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开后,群臣从奉天殿鱼贯而出,目视着朱泺笔直的背影。
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
“终于走了!”
“播州,恐怕这辈子也只能在播州了!”
“那地方多少年了,穷山恶水,可不是天津卫,皇帝这板子,迟早会落下去的!”
⋯⋯⋯
朱常洵听着议论声,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步履轻快匆匆的往延禧宫方向赶去。
⋯⋯⋯
哈哈……
“娘,娘醒了!”
“孩儿可以如愿所愿去南直隶了!”
延禧宫内,郑氏听闻外面传来的喜悦声,笑颜如花的出现在殿门外。
看着儿子兴致冲冲,激动的面色赤红走来,伸手摸了摸宝贝儿子的头,眼神得意的瞥了眼坤宁宫的方向,说道:“娘已经知道了,娘的宝贝儿子,若想要做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朱常洵得意笑着,压着声音,咬牙切齿,幸灾乐祸说道:“娘,你知道吗,都人子今天几乎都快控制朝堂局势,让朝堂跟着他想要的去变化,可不曾想,却被王锡爵这只老狐狸忽然插手,高高捧起,逼得不得不去播州!”
“播州是什么地方?蛮夷如走兽遍地走,民宗情况复杂,本就穷山恶水,现在又历经数年的战争,十室九空,饿殍遍地。”
“他去了播州,一辈子也别想回来了!”
“孩儿都觉得,这样赢他,有些胜之不武,哈哈……”
郑氏脸上也露出笑容,阴狠道:“什么样的种,就该去什么样的地方,都人之种,也就播州那种地方适合他。”
“你马上就要去南直隶做事了,还记不记得都人子在朝堂上,反对你去南直隶,质疑你去南直隶的那番话?”
闻言,朱常洵渐渐冷静下来。
面露琢磨沉思之色。
郑氏便明白,自己儿子一定忽视了这个问题。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在还未下朝的时候,她便已经知晓了。
郑氏阴冷提醒道:“都人子这是不安好心!在给你挖坑!逼着你与南直隶的绅权、官权为敌,而这些人都是你将来能不能坐稳江山,作为至关重要的基石!”
朱常洵听着听着,面色变得难堪,攥着拳头冷笑道:“娘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那些愚民很好糊弄的,只要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就会满足。”
“我也明白,那些人才是我最需要争取的!”
“嗯,娘就担心你被都人子激将,做出得罪整个绅权、官权的事情,现在看来,娘的宝贝儿子什么都清楚,这其中的平衡,需要你去了南直隶后,自己多想一想。”
“若是自己没有办法,不要怕丢人,请教南直隶那些既得利益者们。”
“他们那些人就在地方,压榨愚民,最懂得疲民之术,如何吊着愚民的命,却又让愚民没有反抗的勇气!”
“那些绅权们,佃租七八成,如何能让愚民们老老实实的,这其中的门道很多。”
“孩儿明白!”
朱常洵应了一声,又面色沉沉的提醒道:“娘,这一次,儿子虽然得利很大,可是朱常浩那个小王八蛋的得利,儿子感觉才是最大的!”
“兵部尚书!该死的都人子,他怎么舍得把掌控天下兵马调动的权利,让给朱常浩!”
提及兵部尚书的职位,朱常洵就一脸的嫉妒。
那可是能够调动天下兵马的权力!
“哼!”
思及姓周那个女人的儿子,现在竟然也出息了,郑氏就忍不住冷哼一声,这意味着,她要笼络那个女人!
郑氏回神后,看着儿子面色不好看,笑着安慰道:“有娘在,放心吧,娘只要分润一点你父皇的恩宠,就能让姓周的女人,以及他的儿子,乖乖的倒向你这边。”
“都人子以为让朱常浩继续控制兵部,他就始终能够控制兵部?做梦!”
“他能给朱常浩的,我们母子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们母子也能给!这就是他永远也比不上你的!”
“你只管去南直隶做事,你做的越好,娘在宫内就能给你拿到越多的东西。”
“这天下便是如此,只要你的势头越好,就会有越多的人簇拥过来,这一次你就教一教都人子,什么才是做人、做事!”
