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老兵报,老兵报,本届科举前十甲文章!前十甲文章!“
“朝廷首次对外公开前十甲文章!”
“东林报,东林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探花袁元素的文章,探花袁元素的状元文章!”
⋯⋯⋯
清晨。
快下朝的时候,顽童们卖报的清脆稚嫩声穿透了京畿的大街小巷。
“给我一份!一夜没睡,终于等到了!”
“终于能看到前十甲的文章,准确揣摩朝廷科举偏右务实的标准了!”
“熊飞白这篇文章折冠是实至名归!虽然辞藻不如袁元素的华丽,可你们看,熊廷弼这篇文章中,包含了蓟州卫卫所改革、卫所私有化、天津卫开海、天津卫民间组织模式的一切实践东西,言之有物,言之有物!这些都是被证明正确的事情!”
“再看看袁元素这篇文章,整篇的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确写的优美,可读着却是有些虚。”
“其实袁元素输的一点儿都不冤,若论文采,周茂实确实差了他一点,可务实方面,周茂实详细的提及了自耕农破产的问题,现在朝廷的遴选机制要偏右务实,袁元素不如周茂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袁元素怕是不这么认为,那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就反映了袁元素的态度,瞧瞧东林报,也公然提及这句话,分明就是表示不服嘛。”
“……”
在士子们议论中,醉仙楼后门。
袁崇焕悄悄的登上一辆马车。
沿途出城,听着传入车内的议论声,面色变得无比漆黑难堪。
出了城门后。
袁崇焕撩起窗帘,看着越走越小的城门,攥着拳头冷冷说道:“燕王朱泺!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用成绩揭穿你的虚伪,让所有人知道,我袁元素没有折冠,完全是因为你的打压!”
如士子们猜测的,他袁崇焕就是要下南直隶做事!
此王评价他的文章虚头巴脑,他就去做个县令,证明给此王看,他袁元素务实也不会输给他的心腹熊廷弼!
“今日之耻,陛下南 xun的时候,我会全都还给你!”
⋯⋯⋯⋯
乾清宫。
早朝结束回来后,皇帝靠在软塌上,随意看着老兵报和东林报。
某刻忽然询问道:“城内都是怎么议论的?”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陈矩听着皇帝读到东林报刊载袁崇焕文章,特意增加的副标题,也不知皇帝的想法,老老实实汇禀道:“回陛下,百姓、士子们对此次科举的公正性大体还是认同的。”
“对殿下提出来的科举遴选机制偏右务实也是支持的,士子们苦八股文已久,普遍认为八股文已经写无可写,现在的偏右务实,给了他们更多创新的机会。”
“百姓则苦之乎者也的朝廷官员久矣,比士子更激动,无不拍手称快。”
“袁元素今日悄悄离开醉仙楼,南下南直隶了。”
话罢,陈矩暗暗打量着皇帝。
皇帝笑了笑,不置评论,一边看报一边询问道:“听说那混球要筹备表彰表现杰出的新运组织?”
“是,昨日没有商谈出结果,王老大人对于奖励百姓见官不跪,享不上士大夫相同权利的范围、时间反对的厉害。”
“不过应该快有结果了,就连张阁老都已经被殿下说服了,有三位阁老支持。”
“徐弘基呢?还没有动身北上吗?”
“锦衣卫消息,魏国公正在调整后府将领,怕是得耽搁些时间。”
⋯⋯⋯
科举张榜后,时间转瞬来到四月。
北方春耕后,降雨不足往年三成。
南直隶。
福王府邸。
书房。
徐弘基、顾宪成、袁崇焕、郑养性全都聚集于此。
“国公,父皇已经连续几道命令催促了,你抓紧时间北上,到了京畿后,一定要切实的掌握好兵部尚书的权利。”朱常洵看着徐弘基,郑重其事提醒道。
徐弘基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女婿的暗示。
就是要他控制好兵权,尤其是想方设法从五军都督府麻贵手中,夺回对三大营的控制权。
而他这段时间,一直滞留南直隶,其实也就是为了兵权。
他不断的调整后府将领,就是要确保,自己离开后,不会有人另立山头,失去了对后府的掌控。
对于北上,徐弘基也十分迫切想去。
有了兵部尚书的权利,他就能名正言顺的调遣三大营的将士,南下按照常胜军战术条例训练后府兵马了。
徐弘基郑重拱手道:“殿下放心,臣知道如何做。”
略微犹豫,徐弘基提醒道:“殿下,听说北方春耕结束后,降雨量不足往年三成!”
