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化在一群丘八的恭维中,心中得意之际,忽然有明显颤抖,敬畏的声音响起。
大家顺着声音看去,便见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往李文化身边凑的刘涏举着望远镜。
双手明显在颤抖,面色也微微有些泛白。刘涎的悍勇,在剿灭杨应龙中,他们所有人都见识过了。
所有人下意识拿起望远镜,顺着刘涎的视线看去。
白色寒芒从远处闪掠,倒影在镜筒中,让所有人的瞳孔都不由的颤抖。
大军行进中,宛若一人的森严阵型,虽然相隔很远,但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该不会是空有花架子吧?”
有将领低声嘀咕道。
不过谁都没有接话茬儿。
几乎力挽狂澜打赢了倭寇的一支军队,会是花架子吗?李文化的面色也十分难堪。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朝廷的同僚如此忌惮这位拥有两卫马步军的操刀藩王了!
他是知兵之人,比朝中那些纯文官同僚更加清楚,如此两卫兵马的实力,足可以媲美剿逆大营的二十四万军民!
真要是打起来,二十四万,都未必是眼前这两万余常胜军的对手!
海龙屯寂静无声。
所有人举着望远镜,面色沉凝的跟随着大军前进转动身体。
“卑职石柱宣抚使马千乘参见燕王!”
遵义城门处。马千乘夫妇面色凝重,略微发白,在朱泺领军距离尚有百步之际,匆匆迎上去,参拜跪倒在地上。
朱泺看着面前的这对男女。
他都未想到,竟然能在遵义率先见到这两位。
不过此刻,朱泺的心情压抑,并没有多余的心思,他看着残破的遵义城,沉声询问道:“讨逆总经略李文化呢?”
马千乘夫妇跪着,相互对视一眼,马千乘大声回道:“禀王爷,李侍郎听闻王爷即将抵达遵义府,为给王爷撤出遵义府,已经领兵向怀仁撤退!”
嗒嗒嗒……
就在此时,常胜军斥候策马而来。
马千乘夫妇注意到,斥候来的方向,分明是海龙屯。二人的面色不由变了变。
朱泺听闻斥候低声汇报后,转头向海龙屯的方向看了眼。
这个举动,落在马千乘夫妇眼中,无疑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派人告诉李侍郎,播州已经是本王的封地,让他带着剿逆大营的匪兵,马上滚出本王的封藩之地!”
“同时派人向李文化问一句话。”
“尔文臣天天喊着武夫乱国!武夫乱国,何以文臣领兵,却在播州行惨绝人寰的屠戮之事?”
“以致播州百姓,待朝廷如同匪寇!”
“是尔文人虚伪沽名钓誉?”
“亦或是为功劳,便可不择手段!”
马千乘夫妇听闻朱泺如此严厉,如此狠辣的质问,面色瞬间变白,本就沉甸甸的心更是沉重几分。
“卑职遵命!”
“请王爷入城,城内叛逆杨应龙府邸尚且完好,李侍郎领兵退出遵义后,便命卑职收拾好,等待王爷抵达!”
朱泺没有答话,而是吩咐道:“你们起来答话。”
“谢王爷!”
夫妇二人起身后,朱泺看着二人,面色凝重询问道:“遵义府城,还有多少房舍是完好的?”
马千乘有些犹豫,秦良玉抢在前面抱拳回道:“禀王爷,叛逆杨应龙曾挟持遵义府百姓,死守遵义,为尽快结束战斗,围绕遵义进行了惨烈战斗。”
“讨逆军民死伤无数!”
“遵义府城大多是木质建筑,火攻、炮击,城中几乎没有完好的建筑!”
朱泺看着这个谈话中暗含机锋的女将,不愧是唯一名列正史将相列传的女子。
“秦将军,本王知晓你话中的意思,你们讨逆没有错,你们都是大明的功臣!”
“那么本王请问秦将军,讨逆结束,至本王南下播州已有近月余时间了吧?”
“为何播州始终不见二十四万讨逆军民,为稳定播州做点什么?”
“不要说你们是当兵的,当兵的只管打仗!”
“错,军人的目的不是打仗,是保家卫国,是保护百姓!出于保护百姓这一最基本的准则,军人可以做任何的事情!”
“本王现在就来告诉秦将军,也是告诉在海龙屯的李侍郎,救国救社稷,不是他嘴皮子动一动,高呼几声口号!”
“是用行动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常胜军听令!”