“让他明白,什么样的种,就是什么样的命!”
“嗯,娘,我会的!”朱常洵点头冷冷笑着,继而征询道:“娘,孩儿想在京畿开一个声势浩大的宴会,吸引京畿的绅权、官权与孩儿一同南下北直隶!”
“我们不但要笼络南直隶的绅权官权,北直隶更尤为重要。”
“可以预见,天津卫依然在都人子的人把控中,这些人是无法从天津卫赚取一点儿好处的。”
“若是此刻孩儿抛出橄榄枝的话,那些人一定会欣喜若狂,这些人与朝中的廷臣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争取这些人,就等于争取朝中廷臣!”
“不久后,孩儿在南直隶做事,朝中得到好处的廷臣们,也一定会投桃报李,在朝廷为孩儿发声鼓噪。”
“再则孩儿也需要北直隶这些大商业主、工坊主帮孩儿压制南边的地头蛇们!”
“若是孩儿只身南下,他们就会觉得,孩儿事事都要靠他们,依赖他们,有人或许会人心不足蛇吞象,要的更多!”
“借北压南,孩儿才能始终局中平衡!”
郑氏满意的连连抚掌:“娘的宝贝儿子,就是聪明,文华殿学习,需要掌握的权术手段,看来你全都明白了,娘支持你!”
内阁官衙。
“怪不得,远远地就闻到首辅的官房隐隐有臭不可闻的味道,原来是张夫子你这块茅坑石头在这里,早知道你在这里,我于可远打死也不会来!”
赵志皋、张位对弈之际,于慎行扇手皱眉摇摇晃晃,踱步走了进来。
哼!
赵志皋翻眼皮看了眼于慎行,微微哼了一声。
张位笑着说道:“于可远,你想要臊搭我,这没有问题,但是不应该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也就首辅不愿与你计较,尊师张居正的优点你没有学到,那点糟粕,倒是全让你学到了,小心将来在这上面不得善终。
“别怪我这个茅坑石头没有提醒你。”
于慎行也不生气,笑着踱步来到二人旁侧,自顾自的坐下。
一边看着二人对弈,一边透过敞开的门,看着对面次辅的官房,笑着说道:“此老下朝后,便把自己关在官房中,两位猜一猜,此老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在总结此番朝堂第一天,长袖善舞的经验呢?”
“他还真不愧王长袖这个名号!”
“随意给一位次辅起雅号,不好!”张位一边下棋,一边郑重说道。
于慎行撇了撇嘴,看向赵志皋。
“看我作甚,你于可远这么想知道,你自己去对面瞧瞧!”赵志皋瞪了眼于慎行,没好气呵斥道。
于慎行讪讪无趣,指着赵志皋气的跳脚道:“你个老胡裱匠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你就准备卷铺盖卷滚蛋吧!“
话罢,于慎行甩手愤愤离开。
张位摇了摇头:“这个于可远啊!就是太冲动,当年指着他恩师的鼻子骂娘,被一脚踢出京畿,在南直隶坐了几年冷板凳,看来他根本没有看到,其恩师张居正的良苦用心,这么多年还是如此!”
“狗改不了吃屎!”赵志皋轻飘飘的评论一句。
张位都不由被逗乐了。
不过张位却注意到,赵如迈的眼神出神的看着对面次辅官房。
他瞬间了然了。
这句狗改不了吃屎,不单单是指性子急躁的于可远。
还是指对面那位个性鲜明,热衷于做一番功业,名垂青史的老祖宗!
⋯⋯
次辅官房。
王锡爵回来后,就开始伏案奋笔疾书。
写到激动处,面色不由微微泛红,甚至要站起来徘徊走几步,舒缓心中激动。
然后回到座位,再次伏案疾书。
房门紧闭,不知过了多久,王锡爵才停下来。
其拿着厚厚的一叠文稿,看了看日头,满意说道:“两个时辰,不错,这篇救国论堪称老夫这辈子,做的最完美的文章了!”
满是褶皱的脸因为激动而一片殷红。
“这一次老夫一定可以救大明,中兴大明!”
