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们面色苍白的嘀咕着，却不敢违背命令，蹲下趴在水桶前大喝起来。
“我喝不下了。”
“我真的一点儿都喝不下去了！”
⋯⋯⋯
半柱香时间过去后，就有士子开始哀求，海中砥咧嘴一笑，猛地抬手。
砰砰砰……
枪声再度响起。
士子们在震慑之下，只能低着头，努力往肚子里灌水。
砰砰砰……
反复的枪声催促中。
半个时辰后，有人斯文扫地，当场失禁，有人则打着饱嗝，躺在地上。
每一个人都在心中问候着海中的祖宗十八代。
朱钰这时走到海中砥身边，咧嘴兴奋笑着说道：“海秀才，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常胜军将士，五人一组，扛着他们负重训练的圆木走来。
海中砥走出去，大声命令道：“所有人，按照你们刚才自己选择的五人一组，站起来！把圆木扛住！”
“期间，圆木落地一组，全都要拖到给你们准备的土坑里面，不要担心土坑不够用，军中的将士，很乐意亲手埋几个酸文子！”
“这一点，我海中砥比你们清楚！”
喝了一肚子水的士子，在海中砥的命令下，常胜军将士铳剑的胁迫中，挣扎着起来，扛起了摆放在他们面前的圆木。
“敬语兄，是不是太腹黑了一点?”
过了两个时辰，袁可立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同窗们，许多人在负重与常胜军将士的铳剑逼迫下，竟然斯文扫地的当场失禁，凑到海中砥身边低声说道。
都是士林文人，看着还是有些不忍。
熊廷弼暗暗一笑，若是袁可立知道海秀才鼓动朱钰这个不怕事的混账，两人合谋给顾宪成泼夜香。
那么就绝对不会试图让海秀才对眼前的士子们，发善心了。
“礼卿兄，慈不掌兵，若是不让他们好好体会体会放权的滋味，如何扭转他们偏激极端狂热的想法?”
海中砥冷肃说道，袁可立不再说话了。
⋯⋯
天色渐黑。
戚金陪着朱泺站在帅帐门口。
戚金笑着说道：“这个海秀才啊，不愧是能做出给顾宪成泼夜香这等事情的家伙！”
朱泺听闻后也不由笑了笑。
整个白天，常胜军军营响起的枪声，让城内的许多人都十分不安。
可惜，任谁都无法打听到常胜军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晚。
沈府。
“次辅，我们怎么办，今天一天，常胜军军营的枪声就没有停！”
叶向高不安的询问沈一贯。
哼！
沈一贯冷哼一声，强自镇定道：“怕什么，因言获罪在现在的大明就行不通！”
“我们做的事情，最多不过是逼迫君主，执行一项被我们认为是错误的政令罢了！”
“大不了辞官归养！他若是敢动我们，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已经写好了辞呈，明日早朝便辞官！”
⋯⋯⋯⋯
翌日。
四更天的时候，朱泺从帅帐内走出。
校场依旧灯火通明。
被抓回来的士子，在将士们的恫吓胁迫之下，依旧在苦苦坚持着。
不过已经彻底的斯文扫地了。
压着声音的哭声，哀嚎声站在帅帐都能听得到。
随着靠近，朱泺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
“指挥使到！”
戚金的声音响起之际，前面的将士迅速让出一条通道。
朱泺冷着脸走到这些屎尿失禁，斯文扫地，却苦苦坚持着的士子们，冷冷说道：“这便是你们高呼的放权！”
“本王放权给了常胜军的将士们，所以你们会这样。”
“现在你们是否能够感动深受，一旦朝廷放权给地方会是什么样子了吗?”
“地方许多官员的德行操守，你们应该知道！”
“你们好好想一想，地方官员一旦得到更大的权利之后，对待百姓，会不会像本王军中的将士对你们一样仁慈！“
“不会！本王放权，海中砥只是让你们吃点苦头，让你们斯文扫地！可若是我大明地方官员得到巨大的权柄之后，他们会让百姓流泪又流血，会让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具白骨！”
“不是口中高喊着为大明，为朝廷，为江山社稷，你们所做的行为就都是正确的！”
“你们中间，谁想要投机，谁是真的出于一腔热血，本王不知道，但本王希望你们铭记今天的教训！”
“好了，你们可以放下圆木了，不过你们眼下还不能离开常胜军！要在军中待一段时间。”
“在本王回来之前，把你们弄脏了的校场，你们要亲自收拾干净。”
“海中砥！”
“在!”
