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热闹的议论声,传到高台上。
朱常洵看着满天的烟火,看着从面前河面上漂过去的花船,花船上的娇艳女子,歌舞漫漫,应天府近百万百姓聚集在秦淮河两岸,热烈的议论着。
尽管努力的压着心中激动。其面孔还是不由微微泛红。顾宪成与徐弘基相互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这宏大的场面是他们,以及整个南直隶的绅权、官权们亲自策划的。
“殿下,有眼下的这番热闹场景,南直隶百姓对殿下在此改革,便再无后顾之忧了。”顾宪成笑着恭喜道。
朱常洵满意点头,风度翩翩,十分儒雅的冲顾徐二人拱手谢道:“本王在这里谢谢国公,谢谢顾先生,以及南直隶的各位朋友!”
“王爷客气了。”
“作为南直隶人,能为造福本乡本土尽一份力,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
看台上有头有脸的士绅、官僚们连连拱手笑着恭维道。
恭维声落下后,朱常洵拧眉询问道:“父皇都决定今年年底南下,为何你们突然间上折子,请求父皇明年南下?”
这也是朱常洵匆匆赶回来的原因。要不然,他得等着在父皇身边过了元宵节才会回南直隶。
顾宪成不由苦笑:“殿下,此事是我的疏忽,我们忽略了桑树的成长周期,桑树成长周期,决定了今年年底,无法真正的展现南直隶改革的盛况。”
徐弘基看着朱常洵微微皱眉,再看顾宪成,唇角不由微不可察上扬心中暗暗冷笑。
顾叔时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但此人五体不勤,竟然连桑树的成长周期,蚕的培养周期都忘记了。而他当时便知道。不过他故意没有去提醒顾叔时。
目的也就是为了让顾叔时在身边此王心中留下一个不可靠的印象。顾叔时这段时间,可是出尽了风头。在南直隶,他的东林书院,死而复活,通过与乡绅们的勾连,大肆的吸引南直隶乡绅人家的士子。
俨然已经盖过了他魏国公的声望。朱常洵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呼!
顾宪成暗暗松了口气,这关总算是过了。
他眼神余光瞥了眼一侧的魏国公徐弘基,他十分怀疑,徐弘基是不是真如其所说,也忽略了桑树的成长周期,以及培养蚕是需要时间这些小细节。此事虽然有被算计的嫌疑。
到也让顾宪成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朱泺发展商业的改革,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确很多,他的官商资本理论是成熟了。可其中还有很多东西他了解的并不深刻。
朱泺是怎么解决这个过程中,他所不了解的方方面面呢?顾宪成忍不住想到。
直到朱常洛的声音再响起时,他才回神:“南直隶毁田种桑,会不会引发百姓无饭可吃的情况,嘉靖年间,江浙、福建等地曾经毁田种桑,由此差点引发了民乱,你们想好解决的办法了吗?”
顾宪成笑着说道:“殿下,这个问题,范掌管的或许能够更清晰的为殿下解释。”朱常洵看向站在他身后,弯腰谄笑的范永斗。
范永斗连忙说道:“殿下,其实最难的主要是第一年。”
“第一年蚕丝的收成肯定很小,百姓无法通过养蚕产蚕丝来维持生活,对于这个问题,南直隶以及我们这些北方跟着殿下南下的商贾们,已经达成一致,我们会提供粮食给南直隶的百姓。”
“来年用他们的蚕丝偿还,百姓们都是十分愿意的,毕竟蚕丝的价格,是粮食的好几倍,除非他们是傻子。”
朱常洵眯着眼睛看着范永斗。
继而又看向顾宪成、徐弘基。
声音微微变冷,压着说道:“来年南直隶必然会出现粮食少,蚕丝多,现在蚕丝价格是粮食几倍的情况,来年还会维持不变吗?”