王锡爵恨不得立刻拿着他的改革大明方案去找皇帝,让皇帝认同他的方案,立刻按照他的方案去推动大明的改革。
“还要再等等,还要再等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燕王失败,福王成功,彻底推翻燕王的改革路线,联合福王系,才是推动此方案的最佳时机!”
王锡爵自言自语按捺住心中的急切,小心翼翼的将写好的文稿收起来。
⋯⋯⋯
“太好了!福王要去南直隶做事了!”
“范兄,燕王不给咱们一口肉吃,咱们就去南直隶,这一次咱们不但要吃肉,还要大口吃肉!”
“对,燕王不给咱们面子,咱们就让燕王后悔!”
“三日后,福王要在醉仙楼宴请大家伙儿!大家相互通传,把北直隶有头有脸的人都叫来!给福王捧场,我们一起共商南下大计!”
⋯⋯⋯
“福王去南直隶,燕王去播州?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看来陛下还是偏向福王的!”
“可不是吗,播州是什么地方,听说刚刚才剿灭了乱贼。”
宫中消息传出后,在民间不同的群体中,引起了不同的反响。
数日后。
福王在醉仙楼宴请整个北直隶的大商业主、工坊主之际。
常胜军大营。
“马上集合!”
“你们这些酸文子,王爷命令,十通鼓之内在校场集合!“
“快!快!拖拖拉拉做什么!找抽是吧!”
……
大营中,羁押士子的一块区域内乱糟糟一片,临时负责带领羁押士子们的常胜军将士们瞪着眼睛,粗嗓门的催促着。
一群士子们像被撵鸭子似的,辇到校场。
等第八通鼓声落下后,士子们乱糟糟的出现在校场之际,便看到燕王朱泺已经在点将台上。
最后两通鼓落下后,士子们勉强排好队列。
整个校场顿时间安静下来。
士子们看着朱泺。
朱泺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的士子们。
“诸位这数日在军营中,吃尽了苦头,相比外面的消息,你们也清楚,明日本王就要动身前往播州了。”
“今日再次聚集你们,是要告诉你们,你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不过……”
朱泺略作沉吟说道:“如果有愿意与本王一同去播州,到播州,参与战后重建,本王也十分欢迎。”
“实话说,播州战后重建,需要大量愿意俯身做事,通晓文墨之人!”
“也不怕告诉诸位,这数日内,本王在北直隶张贴告示,邀请通晓文墨者,虽本王去播州施行战后重建,不过响应者寥寥!”
“本王没有去播州,但数年迁延不决的战乱过后,播州什么样子,即便本王没有去,也可以想象得到。”
“想必你们也能够想象得到!”
“播州一定很苦!”
“播州战后重建的过程也一定十分艰难,但是本王可以肯定,只要我们做成了,只要你们俯身做了这件事情,此事对你们将来而言,一定会受用匪浅!”
“为官是什么?为一地父母官,不是功名利禄,而是要做事,要领着百姓发家致富!”
“你们有学识,但你们缺乏做事的实践经验,恰巧播州民情复杂,穷山恶水、战乱打残了地方,百业凋敝,在播州,你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而解决这些繁复问题的经验,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只要你们在播州做成了,做好了,相信今后你们为官一地,便再无可以难住你们的问题了。”
“好了,本王就说这么多,愿意留下来的站着不动,不愿留下来的,放心大胆的离开!”
“即便是走了的人,本王也希望,诸位能够记住,今后做事万勿冲动,做某件事情前,不妨花点时间,花点耐心,仔细的琢磨琢磨,我们所认为对的事情,究竟对不对!”
“本王以为,衡量事物对错的标准,其实十分简单。”
“本王就说说自己的三条做事准则。”
“首先,我们所做的事情,是否可以惠及大多数人,而非某个群体的少数人,若是前者,便可毫不犹豫的去做,若是后者,绝不做!”
“其次,我们所做的事情,是否符合普罗大众共同认知的道德操守,若是符合可以去做,不符合,绝不去做… 0
“再次,我们所做的事情,是否符合国法纲纪,这是最低的一条底线,若是不符,绝不去做!”