“步兵卫入城,修缮损毁房舍!骑兵卫就地扎营,所有的帐篷,包括本王自己的帅帐,都拿出来交给返回的百姓居住!”
“骑兵卫同时就地取材,搭建可供将士们宿营的茅草屋!”
“参谋处,率领部分将士马上施粥,百姓吃过东西后,组织百姓,帮助骑兵卫收集材料!”
“遵命!”
“遵命!”
⋯⋯⋯
“指挥使令……”
“指挥使令……”
各级传令兵策马在大阵前后奔掠,传达朱泺的命令。
马千乘夫妇看着常胜军步兵卫开始入城,面露郑重之色。
继而看向朱泺,抱拳道:“王爷,贱内不知深浅……”
“我自己道歉!”秦良玉拦住丈夫,冲朱泺抱拳道:“卑职的确误会王爷了!不过卑职也很好奇,王爷养尊处优,对于这种苦,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别说了……”马千乘压着声音着急制止。
秦良玉却甩开丈夫的手,继续说道:“燕王恐怕不知重新复建遵义城需要多长时间,卑职却略有了解,遵义府城总计有民十五万,以每户五口人计,便需要五万间房舍。”
“更别说,整个播州境内,倒塌的房舍不计其数!”
朱泺唇角露出笑容,扬鞭指着秦良玉,说道:“秦将军,不必激将本王,本王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并不少!”
“本王不是不能吃苦之人。”
“本王也非沽名钓誉做作之辈!”
“本王现在就可以给秦将军承诺,遵义府的房舍一天不建好,城外尚有一个百姓露宿城外,本王便绝不搬入城内!”
“本王现在就可以定一个规矩!”
“城内房舍先满足百姓,空出的帐篷先满足我常胜军的普通将士,然后才是小旗、总旗、把总、千户,最后是本王!”
“接下来本王会遣人前往播州各地首先回复百姓住所问题,其他地方也以此类推!百姓不能有一个坚实的遮风避雨之所,任何高级官员都必须陪着百姓在外面风吹日晒!”
“本王请秦将军所部石柱土司族人留下来作为监军!”
“即便是本王,若是违反了本王的规定,秦将军都可先斩后奏!”
“杀本王,无罪!”
朱泺说着,从腰间摸出他的燕王令,伸手询问道:“秦将军可敢?”
“王爷许下的诺言,从来就不是虚伪做作的,作为燕王妃,本妃也可以向两位将军做出相同的承诺!”东哥骑马缓缓走出,笑着对马千乘夫妇郑重说道。
哗啦!
马千乘夫妇二人相互对视一眼。
眼中流露出震动之色。
燕王朱泺当着这么多人面许下誓言,就绝非他们所认识中,拿下大明达官显贵们虚伪做作之举。
哗啦!
夫妇二人同时跪倒在地,秦良玉举起双手,大声道:“卑职领命!”
马千乘也大声道:“石柱宣抚使马千乘,愿听从王爷调遣,请王爷尽管吩咐!”
要知道,他们石柱土族,与播州一样,大多是一些土族。
朝廷军队在播州的作为,也让他们心中有些不满,只是这又毕竟不是他们石柱,加之对朝廷的忠心,他们也便将这不满压在了心中。
朱泺对播州各族百姓的态度,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朱泺将手中令牌扔给秦良玉,笑着说道:“不愧是伏波将军之后,马将军、秦将军请起!”
“马将军,本王确有一些事情需要遣马将军去做。”
“播州战乱之后,百姓流离失所,遮风避雨的房舍,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手来恢复,可粮食却是短时间无法长出来的。”
“本王需要收购一切可以吃的东西,马将军是本地人,此事交给马将军,马将军能办到吗?”
马千乘抱拳铿锵道:“请王爷放心,就算是倾尽我石柱马家的全部,卑职也一定竭尽全力!”
“马将军误会了,朝廷给本王拨了一百万两,本王只希望,马将军利用你的关系,能够以一个合理的价格,筹集大量可以食用的粮食物品!”
“卑职遵命!”
“派人去把本王适才的话,转达给李侍郎,同时告诉李侍郎,他虽然有功,朝廷会表他的功,但本王也会弹劾他的过!”
“卑职遵命!”
⋯⋯
海龙屯。
“燕王他什么意思,难不成咱们为朝廷剿灭了叛逆,还有罪了不成!”
“不就是杀几个人吗,刀出鞘了,谁能管住手下的兄弟们?”
