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
袁崇焕听着街面上百姓在东林报刊发后的热议,一张脸不由变得 chao红。
有外面的声浪,此王就算再不爽,也得把状元给他袁元素了吧!
除非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袁崇焕兴奋转身,冲朱常洵作揖拜道:“殿下此举高明,燕王他想要明哲保身,当个泥塑,让陛下放心,他也做不到了!”
朱常洵看着袁崇焕,哪里不知,原崇华的高兴,主要原因并不是其所说的。
他也计较。
人若是没有了贪欲私利,又怎么可能为他所操弄掌控!
这可是他在文华殿听经学到的!
操权弄术,无外乎以利诱之,操弄人心罢了。
他拍了拍袁崇焕的肩膀,得意笑着说道:“元素,本王在南直隶等着你折冠的好消息!”
“等你折冠,本王让母后在父皇耳边吹吹风,招你为驸马,到时候南下协助本王!”
袁崇焕激动的当即拜道,声音有些颤抖,大声谢道:“元素谢殿下知遇之恩!”
“燕王进了建极殿?”
“对,去了,我亲眼看到的!”
“是谁说,这位燕王这次回朝中,是要当泥塑的?”
“现在说什么都还早,咱们且看着吧,这届科举的状元可不好点,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表态呢!”
“对对对,怕是这位王爷也只能屈服于外面的流言蜚语了吧!不然他的名声可就有些保住了!”。
⋯⋯⋯
翌日早朝过后,朱泺入建极殿被朝臣们看到后,所有人都激动、密切的关注着建极殿的一举一动。
城中关于状元的议论越发纷纷。
谁都清楚,这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反正他们觉得,同样的事情让他们来处理,面对眼下的情况和议论,恐怕即便是再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点袁崇焕为-状元了。
无他,现在的民间流言,已经成了不点袁崇焕,仿佛就是此王故意打击-报复。
可点了袁崇焕……
貌似也没太多的好处,只会给人落一个此王不过尔尔,终究还是为了顺应民意,为了自己争夺民心,而低头。
反正似乎是进退两难,无外乎只能是权衡利弊,让自己少损失一些。
⋯⋯
“陛下,殿下去了建极殿。”暖阁,皇帝刚刚从奉天殿回来,在软塌上坐下,陈矩踩着小碎步轻拿轻放走来,低声汇禀道。
皇帝端着茶杯,要喝茶的动作停下。
唇角露出一丝笑容,瞥了眼陈矩:“你这个老货,心中很担心是吧?派个人去盯着,看看那混球怎么处理让他进退两难的问题。”
“老奴遵旨。”陈矩领命离开之际,悄悄观察了眼皇帝。
皇帝唇角露出的若有若无笑意,让陈矩心中琢磨不透。
“拜见王爷。”
“见过殿下。”
⋯⋯⋯
建极殿,朱泺走入期间,迎面碰到行走在其中的各部属官后,各部属官面露一丝诧异,纷纷行礼。
朱泺一边打量着建极殿的陈设,一边点头算是回应,最后在身后许多双眼睛诧异、戏谑、忧虑的注视下,走入属于礼部尚书的官房。
“哎,怎么就不能当个泥塑呢!”赵志皋官房,于慎行听着外面的动静,叹了口气无奈说道。
张位瞥了眼于慎行,略作沉吟提议道:“既然燕王来了,那就去……”
咚咚咚……
敲门声就在此时响起,门打开,王锡爵面带微笑的出现在三人面前:“听闻燕王来当值了,这科举之事不能再拖了,士子们都等的着急了,我们是不是去征询燕王的意见,把这名次顺序定下来。”
“作为礼部尚书,科举是燕王的职权范围,燕王的意见是十分重要的。”
赵志皋瞥了眼此老,笑着点头道:“理当如此。”
话虽如此,可赵志皋的眼底却有着化不开的担忧。
此老什么目的,他们一清二楚。
“四位阁老出来了!”
“往燕王官房走去了!”
“燕王终究是想躲也躲不过去。”
“胡说,什么躲,燕王若是要躲,也就不会来这建极殿了!待在府中不出难道不行吗!燕王这分明就是来直面问题的!”
“直面问题?那咱们就看看燕王怎么个直面问题法!”
⋯⋯⋯
赵志皋听着属官中有人冷嘲热讽,有人担忧而义愤填膺,不过很明显前者更多一些。
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看着这位王爷进退失据。
赵志皋顿足,黑着脸转头看着停在殿内走廊、大堂中的属官,呵斥道:“都不用做事情是吗!”
