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陈二人可能领兵去投靠燕王了!”
“经略怎么办?”
⋯⋯⋯⋯
有人急促询问,有人却往帅帐内的桌案上扫了一眼。
李文化面色阴沉命令道:“随我去二人营地!”
整个剿逆大营的营地,虽然是连在一起的,可为了便于管理,每一部都有一个单独的区域。
等李文化抵达陈林所部兵营,只见整个兵营除了燃烧的篝火,一顶顶帐篷外,已经完全空了。
“大人,陈总兵留下的书信。”一名千总拿着一份信从陈林的帅帐走出。
李文化一把夺过信件,借助火光看了起来。
火光映照中,所有人都注意到,李文化本就阴沉的面色,此刻都快要滴水了。
哎!
潘允端看着李文化的面色,心中叹了口气。
剿逆大军,八省联军,总计不过八 lu罢了,现在已经有四路脱离。
等于被播州那位王爷,什么都没有做,夺去了一半的兵力。
他倒是想劝李文化向播州那位低头。
播州的情况,他一直有所关注。
出于对大明操刀藩王的好奇。
尤其这位操刀藩王还是名正言顺,大明最根正苗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嫡长皇子!
此王在播州的一举动,潘允端都十分清楚。
说实话,他潘允端都十分佩服。
这位王爷完全做到了人不率则不从,身不先则不信这一条至理名言!
此类人或许在做事中会得罪一些人,甚至很多人。
但对很多人同样充满了吸引力!
马陈两个总兵做出的举动,无疑恰恰就是燕王朱泺,在播州践行的人不率则不从,身不先则不信信条的一种直观反映。
他虽然为了避免川中受到兵祸牵连,为李文化提出了两条建议。
他内心中更倾向于第一条建议。
向燕王朱泺服软认错,向朝廷大大方方承认纵兵劫掠这些事情。
相较于延禧宫,潘允端倒是觉得,燕王朱泺此类人更值得信任。
至少认错后,燕王朱泺绝对不会穷追猛打。
其弹劾李文化,所求之目的,潘允端猜测,也不过是为了震慑其他领兵将领,令他人今后不敢为功劳、钱货在战争中,肆无忌惮的劫掠地方罢了。
“陈马二将,无辜擅自脱离大军,藐视军法,本官略定要向朝廷弹劾二将!”
哼!
李文化丢下一句狠话,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潘允端已经知晓李文化的选择了。
火光映照中,他看着李文化的背影,摇了摇头,打定主意,接下来绝不与李文化接触了。
他可不想上跟着李文化上延禧宫的船!
站在播州那位的对立面。
⋯⋯⋯
“看报,看报,老兵报!”
“燕王麾下,士子熊廷弼撰文,组织民间百姓,不是洪水猛兽!”
“熊秀才从蓟州卫追随王爷,历经蓟州卫卫所整顿,朝 xian讨倭,天津卫开海,亲自参与天津卫民间组织模式推进!”
“熊秀才言称,北方大旱,北直隶卓有成效的抗旱表明了天津卫组织模式是正确的,具有前瞻性的,朝廷应大力推广!”
⋯⋯⋯
“娃子,给俺一张老兵报!”
“这熊秀才俺知道,老兵报告的时候,经常看到他,这篇文章写得好,俺亲戚就在城外的小王庄,据说他们那里抗旱就是全村人一起使劲儿,听说只要老天爷不做对,下雹子,来年勉强度日没啥问题!”
“俺也有亲戚在城外,听说他们那里,村民代表和乡绅老爷进行了谈判,乡绅老爷答应灾荒年减租子!”
“敢不减租吗,现在村里的青壮都被组织起来了,乡绅地主老爷也害怕!”
“这算什么,俺婆娘娘家,男人娃子抗旱,女人们接了一个做鞋的活计,娘家嫂子入城,代表他们村妇女组织取布料,来俺家说了,要是今年城里过不下去,让俺去娘家度灾年,悄悄,俺住在皇城内的那点优越感都没了!”
“要说还是燕王天津卫组织模式的功劳,要是官府也能组织咱们这些弄坊邻居,咱们是不是也能像城里的鞋铺,布料铺子接活计做?”
⋯⋯⋯⋯
紫禁城刚刚苏醒的时候,一份老兵报让整个城池,迅速变得热闹起来…
匆匆从蓟州卫赶回来的朱常浩,入城骑马慢走在街面上,听着城内百姓,纷纷议论着希望弄坊也组织起来。
心中不由激动,自言自语道:“这个熊秀才,这篇文章写得好!帮了我太大忙了!恐怕这篇文章,也让这个熊秀才彻底入了父皇的法眼了吧!”