⋯⋯⋯
一群将领听闻马千乘遣人传来的消息后,纷纷怒而议论着。
刘涏在旁边看着李文化。
他想到了祖大寿信中的告诫。燕王公平公正,但也纪律严明,赏罚分明,兄切记切记!
通过来人转述这位王爷在遵义府城门外的行为,刘涎便意识到,被他忽略的告诫,是千真万确的。
他看着李文化的面色越来越黑,便决定再看看,即便想去投靠燕王,那也得运作,得找时机。现在表现的太急切,恐怕还会有人从中作梗。
哼!
某刻,李文化冷哼一声,甩袖冷冷道:“既然燕王让我们全部退出他的封藩之地,那我们便依令行事!”
“大军退出,产生什么后果,便是燕王自己的事情!”
“走!”
“对,走!让燕王知道,在这块穷山恶水的地方,没有我们他玩不转!”
⋯⋯
万历二十六年,小年。
五更天。
“福王,恭喜恭喜。”
“王爷做事就是雷厉风行,听说十里秦淮河,如今已经变成一片热闹的工地了。”
“多谢张大人,多谢诸位大人盛赞,本王还太年轻,做事有许多不周到之处,若是诸位大人发现,一定要为本王指出。”
⋯⋯⋯
刚刚回京畿过年节的福王朱常洵,一出现在奉天殿附近时,一群朝臣便围了上去。朱常洵面露儒雅笑容,谦逊有礼的应付着。
然后从人群中走出,拾阶而上。
站在了左侧的尊位。这个位置,都人子在的时候,是都人子的。
现在便是他的了!
都人子远在播州,即便是过年也不能回朝,而他却可以时不时的回来,出现在父皇面前,让父皇记住,有他这么一个为大明勤勤恳恳做事的皇子!
做事不但要做成,还要让父皇时时刻刻的记得。
而这些,在播州的都人子是没有机会的!朱常洵扭头看了眼右侧,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若是没有朱常浩原本是他的那个位置,一切就都完美了!
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不接受延禧宫的拉拢,该死!
“三哥。”朱常浩察觉到朱常洵的目光,转身郑重拜道。
群臣都暗暗关注着。
如今的大明已经彻底不同了。
如同开国初期,藩王们各个都手握实权!令人忧心。
“开朝!”
尖细的声音响起之际,殿门发出沉闷的声音打开,群臣鱼贯而入。
君臣礼毕后。
皇帝看着站在左侧的三子,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想到了那个去播州,月余都没有音讯的混球儿子。
“常洵,魏国公上奏,你在南京做的不错。”皇帝笑着开口赞赏道:“魏国公还在奏折中说,明年年底,南直隶开埔便可初见成效,还邀请父皇南下南都看看,若是你真的做的不错,父皇便答应你,南下南都!”
朱常洵不由激动的面色赤红,这是他让徐弘基写的折子。
“儿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让父皇失望!”朱常洵当即匍匐跪倒,声音略带一丝颤抖,大声道。
“起来吧!”
朱常洵还未从激动中冷静下来,便闻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脸上的激动之色瞬间凝滞。
“常洛,这一年你协助你皇兄,在各地奔波,监督各地卫所私有化,让各地的卫所私有化能够没有发生太多的波折完成,你的功劳也很大!”
“这也是你皇兄推荐你为兵部尚书,父皇答应的原因。”
“儿臣谢父皇!儿臣不敢贪功,这份功劳主要是皇兄的,儿臣不过是出些力罢了,能为父皇分忧,儿臣就十分高兴!”
群臣听着朱常洛哽咽的声音,看着朱常洛匍匐在地上,说完后,肩膀隐隐的抖动,倒也明白这位瑞王缘何如此。
能被陛下夸赞,这对于这位王爷来说,恐怕是从小到大最渴盼的。
朱翊钧看着跪地的儿子,心中不由有些沉重。他意识到,自己的确忽略了这些孩子。眼前五子如此,那么,那个备受他十年冷落,备受十几年坎坷苦楚的混球儿子呢?
那张总是平静沉稳的面孔下,隐藏了多少的酸楚?众人注意到,皇帝的眼睛似乎有些泛红。
‘朱常浩,我倒是小看你了!’朱常洵心中咬牙切齿暗道,朱常浩此举,分明就是深谙会哭的孩子有 nai喝!
故意让父皇愧疚!继而得到父皇更多的青睐!