一群观望的属官连忙低头匆匆消失。
不过也只是躲入各自官房中,暗中关注罢了。
依然紧盯着礼部尚书的官房。
王锡爵唇角微不可察的浮现一丝笑意,赵如迈这个小字辈生气就生气吧,反正也改变不了燕王面对此事,进退失据的现状。
咚咚咚……
朱泺听闻敲门声响起,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动静他都听到了,也知道是谁找他:“进!”
吱呀!
门推开,王锡爵看着朱泺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不由微微愣神。
“几位老大人快请进。”朱泺笑着起身说道。
“拜见殿下。”四人入内后行礼。
“不必拘礼了,在这里,本王可是个小字辈,以后还需要四位老大人多提点。”
寒暄之际,王锡爵注意到,摆放在朱泺案牍上的,都是本次科举的文卷。
王锡爵故作狐疑试探道:“殿下这是?”
赵志皋三人也不由看去。
朱泺扭头看了眼,解释道:“对于本届科举,本王了解的不是很多,所以打算把这些文章看一看,在四位老大人进来之前,本王粗粗看了几篇士子们的应试文章。”
“几位老大人坐,坐,我们坐下来谈,说实话,就算几位老大人不来,本王也要去找几位老大人。”
“谢殿下。”
在四人坐下后,朱泺绕回书案后面坐下。
王锡爵看着脸上挂着笑容,坐下后,坐如钟的此王,心中也忍不住感慨。
与福王的风度翩翩不同。
不知为何,这位即便面露笑容,可其一举一动,自身行为的严格规整,都让人有种沉甸甸的压力。
赵志皋拱手询问道:“不知殿下有什么事情?”
“老大人,你可是首辅!”朱泺哭笑不得的说道:“你们若是如此,还以为这内阁以本王马首是瞻,且不说传到父皇耳中了,就是传到外面,别人是不是都要说句本王控制建极殿,架空了皇权?”
呃……
这话无论是赵志皋三人,还是王锡爵,都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
朱泺面色渐变郑重,伸手拍了拍桌案上的文卷:“此番科举的文卷,本王也看过几份,很不理想。”
来了!
王锡爵心中不由冷笑,他倒想要看看,此王有什么高招。
于是,王锡爵故作不解,拱手试探:“殿下对士子们的文章不满意?还是对礼部初选评判不满意?”
“都有吧。”朱泺直言不讳说道:“士子们的文章呢,不像是做文章,倒像是填词,各种引经据典,华丽词句、圣人先贤言论、历朝历代史料佐证,固定的歌式,固定的行文。”
“读者是朗朗上口,甚至让人有些血液躁动,仿佛高呼圣人先贤经义,就能救国治国。”
“可虚的很!”
“本王在他们的文章中,没有看到他们如何去实践圣人警世言论的行动。”
“当然,根子上还是我们遴选人才的机制有问题,以往我们选拔人才,只是一味的选一些文章写得优美华丽的。”
“久而久之,参加科举的士子们,为了入仕,自然而然要被迫适应我们的选拔机制。”
“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大家一味的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十年寒窗苦读,也变得一味务虚不务实。”
“导致的结果十分明显,我们大明的地方县令,最接触百姓一级的父母官,很多人竟然连最基本的审计账目、刑名事物都处理不了,需要雇佣账房先生、刑名师爷之类的幕僚。”
“导致的结果就是,只要地方出身的账房师爷、刑名师爷这些胥吏想要搞些小把戏,我们的官员都无法发现。”
“秦汉唐士气的读书人,不但读国学,同时也会读大量的杂书,可我们的选拔造成的结果就是我们的士子,只读圣人经义,九章算术、齐民要术这类杂书根本不屑理会。”
“这不对,也不应该。”
“而想要扭转士林这种状态,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我们的遴选机制。”
⋯⋯⋯
“故,本王建议,今后科举评分,对务实的文章予以重点加分,在两篇文章不分伯仲的情况下,哪怕略有不如,务实的文章也要得高分,只要朝廷的遴选机制小幅度的变化,士子们为了适应,就一定会做出改变。”
“张首辅时期,曾提出建立新学,说白了,就是我们现在培养的士子,无法满足朝廷治理的需要。”
“但事实证明,建立新学需要一个时机,不能骤然推行,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借助遴选机制的小幅度变化,先引导士林做出改变?”