话罢,朱泺一挥手。
哗啦!
围着士子们的常胜军将士瞬间让开一条通道。
朱泺笑着说道:“好了,这次真的没有了,大家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无论选择什么,本王绝不为难诸位!也绝不会秋后算账!这是本王当着你们,当着所有常胜军将领做出的承诺!”
“明年就要新一届科举了,我想留下来研习书本功课。”
“我准备去跟随王爷去播州,反正我觉得自己明年也考不上,既然如此,何不先去历练历练自己。”
⋯⋯⋯
一群士子们,交头接耳的与相熟的同伴议论起来。
渐渐地有人走出来。
在离开的时候,冲着点将台朱泺的方向郑重一拜:“王爷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王爷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离开。
熊廷弼站在海中砥身边,气的愤愤不平说道:“这群糊涂蛋,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劳资想去却去不了!只要播州都闯过了,为官一地,还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愚不可及!”
孙承宗、袁可立、海中砥三人听闻熊廷弼的牢骚,不由暗暗一笑。
海中砥挤眉弄眼撺掇道:“熊秀才,这话你应该高点说,让王爷听到才行。”
这一次去播州,熊廷弼被勒令留下来。
除了负责坐镇这座几乎空了的常胜军大营,维护常胜军大营外。
另一个任务就是好好研习功课,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
熊廷弼听着海中砥的挤兑,气的瞪眼道:“海秀才你别得意!等我考中后,将来就是我来领导你这种军头!到时候,我熊飞白要是不让你尝一尝文人腹黑,我就不是熊飞白!”
“飞白兄,你与这些士子不同,你跟随王爷,历经了蓟州卫整顿、朝xian讨倭,天津卫开海,你的经验已经足够了。”孙承宗笑着安慰熊廷弼:“你现在应该入仕,只有入仕,进入官场,我们改革天下的理念才能不断在地方扎根壮大。”
在几人说话之际。
走的士子们已经走了。
仅仅有数百人留下来。
戚金看着朱泺有些失落,低声安慰道:“王爷,虽然留下的这点人,对我们施行播州战后重建还差太多,可困难总是能克服的。”
“绝大多数人走了,也未必是坏事。”
“相信这段时间军中的经历,对他们还是很有帮助和影响力的,他们的离开,会将这些带入士林中。”
“考入仕途后,会将这些带入官场之中,会为士林,官场注入新鲜的活水!”
闻声,朱泺笑了,点了点头说道:“前辈开导的是,是我太过于执着了,走了的,未必就一定是追求功名利禄的!”
朱泺收拾心情,冲着留下的数百人大声说道:“好了,诸位有一天时间,可以回家探望父母,可以写信告知于父母!”
“是王爷!”
⋯⋯⋯⋯
入宫向一些割舍不下的亲人告别时,途径醉仙楼。
看着醉仙楼车水马龙的境况,朱泺不由勒马顿足。
“王爷。”跟随着朱泺的戚金倒是知道这位王爷此刻心中想些什么,不过他觉得,现在进去提醒福王朱常洵,恐怕非但不会达到目的,还会让福王觉得是嫉妒他。
朱泺闻声点了点头。
朱泺看着醉仙楼的时候。
醉仙楼顶层的包间内,朱常洵也站在窗户前,透过窗户缝隙,看着朱泺。
范永斗等人簇拥在朱常洵身边,看着朱泺离开后,范永斗谄媚笑着讨好道:“福王,咱们这位燕王也非传闻中一般嘛,这明显是嫉妒眼红福王你。”
“我等一定协助福王,在南直隶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对,范掌管说得对,我们支持福王!”
“支持福王!轮做事,福王不必燕王差,只是福王一直没有伸张的机会罢了!”
⋯⋯⋯
听着身边大商贾们的许诺、恭维,朱常洵不由笑了。
此刻,都人子显得有些落寞。
朱常洵转身,醉仙楼的气氛因朱泺经过,更加高涨,推杯换盏,恭维、承诺、描绘美好前景的声音不绝于耳。
觥筹交错,好一番热闹景象!