“哭哭啼啼,想什么样子,你现在是我大明的兵部尚书,起来!”
朱翊钧掩饰着心中的酸涩,严肃呵斥道。
朱常洛匍匐在地,大声道:“儿臣尚有一事启奏父皇!”
“准了!”
“儿臣在江南督促各地卫所私有化,曾前往播州,儿臣亲眼见过播州讨逆大军的军纪,用军纪败坏来形容不为过!”
“杨应龙屠城报复,我讨逆大军也屠城报复,整个播州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皇兄率领常胜军南下,而八省讨逆大军便在播州,儿臣为兵部尚书,负责天下兵马整顿事宜,兵部现在的整顿训练之法,就完全是皇兄常胜军的训练模板。”
“儿臣以为,可以由皇兄派遣常胜军将士,就近整顿讨逆大军!”
⋯⋯
廷臣听着朱常浩详细讲述播州情况,有人暗暗高兴,有人面露担忧,眉头紧锁。而当朱常浩提及由常胜军征询讨逆大军的时候,许多人的面色都变了。
朱常洵急切使眼色于叶向高。讨逆大军就有二十四万,若是让都人子征询,岂不全都变成了常胜军!
“此事万万不可!”
叶向高接收到朱常洵眼神暗示,还琢磨着该怎么开口的时候,张明成便激动的站出来,大声道:“陛下,燕王已经统领马步军两卫,且是我大明最为精锐的军队。”
“燕王再不能接触兵权,否则陛下就是害燕王!”
“陛下是皇帝,为朝廷考虑,似乎是应该答应瑞王的请求,但陛下更是燕王之父!”
“陛下与燕王,首先是父子,然后才是君臣!”
“陛下为人父,岂能行此害子之事!”
噗!
有廷臣听闻张明成这段阻止的理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其他纵使没有笑出来的,也憋得面色赤红。
于慎行翻了翻白眼,趁着所有人都看着张夫子的时候,身后拍了拍额头,咬牙嘀咕道:“可真是难为张夫子,能想出这等阻止的理由来。”
朱翊钧坐在龙庭上,看着张明成一脸严肃的模样,唇角也不由抽抽了几下。
这顽固的老夫子,竟然首次让他觉得十分可爱。
张明成即不想他那个混球儿子再接触兵权,可内心又是支持他那个混球儿子的。
不想挑明了担心那个混球掌握了更多兵权,或许会有不臣之心。
又担心因此而会让他这个皇帝猜忌那个混球。
难为其竟然七拐八拐的,告诉他,若是予以那混球更多兵权,便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害儿子。
“张明成,难为你了!”皇帝声音肃然说道。
哈哈……
许多人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不过有人却笑不出来。
如叶向高、王锡爵等人。
张明成的反应才是最令人担忧!
朝中如张明成者,虽死板,却已经倒向燕王朱泺,还有多少人?
怕不是那些笑着的人,很多都是张明成们吧!
至于他们,则笑不出来。
叶向高跨列而出,大声奏禀:“陛下,臣亦觉得,燕王身为藩王,不宜拥兵太多。”
“陛下。”王锡爵站出来,委婉说道:“燕王要在播州施行战后重建,恐怕也是分身乏术,无法训练剿逆大营二十四万大军。”
“陛下,臣反对瑞王提议!”
“臣反对瑞王提议!”
⋯⋯⋯
朱常洵看着三位阁臣,大量的廷臣站出来反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三位阁臣反对,都人子已经没有机会了!
便在此时,朱常浩缓缓起身,转身看着叶向高:“叶阁老,我皇兄身为父皇之子,若是都要担心他有不臣之心,父子都不能信任,试问父皇还能信任何人?”
“信任文臣吗?王莽便是文臣!”
“还有王阁老。”朱常浩不理面色难堪的叶向高,看向王锡爵:“阁老怕不是对兵事了解不多,不过也正常,阁老毕竟刚刚回朝不久!”
“疏于了解朝廷事务也是情有可原。”
“小王有幸去过播州,知晓播州剿逆大军的组成,播州剿逆大军总计八个省份陆陆续续调遣。”
“分为八 lu。”
“每一部万余人,正规的常备兵马只有八万余人,余下的十数万民 jun都是从湖广云贵地区抽调的卫所兵马。”
“他们是在卫所私有化前被抽调进入播州的。”
“现在战争结束,应该让他们返回家乡,参与到卫所私有化,朝廷已经没有了强制约束他们的权利。”
“皇兄整顿的兵马不过八万余人,王阁老切莫危言耸听!”