范永斗他们想要干什么,朱常洵一眼就看穿了。
今年年内他们借给百姓粮食,明年蚕丝产量增加,价格必然会出现大幅度的下降,而随着毁田种桑,粮食价格也一定会攀升。
甚至可能会出现,明年百姓手中的蚕丝,还不能偿还今年向士绅借的粮食!
范永斗尴尬的笑了笑,他自知这种愚弄百姓的手段,绝对愚弄不了眼前的这位王爷。
他连忙说道:“殿下放心吧,大家伙儿都知道其中的分出和度,绝对不会给王爷添麻烦!”
“谁要是给王爷添麻烦,让王爷不痛快,影响了王爷的前程,影响了南直隶的改革,那就是大家伙儿所有人的敌人!”
“而且到时候商贸的繁荣,还会创造出大量的机会,女人们可以纺织,男人们可以干苦力,总是饿不死人的!”
朱常洵想到了母妃对他说的话。这些直接与愚民们接触的人,最懂得疲民之术。他也就是敲打敲打这些人,免得这些人贪得无厌,坏了他的事情。
让利于这些人是必然的。他还需要这些人帮他成事,赢得父皇的高兴,登上那个位置!
“既然如此,元宵过后,你们便迅速行动起来,你们已经让本王在父皇面前丢脸了,若是明年,做不出让父皇满意的功业来,本王固然不好受,但本王也一定可以让你们不好受!”
“本王希望,最终的局面是你们好,本王也好!”
“殿下放心,草民等一定不会忘记殿下之恩!”
“臣等一定竭尽全力,助殿下成事!”
⋯⋯⋯
一群人纷纷起身,乱糟糟的许诺道。
⋯⋯⋯
与南直隶不同。
这个元宵节,整个播州就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遵义府城外。
常胜军大营内。
一块空地。
篝火燃烧着。燕王朱泺、王妃东哥坐在主位。
其他人分列两侧。
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着,火光映照在每一个人的面孔上。
朱泺看了看面前的一小碗白饭以及一个鬼芋,继而抬头看向众人,端起面前的茶杯,笑着说道:“诸位,这个元宵节过的有点寒酸,不过呢,现在比我们刚来的时候好多了,至少我们现在人人都能混个肚包了。”
“特殊时期,酒呢,就没有了,倒不是真的困难到,以我们这些人的身份,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都喝不上一杯酒。”
“只是不能!”
“这个头,我们不能带,这苦还要吃一段时间,我们带这个头,各地主持战后重建的人,是不是也会纷纷效仿?”
“这个口子或许会因此而不断被突破扩大,让我们在播州刚刚看到了一点曙光的事业毁于一旦。”
“大家面前的茶,是本王离开前,坤宁宫母后给本王带的,上等的贡品,今天给大家分一分,就算是节日里的一点喜庆。”
“……”
众人尽管心事重重,却也认真耐心的听着。看着这位王爷,直到现在都以身作则,觉得与他那种想要一口吞下整个播州的贪婪,格格不入。
“诸位,以茶代酒,饮这杯茶,吃过我们各自面前的东西后,我们在谈正事。”
“谢王爷!”
众人谢恩后,随着朱泺一同举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吃吧,我知道,其实大家都饿了。”
呵呵……
笑声响起,众人也不拘礼,低头就开始吃起来。
东哥端起碗,要把自己碗中的白饭拨到朱泺碗中。
朱泺伸手按住东哥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我吃不了这么多。”
东哥笑着柔声说道,还是固执的给朱泺拨了三分之一,然后在朱泺板着脸的注视下,笑着缩回手,低头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下面众人看着低头狂吃,可眼神余光却看着这对王爷、王妃。
众人莞尔一笑,假装没有看到,继续低头吃着自己面前单调的两样东西。
一碗白饭,一个云贵山中野生的鬼芋。
利玛窦坐在末尾,没有动面前的简单吃食,面前摆着画家,拿着画笔,匆匆的将大明王爷王妃举案齐眉,将其他人假装吃饭,却暗暗露出会心一笑的一幕定格在油画中。
片刻后,众人都停了下来。
朱泺也吃完了,他看着身边的妻子,还在细嚼慢咽的吃着,给妻子倒了一杯茶水后,看向众人。
“我知道,你们大家其实心里早已经有了很多的问题,现在大家可以随意的提出来,我会为大家——解答。”
“卑职先说。”秦良玉早已忍不住了,哗啦一声,盔甲鳞片碰撞,站了起来,抱拳严肃说道:“王爷用近一个月的时间,让卑职心服口服,但王爷又要将播州所有的土地一口吞下,此举与大明皇室的其他藩王有何不同!”