“在遴选机制的小幅度变化引导下,士子们做出改变,等他们开始主动涉猎百家杂书,充实自身后,有了一定的基础,朝廷再推行新学,是不是就会更容易被士子们接受呢?”
⋯⋯⋯
谁都没有想到,朱泺竟然由此事,引出这么大一揽子事情。
张居正搞新学哪会儿,他们这些人也在朝中。
当然很清楚张居正新学失败的原因。
正如此王所言,骤然推行,政策骤然变化,一下子绝了之乎者也寒窗苦读数年、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士子们。
遭到了群起而攻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可此王的建议不同,先借用朝廷遴选机制,在遴选人才过程中,逐步倾向务实人才。
士子们为了入仕,一定会迅速的跟着遴选机制小幅度的变化而变化。
甚至某些人,为了一鸣惊人,为了脱颖而出,还会故意大幅度往务实方面偏转。
而等这些士子们对百家杂学务实的东西掌握的更多,有了基础后,推行新学的阻力就会减小,乃至消失!
王锡爵心中沉甸甸的。
暗暗看着还在侃侃而谈的朱泺,充满了忌惮!
袁元素、福王的计划全都落空了!
一旦科举提倡去虚务实,袁元素那篇文章辞藻华丽,高谈阔论唱高调,虚头巴脑的文章还能折冠吗?
绝对不能!
而此王也根本不用承担他们所鼓动的谣言,什么袁元素不能折冠,是燕王针对缘故。
此王要改变的是科举遴选人才的机制!
是偏左务虚,还是偏右务实的问题!
此王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天下人,一个袁元素,还没有被人家放在眼中。
人家眼中思考的是朝廷遴选机制的大问题!
王锡爵更清楚,此举得到赵志皋三人同意的可能性很大!
大明百官什么样子,大家哪会儿反对张居正,或者对张居正疾风骤雨式的改革有微词。
可自己真的位极人臣,接下这摊子烂事,糟心事后,各种苦楚,深有体会。
一群连审计、刑名这种事情都做不好,只能高谈阔论的下属,写道赈灾折子,之乎者也,长篇累牍,各种惨像让人看着揪心落泪。
可看的眼睛发涩疼痛结束,不知揪心多少次,才猛然发现,具体受灾几个村子,多少人口,其中青壮多少、老弱几何、需赈灾粮几何等等具体有关赈灾的数据,全都是数以千计、万计这类让人觉得糟心操 dan的概述词。
到最后,地方的折子,送上来就是赚眼泪、给大家添堵闹心的。
“这一次科举的大范围重新审核肯定是不可能了,这也会损害很多士子的利益。”
“而且朝廷也不能再拖延太长时间了。”
“本王建议,此番科举前十甲在务实方面进行小幅度的偏向,把这种遴选机制的轻微转变意向传出去。”
“用此番前十甲的排名给士子们吹吹风,同时将前十甲以报纸的形式刊登出去,在佐以我们故意释放的遴选机制偏左偏右的转变,士子们应该会闻风而动,更多做一些务实方面的研习。”
“四位老大人以为如何?”
“若是同意的话,我们抓紧时间审阅,今天傍晚之前张榜。”朱泺停了下来,征询的看着赵志皋四人。
“先生学生的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成先生不能做成的事情,想必先生也能够含笑九泉了。”于慎行豪迈说着,起身正衣冠,冲朱泺郑重一拜:“臣附翼殿下的决定!”
于慎行可不知,他这句先生学生的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随口有感而发,给其他三人带来的震动。
王锡爵面色一变!
暗暗看向燕王朱泺。
于可远为此王先生,可是皇帝钦点的!
以前大家也没有在意。
可这句先生学生的学生,却让王锡爵如遭雷击。
心中在怀疑一种可能!
皇帝钦点于可远为此王先生,是否在皇帝心中,此王就是妖臣张居正的衣钵传人!
别看皇帝亲政后,下令挖出张居正的尸体,鞭尸夷族!
可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皇帝政 zhi上的需要!
毕竟张居正新政也是皇帝支持首肯的。
皇帝若是不这么做,亲政后就根本不可能让保守的人,相信皇帝的态度,不敢坚定的去支持皇帝,铲除极度膨胀,不断侵蚀皇权、迅速腐化的张居正改革派系。
稳固皇权!