“恐怕粮食问题很快就会爆发了。”
他说着瞥了眼顾宪成,他对此事是真的十分担心。
若说北上最不放心什么,怕就是此事了。
朱常洵微微皱眉,不快看向顾宪成:“顾先生,怎么回事,现在都四月份了!为什么海上还没有运回粮食?”
“殿下,南直隶的粮商们正在和海商们沟通,贩运粮食从四月末开始,现在的争执就是海商们希望能够上陆,直接开设粮铺,可……”顾宪成摊了摊手,没有继续往下说,不过眼神却隐晦的看了眼郑养性。
朱常洵瞥了眼郑养性。
这一次科举中,郑家输的很惨!
郑家坐庄,所有的赌注都是围绕着袁崇焕中状元。
可偏偏都人子卑鄙无耻,搞了这么一手,让郑家为此损失惨重。
大概损失了七八百万两,差一点掏空整个郑家!
母妃都传下话,让他在南直隶多关照母族。
母族是他最坚强,最信赖的支持者,他也不能看着郑家败掉。
略作沉吟,朱常洵点头说道:“那就慢慢与那些海商们谈,必要的时候,可以在码头上给他们施加一些压力。”
“他们跟着咱们,争了这么多钱,这些商贾就是不知道满足!”
“不过你们也不能压得太狠!”说这话的时候,朱常洵看了眼郑养性。
显然是提醒郑养性为首的南直隶粮商们。
哎!
徐弘基看着,无奈叹了口气,不过他琢磨着,以码头为要挟,海商们应该也只能屈服。
“对了,最新一季的生丝要收获了,情况怎么样?”朱常洵很快掠过粮食问题,询问生丝的情况。
这是南直隶出成绩的根本!
“王六五家的,中等生丝三十捆,折合稻谷十石!”
“王大妮家的,下等生丝二十捆,折合稻谷三石!”
“王文道家的,上等生丝三十三捆,折合稻谷十六石!”
⋯⋯⋯
南直隶,王家村的大槐树下,百姓们用担子挑着自家蚕产下的生丝,来到坐在槐树下桌案后的主家老爷管家旁,检验了生丝后,在管家的高唱中,把生丝交上去,换取数量不等、长短不一的竹签。
这些竹签,每一根都有特殊的标记,代表着一石或者半石稻谷。
即便有人想要作假也绝不可能。。
在不远处发放粮食的地方,一名账房先生,每当管家的呼喊声响起,立刻奋笔疾书,在纸条上记下。
主家老爷的仆从家丁,迅速将条子交给旁边主持发放粮食的主家大少爷。
主家老爷就躺在躺椅上,晒着春日旭旭的日头。
身边坐着水嫩水嫩的,不知多少房小妾,轻轻为主家老爷按摩。
旁边还有健妇丫鬟伺候着。
拿了竹签等着换粮食或者银货的百姓,蹲在不远处看着,低声议论着。
“俺家的没有种土豆,怎么被评成了中等!”
“主家老爷说了,凡是坡地,就长不出好的桑叶,桑叶的质量生丝就差,坡地中等,种了土豆的坡地下等。”
“文道家的坡地怎么就是上等?”
“人家和主家老爷是亲戚,是主家老爷出了五服的侄儿,咱们怎么能比!”
“……”
“大少爷,大少爷,怎么才这么点粮食?俺家的生丝总共换了十三石粮食的!怎么只有这么点粮食,这还不够三石粮食。”
百姓议论中,兑换粮食的方向传来哭诉声。
所有的人纷纷看去。
“是王种子!”
便见王种子跪倒在主家大少爷面前,哭着哀求道:“大少爷,往日俺们交租子,不饱满的都要吹出去,现在换的粮食,怎么这么多不饱满的,而且还有发霉的。”
“大少爷,俺家五口人,三石粮食,吃两个月都不够,大少爷,两月后,下一批生丝还没产出,当初主家老爷说了,种生丝比种粮食赚钱的,怎么现在俺连以前都不如了,以前至少能混个肚包。”
“大少爷开恩,大少爷开恩!”