乾清宫。
“陛下,燕王入宫了?”陈矩小心翼翼向皇帝汇报的时候,眼睛瞧着皇帝在宣纸上写下的字。
惠、德、法!
“普世之惠!”
“操守之德!”
“守心之法!”
陈矩知道,这是皇帝总结燕王朱泺对士子说的三条检验事物对错的标准。
常胜军大营、醉仙楼内发生的事情,早已呈现在皇帝案头了。
“把朕这幅字表一表,等那混球到了的时候,将这幅字交给他。”
陈矩瞧着皇帝兴致冲冲的模样,不由哭笑不得,他知道,皇帝对那位王爷说的三条标准十分满意。
“怎么了?”朱翊钧注意到陈矩异样的神色,不解询问道。
陈矩支支吾吾:“陛下……殿下……殿下他先去后宫了。”陈矩便见,皇帝的面色渐渐变黑。
哼!
某刻,皇帝哼了一声,明显有些气急的模样,从书案后走出来,快步走到软塌旁坐下,拿起一张折子,吩咐道:“把这幅字裱起来,挂在朕的暖阁!”
“他到了,先让他在乾清宫门外跪一个时辰,还有,你个老货,明天随他启程!”
“让他与你一起去凤阳祭告先祖!”
陈矩苦笑,应了一声。
燕王临行前入宫,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而他在常胜军军营对士子的谈话,也在他入宫之前,不单单皇帝知晓了,也出现在许多人的案头上。
“姐姐不会埋怨我从你身边抢走了洛儿吧?”
坤宁宫,皇后握着王恭妃的手,满脸歉疚说道。。
王恭妃略有些慌张:“娘娘……”
皇后看着王恭妃要起身,连忙按住。
泪水从王恭妃眼中流出,王恭妃哽咽说道:“娘娘,怎么会……怎么会,洛儿打小就尝尽了这人情冷落的滋味,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给不了他更多,只能看着他因为我而受牵累,受尽各种冷落白眼……”
“我盼着盼着,哭瞎了双眼,都希望多一个人能爱着他,护着他,作为一个当娘的,有人爱着他,护着他,我又怎么会埋怨呢,我心中只有放心、高兴,真的,真的……”
“姐姐,我明白,我明白,你已经把一个为娘的,能给那孩子的都给了。”皇后拍着王恭妃的手连忙安慰。
话罢,看了眼安安静静睡着的小明月,又感慨道:“是啊,为娘的,怎么会埋怨多一个人爱着自己的孩子,护着自己的孩子呢。”
“姐姐你就放心吧,洛儿现在做的事情,会得到很多人的爱戴,他打小经历的苦难,上苍会加倍补偿给他的。”
“前几日,我去给太后老人家请安,太后她老人家都说了,就是当初那些苦难的磨砺,才让我们大明皇族中,出了一位有着仁恕之心的皇子。”
“………”
柳生雪姬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看着这两位宫内贵人聊着她的丈夫。
自从被皇帝册封为燕王侧妃后,她就被丈夫安排到景仁宫保护其生母。
也正是这段时间内,让柳生雪姬了解了很多丈夫过往的事情。
她未曾想过,一个大明长皇子,第一顺位继承人,竟然受了那么多的苦难。
柳生雪姬很多时候,暗中比较丈夫朱泺与母国关白丰臣秀吉。
她觉得,二人的成功,十分符合汉人书中的那句话: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雪姬。”
出神之际,柳生雪姬听闻有人唤她,回神后,她连忙微微一福:“母后。”
皇后看着这名在她面前乖巧的倭国女子。
她一眼便能看出,对方还是个处子之身。
这段时间,这女娃子可是把景仁宫操持的井井有条,那些针对景仁宫的明枪暗箭,连宫门内都进不了,就被这看似柔弱,却武艺不俗的女娃子给解决了。
“你们夫妻分隔,也就这几年了,等王爷从播州回来后,我就让她接你回王府,这几年,还要你辛苦一些,有的时候,默默地付出,不是吃亏,而是增福报。”
柳生雪姬如此聪慧,岂能听不出皇后的暗示。
她还是个处子之身,很明显被皇后看出来了。
雪白俏脸瞬间变得一片嫣红,羞涩道:“母后的教诲,雪姬都记住了。”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
她虽然猜不准那孩子为什么放着这么一个漂亮可人的侧妃都没有其心思。
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首先那孩子本身的戒备心就很强,想要轻易走入他的心中,绝对不可能。
其次或许就是自己约束自己。
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这句话谁都知道,但真正能厉行的英雄,又有几个能够做到呢?