“而且王爷你更加贪婪!”秦良玉说话期间,马千乘不停的暗暗扯秦良玉的衣襟,却被秦良玉直接用脚轻轻踢开。
朱泺看着笑道:“马将军不要担心,今日大家在这里说的任何话,无论好听不好听,本王可以许诺,绝不会记恨于心。”
马千乘讪讪一笑。
朱泺看向秦良玉,叹了口气道:“秦将军的担心的确有道理,此事考验的就是本王的人格。”
“本王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
话中,他摊了摊手:“一百万两银子撒出去后,本王手中已经没有一点钱货了,而整个播州都被打残了,想要恢复,恐怕没有五百万两银子是不可能的。”
“但这笔钱,朝廷拿不出来,本王也拿不出来。”
“所以我们只能集中力量办大事,集中整个播州的土地资源、人力资源,在短时间内,创造出的财富总量或许不够大。”
“但是我们可以合理的利用这笔财富,在满足百姓的日常需要后,我们可以把多余的财富,用于播州的道路建设上。”
“集中有限的财力,依照播州的特点,发展几个播州特有的拳头产业。”
朱泺说着握拳挥舞一下。
“本王可以向所有人承诺,播州百姓创造的财富,本王绝对不会一分一毫的用于自己的奢侈享受之中。”
“满足百姓所需后的节余,全部会用于实现播州繁荣,一改播州千百年穷困中去!”
“其实播州是很有发展潜力的,播州处于川贵云湖交界处,只要我们改善了播州的道路条件,四省商贸往来,一定会选择这条更近更加便捷的道路。”
“而我们再在播州打造几个拳头产业,利用来往的商旅,一定可以把播州建设好!”
“王爷,卑职有个问题。”孙承宗起身:“王爷曾经说过,卫所之所以要废除,就是因为卫所掌握权力的阶层,利用权利压榨百姓,如果按照王爷的设想,播州其实就是一个更加权利复杂化的庞大卫所。”
“王爷如何杜绝来自权力层面对百姓的压榨剥削?”
“随着时间发展,如何杜绝我们内部,掌握权力者的孵化?”
此刻朱泺已经从座位站起来,走到中间篝火旁边,听闻后,他略作沉吟说道:“这就需要我们的监督。”
“而且这种集权的方式也不能持续太久,太久了,即便有监督,也必定会产生腐化,这种情况是不会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
“是必然会发生的,也是我们人性中的一些缺点。”
“在我看来,只需要三年,三年之后,播州就不需要这种集中发展,我们可以再做一次类似卫所私有化的改革。”
“将三年时间,播州发展产生的巨大财富,回馈与百姓!“
⋯⋯⋯
利玛窦放下画笔。再一次匆匆拿起笔,在旅行日记上写到:此情此情,我仿佛看到了挂在母国神圣教堂,与虔诚信徒共进晚餐的上帝。
大明的燕王殿下,与他身边虔诚的信徒们,商量着一件令我感到十分震惊的事情。此刻的大明燕王殿下,便仿佛上帝一般,耐心的向他的信徒们,传达着他的理念。
我不知道,这位燕王殿下在播州的改革能否成功。
但我可以猜测,就连这位燕王的忠心信徒们,都对他的理念提出质疑,可以预见,他重建播州的理念。一定会在这个腐朽国度中,引起巨大的波澜。
我观察道,他的信徒们,从质疑,走向了信任。
但至少在这一刻,我这个旁观者,着迷于这位大明燕王,播州上帝描绘的美好前景。上帝为灰暗人间带来光明信仰之初,也遭到了黑暗邪恶的抵制,这或许是任何美好事物,都会遭遇的磨难。
这一夜,利玛窦留下的笔迹,成为了后世史学家研究播州战后重建最重要的史料之一。
而利玛窦为这一夜讨论所画下的数副,被利玛窦命名为大明上帝的油画,更是成为后世价值连城的国宝。
后世人,透过利玛窦留下的这套连环油画,仿佛可以清晰的看到。
在这个漆黑、安静,甚至有些简单不能在简单的元宵夜,篝火堆前。
燕王朱泺,以及一群志同道合者,在相互的讨论辩证中,翻开了播州改革的扉页。
⋯⋯⋯
“东林报,东林报!快来看,快来看,免费的东林报!”