疯了吗!
朱常浩你疯了吗!
朱常洵瞪着眼睛看着唇枪舌剑,夹枪带棒怒怼叶向高二人的朱常浩,心中愤怒咆哮。王锡爵面态一片赤红。
那句疏于了解朝廷事务,看似平平常常一句话,可实在是太歹毒了!他可是次辅!他的职位,要求他必须了解朝中的大小事务。疏于就等同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尸位素餐!
就是在指摘他,不配做这个次辅!
朱翊钧看着儿子朱常浩,心中酸溜溜的暗道一句:‘怕是那个混球在他心中,或许比我这个当父亲的更重要吧?’他又看向三子朱常洵。
三子面上隐隐的戾气显露无疑。
很显然,此刻心中十分愤怒。
朱翊钧摇了摇头,三子嫉妒、愤怒,却没有去反思,若是三子能不计回报,不计个人得失的把被他忽略的五子推到他这个父皇面前。
眼前五子感激回报的就是他。
三子常洵,或许从小得到太多,占有太多,从不会想到分享,更不会明白,无私利计较的分享,很多时候,往往能够回报更多!
希望他在南直隶做事,能够在做事中,明白这些道理吧。
朱翊钧心中暗道一句。
咳咳……
龙庭轻微的咳嗽声响起,群臣面色顿时肃然。
“常洛不得放肆!”朱翊钧面露严肃的申饬道。
“儿臣请罪!”朱常洛连忙作揖请罪。
朱翊钧拧眉做出一副犹豫之状,沉吟道:“你们说的都是有些道理的。”
“这样吧,播州刚刚平定,还需要大军进行弹压,剿逆大营,卫所民 jun可放行遣返回乡。”
“八省常备军暂且停留在播州,维持播州平稳。”
“至于是否接受燕王朱泺的整训,此事便由讨逆大营与朱泺进行协商吧,若是他们愿意,便整顿,不愿意便算了。”
“今日是这一年最后一次早朝,其他事情便放在年后处理,朕有些乏了。”
陈矩得到暗示,连忙站出来,大声道:“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离开后,留下满朝廷臣一脸愕然。
这算什么命令?
皇帝这分明就是在和稀泥!
“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帝心难测啊!”
“算了算了,现在朝局混沌,我们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
廷臣们议论着走出奉天殿。
朱常洵眯着眼睛,眼神阴霾的看着朱常浩独自一人往后宫方向走去,咬牙低声吩咐身边的叶向高:“想尽一切办法,拉拢李文化!”
“让他控制好剿逆大营,绝不可让朱泺染指剿逆大军!”
“那可是八省联军!绝大部分都是要回到本地的,若是让都人子染指,等于他的军事势力,就会遍布八省!”叶向高的面色也十分凝重,点了点头:“殿下放心,臣会安排的,此事王长袖也绝对不会坐视成行。”
“他也不想燕王朱泺的地位牢不可动!”
“张明成这个老夫子,虽然是站在燕王一边的,但是对于燕王掌兵也是反对的,他一定也会书信于李文化的。”
⋯⋯⋯
遵义府。
城外一片荒废了的农田。
不远处便是常胜军大营。
秦良玉在孙承宗的带领下,从大营而出,来到农田边,看着带着王妃东哥、戚金正在田中,赤着脚浇水的朱泺。
尤其是朱泺,一手用瓢浇水,一手还握着一个云贵产出的鬼芋,一边吃一边干活。
秦良玉看到这一幕都愣怔了。
一位王爷,一个王妃,一位王府长史,竟然亲自种田?
就算是作秀给百姓看,至少也应该多种一点吧?秦良玉目测了一下,大概只有一分地大小一块。
孙承宗看着满脸错愕的秦良玉,笑着解释道:“秦将军这些时日多在各地督查,不知也是正常的事情。”
“这块地中种的东西,王爷可宝贝的很。”
“平日里,只有王爷、王妃还有戚长史能在这里,戚长史更是遵照王爷的命令,晚上休息,也就在那边的茅草屋。”
“军中的糙汉子们,更是被王爷严令,不准靠近据此百步。”
“所以我们也只能在这里等着。”
秦良玉注视着,发现他们,往他们这边走来的朱泺,低声询问道:“不知王爷在此处种的是什么?”