朱常浩还不清楚熊廷弼这篇文章就是皇帝命令写的。
但他对这篇文章所引发的城内百姓大讨论十分满意。
兵部当初不是没想效仿天津卫城池内,按照弄坊组织百姓。
可皇城根下的老百姓开始时候他不乐意。
大家无形中都有种迷之的淡淡优越感。
觉得作为皇城根下的百姓,他们不需像外面的一样组织起来。
对此,朱常浩没有勉强。
他很清楚,如果强行推动,势必造成抵触,而朝中站在皇兄对立面的那些人,一定会乘机攻击天津卫组织模式。
所以当时在遭到城内百姓的抵制后,他就暂时放弃了在城内按照弄坊组织百姓。
现在时机合适了!
驾!
朱常浩催马向皇城赶去。
“陛下,陛下,瑞王回来了。”皇帝刚刚结束早朝,从奉天殿回来坐下,端起茶杯,还没有喝一口,陈矩便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汇禀道。
皇帝不由放下茶杯。
这个被他忽略的儿子,这一次踏踏实实的去效仿那个混球长子的天津卫模式,做的很不错,他心中十分满意。
遣锦衣卫传唤其回来。
就是想要询问有没有办法,迅速推进天津卫模式。
毕竟这个儿子,是除了那个混球之外,最了解天津卫模式的了。
而且推动了北直隶的天津卫模式,在做事中,想来有很多心得总结,他的建议会是最中肯的。
“等他来了后,让他马上进来!”
陈矩犹豫一下,瞧着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小心翼翼说道:“陛下,瑞王入宫后,先去景仁宫了。”
朱翊钧听闻后不由皱了皱眉。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混账,也是在学那个混球,故意不给他这个当父亲的面子。
不过紧接着又觉得不对。
若是入宫去后宫,也应该去其生母端妃宫内,不应该去景仁宫。
“他不是在蓟州卫吗?怎么会有播州的消息?”朱翊钧拧眉询问道,稍微一想,他就猜测到,一定是三子朱常浩有播州那个混球的消息,所以入宫急匆匆去景仁宫。
而且多半是一件喜事!
若是糟糕的事情,就应该去坤宁宫,而非景仁宫打搅那个苦命的女人。
砰砰砰……
就在此时,宫内忽然响起爆竹。
皇帝不由皱眉。
陈矩已经走到窗边,辨别着爆竹声响起的方向,说道:“陛下,是景仁宫和坤宁宫!看来陛下猜对了,真的是有关于殿下的好消息。”
哼!
皇帝轻哼一声。
陈矩才发现,皇帝已经来到窗户前。
他连忙低眉臊眼的往后退了几步。
朱翊钧站在窗前,看着坤宁宫和景仁宫的方向,语气略带不善道:“你亲自去把那个混账给朕带到这里来!”
“告诉那个混账,有些事情,不是谁都可以学!谁都能学的!”
陈矩暗暗一笑,哎了一声,匆匆离开。
内阁官衙。
五位刚刚早朝结束,走到官衙门口的阁老,听闻后宫方向的爆竹声,不由停下脚步看去。
于慎行狐疑道:“景仁宫、坤宁宫同时响爆竹,这是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了啊?”
王锡爵、叶向高不由微微蹙眉。
大家都很清楚,能让坤宁宫、景仁宫同时响爆竹庆祝的。
那么只有一个人!
燕王朱泺!
坤宁宫嫡长子、景仁宫亲子!
只有此王,才会让后宫两宫如此高兴!
今天天津卫模式,一张老兵报,已经让此王出尽了风头,像鬼魅一般,再次出现在京畿每一个人的眼中、耳中、脑中、心中。
难不成天都瞎了眼,还要让此王双喜临门不成!
一时间,宫内各处都紧盯着坤宁宫、景仁宫。
纷纷派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娘娘,王妃有孕,小公主将来有玩伴了!”
“奴婢刚刚从景仁宫回来,恭妃娘娘高兴的都哭了。”
“王妃受累了,跟着殿下先是要以身作则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现在是吃不了。”
⋯⋯⋯
陈矩匆匆感到坤宁宫后,就听到坤宁宫宫女太监们的议论声。
王妃有孕!