“金陵元宵盛况,秦淮河淘金,福王掀开南直隶改革!”
“快来看,快来看,福王掀开南直隶改革喽!福王言称,两年之内,南直隶改革初显成效,南直隶富裕程度将超远北直隶至少三到五倍!”
“娃子,给俺一张!”
“来来,小孩儿,到这边来,给你一两银子,你的报纸醉仙楼全都要了!”
⋯⋯⋯⋯
元宵节三天后。
一纸东林报随着顽童们的清脆呼喊声,传遍整个紫禁城。醉仙楼内。
“啧啧,秦淮河所有的花船庆贺福王的南直隶改革,不知道的,还以为福王是在选美呢吧!”
“别瞎说,也不看看这里现在是谁的产业,龙爷,这南直隶要在两年后,富裕程度超过北直隶三到五倍,这道多少银钱?怕不是秦淮河都能捞到精子吧!”
“这福王的手笔就是不一样,据说整个南直隶的绅权、官权支持的大工坊主、商业主全都动了!”
“还不算跟随福王南下的那些大商业主们!”
“听说福王还专门颁布了,针对扶持小商业主、工坊主的法令,可惜了,仅限于南直隶,我们北直隶无法参与!怕不是因为我们与燕王走得近,所以被福王悔恨在心吧!”
“燕王去了播州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众人议论中,龙山恒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诸位咱不能忘本,我龙山恒决定了,再过一个月,送往天津卫的这批货完成后,就亲自去播州!”
“燕王对咱们是有大恩的,不为别的,我龙山恒就是要去报恩!”
“对,咱们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何况也只有燕王的改革,才会真正考虑咱们这些小人物,像南直隶的改革,哪有咱们的份儿!”
“去播州!山恒兄,约个时间,咱们一起去!”
乾清宫。
当朝五位宰辅小心翼翼的站在皇帝的桌案前。
赵志皋等人暗暗看着正在练字的皇帝,眼神时不时的往皇帝身后,裱起来,挂在墙上的三行字看一眼。
“普世之惠!”
“操守之德!”
“守心之法!”
他们经常可以出入乾清宫,可以说对乾清宫所有的陈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这幅明显出自皇帝之手的字,分明就是新挂上的。
这三句话,细细品味,似乎大有深意。仿佛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听到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罢了。皇帝朱翊钧虽然在练字,却也将几人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中。
某刻,皇帝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抬头看着众人,笑了笑,扭头看向身后亲自写下的这幅字。王锡爵等人观察到,皇帝脸上露出颇为满意的神色。
“几位爱卿觉得这幅字如何……”
“陛下的行书,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完全不输于行书大成者王羲之!”叶向高连忙笑着说道。
哼!
微微轻哼从叶向高身边响起,便见张位黑着脸道:“进卿兄过了吧,陛下的行书的确不差,但较之王羲之还是有些差距的,吾等成为臣子,如此谄媚君上,岂是人臣之所为!”