“种子叔,快起来,快起来。”主家少爷满脸笑着,称呼着中年汉子叔,扶起中年汉子。
然后耐心的解释道:“之所以你们换的粮食少,是因为今年的粮食,比去年的价格翻了四倍!”
“而生丝的价格没有涨,甚至还跌了一些,这些情况你们都知道。”
“至于为什么十三石粮食现在变成三石了,是因为之前你借了十石的粮食,现在到了还的时候了,要从中扣除的。”
“种子叔,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能富裕吗?就是因为你们不用的节省,要是你去年吃三石粮食,这回是不是就能得到十石粮食了?”
“大少爷,十石粮食,俺们全家都是饿着肚子挨过来的。”
“你看看,你看看,说假话了,那是你们太能吃了,种子叔,多挖点野菜,少放点米,我们家就是多吃菜,少吃米所以才勉强过的比你们好,我爹今年还给村子里修了桥,铺了路,这都是从牙缝中一点一点节省出来的,你发不了家,是你还不够节省,吃的太多了。”
“太黑了!主家老爷太黑了!”
“是啊,种桑养蚕还不如种稻子呢!”
“回去我就砍了树,重新种稻子!”
⋯⋯⋯
一群等着领粮食的百姓,瞧着主家少爷对王种子说的话,纷纷低声议论着。
议论声渐渐变高。
闭着眼睛晒太阳,享受小妾按摩的主家老爷,满是褐斑松弛的眼皮抖了抖,缓缓起身。
议论声瞬间消失。
所有人畏惧的缩了缩身子。
“你们说我心黑?咱们都是姓王的,老汉我给大家伙儿修桥铺路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我心黑?”
“免费借你们粮食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老汉我心黑!”
“现在这种生丝价格还不如粮食的价格,是老爷我造成的吗?我和你们的交易是童叟无欺的!”
“砍了树重新种粮食,鼠目寸光!现在砍了树,恢复地力的一年时间,你们吃什么喝什么?老爷我还想要砍了树种粮食呢!”
“大家都姓王,我才给乡梓父老们这个价格,不但这生丝的价格更低,我还心疼的难受嘞!”
一群百姓纷纷低头,不敢在表达心中的不满,只是在低声懊悔议论着。
“大妮子,你的三石粮食是换钱还是要粮食?”
“俺换钱,俺家粮食勉强够吃。”
“大妮家的,你家的坡地土豆产了多少?”
“两亩地,大概产了十石,一千两百斤左右,能吃几个月,听说人家播州燕王种土豆,亩产两千多斤,二十多石呢!”
“大妮子,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是你有眼光,种了土豆,虽然被评了下等,可土豆填饱肚子,三石的粮食就是纯赚的钱,悔不该当初,种下土豆,又在主家老爷的鬼话哄骗下,铲了土豆,俺家五口人,几百斤粮食,怎么熬到六七月第二批生丝产出……”
“是啊,吃糠咽菜也挨不到六七月。”
⋯⋯⋯
一群百姓羡慕寡妇大妮子的同时,主家少爷来到主家老爷身边,压着笑,低声说道:“爹,这粮食换生丝,一来二去的倒腾,咱家赚了不少吧,儿子想再纳一房,好给咱家开枝散叶。”
哼!
“劳资供你读书,让你去南直隶拜入顾先生门下,成为东林党一员,给咱家聚拢人脉,你倒好,半年时间,雪花银散出三万两,尽交了些狐朋狗友,整日在秦淮河小娘肚 pi上恬不知耻的吟风弄月。”
主家老爷怒从中来,压着声音愤怒骂道:“纳妾,你是想要给咱们王家纳一个烟花女子入门是不是!”
“biao子无情戏子无义,你个孽障,是要败光我们王家的家业吗!”
王老爷说到愤怒之处,举起拐杖便要教训儿子。
“爹,爹,东林党的同窗,大家都去花船,我要是不去花船,怎么才能融入其中呢!吟风弄月,那是拉近关系,要不然,咱们家收回来的下等生丝、中等生丝,能卖出上等的价格吗?这钱花的值!”