刚刚放下圆木的士子们看到朱泺又要命令海中砥，心中忍不住哆嗦一下。
“你亲自监督，若是不把校场打扫干净，存有一丝异味，就让他们一直清扫下去！”
“卑职遵命！”
士子们不顾斯文的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朱泺离开。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平身！”
“谢万岁!”
早朝开始，君臣礼毕后，群臣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隐隐看向站在前面左侧的朱泺。
今天的早朝，不但廷臣们来了，大明京畿，一些硕果仅存的勋贵也在皇帝的命令下来了。
朱翊钧看着他这个混球儿子。
此刻，在这满朝群臣心中，对这个混球儿子的忌惮，恐怕都要超过他吧。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朱泺身上的时候，朱常洵忽然站出来，大声请命道：“儿臣希望以皇兄为榜样，出宫做事。”
“皇兄在北直隶做事，儿臣愿意去南直隶！”
唰！
所有人面色惊变，惊讶的看着朱常洵。
大家都等着朱泺反击呢。
谁也没有料想到，福王朱常洵竟然率先开口，请奏的事情，更似乎与今日的朝议没有任何的关系。
可沈一贯面色却顿时变了变。
他知道朱常洵想要做什么。
“陛下臣反对！”
沈一贯激动的声音，又让满朝廷臣一脸震惊。
要知道，沈一贯可是支持延禧宫的。
今天他们不该一同协力应对燕王朱泺吗?怎么内部变生肘腋之患?
明白了!
沈一贯看着朱常洵。
在这一刻他全都明白了！
顾宪成！
他的好学生！
他这只老狐狸，完完全全被自己的学生玩弄于鼓掌之中。
当初顾成宪先是提议三皇子朱常洵南下做事，就做事方面与燕王朱泺展开较量。
还言称什么只有主动出击，才能够赢得胜利，才能击败朱泺。
对此，他没有表态，沉默否决了。
大明的皇帝还是待在紫禁城最为合适，既然支持了福王朱常洵，那么他就要按照传统，让朱常洵对地方少一些接触。
这是在防止朱常洵将来克成大统，以地方势力胁迫中枢。
同样也是为避免东林党过分与朱常洵亲密。
紧随其后，就有了袁元素的论放权文章，随文章一起来的，还有顾宪成的建议。
绅权、官权与财富彻底捆绑在一起，用财富绑架朝廷。
真正的实现道统大于治统，臣权高于皇权，让皇权依照绅权、官权的意志运转。
对此胆大包天的建议，沈一贯心底里是抵触的。
他们士绅人家，虽然的确需要大量的钱财来维持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也为了利益，对抗皇权。
对抗妄图损害他们利益的改革者张居正、燕王朱泺。更是污名化张居正，将张居正钉在历史的羞耻柱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沈一贯愿意看到绅权彻底 chiluoluo的与铜臭之物连接在一起。
沈一贯从顾宪成的策略中，清晰的看到了未来。
以往大家贪利更贪名！
所以绅权在世人的心中，并不十分恶劣，脏水全都泼在了皇权、朝廷上。
沈一贯看的清楚，一旦绅权彻底与金钱，毫无遮掩，毫无顾忌的联合在一起后，名一定会被大家渐渐忘记。
而只剩下 chiluoluo的贪利!彼时的士绅，还可以称之为士绅吗?
而没有了贪名给世人留下的，至少不算坏的影响。
Chiluoluo的贪利行为，会让士绅成为无数人仇恨的靶子!