“进卿兄请自重、自爱、自省!”叶向高一张脸瞬间变红,怒视着张位。
张位根本不理会叶向高,冲着皇帝一拜,请求道:“陛下的字虽然比王羲之还略有不如,但是这三句话,却是人间大道至理。”
“普世之惠,操守之德,守心之法,陛下能有此体悟,我大明必能在陛下的带领下实现中兴。”
“臣请陛下,将这幅字,赐予臣!”朱翊钧到没有因为张位的话恼怒。
这位顽固老夫子的性格,他早已十分熟悉了。
朱翊钧笑着吝啬道:“张爱卿,这幅字朕舍不得赐给你,不过朕可以再给你写一副,几位爱卿要不要,要的话,朕一并给几位爱卿一人写一副。”
皇帝似乎对此事兴致十分高,就连他们来乾清宫的目的,都视而不见。
“陛下赐字,臣等荣幸!”
“谢陛下赐字!”
…………
陈矩站在一边,看着五位阁臣,心中则在暗暗琢磨,皇帝赐字到底是什么目的。
要知道,这三句话,可是燕王离京前对那些士子们说的。
很明显,眼下的五位阁臣还没有意识到,这是燕王对士子说的做人做事三个标准的凝练总结。
可他相信,这五人总会有一天明白的。就看他们什么时候反应过来罢了。难道皇帝是在暗示什么?陈矩思及此,心中不由一个激灵。
隐于宽大袖子中的手都不由激动的颤抖。
“这一次东林报的处理,你们做的不错,一百万两押金,五十万两存入太仓,用作朝廷周转。”
“五十万两放入内帑,几位爱卿有什么意见?”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
皇帝能给太仓国库五十万两,已经超过了他们的预期,五人当即作揖道:“臣遵旨!”
“另,南直隶的改革到底如何,我们不能完全凭他们自己说。”
“朕想要派两个人去南直隶替朕看看。”
“张爱卿、王爱卿你二人辛苦一趟如何?”
虽然报纸上提到了三子要扶持小商业主、小工坊主,这一点让朱翊钧十分满意。他甚至觉得,那个混球儿子是高看顾宪成了。
顾宪成根本就没有真正弄懂什么是官商资本。
之前的放权,完全是顾宪成单纯借投机赢取名利的举动。
这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如他那个混球儿子一般,将对大明正在萌芽,以商业为主导的,新生产力看的如此透彻。并且总结出清晰完善的理论?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敢大意。
官商资本对于大明皇权以及江山社稷的危害实在是太大了,由不得他有半点忽视。
“臣遵旨!”
⋯⋯⋯
延禧宫。
醉仙楼龙山恒等小商贾们约定南下播州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延禧宫耳中。
哼!
郑氏看着宫外送来的信报,不由微微冷哼一声:“一群小商业主、小工坊主,就算你们去了播州那种穷山恶水又能做什么!”
略作沉吟,郑氏吩咐道:“取信问一问殿下,南直隶可以不可以把扶持小商业主、小工坊主的范围,扩大到北直隶,若是可以,一点儿残渣剩饭都不要留给都人子!“
⋯⋯⋯⋯
播州。
元宵过后。
播州进入一个更加繁忙的阶段。
想要说服百姓,把土地全都交出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其中还涉及部分幸存下来的土司。朝廷要改土归流,同时朱泺还要以藩王的身份,集中整个播州的土地,势必会触及这些人的利益。
遵义府府衙。不久前在遵义府最后一个百姓被安置好后,朱泺也按照当初的承诺,最后搬入城内府衙。府衙后院的书房别院中。
行人步履匆匆,络绎不绝。戚金从外面领着身着飞鱼袍的锦衣卫百户匆匆走了进来。
“.殿下,锦衣卫带来了朝廷的命令。”正在批示文卷的朱泺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
“卑职拜见王爷,陛下命令王爷与讨逆大营自行协商交涉,若讨逆大营同意,便由常胜军代为整顿八省讨逆兵马!”锦衣卫说着,双手捧着朝廷的函件递上去。
周围正在等着朱泺批示命令的常胜军将领们听闻后,脸上不由露出了激动神色。
“八省联军!”