能让坤宁宫的人这么高兴,还是王妃有孕,算一算,也就是燕王妃了。。
陈矩愣怔一下,脸上露出高兴笑容,抬脚脚步轻快的让宫院内走去
“陈大监。”
“陈大监好,王妃怀孕了。”
⋯⋯⋯
陈矩边走边听着宫人们高兴的对他说着这个喜庆消息,心中也不由感慨。
那位殿下做了什么吗?
似乎并没有做什么。
在这皇宫内,并没有如延禧宫所处的那位殿下一样,长袖善舞,撒金豆子。
或许他只是做了一位大明皇子,对大明而言,该做的事情。
可宫内这人心却已经渐渐的发生了变化。
看看眼前这些宫人,景仁宫、坤宁宫自是不必说,端妃宫内应该也会如此。
陈矩却清楚,慈宁宫太后且不说了,那些老嬷嬷们,如今对这位殿下也是普遍存有好感的。
这不是用金钱得来的好感,更非因为这位殿下今时与往日的处境不同。
最主要的是因为做事!
绝大多数普通人的人心内,永远不是一杆评价善恶好好坏的秤。
尽管这杆秤,很多时候,受制于客观环境因素,让活的谨小慎微的人,不敢轻易让心跟从着这杆秤。
但是谁在俯身默默为天下人做实事,做好事,做造福亿兆生养之民正确的事情。
谁又在高谈阔论,长袖善舞,空喊口号,乱头养望?
大家伙儿眼睛看的明白,心中拎得清楚。
大家伙儿都是苦命的人,否则也不会进入宫中,虽然入宫了,可每个人在宫外都还有惦念的亲人。
谁不希望自己宫外的亲人能够过得更好一些呢?
这天下千千万万挣扎活下去的人,谁不希望明天醒来后的日子,更加有盼头?
好与坏、善与恶、真与假,无数普普通通挣扎求存的人,虽然不敢说出来,但是会通过眼睛的观察,耳朵的辩听,心的感触。
不断在心中这杆秤的两端增加砝码。
或许这需要一个过程,需要给所有人一点点时间,让心中认为对的、善的、真的砝码足够重,给所有人足够勇气的时候。
这股力量就会爆发出来!
陈矩觉得,坤宁宫、景仁宫这些宫人不过是走在了前面罢了。
终有一天。
只要这位殿下初心不变,砥砺前行,一点点,一滴滴的去通过俯身践行现在正在做的事业。
对的、善的、真的东西会一点点落在人心上,将人心中的尘埃扫去。
让每一个人的人心中,都能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勇气,撕裂周遭肮脏、腐朽、恶臭的禁锢。
绝大多数的普罗大众,都敢于去做对的,善的、真的事情!
当下大明的问题,不是人的问题。
诚如那位殿下给陛下折子中所言,是环境、是风气的问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明的官变得善于空谈,耻于做事。
多了蝇营狗苟私利追求,少了一点天下为公。
他这个老货,八岁活不下去被买入宫中,做了一个残缺之人。
因为有点聪明伶俐,为宫中监学专门培养。
大明文人士子博览过的群书,他这个老货全都研读过,他对历朝历代诸史烂熟于心。
但也无法从史料的记载中找出。
到底是从何时,天下的百姓变得麻木,变得冷漠,变得随波逐流。
变得不敢不愿将认为对的,善的、真的东西表达出来。
先秦百家争鸣。
墨家非攻兼爱。
法家依法治国、治民。
夫子一身为其理念东奔西走,屡屡碰壁,却始终没有放弃。
百家各有主张,为其主张俯身践行着,无论成与败,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墨家虽消失于历史长河,可非攻兼爱的思想其实早已沉淀在每一个中原农耕子民的骨血中。
同样,法家虽未能如儒家成为大教之一,其依法治国、治民的思想,其实已经如同雨水渗入大地一样,渗入到了历朝历代的政权中。
法逐步约束了权贵决定百姓生死的权利。
夫子礼仪道德同样如此,深深的影响了后世千百年所有人。
这无疑证明了躬身践行的正确性。
那位殿下虽无儒法墨败家鲜明的治世主张和观点。
他的主张更多是一种基于现实现状。
务实的一种主张。
而当下的大明,恰恰不就缺少一个务实不务虚,少喊一点道貌岸然的口号,多做一点实事。
缺一个如同百家先贤,躬身践行,撕裂当下糟糕风气的领头人吗?