这段时间她也暗中观察了此女子。
不似一个存着歹毒心肠之人。
否则她也不会许诺。
“娘娘,殿下奔着咱们坤宁宫来了。”就在此时,一名宫女急急忙忙,一脸高兴的说道。
皇后不由皱眉,询问道:“殿下这么快就从乾清宫出来了?”
宫女摇头道:“不是,殿下先去了景仁宫,没去乾清宫,从景仁宫知晓恭妃娘娘到了咱们坤宁宫,就直接来坤宁宫了。”
闻言,皇后哭笑不得:“这孩子!”
“你去告诉陈大监,让陈大监委婉的告知陛下,王爷要出远门,还要去播州那么苦的地方。”
“本宫和恭妃娘娘两个当娘的实在不放心,不知陛下也有事情交代王爷,就让王爷先来坤宁宫了。”
“哎,奴婢这就去。”坤宁宫上下,对于朱泺不先去乾清宫,而是来后宫感到高兴。
替自家娘娘当初的决定感到值得。
可皇后在侍女离开后,又不由无奈摇头。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现在皇帝一定感到十分没面子。
所以她才会吩咐侍女去乾清宫通禀一声,虽然知道这瞒不过皇帝,可至少能让皇帝心中舒服一些。
免得那孩子到时候受累。
⋯⋯
就在朱泺进入坤宁宫的时候,侍女也将皇后的话带给了陈矩。
皇帝看着陈矩蹑手蹑脚的走进来,黑着脸询问道:“皇后宫中派人来,说什么了?”
陈矩讪讪一笑:“陛下,娘娘说,殿下要远行,她与恭妃娘娘当娘的心中不舍,不知陛下也在等着殿下,所以就先让殿下去坤宁宫了。”
哼!
皇帝黑着脸微微冷哼,把手中的书扔在桌案上:“那混球何德何能,让她这么回护!”
“等那混球来了后,让他在乾清宫门跪着,并且你替朕问一句,他招揽那么多士子想要干什么?”
“兵权他有了,现在又几次三番的笼络士人,他还想要什么,让他想清楚了,然后进来回答朕!”
陈矩的面色变了变,眼神暗暗观察着皇帝。
他也猜不准,皇帝这句话中,有几分是因丢了做父亲的颜面,敲打做儿子的燕王。
有几分是猜忌?
“你个老货,给朕滚出去!”陈矩暗暗观察之际,皇帝抓起桌案上的书砸来。
陈矩不敢待着,连忙匆匆走出暖阁。
⋯⋯⋯
“都人子入宫竟然先去了坤宁宫?”
延禧宫,郑氏听闻消息后,惊讶询问。
侍女连连点头:“嗯,都人子现在就在坤宁宫,我们在坤宁宫的眼线说,坤宁宫上下那些忠心皇后的宫人们,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都说都人子不忘本,现在正在大张旗鼓的迎接都人子呢!”
哼!
郑氏听闻坤宁宫的反应后,不由冷哼一声。
坤宁宫那个贱女人,想凭着一个都人之子与她争?
门儿都没有!
心中恨意难消的同时,郑氏的唇角泛起冷笑:“去坤宁宫好!去坤宁宫才好!”
都人子第一时间竟然不去乾清宫,郑氏很快意识到,这个举动,一定会如同一根刺一样扎在皇帝的心中。
就好像提醒皇帝,他以前是怎么对待都人子的!
⋯⋯
内阁官衙。
王锡爵一脸惊愕,看着面前的属官,确认道:“你确定,燕王入宫第一时间来的不是乾清宫,而是去了坤宁宫?”