说白了,皇帝鞭尸张居正,其实是一种政 zhi上的需求。
否则皇帝亲政就是个傀儡。
皇帝也无法遏制,张居正死后,迅速堕落,并且串联形成的庞大利益群体。
张妖臣从皇帝弱冠之龄,嘉靖皇帝在位时期,便亲自教导皇帝。
皇帝对张妖臣真的没有感情?
绝不可能!
那么皇帝钦点于慎行为此王先生,做先生学生的学生,其中有什么用意?
就值得人深思了!
王锡爵一时间有些后悔。
后悔太早的上了延禧宫的船!
后悔发现的有些太晚了!
尽管还不能确定这种猜测到底有几分真假,但足以让人震惊了。
“臣附议!”
“臣附议!”
王锡爵想到的,赵志皋和张位也几乎同时想到了,尽管不确定,毕竟帝心难测,可也如同一股春风一般。
一扫这数日来的颓丧、忧虑,起身语气轻快应道。
王锡爵被二人的举动惊醒,看着高兴于事情做成,而还全然未意识到,先生学生的学生,这句话背后更深内涵的朱泺。
王锡爵满腹的苦涩,缓缓起身,艰涩拜倒:“臣附议!”
“那好,有劳四位老大人与本王辛苦一些,争取在天黑之前,把前十甲的名次定下来。”朱泺高兴说道。
“是!”
四人应喏。
王锡爵则恨不得马上离开,找个人,找个能够信得过的人,帮他分析分析,皇帝钦点于慎行为此王之先生。
先生学生的学生,到底有什么深意!
⋯⋯⋯
乾清宫。
陈矩小心翼翼的站在皇帝背后,看着站在窗前的皇帝。
心中也是激动难耐。
先生学生的学生,以往大家都似乎忽略了这个问题。
可当燕王提及张居正新学,于可远激动之下,说出这句先生学生的学生,青出于蓝胜于蓝之际,实在给太多人遐想了!
“陛下,殿下已经说服四位阁老,利用遴选机制偏左偏右的小幅度倾向,引导士林。”
“以此重拾张首辅新政提出的新学,于可远激动之下,高言先生学生的学生,青出于蓝胜于蓝……”
说及此时,陈矩仔细的盯着皇帝,试图从皇帝的举动,得到一丝验证。
可皇帝背对着,他无法看到此刻皇帝的表情。
只是皇帝负于背后双手,食指弹动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些。
可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某刻,就听皇帝吩咐道:“把偏右务实的消息透露出去,同时在张榜之前,除四位阁老外,任何人不得进入那混球的官房!”
“里面的一应用度,你亲自去操办。”
不管皇帝的心思如何,但至少可以证明。
在科举遴选机制,偏右务实这个决定上,那位殿下做的是附和陛下心意的。
要不然陛下也不会如此。
而皇帝这种态度,其实就是在为科举遴选机制,开始偏右务实站台!
陈矩笑着轻快说道:“老奴遵旨,就是这样,怕是外面很多人都要焦急迫切了。”
陈矩迈着轻快的步伐,匆匆离开……
“总算是要张榜了,听说了吗?科举评定标准要出现转变了!”
“什么转变?快说说,哪里传出的消息?”
“宫内传出的消息啊,燕王亲自说的,今后的八股文,文章写得再优美、花团锦簇,若是没有实际的干货,只是无病呻吟,高喊口号,没有可操作的实践性、建设性的东西,没用!评分不会给高分的!”
“那岂不是对咱们太不公平了?朝廷这种转变太突然了!”
“放心吧,今年的转变不会在十甲以外进行,这是要给士林吹风,朝廷遴选人才出现变化了!”
“这种变化不会太长吧,怎么感觉,倒像是燕王故意给熊飞白制造机会,听说熊飞白的文章,更多是实践性的东西。”。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告诉你吧,这件事情背后是皇上站台支持的,现在礼部尚书的官房,除了陈大监,谁都不能接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吗?”
“一个袁元素还不值得王爷如此。”
“不错,燕王站的高度可比咱们高的多,燕王若想要提拔熊飞白,还用得着科举吗?听说是要改变大明官员,除了之乎者也,为官一任,审计、刑名什么都不懂,还得靠幕僚师爷这种弊端!”
“其实这对我们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八股文都快被写烂了,固定的格式,固定的文风,惊艳之处,前辈们能想到的都写了,现在要偏右务实了,在八股文的基础上,咱们可发挥的空间无疑就大了许多!”