如今坤宁宫,景仁宫、端妃宫内,太后慈宁宫已经默默的跟在了那位殿下的身后。
他这样一个老阉货,因苦难而变成一个残缺之人,有幸识文断字,博览群书,透过斑驳的字迹,看过百家先贤在属于他们那个时代。
百折不挠的践行。
千百年后,依旧在方方面面,能够感受到他们留下的印记。
助那位殿下一臂之力,冲破这糟糕的风气,只若能唤醒每一个人,不在冷漠、麻木,人人敢于做对的、善的、好的事情。
让这一次践行的印记印的更深几分。
让这一次践行成功。
又何惜这幅残躯,这条贱命!
做一个护道之人又有何不可!
短短一段距离,陈矩脑海中思绪万千,脚下的步履也变得更加轻快。
等他到了坤宁宫殿门外,便见皇后带着瑞王走了出来,陈矩连忙行礼:“老奴拜见娘娘,陛下遣老奴来召瑞王。”
皇后多看了陈矩一眼。
她总觉得,今天这个老货,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她笑着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瑞王,你父皇还等着你,快去吧。”
朱常浩连忙作揖道:“是,儿臣告辞。”
皇后看着陈矩领着瑞王朱常浩离开的背影,站在身边的贴心侍女小声狐疑道:“娘娘,奴婢感觉今天陈大监有些不同?”
⋯⋯⋯
随着瑞王从坤宁宫离开。
燕王妃怀孕的消息也很快传开。
“什么!再给本宫说一遍!”郑氏起身,怒视着面前跪着的侍女,呵斥确认道。
侍女战战兢兢道:“娘娘,坤宁宫的那些贱婢们都在议论,燕王妃怀孕了,都在庆祝燕王妃怀孕。”
啪!
郑氏随手抓起手边的茶杯,砸在侍女身上,面色阴冷尖酸刻薄道:“怎么,你这个贱婢,也想要去巴结那个都人子,巴结那个草原蛮夷不成……”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没有……”
“本宫成全你!你先去那边等着,你想巴结的人很快就会去!”
“来人,给本宫把这个贱婢拖出去!”
“娘娘,娘娘,奴婢没有,奴婢冤枉……”
哀求呼喊声越来越远,延禧宫内渐渐安静下来。
可真是却喘着气,面色阴沉的几欲滴水。
都人子那个出身卑贱的妻子有孕倒也罢了,可宫中对此反应,让郑氏感到心惊肉跳!
从什么时候,都人子在这宫内,竟然有此等底蕴了?
宫内如此?
宫外呢?
是否窥豹一斑?
“什么?燕王妃怀孕了?”内阁官衙门口,于慎行看着来送消息的小太监,激动询问道。
小太监笑着点了点头:“于阁老,千真万确,是皇后娘娘让奴婢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家,娘娘说了,此乃皇室喜事,应该让所有人一起高兴。”
“要说咱们王妃也是个不输男儿的奇女子,跟着殿下在播州那等奴婢听了都觉得害怕的苦地方,每日三两口粮坚持下来,听瑞王说,现在播州情况好了,大家都有的吃了,可王妃又吃什么吐什么……”
赵志皋三人听闻此消息,一边笑着,一边连连点头。
张位抚须连连点头道:“这就叫夫唱妇随,好啊,好啊!”
叶向高冷不丁说道:“王妃的确令人佩服,但是有一个事实也是不可更改的,那便是王妃的出身。”
“腐朽!”张位冷哼一声,甩手说道:“春秋、仪礼、周礼、礼记、尚书关于华夷之辩早有深刻的大讨论大定论。”
“先后经历了周至先秦的地缘衡量,秦汉之后的血脉衡量,唐宋之后的衣冠、仪礼文化衡量。”
“最终形成我中原天下的夷入夏则夏,夏入夷则夷的文化高度。”
“你叶进卿身为阁臣,百官之首,说出此等言论,若是传扬天下,西南佬族、彝族、白族、侗族等我华夏子民听闻后,会对本朝有何感想!”
“那些为朝廷效命的土司会有何想法!”
“若我大明将来中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能力威加海外,囊括八荒,有如何师出有名!”
“你这番话,若是传至我大明属国,又会造成何等影响?”
“若依照你叶进卿的言论,始皇帝就不能统一天下!”
叶向高一张脸一片酱红,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被迂腐如同茅坑石头的张夫子,指着鼻子,像教训弟弟似的教训!
偏偏张夫子说的还句句在理,容不得他反驳。
哼!
叶向高冷哼一声,甩手面色阴沉的往官房走去。
王锡爵看着朱常浩在陈矩的带领下,走入乾清宫,眼底闪过一抹凝重之色,悄悄回到官房。
赵志皋打发走坤宁宫遣来报喜的小太监,笑着抚掌道:“人心所向,王妃怀孕固然是喜事,但此事反映出的人心向背,才是最大的喜事!”