就这个问题。他还曾与叶进卿讨论过。
叶进卿嘲讽顾宪成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者。
投机者就意味着唯利是图，没有任何的操守。
在他的反对下，顾宪成很快改弦更张，书信于他，诚恳的认错。
同时也再次提出，要主动进攻，并且建议用等同于改革的放权逼迫皇帝。
他竟然可笑幼稚的信以为真。
当朱常洵提出去南直隶做事，推进改革的时候，沈一贯便幡然醒悟。
从始至终，他都被自己的学生玩弄于鼓掌中。
对方建议他亦放权逼迫皇帝。
其实就是在投机！
若是皇帝真的妥协了选择废止改革，东林党功劳卓著，大家必然需要酬谢他顾宪成为首的东林党！
东林党就可以从在野，将触角伸入朝堂。
若是皇帝选择放权，那他顾宪成赢得更多更大！
绅权、官权就会如他建议中一般，与财富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彻底的垄断大明的财富。
可惜，他与顾宪成这个好学生，谁都没有料想到朱泺在天津卫开海成功了！
如今他要被迫辞官。
而顾宪成损失也十分大。
被东林党鼓噪起来的士子们，被朱泺以强横的姿态缉拿进入常胜军军营。
昨夜一夜的枪声，那些士子的情况如何，谁也不清楚。
东林党几乎被一朝打回原形。
很显然，顾宪成害怕了。
害怕燕王朱泺穷追猛打！
同时又不甘彻底失败，东林党从此一蹶不振！
他开始自救。
巧妙的借朱泺开海成功，福王遭受沉重打击和刺激之下，鼓动朱常洵南下做事！
让朱常洵庇护他！
庇护他的放权改革！
让东林党和放权躲藏在朱常洵的身后。
朱泺对东林党，对放权的穷追猛打，就会变成为储君之位打压兄弟。
改革的路线之争，就会被混淆为储君之争！
他沈一贯算计了一辈子，竟然被自己的学生给算计了。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要让这个学生知道，他这只老狐狸的牙齿没有掉光。
还是能咬人的！
同时他也执着的认为，若是按照那个白眼狼的计划，一旦成功，士绅将不再是士绅。
他要让他的好学生给他陪葬：“陛下，福王南下是顾……”
“皇上，臣要揭发次辅！”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沈一贯的话，沈一贯愕然转头，便见叶向高从袖口掏出一张折子，双手高高举起。
跨列而出，跪倒在地，义正言辞，大声道：“就在昨日，燕王开海成功的消息传来后，次辅恼羞成怒，失去理智，对臣说，他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便可利用陛下吝啬权利，利用放权改革，胁迫陛下终止改革！”
“臣未想到，臣与他一同赞同放权改革，他却另有目的。”
“臣与次辅乃故交好友，一边朋友之义，一边是对陛下，对大明之忠，臣曾陷入挣扎犹豫之中，辗转反侧，难以决断。”
“然忠义、忠孝自古两难全，臣只能忍痛下决心揭发次辅!”
“次辅为一己之私，妄图彻底污名化改革！”
“次辅直到如今，都未能幡然悔悟，阻止福王出宫为大明改革而贡献一份力，是在令臣痛心疾首，亦令臣下定决心，揭发次辅！”
“你……你……”
沈一贯怒目圆睁瞪着叶向高，手指颤抖的指着叶向高。
他怎么也想不到，两人一同写好了辞呈，叶向高拿出来的，竟然是弹劾他的折子。
而且是要置他于死地！
“陛下，臣赞同福王出宫做事，燕王可做事，能做成事，便是连瑞王如今都在江南地区推进卫所私有化，为何福王便不能出宫?”
就在所有人震惊看着沈叶反目，尚且费解的时候，代表宁远伯列朝的李如桢忽然站出来，在支持朱常洵之后。
李如桢看向沈一贯：“沈次辅，你为何要阻拦福王出宫为我大明做事?难不成真的为一己之私?”
沈一贯的身体剧烈的晃动几下。
李如桢的表态，对沈一贯来说，更是一计重大打击。
不但他的亲密战友背叛了他。
就连辽东的李氏父子也与顾宪成结盟了！
“臣弹劾次辅，臣等为社稷，为百姓，推动放权，却差点成为次辅实现个人私欲的帮凶，若非叶阁老揭发，臣等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臣等愚钝！”
楚党代表官应震忽然站出来，义正言辞弹劾。
“臣弹劾次辅……”
“臣弹劾次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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