“阁老,此事已经在宫中传开了,就在刚刚,坤宁宫还专门派人去知会乾清宫了呢。”
王锡爵摆了摆手,将属官打发走后,自言自语说道:“这位殿下倒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不过……”
王锡爵摇了摇头,轻松笑道:“却是一个不懂得妥协的人,身处权力场,这种人纵使再能干,手腕再厉害,终究也只有失败这一个结局!”
朱泺入宫没有第一时间去乾清宫。
让王锡爵更加肯定了他这对父子关系的判断。
也更加轻视朱泺。
⋯⋯⋯
“老胡裱匠,这是第一几次了?啊?殿下他想干什么啊!”
赵志皋官房窗前,于慎行急的跺脚拍手:“陛下会怎么想?坤宁宫可以从乾清宫出来后再去嘛!殿下他怎么就不能服个软呢!”
张位走到窗边,看着乾清宫方向,点头赞赏道:“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样更加证明,燕王是一个懂得感念之人!”
“若是陛下因此而生气于燕王,那陛下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于慎行瞪大了眼睛看着张位,气的抬手点了点张位:“张夫子,你有种!等会你去把这些话告诉陛下!看陛下会不会把你这颗茅坑石头,踢回你该去的地方!”
⋯⋯⋯
燕王朱泺入宫,又一次没有第一时间去乾清宫,
而是去了坤宁宫,令所有关注的人都不由侧目。
有人暗暗高兴,有人替他着急。
就在这些心思各异的人等待之际,朱泺从坤宁宫走出来。
他看着出来送别的两个长辈,撩起衣襟跪倒在地,郑重顿首:“儿,朱泺拜别母亲,此行山重水隔,或许经年不能相见,望两位母亲保重身体。”
“待儿完成播州战后重建,再在娘膝前尽孝。”
“起来,快起来。”王恭妃眼睛看不清,流着泪,伸手胡乱的摸着,皇后弯腰将朱泺扶起来,眼睛有些微红,替朱泺整理着衣襟,说道:“去了播州后,除了做事,你也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们在宫中,养尊处优,不用你操心。”
“不要耽搁了,去见你父皇吧。”
朱泺点了点头,后退几步,郑重作揖一拜。
起身看了眼柳生雪姬。
柳生雪姬明白朱泺眼神中的意思,微微一福。
王恭妃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再也忍不住,哽咽
道:“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别人的孩子可以去更好的地方,洛儿他就只能去播州,说到底,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帮不了他什么。”
皇后安慰道:“姐姐,洛儿他是怕你担心,所以有些事情没告诉你,别人都以为是他们逼着洛儿不得不去播州的。”
“但却不知,他们从始至终都被洛儿牵着鼻子走。”
“播州是洛儿自己选择去的。”
“去最苦的地方,做最难的事情,才会在做事中,积累别人不可能得到的成功经验。”
“洛儿也无愧大明皇子的担当。”
“做事不是享福,洛儿的福报在将来,大爱于天下,才可得天下万民敬仰爱戴,才可得亘古未有的大福报!”
⋯⋯
“燕王来了!”
“燕王来了!”
⋯⋯⋯
当朱泺出现在乾清宫附近的时候,暗中,无数急切的声音响起。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
朱泺被等候在宫门外的陈矩拦下。
陈矩面色肃然说道:“殿下,陛下旨意,殿下来了后,先在殿外跪一个时辰。”
“陛下也让老奴代问一句话,殿下已经掌兵权,又笼络士子,殿下还想要什么?”
“陛下给殿下一个时辰考虑,时间到了,便可随老奴入内。”
“遵旨!”
在陈矩的注视下,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的关注下,朱泺平静的在殿外跪下。
而皇帝质问的问题,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所有关注此事之人耳中。
咯咯……
延禧宫内,郑氏听闻消息后,不由痛快冷笑,继而咬牙切齿:“都人子,都人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起风了!”次辅官房,王锡爵听闻后,推开窗户,把手伸出,笑着说道:“起风了好啊,只要起风了,东风也就不远了!”
此老的目光变得火热。
拯救大明的重担,非他王锡爵莫属!
名垂千古,不是遥不可及的梦!