⋯⋯⋯⋯
醉仙楼内。
一群聚集来,急躁站在大堂窗户口,张望着皇城广场的士子们,急切的议论着。
熊廷弼坐在角落中听着,面色轻松了不少,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他参加科举,可不是为了什么状元的名头,名震天下之类的。
若是以前或许有这种念头。
可从蓟州卫开始,一直到现在,他熊廷弼早已不是昔日的熊廷弼了。
他参加科举,要的就是一张入仕的通行证罢了。
这次被福王系,袁元素强行碰瓷,熊廷弼心中也十分的恶心。
对于自家王爷的想法,熊廷弼还是知道的,其实他不赞同这一次做出改变,可王爷执意如此,他也左右不了。
如今看来,是他想多了。
士林对这种转变,普遍是理智对待的,并未因此而误会王爷是借机打压袁元素,并且早被谢烂的八股文格式折磨的有些反感的士林同窗,对于新的转变,普遍还是十分高兴的。
毕竟八股文已经两百年了,大家想在这个基础上,写出出彩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
先辈们把能写的,能想出来的几乎都写了。
说白了,现在所谓的好“九零三”文章,就是在一堆陈词滥调中,矮子里拔高个的。
至于百姓……
“飞白兄。”就当熊飞白心中思考着的时候,身侧有声音传来,他扭头便见一年轻同窗站在面前。
“在下周应秋。”周应秋自我介绍道。
熊廷弼眼睛一亮,连忙起身作一请的手势:“茂实兄请坐。”
他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周应秋。
那个推测王爷着眼未来,落子天下,一拉一打的推测便是此人说出来的。
这段时间,周应秋可是备受京畿各方的关注。
并且这位同窗也进了前十甲。
出身江苏籍,听说福王系一直在打听周应秋,可惜周应秋自从那日给王爷惹出天大的麻烦后,就销声匿迹了。
坐下后,熊廷弼含笑询问道:“茂实兄这段时间在哪里,京畿许多人可都在找你。”
闻言,周应秋不由苦笑:“狂言妄语,未曾想惹出天大的波澜,只能藏起来,出城在一户百姓家藏身,倒也因祸得福,近距离接触百姓,观察天津卫民间组织模式,跟着青壮们一同挖掘水渠,近距离观察民间的匠人组织,如何承接来自小工坊的订单,倒是也受益匪浅。”
妙人!
熊廷弼瞧着周应秋说着说着,面露得意之色,不由暗暗好笑。
这周应秋定是自知闯下大祸,一方面担心王爷报复,另一方面也担心其他势力为了对付王爷找他。
所以就选择藏起来。
妙就妙在其藏身之处。
怕是谁都不会想到,周应秋藏在了京畿附近的农户家中,就是锦衣卫也未必会想到吧。
熊廷弼一边为周应秋倒茶,一边笑着安抚道:“茂实兄大可放心,王爷没有那么小肚鸡肠。”
周应秋与熊廷弼一同举杯示意一下,一边品茶,一边苦笑道:“是茂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就是得知王爷要在这种情况下,都敢于为人先,改变遴选机制后,我才敢匆匆入城。”
“难道茂实兄不认为,王爷这是在打压袁元素?”熊廷弼笑而问道。
周应秋笑了笑:“飞白兄何苦戏弄茂实呢,咱们都是读书人,燕王站的高度如何,从宫中传出的消息便可窥一二了,在燕王此举立意、目的的高度,我们这些科举的士子,只是蝼蚁罢了。”
“别说我们这些读书人能够看得明白,就是百姓都明白。”
“入城沿途,百姓听闻此消息,无不拍手称快。”
“足可以见得,其实百姓早对坐在高堂之上,不懂审计、刑名等这种务实事物,只知摇头晃脑,拍惊堂木,之乎者也,怒叱大胆刁民的官老爷不满了。”
“百姓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人呢!”
熊廷弼听闻周应秋对百姓反应的介绍,不由松了口气。
他因为担心自家王爷此举在士林中造成的影响,所以一直在醉仙楼,外面百姓的议论,他倒是不清楚。
“恭喜飞白兄,贵人相助。”
“袁元素!”
