：“坤宁宫那个女人她疯了吗！竟然在这个时候，让皇帝封那个卑贱种为坤宁宫嫡子!”
“陛下呢！”
“坤宁宫那个女人呢?为什么还没有从乾清宫出来！”
郑氏隐约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变了。
当天，北镇抚司衙门数百骑飞鱼服，绣春刀锦衣卫高举圣旨，策马冲出，沿途大声高呼臣。
“八百里加急！陛下封燕王坤宁宫嫡子！”
“八百里加急昭示天下，陛下封燕王坤宁宫嫡子！”
“八百里加急昭示天下，坤宁宫小公主，封明月公主！”
⋯⋯
天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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