“儿子纳妾,也是为了招待那些东林同窗好友,大家交换妾室,这是一种新流行,儿子若是不做,如何能融入进去。”
⋯⋯
如是一幕幕生丝兑换粮食,老子教训儿子,随着生丝收获期开始后,不断在南直隶各地上演着。
权力、财富勾结的官商资本,生动的在四月天,演绎着盛宴与掩盖在盛宴下的血泪与黑暗。
京畿。
皇城广场。
一辆马车缓缓往皇城城门驶去。
“往左边。”
“过了,过了,稍微往右边,你们怎么连左右都不分呢!看来王爷说得对,除了新运实践,还得给你们扫盲。”
“你们以后也是见官不跪,邢不上士大夫,这要是连左右都分不清,还不得给人笑掉大牙嘛!”
⋯⋯⋯
马车内,徐弘基听着清脆宛若黄莺鸣叫的女子声音,以及新运、识字这些词句字眼,不由好奇的撩起车窗帘,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便见一个身穿棉布裙装的娇俏女子,站在一个搭建起的高台正对面,指挥着几个明显百姓装束的青壮,挂红色横幅。
新生活运动杰出贡献者表彰大会!
徐弘基长长红色横幅上的这串字,就知道皇城广场上,热闹的景象是要干什么了。
“定是那位王爷操办的吧?”徐弘基自言自语道。
他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女婿,福王朱常洵。
新运他是绝对不会推广的,因为这会得罪南直隶上上下下。
而这种事情,他也绝对不会去做的。
这种俯身去接触百姓的事情,福王是绝对不会自降身份去做的。
徐弘基一时有些后悔。
后悔与朱常洵有了这层姻亲关系。
入城以来,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不是没来过京畿,虽然不常来,可对于京畿,也熟悉的很。
入城后,遍地的马粪、污水、从犄角旮旯顺着风窜入鼻孔的屎尿 sao味儿没有了。
京畿好像没有什么富裕人家了。
所见到的人,大多穿着棉布衣衫,即便是穿绸缎,也不过是眼色最为普通,质地最差的绸缎装。
入城第一时间,就被城门处的将士给拦住,花一文钱,购买了给马匹用的兜子。
城门士兵还拍着胸脯告诉他堂堂国公:别以为这是咱勒索贵人,这钱咱也不是进兄弟们腰包,出去本钱,余下的都是要捐给城中设立的孤老院。
真的假的,徐弘基不知道。
但是沿途,他竟然没有遇到乞讨者!
整洁、秩序、清爽、干净、朴素就是他这一次回朝的第一印象。
直到此刻,他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还是那个扔一块砖,都能砸中一个七品官,权贵横着走的京畿吗?
不管城门值守的三大营将士,说的是真是假。
但是有一点,他从哪些将士们身上看的真真切切,三大营变了!
变得与以前他所熟悉的三大营完全不一样了。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任职兵部尚书后,从三大营弄人南下,去训练后府兵马。
徐弘基很清楚,这种变化,一定与常胜军对三大营的整训脱不了关系!
可他即便后悔,也没办法反悔。
因为这是皇帝的赐婚!
何况要想给北面本家报仇,他也只能联合福王系。
只是现在近距离感受着京畿的变化,徐弘基心中控制不住的生出一种恐惧来。
福王能赢吗?
他们能赢吗?
他们有着天下最为庞大的绅权、官权势力支持,可真的能赢吗?
“可是魏国公?”车外传来的爽朗声,打断了徐弘基的思路。
徐弘基撩起窗帘,看到王锡爵含笑站在前面,连忙正衣冠,然后撩起门帘,快步下车。
“次辅,老大人,怎能老你亲自来接我。”徐弘基说着快步走过去,执晚辈礼节。
王锡爵扶助徐弘基,拍了拍徐弘基的手,感慨道:“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
徐弘基从王锡爵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别样的味道。
怕不是此老这段时间,在朝中的处境不好,所以殷切期盼他能够来,互为援懊。
“老大人,这是哪位殿下主导的吧?”徐弘基指着不远处热闹搭建的场景,询问道。
王锡爵面色沉凝点头:“对,就是那位。”
“那这个小娘呢?我观这小娘不似一般的女子。”
哼!
王锡爵微微冷哼:“张明成的掌上明珠!张明成都为此吹胡子瞪眼,却无可奈何!此小娘,以及她的小娘队,也是这次要被嘉奖的十佳新运队。”
徐弘基听闻后,不由张了张嘴。
张明成他自然是知晓的。
那么一块茅坑臭石头,竟然能让自家的掌上明珠出来抛头露面?