闻此言,于慎行、张位不由点了点头。
人心向背,才是此事反映出,最令人激动高兴之事!
“儿臣拜见父皇!”
乾清宫,朱常浩踏入暖阁后,快走几步连忙拜道。
哼!
皇帝微微冷哼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冷冷询问道:“怎么,你也要效仿你那个混账皇兄不成?”
“儿臣不敢!”在路上的时候,陈矩便提点他了,朱常浩老老实实回答道:“儿臣只是觉得,或许恭妃娘娘,皇后娘娘是这宫中,更希望听到皇嫂怀孕的人,所以……所以……”
皇帝哪里听不出,这个混账,在给他那个兄长感到委屈,在暗暗的拿话刺他这个当父亲的。
或许除了少数几个人外。
所有人都以为,那混球去播州,是叶向高等人的乐意见得的。
也是他这个当皇帝,当父亲的顺势而为!
殊不知,去播州,是那混球自己选择的!
虽然被儿子用小针戳的有些不舒服,不过兄弟躬亲,却也让皇帝心中很满意。
皇帝沉声询问道:“此消息你是如何知晓的?朝廷都不清楚,细细说来!”
朱常浩抬头看了眼父皇。
朱翊钧察觉后,瞪大眼睛。
朱常浩连忙低头,趴在地上,汇报道:“儿臣去蓟州卫查看民间组织情况,以及应对旱情的情况。”
“恰巧朱钰将军,秦良玉将军受皇兄所遣去蓟州卫……”
⋯⋯⋯
随即朱常浩将蓟州卫的经过详细的讲述给父皇。
⋯⋯⋯
“皇嫂刚去播州,跟着皇兄吃苦,每日仅有三两口粮,现在播州的情况是好转了,可皇嫂有身孕,吃什么吐什么。”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准许皇嫂回京!皇兄在播州为我大明吃苦受累已经够了,不应该让皇兄一家人都如此!”
“儿臣知晓皇兄的性格,即便播州情况好转,可播州依然处于艰苦奋进的阶段,皇兄定然要以身作则,父皇难道真的就忍心隔辈的皇孙尚未出生,就在播州受苦吗?”
“儿臣以为,我大明已经对不起皇兄了,不应该再对不起皇兄之子!”
陈矩看着哽咽大声请求的瑞王,极为震惊。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位殿下敢于在圣上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
大明对不起燕王,其实就是委婉在说,皇帝对不起燕王!
不过他知道,瑞王误会皇帝了。
燕王去播州,并非皇帝逼着燕王去的,不过很显然,瑞王不清楚其中关节。
皇帝看着眼前哽咽的混账东西,被这一番话说的,他心中竟然都堵得慌。
“大明的主,还轮不到你做主!滚回去,写一份关于推广民间组织的条陈!”
本来皇帝想仔细问一问关于北直隶推广天津卫模式的事情,可现在,显然没有了心情。
在朱常浩领命离开后,朱翊钧起身来到窗前,沉默许久,吩咐道:“陈矩,让骆思恭通过锦衣卫传旨,燕王妃若愿回京,回京将养!”
陈矩心中不由高兴,他知道,瑞王虽然不清楚的情况下,误会了皇帝。
却也误打误撞!
让皇帝又一次心生恻隐了!
这是好事儿!
“老奴遵旨!”
“同时,让锦衣卫调查一下,那混球这段时间在做什么,还有常浩那混账口中说的播州的杀手锏,水晶粉是什么东西?”
⋯⋯⋯
“燕王妃怀孕了?”
“真的?”
“千真万确,早上宫内的爆竹声,就是宫里庆祝燕王妃怀孕的!”