对面首辅官房。
“老夫子!你现在就去,去指着陛下的鼻子,怒叱陛下不配做一个父亲!”于慎行气的面色涨红,指着乾清宫方向,对张位咆哮道。
张位猛地一甩袖子:“有何不敢!就是孔圣人犯错了,也应该接受别人的指正!”
话中,张位转身夺门而出。
于慎行傻眼了。
赵志皋瞪了眼于慎行:“于可远!你……你……张明成也是……”
赵志皋不知该说什么了。
匆匆赶出去,将张位拦住。
于慎行看着挣扎着被赵志皋拉回来的张位,连忙劝说道:“老夫子,你就不要去蹿火了,陛下若是一生气,真把你这块茅坑石头踢走了,恐怕中枢的路线之争会提前发生!”
听闻后,张位不由冷静下来。
他若是真的惹恼了皇帝,被皇帝罢免。
内阁变动,的确有可能提早引起路线之争的。
现在他们三人压着对面此老,此老总是心中火热,也不敢太快动手。
“陛下端不为人父……”不等张位说完,于慎行就连忙捂住了张位的嘴,扭头冲赵志皋苦笑。
赵志皋狠狠的瞪了眼。
若非这于可远拱火,老夫子或许就不会如此激动。
于慎行讪讪一笑,连说道:“老夫子莽撞,或许也不是坏事,对面那位老祖宗,还有叶尿裤定然察觉到了,老夫子如此,定会予以二人沉重压力!”
果如于慎行猜测。
此刻,王锡爵、叶向高二人在听闻张位与赵志皋在外面的动静后,面色的确难堪。
在众人的关注中。
一个时辰到了。
陈矩再次出现在殿门,轻声说道:“殿下,陛下让殿下入内觐见。”
朱泺挣扎着起来,顺势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膝盖,跟着陈矩入内。
“为父问你的问题,想明白了吗?”
朱泺刚刚踏入暖阁,便听到皇帝老子沉沉的声音。
他快走几步入内,站定后,躬身答案:“儿臣想明白了。”
“那说说。”
“儿臣此举没有其他目的,只是为了播州战后重建,为了改革。”
“改革?”皇帝不由微微皱眉,看着面色平静稳重的混球儿子,产生了一丝好奇,询问道:“为父到想要听听你,如何为了改革?”
“儿臣是这么认为的。”
“改革,不但是发展新生产力,以新生产力解决大明目前现有的尖锐矛盾。”
“同样是引领大明子民向前走,这就包括百姓,同样也包括士林。”
“改革发展到最后,必然需要建立适应改革的新式学府,如张首辅改革一般,培养新式的人才。”
皇帝听的微微点头,这一点他理解。
这混球的万言折曾批评过先生建立新式学府做法的错误。
“但是大明两百年养士,产生的庞大士林群体,我们该如何处理?”
“直接抛弃他们?”
“儿臣以为不可取,自宋开始,至现在,士林已经成为一个独特的阶层群体。”
“若是朝廷的改革直接抛弃他们,且不说这不符合改革要达到引领所有人往前走的目的。”
“士林这个庞大群体中,不光有绅权背景的士子,儿臣了解到,更多是贫寒人家的子弟。”
“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倾尽全力培养他们,寄希望他们能够考取功名,实现阶层的跃进。”
“若是改革的结果就是他们被抛弃了,他们耗尽心血所学,无用武伸张之地,绝望中,就会把他们推到改革的对立面。”
“而他们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家庭,一个家庭的亲戚关系,又会延伸出许多个家庭。”
“若是他们因士子对朝廷的绝望怨恨,而怨恨朝廷……”
“父皇,这阻力会十分大,或许会成为阴谋者可以利用的一股力量!”
“改革注定要淘汰许许多多不愿意往前走的人,但是儿臣以为,我们要在改革中,尽量拉着绝大多数人往前走。”
“或许他们不适应改革,但是我们可以杨其长避其短,尽可能在改革中,消化更多的人,让他们不管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融入改革中,而非逆着改革。”
“否则逆着的这股力量太大,达到一定程度,是可以扭转改革奔腾向前的洪流,甚至可能倒卷,冲垮我们之前所取得的一切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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