“陛下让我们整顿八省联军!”
⋯⋯⋯
作为常胜军的高级将领,朱钰等人十分明白,若是此事能成,对自家王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常胜军间接能够影响八省兵马!
⋯⋯⋯⋯
于此同时,播州边界习水。
剿逆大营。
李文化心中存着一口怨气,虽然向四川方向撤退,不过并未完全退出播州。
而是将剿逆大营放在了播州境内,四川边上的习水县。
“什么!陛下让我们接受常胜军的整顿?”
帅帐中,李文化看着前来传达命令的锦衣卫,面色沉沉询问道。
“禀李侍郎,陛下的旨意是由李侍郎所统领的讨逆大营八省联军与燕王商议,若是同意,则接受整顿,若是不同意……”
李文化听着锦衣卫的汇报,虽然松了口气,可面色依旧十分难看⊙。
眼神余光看向刘綎。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待锦衣卫百户离开后,李文化命令道:“燕王严令我们滚出播州,我们已经拖延许久了,今日大军便开拔离开播州!”
刘綎听闻后不由微微皱眉。
李文化此举,分明就是不想常胜军染指讨逆大营的八省联军!
“对,我们去四川!”
“听经略的,去四川,咱们就看看燕王他怎么搞定播州,他想要一口吞下播州所有的土地,没有咱们协助,那些残存的土司会答应他吗!”
帅帐内的将领纷纷大声嚷嚷起来。
刘綎听着,不由微微皱眉。
这些人倒不是抵触常胜军的整顿,至少现在整顿还没有开始,常胜军怎么个整顿法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常胜军的精良,大家早已经见识到了。
为将者,谁不想自己的兵马如同常胜军一样精锐呢?
精锐的军队,是他们这些武夫建功立业的根本。
以前没有朝廷的命令,谁也不敢过分的亲近常胜军,免得因为与燕王朱泺走的太近,而给自己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是朝廷下令了。那这种担心就不存在。
至少刘綎可以肯定,其中很多将领还是有部分将领,愿意让常胜军帮忙整顿麾下兵马的。
而侍郎李文化很显然也明白,所以刻意提及燕王朱泺,刚刚抵达播州时,说过的话,激怒了将领们。
“退往四川我不反对。”刘綎故意皱眉,语气温吞开口,帐内的议论声瞬间停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刘綎。
刘綎看了看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李文化身上:“可是经略,我们八万余人退让四川,如何保证军中粮草需要?四川一地是否能够解决?”
“朝廷为什么没有让我们立刻解散剿逆大营,恐怕也是担心播州情况出现反复,恐未来至少一年内,我们剿逆大营都不能解散。”
“退往四川,是否能够保证我大军的吃穿用度?”
“刘总兵说得对,留在播州,就算播州再穷困,燕王也必须承担大军所需,可一旦进入四川,四川会承担我们剿逆大营的开支吗?”
“而且对于朝廷的命令,我们真的可以不做理会吗?是不是至少象征性的应该与燕王接触一下?”
刘綎的话,令帐内的将领们冷静下来,纷纷议论。
李文化不由微不可察皱眉,眼神余光扫了眼刘綎。
刘綖想要接触常胜军,李文化早已察觉到了,现在分明就是与他唱反调!
李文化心中大为不快,可看着将领们因为刘艇提及粮草以及朝廷的命令,纷纷产生犹豫,他也不能一言堂直接反对。他还得笼住这些人。
只是,他刚刚把弹劾燕王朱泺侵吞整个播州土地,并且私自将专供皇室体系中的菜蔬带到播州,传播于民间。现在折子差不多应该快到朝廷了。
他等于已经站在了燕王朱泺的对立面。现在若是让常胜军整顿讨逆大军,岂不是等于帮了朱泺吗?
这种事情,李文化绝不愿意做!