“你们不知道了吧,我这里还有更加绝密的消息呢?绝对真实,负责给宫内采购胭脂水粉的小太监,亲口说的。”
“杨掌管,快说说,什么消息,说出来,让咱们也听听。”
“那就给你们说道说道,据说燕王和王妃刚到播州的时候,播州惨不忍睹啊……王爷、王妃每天都只有三两口粮……”
“嘶!没想到王爷和王妃这么尊贵的身份,竟然吃这么大的苦。”
“俺生过孩子,怀孕后,真的是吃什么吐什么,王妃可怜,俺当初怀孩子前,每日都比王妃吃的多。”。
⋯⋯⋯
临近傍晚,燕王妃怀孕,以及播州的一些情况,终于在时隔近一年后,在京中传开。
之前从宫中传出的消息,最多的就是燕王用了半年时间,稳定了播州云云。
播州到底怎么个情况,燕王朱泺在播州到底做了哪些事情,在有心人的刻意遮遮掩掩中,并未传出来。
不过这一次,那些不愿让朱泺出风头,不愿让京畿百姓想起朱泺的人,却再也无法阻挡了。
宫廷内,一些负责宫外采买的宫人,他们没有能力做更大的事情,也不敢做更大的事情,但却遵循着内心那杆秤,主动地,自发性的,隐秘的将关于燕王、燕王妃在播州的事情传播出去。
等到有人察觉,想要阻止的时候。
为时已晚,整个紫禁城内的百姓都已经知晓,或是讨论,或是感慨,有些东西一点点的沉淀在人心之中。
⋯⋯⋯
天津卫。
卫指挥使府。
“楼大人,王妃怀孕,蓟州卫叶大人送出一千头牛,三千只羊,我们天津卫是不是也要有所表示啊!”
“当然要了!王妃怀孕,咱们这些人怎么能没有表示呢!
“这一次,咱们就让那些见不得王爷好的人,看看王爷身边不是没有人,不是没有支持者!”
“对,他们说咱们是燕王党,就要告诉那些人,咱们就是燕王党!”
⋯⋯⋯
燕王妃怀孕的消息传来后,一群人便找到了楼大有,纷纷请楼大有效仿蓟州卫,代表天津卫做出表示!
等众人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后,楼大有看向坐在一侧,他的副手徐信,征询道:“徐兄,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徐信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起身,笑着说道:“我不建议效仿蓟州卫。”
观察到众人的神色略微露出恼怒,徐信连忙抬手压了压,解释道:“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且听某解释清楚。”
“诸位想一想咱们王爷的性子,这种私相授受,王爷真的喜欢吗?会高兴吗?”
“绝对不会!”
“人家蓟州卫本来就与播州正在两地就牧业方面进行合作,叶大人那叫顺势而为。”
“咱们不行,咱们有王爷需要的蓄力牲畜吗?没有,咱们若是送其他的,王爷定然不高兴。”
“要我说,给王爷撑腰,也未必一定要送什么,我们就送出天津卫一年的好成绩,就是对王爷有子最好的贺礼!”
“南直隶那边这一年可是红火热闹,嚣张的很,人家东林报几次在天下刊文,南直隶在一年之内,能够为朝廷带来的财政贡献会是北直隶的三至五倍!”
“这是冲着北直隶来的吗?”
“不是,明眼人都能看的明白,这是冲着王爷来的。”
“冲着王爷主政最多的天津卫来的!”
“我们天津卫除了弥补矿税废除后的窟窿外,进出关产生的商税就是今年年终,我们双方比拼的。”
“按照今年的情况,我们除掉两百四十万的矿税窟窿后,真正的进出关商税大概能有六十万两!”
“若真是让南直隶的商税收入达到了天津卫商税总额的三五倍,乃至整个北直隶的三五倍,那才是我们最惹不起王爷的!”
“我们要在这方面花点功夫,做点文章,若是今年的商税能够达到百万之巨,我倒要看看,南直隶是不是真的能收三五百万的进出关商税!”
楼大有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众人在沉思,笑着说道:“徐大人这话说对了,王爷不在乎我们送什么,不送什么。”
“王爷更加在意我们在天津卫做事的态度!”
“当然,我们也不是一定要与南直隶比个高低,我们天津卫的确比不过他南直隶,有着无数的大商业主、大工坊主。”
“但我们要在自己已有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做出成绩来报答王爷!”
“我们既不去为了超远某个派系而盲目冒进,但也不能沉迷于现有的功劳簿上,失去了进取心。”
“我们只跟自己比,用一年超过一年的成绩来回报王爷,为王爷有子贺!”
哗啦!
所有人齐齐起身,大声道:“请指挥使放心,我等绝不让咱们王爷失望!”
楼大有看着众人朝气蓬勃的斗志,满意点头,然后让众人离开。
徐信却留了下来,他看着楼大有在众人离开后,面露沉凝,笑着询问道:“指挥使是担心年终,南直隶交出的成绩太好,福王系,乃至朝中一些对王爷存有敌意的人,对王爷发起进攻?”
楼大有点了点头,无奈道:“天津卫比不得南直隶,南直隶背后有多少的绅权、官权在帮忙,我们天津卫只有北直隶的小工坊主、商业主,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我们填补矿税的部分,不算商税,却是天津卫最大的一块收入,但肯定是不能算入其中的。”
“大人忘了吗,我们燕王党,也不止天津卫吧?”