“袁元素终于现身了!听说袁元素对状元是志在必得,福王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他造势,看来这一次是要失之交臂了。”
“嗨,袁元素的话里话外,还是不服气,明显认为燕王此举是针对他。”
“钻牛角尖了,燕王站的那个高度,怎么可能是为了专门针对他一个士子。”
“何况陛下亲自站台,这分明就是朝廷科举遴选制度转变的风向。”
“听说袁元素与熊飞白的文章本就不分伯仲,叶向高为礼部尚书的时候,阁老们就为二人谁为状元而争执不下。”
⋯⋯⋯
一群士子看似在议论着科举,盯着皇城广场方向,其实也一直关注着熊廷弼,同时也等着袁崇焕现身。
袁崇焕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尽管在露面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这会儿,听着同窗们的议论,心中还是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在升腾。
卑鄙无耻!燕王朱泺卑鄙无耻!什么站的高度,他就是在以公谋私!就算他打压我袁元素,榜眼也是我的!文章一旦在报纸上刊登,天下人人心中自有公论!明白我袁元素是被维权打压!
袁崇焕心中愤怒咆哮着。
努力压制心中的愤怒,袁崇焕又冲周应秋拱手道:“茂实兄,福王对茂实兄的才华十分看重,在京期间,一直派人寻找茂实兄,欲要茂实兄南下助他一臂之力。”
“茂实兄的家乡便在南直隶,与福王一道,造福乡梓,家乡乡梓因茂实兄而受益,想来茂实兄不会拒绝福王的盛情。”
袁崇焕现身,除了发泄心中不满,表明他遭受的打压与委屈,这是他的另一个目的。
拉拢周应秋。
福王可是暗中寻找周应秋许久了。
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周应秋笑的有些为难。
江苏隶属南直隶,南直隶的改革什么样子,周应秋很清楚。
他可不想去南直隶掺和去。
在他看来,南直隶那种模式,迟早是要出大事的。
“多谢元素美意,若是能入仕的话,一切听从朝廷的安排。”他不想答应,但也不愿得罪福王。
得罪东林党。
如今东林党党徒遍布南直隶,与各地绅权、官权密切联系。
他得罪这些人,对自己家族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家勉强算得上是士绅,也就祖父考中了秀才,父亲只是个童生,其实准确点说,算是耕读之家。
得罪南直隶的绅权、官权对家族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袁崇焕笑着说道:“茂实兄,入仕尽管放心,朝中早有消息传出,茂实兄你是探花!此消息千真万确,绝对不会出错!”
袁崇焕眼神得意的瞥了眼暗中观望的士子们。
就算这些人去拍朱泺的马屁又如何。
他们求而不得人脉关系,他袁元素轻松就可以得到!
次辅都对他关照有加,延禧宫都对他十分青睐。
对他评头论足?
就算为朱泺打压,他依旧这些人望其项背的!
周应秋看着周围同窗面露或是愤怒、或是嫉妒的模样,再看看袁崇焕神色的得意,不由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袁崇焕故意十分肯定的说他是探花,其中的炫耀目的,实在是太明显了。
“多谢元素兄告知。”周应秋礼节上的感谢一句,便准备疏远,此类人,他既不愿得罪,也不想靠的太近。
⋯⋯⋯
内阁。
朱泺官房。
临近傍晚。
五人轮流评分已经结束。
于慎行再做最后的统计,王锡爵看着端坐书案后面,在审阅结束后,就开始奋笔疾书的朱泺。
心中好奇朱泺在写些什么。
同时也既有感慨,又感到沉甸甸的压力。
福王临走前布置了好大一个阵仗,意图一石二鸟,既然此王进退失据,又想让袁元素折冠状元。
恐怕也没有想到,被此王如此轻松的就给化解了。
而且还得到了皇帝的支持!
皇帝亲自让陈矩那个老阉货守在外面,就是最直白的态度!
要怎么才能对付此王!
“统计好了!”
于慎行的声音打断了王锡爵的思绪,他迅速扭头向于慎行看去。
于慎行笑着看了看众人,拿着统计的纸张读道:“熊廷弼为状元、周应秋为榜眼、袁元素为探花……”
王锡爵面色变了变,连忙追问道:“可远,是不是搞错了,袁元素就算不能为状元,以他之前与熊廷弼不分伯仲,至少也应该是个榜眼吧?怎么榜眼成了周应秋?”