“王爷称之为土豆,据说是皇室专供菜蔬,能吃到这种菜蔬的,也只有皇室以及达官显贵们。”
闻言,秦良玉不由皱眉。现在播州的百姓,才勉强不被饿死,这位王爷便开始享福,在播州这种遍地饥民的地方,种植只有皇室、达官显贵才能吃得上的菜蔬?
秦良玉心生反感的同时,又有些不解。
觉得这不像这段时间内,她所了解的燕王。
已经二十多日,快一个月了。
在这段时间内,燕王朱泺不折不扣的遵守着当初他自己下达的命令。
与王妃一同住在一间茅草毡房内。
唯一比普通将士好一点的,就是毡房的位置清净,不会受到太多干扰。
而且这位王爷最初粮食紧缺的时候,也的确执行着每天三两口粮的规矩。
也就这段时间,丈夫帮其洒出了一百万两银子,购入了大量的粮食,才增加到每日七两口粮。
这位王爷的口粮,还不如身边这位孙参谋的多。
用这位王爷的话说,特殊时期,干体力活多的人,要分配多一些口粮。
这样一个人,不应该在情况刚刚好转,便想着发种皇室、达官显贵才能吃得到的奢侈菜蔬吧?
“拜见王爷。”秦良玉看着朱泺走来,连忙收拾思绪,参拜道。
朱泺询问道:“秦将军,各地跑了一圈,我们派往各地主持的士子和将领们表现怎么样?有没有让秦将军你动刀?”
“王爷治军严明,派往各地的将领,士子参谋们,没有一人敢享福于百姓之前,严格按照王爷你的要求在执行!”
朱泺满意的笑了,说道:“我这个王爷,他们的指挥使都在这里吃苦,晾他们也不敢享福于本王之前。”
“此事如此,其实军纪也是如此,乃至一个国家,一个朝廷都是如此。”
“站到越高,就越高明白责任的重大,越要严于律己。”
“我们上面的当权者紧一分,下面就不敢比我们松,甚至要做的比我们都要严谨。”
“反之,如果我们松懈散漫一分,下面的人就敢上行下效,做的更加离谱,他们敢给你松懈散漫三分!”
“其实秦将军你的这个结果,本王早基本预料到了。”
秦良玉抱拳铿锵道:“王爷既知晓此道理,为何要在这里,种植这等只有皇室、达官显贵才能吃得上的菜蔬?”
“若是让下面派往各地的将士们知晓,是不是会如王爷所言,松懈散漫三分?”
孙承宗着急道:“秦将军,你误会了……是我没有向将军解释清楚……”
朱泺摆了摆手制止孙承宗,也不生气,笑着说道:“秦将军,本王栽培的这种菜蔬名为土豆,的确是专供皇室菜蔬体系中的一种。”
“原本是上林苑的农户在种植。”
“刚开始传入我大明的时候,这种菜蔬对我们大明气候的适应性差,产量低,而且不易成活,所以只是作为皇室专供菜蔬。”秦怀玉默默点头。
这倒是能够理解,产量低、不易成活,的确是不能广泛流于民间。
若是此物十分美味,就算不是特别美味,只要知道是皇帝吃的,一定会在民间,被富贵人家追捧。而大范围的种植,满足了大明富贵人家的口舌之欲。
占用了大量土地,就会挤压其他粮食作物的产量。
“不过经过这些年的栽培后,土豆的存活、产量其实早已经解决了,可经过多年的皇室专供,却成为了皇室专供菜蔬体系中的一种。”朱泺说着不由苦笑摊手。
其实土豆的栽培从十六世纪初就传入了大明,并且得到了培植。
而且后来逐步解决了气候影响,造成的产量低、存活率差等问题。可就是因为变成了皇室专供菜蔬,无法在民间普及。
上林苑种地的农户不会管其他的,他们明知这种作物的产量十分大,但他们的任务就是为皇室以及京畿的达官显贵们种菜。并且保护技术不外传。
不会影响这种菜蔬尊贵的象征性!