闻言楼大有不由微微愣怔,继而恍然大悟,转身拍了拍徐信的肩膀,笑着说道:“哈哈……你说得对,他们眼中的燕王党,可不是我们天津卫一地!”
“我马上写信于蓟州卫、山海关,问一问他们的情况,咱们虽然没有大商业主、大工坊主、绅权、官权的支持,在人家眼中只是小打小闹,可未必就没有一争长短的机会!”
⋯⋯⋯
南直隶。
燕王妃怀孕的消息传来后。
尤其是紫禁城百姓关于此事的热议传来后,福王身边的所有人,都有些战战兢兢。
是日。
南直隶福王临时府邸。
魏国公徐弘基、南直隶改革的幕后主导者顾宪成,南直隶九卿就在接到福王的命令后,悉数赶来福王府邸。
朱常洵书房中。
众人看着面色沉凝的福王,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大家心里都清楚,福王这些时日的心情不好。
“谁为本王介绍一下,至目前为止,南直隶的商税总计收入多少了.「?”
来了!
福王要反击了!
众人听闻朱常洵的话后顿时了然,福王迫不及待要搬回紫禁城内的人心了。
其他人唰一下看向顾宪成。
这些事情,作为南直隶改革的幕后主导者,顾宪成最清楚。
顾宪成在众人注视下,从袖口拿出一张折子,翻开自信笑着说道:“禀殿下,毁田种桑的缘故,今年南直隶的粮赋收入较少,现在尚未进行统计,这部分需要九卿的诸位大人操劳了。”
“至于商税,到目前为止,总计一拜三十万两,就商税而言,南直隶一地,已经超过了往年朝廷一年的商税总和。”
“叔时有信心,到年底,我南直隶一地的商税就可以达到两百万!”
“是朝廷往年六十万的三倍有余!”
“嘶,竟然这么多!”
“有这份成绩,今年南直隶可以在中枢露脸了。”
“是啊!太好了!没想到短短不到一年,取得的成绩就如此大!”
“这都是福王的功勋!”
“对,要是没有福王,南直隶往年可绝对没有这么亮眼的地方财政!”
⋯⋯⋯
顾宪成透露出的消息,令南直隶的九卿们激动莫名。
这多半年时间,他们附同福王改革,家族暗中早已赚了大笔的钱货。
而这份亮眼的成绩单,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作为南直隶九卿,某种程度,他们其实与中枢的阁臣们就差半个级别。
很多时候,提拔阁臣,都会从南直隶九卿中选拔。
如果有了这份功绩记录在吏部的考功文卷中,将来内阁有所变动,他们被提拔入京,位极人臣,希望就更大了。
简直就是名利双收!
所以才会纷纷激动的恭维福王,跟着这位王爷,果真是没有错!
朱常洵听了顾宪成的汇禀,又听着众人对他的恭维,面态渐渐露出一丝笑容。
不过开口却说道:“还不够!两百万两不够!”
“本王希望年终能够达到三百五十万两!”
顾宪成微微愣怔片刻,就露出了然神色。
他们明白朱常洵为什么要求三百万两了。
这是不但要在商税上超过燕王朱泺为朝廷的贡献。
而且还要把天津卫弥补矿税的部分算进去。
要凭借南直隶一地的商税,全面压到燕王党取得的成绩。
顾宪成、徐弘基等人并没有激动,相反却皱紧了眉头,他们倒不是不想,而是两百万两与三百五十万两相差的数额实在是太大了。
“殿下,一百五十万两,实在,实在……”顾宪成委婉说道。
徐弘基没有开口,这种令朱常洵不快的事情,还是顾宪成自己去担着吧。
哼!
果不其然,朱常洵听闻后,微微冷哼,目光扫视众人,冷冷说道:“在座的诸位,这一年都没少赚吧?”“为庆祝南直隶改革的初步见效,从本王南直隶改革中,受益丰厚的人,难道不应该主动的为朝廷捐献特别摊派税赋吗?”
“诸位难道就不能帮本王吗?”
“你们要知道,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们帮本王,其实就是帮大家!”
九卿们相互眼神交流。
这话说的是没错,可是让大家把装到腰包中的钱拿出来,这……这有些强人所难了。
何况,这位王爷是不是想要依次为切入口,让大家也纳税呢?