“本经略与四川布政使倒是还有些交情。”
李文化一开口,众人便明白,这位经略内心对常胜军整顿大军是十分抵触的。否则大家已经表现出犹豫之际,他就不可能继续这么委婉的说了。
李文化将诸将的表情看在眼中,继而笑着说道:“不过朝廷的命令,我们也不得不遵循,至少也要协商嘛。”
“我们的条件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燕王想要整顿剿逆大军,就必须保证大军的粮饷用度,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开口。
“对,必须保证咱们的粮饷用度!”
“对,那咱们就等着燕王与咱们接触!”
⋯⋯⋯
遵义府。
命人将传旨的锦衣卫百户带下去安顿后,朱泺就将常胜军在遵义的将领们召集起来。书房中。朱泺看着诸将一一看过信笺后,面露激动之色。
他沉声询问道:“对于朝廷的命令,你们怎么看?”
“王爷,剿逆大军军纪败坏,应该整顿!也必须整顿!”
朱钰第一个站起来,大声嚷嚷道。
袁可立看了眼朱钰。常胜军的将领们,心中想什么,并不难猜测。无非就是想要借着整顿,让王爷的影响力扩散到八省。在燕王系统内,这样一股暗中支持燕王争夺储君之位的人不在少数。
海中砥、熊廷弼就是这群人的领头。
袁可立看了眼平静端坐着的海中砥,起身郑重说道:“王爷,卑职也同意整顿剿逆大军,可是卑职有些顾虑。”
“首先,一旦我们决定整顿讨逆大军,播州是否能够承担八万人的粮草用度?饷银或许可以向朝廷索要,可粮食恐怕就要我们自己承担。”
“其次,我们的整顿,讨逆大军的将领是否接受?”
“再次,我们的整顿,要做到哪一个程度?”戚金,海中砥、秦良玉夫妇听闻后看向袁可立。
前面的两条虽然重要,可他们隐约觉得,袁可立最后一条含糊不清的征询,才是袁可立询问的主要目的。
整顿的程度!
这是在探燕王对讨逆大军的目的!
若是按照常胜军的标准整顿,那么肯定不单单整顿训练将士的战术。而是要对八省联军的各部中高层领兵将领进行整顿!这必然是要得罪人的。
反之,那么燕王就有着很明显染指八省联军的目的!这是要试探燕王是否借此事,为将来布局!海中砥、戚金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凝重之色。
他们猛然意识到,皇帝下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命令,是否也是在试探王爷!
所有人看向朱泺。
朱泺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起身,严肃说道:“粮食问题,我们最多困难半年,但也不是不能克服,大不了勒紧一下裤腰带。”
“不管讨逆大营的态度如何,但凡要接受我们的整顿,就必须按照最严的规矩来!”
“八省联军各部,千总以上将领,必须将他们播州作战时期的劫掠拿出来,还给播州,用于播州重建!”
“而他们也可以继续在军中留用,若是不然,接受整顿,他们就必须滚出军中!”
袁可立等人听的心中大定。
这位王爷并不是一味的想要染指图谋八省联军。
“卑职同意!卑职愿意代表王爷,去与八省联军接洽!”袁可立大声铿锵道。
在他看来,这位王爷并没有因为眼前庞大的利益,而废弃了自己的底线。
或许这样一来,无法最大化的染指八省联军,但是袁可立相信,只要有人愿意留下来,那才是真正对王爷将来有帮助的人。
现在藏污纳垢,为了看似的好处,只会毁了将来。
他内心中也认为朱泺为大明储君最合适。
只是他更加认为,不能为了一时的最大化利益,而对某些事情,某些人做出妥协让步。
他要去尽最大可能,帮燕王争取更多,真正的志同道合者。
海中砥也明白了皇帝此举可能是试探,觉得朱泺的这个安排比较合适。
他相信,严厉的手段,或许会将大多数人排除在外,但一定可以争取一些真正的正值之辈。
于是起身请命道:“王爷,不若让卑职为主,礼卿兄为辅,我们代表王爷,先去剿逆大营将王爷的条件告知八省联军各部。”
“可以!”