而皇室、达官显贵们呢,只负责吃,他们也不会过问此物的产量。
据朱泺所知,历史上土豆大面积推广,是在清朝乾隆年间,乾隆废除了皇室专供菜蔬体系,土豆的种子,以及种植技术,才随着那些被遣散的上林苑农户,流传入民间。
朱泺重生后就见过,也食用过土豆。不过刚开始他要为自己处境担忧,回到朝中后,又有诸多事情牵扯。他在谋划来播州的时候,就打上了上林苑土豆的主意。
播州多山,种植其他作物的产量,完全比不上土豆。而且土豆不但根茎可以食用,就是叶子在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食用的。
播州的气温,几乎一年四季都可以种植。
“是卑职误会王爷了!”秦良玉连忙道歉,紧接着,秦良玉提议道:“王爷,朝廷为了播州百姓,拿出皇室专供菜蔬,若是百姓知道,定可对朝廷感恩戴德。”
闻言,朱泺连连摆手,苦笑道:“还是不说的好,本王做事喜欢低调大胆的做,高调宣传就不必要了。”
秦良玉不由不解皱眉。
不过当他注意到孙承宗忍着笑,便瞬间恍然大悟。
很明显,这种推广并没有征求得皇帝的同意。
或者说是瞒着皇帝,瞒着朝廷进行的!
朱泺转移话题说道:“此番命你们夫妇回来,是有事情询问你们。”
“若是本王想要将整个播州的土地集中,收归本王藩王府名下,由播州藩王府供应他们吃穿用度,以及百姓子弟读书识字,你以为可不可行?”
朱泺看着秦良玉面色大变,要开口时,他抬手制止道:“不要急着回答,这个问题本王同样问了稚绳等人。”
“今天是元宵节,等人都到了后,我们一同商议此事,现在你可以好好琢磨琢磨这个问题。”
“等马将军到了后,你将此事告知马将军。”
“之所以征求你们的意见,是因为这里民宗复杂,你们同样是土族出身,站在你们的角度,想一想,百姓能否接受。”
秦良玉的面色沉重极了,整个播州的土地收归藩王府。
虽然藩王府供应百姓吃穿用度,孩子读书识字。
可这与其他藩王侵占土地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这位王爷大发慈悲,给百姓的较其他藩王更多一些?
可这种更多能够持续多久?
而这位藩王,比其他藩王的胃口更狠,一口要吞下整个播州所有的土地!
戚金看着秦良玉面露失望,面色沉沉离开,担忧道:“王爷,能成功吗?”
“只能试一试了,一百万两,打了一个水漂就没有了,虽然能维持几个月,可播州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若是想要发展起来,就必须有大量的投入,可我们现在手中没钱。”
“只能尝试集中力量办、大事,这也关乎我大明改革进入深水之后,能不能成功的关键。”
朱泺面色凝重说道。来播州,他就是要在播州进行试验。
同时也要把播州打造成一个典型样板!
“福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福王改革必成!”
“……”
砰砰砰……
元宵当天夜里,秦淮河岸边人山人海,烟花不停歇的在漆黑的空中绽放,一艘艘花船从散发着脂粉气的秦淮河上驶过。
花船上,娇俏的姑娘或是跳舞,或是弹琴,每当驶过河岸便高高的看台,船上的姑娘们都会停下来,冲着岸边,发出娇滴滴的恭贺声。
或是福王千岁。
或是赞美福王改革。
南直隶的百姓,何曾有幸见过此等热闹的场景。
这么多往日里,远远瞧一眼,都仿佛冒犯的美娇娘,一个个穿的单薄,在花船上载歌载舞。南直隶的百姓可是看了眼。
鼓掌声,轰然喝彩声,盖过了爆竹声。绚烂的烟花,都无法吸引百姓们的关注,只能成为此刻盛世夜景下的点缀。
“这辈子,现在死都值了!”
“可不是吗,秦淮河的美娇娘,俺今天是看花眼了!”
“福王在咱们南直隶的改革这才刚刚开始,就如此热闹,福王在南直隶的改革一定会成功的!”
“咱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对了,王老爷要收回俺家的田地,说以后让俺家给他种桑树养蚕,还劝说俺,让俺把俺家的一亩水田,十亩坡地都入他家的股,将来咱们只要种好桑树,养好蚕,产出蚕丝,他统统收购,用粮食换蚕丝,这事可信吗?”
“应该可信,俺家佃租的主家说了,种桑树这一年,收获小,他可以借粮食给咱们,这粮食不要利息,到时候用蚕丝偿还,今年的蚕丝价格,可是粮食价格的好几倍呢!怎么算,咱们也不吃亏。”
“可不是吗,这次南直隶的乡绅老爷们,为了福王的改革,开始倾尽全力支持的,咱们吃不了亏!”
(https://www.biquya.cc/id173495/31264512.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