要知道,即便是秦淮河开埔,码头进出关收取的商税,也是那些海商的,与他们这些人无关。
口子开了,这位王爷是给朝廷立了一大功,可他们今后就要不断的被朝廷剥削了。
“殿下,非臣等不愿。”有九卿站出来,小心翼翼委屈说道:“为了推动南直隶的改革,臣等先是借粮给百姓,然后有筹措资金百万,让东林报这份南直隶改革的咽喉得以在天下刊发。”
“前不久,臣等又响应殿下的号召,为剿逆总经略筹集协饷三十万。”
“半年多来,臣等的确受益于殿下在南直隶的改革,但也是入不敷出……”
啪!
朱常洵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拍案而起。
他指着起身诉苦的九卿,怒骂道:“你当本王是三岁小孩吗?你们借粮给外面的百姓,来年你们可以赚几倍、十几倍,当本王不清楚是吗?”
“单单是这一项赚取的银钱,就是你们捐献一拜三十万两的几倍!”
“殿下,殿下……冷静,冷静……”一直站在朱常洵后面的郑养性连忙按住朱常洵,安抚朱常洵的同时,摆手让九卿们先出去。
等九卿们离开后,朱常洵才气喘吁吁的坐下。
面色阴冷的难堪。
徐弘基瞥了眼顾宪成,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这些人其实主要是担心,殿下你一次为切入契机,打破绅权、官权不纳税的惯例。”
“若是殿下给他们吃颗定心丸,然后让顾先生去与他们沟通,想来应该可以说服大家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也都明白。”
顾宪成唰的看向徐弘基,心中忍不住想要骂娘。
姓徐的阴险至极,抢先把这件得罪人的事情推给了他。
顾宪成察觉朱常洵看过来,连忙拱手道:“殿下,乡绅们为了改革,以及剿逆大营,贡献的的确已经很多了。”
“若是再把一百五十万两的重担压在他们身上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叔时以为,南直隶的那些受殿下扶持的小商业主、小工坊主,应该有所表示。”
“燕王都能得到北直隶小商业主、小工坊主的回报,殿下为南直隶的小商业主们付出了多少,他们怎么也应该有所回报吧?”
“不若这一次的一百五十万两,小商业主、工坊主分摊九十万两,剩下的六十万两由他们分摊。”
“这样也能表示殿下对他们的体恤。”
徐弘基不由瞥了眼顾宪成,心中暗骂一句卑鄙!
他丢给顾宪成一个烫手山芋,没想到顾宪成竟然这么化解。
绅权、官权们分摊六十万两,顾宪成完全可以对这些人说,这是他费尽唇舌才为他们争取到的。
相反不会得罪人,还会得到这些人的感激。
而顾宪成分明又担心福王不答应让小商业主、工坊主分摊九十万两的高额重负,故意提及北直隶小商业主们对燕王朱泺的回报。
此举分明就是在刺激福王。
处处想要与燕王比较的福王,心中定然不平衡,觉得南直隶那些小商业主们,不如北直隶的小商业主们。
如此,答应顾宪成提议的可能性就更大。
若是再考虑福王不愿得罪绅权、官权,不希望与绅权、官权离心离德,那么这个提议通过的可能性几乎有九成!
至于那些刚刚得到一定发展的小商业主、小工坊主,就成了顾宪成权衡利弊要牺牲的群体了。
徐弘基看向朱常洵。
朱常洵学着父皇思考问题的模样,食指制度轻轻敲击着桌案,在琢磨顾宪成此举背后的目的。
整个人显得多了一丝高深莫测。
片刻后,朱常洵心中暗暗冷笑,徐弘基琢磨清顾宪成这个方案背后的一系列目的。
他也琢磨清楚了。
指肚敲击桌案的速度愈发的快了几分。
笃笃笃的声音,带着压迫感响起。
朱常洵故意逼视着顾宪成,他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顾宪成,他都明白。
他观察过,父皇就是用这种方式,隐晦的敲打臣子的。
这就是权术!
他可以同意顾宪成的方案,但他得让顾宪成知道,别以为能瞒得住他!
“可!”
某刻,朱常洵简单的说了一个可字。
顾宪成当即起身,兴奋激动道:“殿下英明!”
朱常洵对顾宪成的反应十分满意,唇角不由微微上扬,起身踱步来到窗前,目光看着西南方向,心中暗暗冷笑道:“都人子!三百五十万两!你拿什么跟我比!”
“我有南直隶的膏腴之地!我有天下绅权、官权背景的大商业主、工坊主,最为富有一群人帮助,你拿什么跟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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