不等于慎行开口,张位便拱手道:“老大人,袁元素的文章就花团锦簇,辞藻华丽,以及立意的确是很不错,比熊廷弼的文采要强,更胜过周应秋,不过若是按照我们新约定的评分标准,他这篇文章,除了引经据典的文采和口号之外,务实的东西一点儿都不涉及。”
“我给他打了一个丙级,这还是他的立意不错,若不是这立意,我就要给他打一个丁级。”
王锡爵看着张夫子的一张臭脸,无话可说了。
他知道,袁元素之所以是个探花,追根究底就是张夫子这个丙级!
大家给前三甲打分,一般都不会低于乙级的。
这是惯例。
也是对前三甲的士子的一种尊重和认可。
若是张夫子给袁元素打个丁级,怕是袁元素连前三甲都保不住。
王锡爵有些哭笑不得,顾宪成让学生钻研张夫子,迎合张夫子,现在张夫子却成了他们中间,最瞧不上袁元素的。
怕是顾宪成都没有想到吧。
但他也无法反驳张夫子。
新的标准下,张夫子说的是言之有物的,周应秋那篇文章,好歹的确有些务实方面的内容。
王锡爵放弃了为袁元素争取的想法,且不说他孤木难支,袁元素这篇文章,在新的偏右务实标准下,虚头巴脑的的确太刺眼了。
不但没有成为加分项,反而成了减分项。
“殿下,是不是可以让外面准备张榜了?”王锡爵看向朱泺,请示道。
“大家没有异议,那就张榜吧,外面恐怕也等得来不及了。”朱泺点头表示同意,紧接着说道:“这件事情交给外面人做吧,四位老大人留一下,有件事情,我需要与四位商量一下。”
将事情交代给外面人后,四人又回到朱泺官房。
朱泺拿起桌面上的文章说道:“北直隶的新生活运动已经进行一段时间了,我们也应该对表现出色的百姓组织进行表彰了。”
“这是我做的一份筹备,准备用两个月时间,进行评选,然后由我们礼部出面,对将礼义廉耻与生活实践相结合最好的百姓组织进行表彰。”
⋯⋯⋯
“张榜了!”
“张榜了!”
“我上榜了!我考中了!我终于考中了!”
“快看看,谁是状元?”
“熊廷弼状元!”
“周应秋榜眼!”
“袁元素探花!”
“袁元素在醉仙楼不是信誓旦旦的说周茂实是探花,变相说他即便做不了状元也是个榜眼吗?怎么周应秋成了榜眼?”
“怕是在新的标准下,袁元素的文章务实方面,不如周应秋吧,前十至前七名,与宫中流传出来的名次排序都略微有些不同!应该就是务实方面的原因!”
“今年没考中,回去后,我要多看看杂书,学一学百家东西,下一届科举,不写那种写不出新意的八股文,我有信心!”
⋯⋯⋯
张榜的城墙根下,袁崇焕三人被一群同窗们围在里面。
袁崇焕看着他的名次,听着众人的议论,一张脸变得极为难堪!
他竟然还不如周应秋!
还不如一个刚刚露头,以前名不见经传的周应秋!
“哈哈哈……”
袁崇焕忽然仰头爽朗大笑一声,转身排开众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一群士子以及围观的百姓看着袁崇焕大笑着,反复高声朗诵着诗仙李白的这句诗词。
百姓们听不懂,看个热闹。
士子们却能听懂。
袁元素这分明就是自比诗仙,告诉世人,他是被打压了,但他的才华是不会因为打压被埋没的!
袁元素要去南直隶了!
知晓袁崇焕与福王系关系的人全都知道,这袁元素宣誓才华不会被埋没,那么只能去南直隶!
也只有南直隶现在的发展势头,才可以最快的证明他袁元素受到了不公正待遇!
“恭喜飞白兄!”
“恭喜茂实兄!”
“茂实兄,我知道你家也是耕读之家,你的文章中,是不是写了一些有关农耕方面的东西,原本宫中传出的消息,我勉强十甲,现在排名第八,我的文章中,就涉及了一些农耕方面的东西………”
“我也是如此!”
“飞白兄,你的文章内容是什么?”
“听说老兵报、东林报都接到了内阁的命令,要求明日刊发前十甲的文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就太好了!”
“……”
袁崇焕走了,不过没有人为袁崇焕感到惋惜,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中清楚着呢,一群士子瞬间为主熊廷弼与周应秋,恭喜之余,询问打听他们的科举文章内容。
这可是很好的参照。
能为他们指明下一届科举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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