⋯⋯⋯⋯
数日后。
习水大营。
“海将军,王爷的意见我们已经知道了,不知可否请两位将军先到外面等一等,给我们一点商量的时间。”李文化看着站在帅帐中的海中砥二人,和煦笑着说道。
此刻,李文化心中极为高兴。
燕王朱泺,竟然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实在是太自大了。
他太了解麾下这些将领们了。
海中砥二人相互对视一眼,抱拳道:“这是应该的。”
“燕王他什么意思!他也太霸道了吧!”
“什么用于战后重建,他这就是明抢!”
“就算他是王爷,他也不能这么干!”
“兄弟们打生打死,为朝廷平复叛乱,战争中缴获一点钱货怎么了!”
⋯⋯⋯⋯⋯
海中砥二人刚刚走,帅帐内便一片乱糟糟的。
李文化看着,心中暗暗一笑,与他估计的一般无二。
他看向刘綎:“刘总兵,你的意思呢?”
刘綖其实对这种结果早有预料,祖大寿的信,以及燕王朱泺到了播州对剿逆大营的冷淡,早已说明了态度。
而他当初不愿俯从李氏父子,最终被踢出辽东,不就是因为他看不惯李氏父子的所作所为吗?
“卑职认为燕王的条件并不算苛刻,毕竟燕王没有让将士们把东西交出来。”
“那点东西,对我们这些人可有可无。”
“而且燕王许诺保证大军粮食问题,卑职认为可以答应。”
刘綎看着李文化面色渐渐变黑,硬着头皮说道,他很清楚,他的这个表态,就意味着彻底得罪李文化。
果不其然,在他的话刚落,李文化便沉声说道:“及如此,刘总兵便留下来吧,本经略会带着讨逆大营退出播州!”
“本经略便不耽误刘总兵另谋高就。”
“诸位将军,你们呢?”
“杨参将,你呢?”李文化着重看向浙江参将杨文通。
杨文通出身戚家军,如今整个戚家军都已经成为了常胜军的一步,燕王系统内,最为重要的一支力量了。
杨文通拱手道:“卑职也愿意接受常胜军的整顿。”
哼!
李文化再深的城府也忍不住,不由微微冷哼道:“你们呢?”
“卑职愿意跟着经略撤往四川。”
“咱们就看看两位刘总兵,杨参将如何卖了兄弟们,自己跟着燕王荣华富贵!”
“怕是燕王给不了他们荣华富贵!据说燕王自己现在都过的清苦的很!”
⋯⋯⋯⋯
刘綎与杨文通面色平静的听着众人的嘲讽。
当天,李文化领兵从习水拔营向南入四川方向退去。走出一段距离后,李文化勒马扭头看着播州方向。
他这个兵部侍郎,近月来,连那位燕王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对方灰溜溜的赶出了播州!
而且八万大军,还硬生生的被那位燕王狠狠撕下了一块。
这份羞辱,他记下了!
“李侍郎,播州的土司们绝对不会任人宰割的,燕王有求我们的地方!”
“经略,用不了多久,燕王就不得不低头向你寻求帮助!“
“我们跟着侍郎你去四川吃香的喝辣的,就看着杨文通和刘綎这两个用自己麾下兄弟来换前程的叛徒,在播州喝西北风吧!”
“经略,刘綎和杨文通总有后悔的一天!”
“前程?”李文化心中不由冷笑。
在这段时间,朝中可没少人给他来信,跟着燕王朱泺,会有前程?
若是燕王朱泺有前程,也就不会来播州这种穷山恶水。
反观福王,则能去南直隶那样底子后,富饶的地方。
他到要看看,燕王朱泺,没有他剿逆大营的配合下,能在播州做成什么事?
何况其在播州的所作为,他都已经如实上奏朝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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