“这京畿变得让人感到陌生。”
“习惯就好了,国公请。”
“老大人请。”
二人选择步行入宫,徐弘基虽然对京畿不陌生,可到底是第一次调入中枢行走,加之又代表着福王系,许多事情都要与王锡爵请教、沟通,在见皇帝之前,也好心里有个底。
“陛下正在等着国公,陛下定然会有些事情交代国公,国公切记一定要认真听,这关乎重大。”
“老大人的担忧我明白,先生学生的学生,让人心忧啊!帝心难测,现在的皇帝,帝心难测啊!”
“国公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准备做什么?”
“我想先去天津卫的参谋兵学看看,据说这是燕王亲自成立的,对于这位殿下的每一个举动,我充满了好奇,也不敢有任何的轻视!”
“还是不要去了……去了也白去。”
“为何?请老大人赐教!”
“这个,算了,国公自己去了就知道了。”
⋯⋯
“那位便是燕王吧?”
徐弘基二人行至建极殿附近,看着站在建极殿附近,身穿王爷尨服,正在与一位廷臣说着什么的朱泺,询问道。
王锡爵看了眼,面色凝重点头。
“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徐弘基看着说了句,王锡爵刚准备搭话的时候,徐弘基已经往朱泺的方向走去。
王锡爵抬手张了张嘴,又迅速跟上。
宫内各方本就关注着。
魏国公徐弘基是福王的岳丈,皇帝钦点,魏国公履任兵部尚书职。
兵部虽无掌兵权,但却有着调动天下兵马的权利!。
皇帝一边明升暗降将燕王留在京中,一边将福王系少有的统兵之人,魏国公调入朝中。
此举早已为各方想入非非了。
耽搁两个月,魏国公才在皇帝的催令下,迟迟抵达京畿。
别看大家好像与往日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眼睛都盯着魏国公。
盯着燕王呢!
想看看这位福王的岳丈入朝履任会做什么?
燕王又有什么应对。
现在徐弘基主动找上朱泺,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激动的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
朱泺其实早已经注意到徐弘基了。
在徐弘基抵近后,朱泺转头笑着点了点头:“国公请稍等。”
徐弘基点头笑了笑,饶有兴趣的站在旁边看着。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能够近距离观察此王了。
朱泺很快转头,对面前的礼部属官继续适才的谈话。
“你们去城中做评定复核,要摆正你们的姿态和心态。”
“不要觉得百姓目不识丁,就不配拥有等同于读书人,见官不跪,邢不上士大夫的权利。”
“凡是存有这种小心思的人,心胸都极为的狭隘、龌龊、阴暗!”
⋯⋯⋯
徐弘基虽然听了半拉话,但也不难从话中听出,谈的应该是关于新运的事情。
他有些诧异,没想到此王为了一些百姓,对待廷臣竟然如此严厉,大明的文臣不好得罪,几乎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至少徐弘基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如此得罪文臣,福王也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更令人好奇的是,站在此王面前的廷臣,竟然战战兢兢的,一点儿文臣该有的骨气都没有。
但他对朱泺的忌惮也更是深了几分。
⋯⋯⋯
“百姓在新运实践中付出的,不比寒窗苦读少,他们很多人甚至都还吃不上一顿饱饭……”
“但他们在新运的实践中,已经具备了实践道德、实践知识,若是你们这些评定者,心怀龌龊的对他们的成果搞小动作,就是对文明礼仪的不尊重,对你们天天挂在嘴上的圣贤仁师的不尊重!”
“本王已经建立了一支有年轻士子组成的监督队,你们评定的过程,他们都会详细记录在案。”
“若是有人敢在其中给本王搞小动作,之前的几个人就是前车之鉴!”
“拔你们这身官服是轻的,本王还要在老兵报上刊登,让天下人看看,将礼义廉耻挂在嘴上,把圣贤仁
师高高供起来的人,是怎么侮辱自己,侮辱圣贤仁师所提倡的文明礼仪!”
⋯⋯⋯
“下官遵命!”
徐弘基看着面色惨白,匆匆离开的礼部属官,已经完全震惊了。
前面他就觉得够严厉,够得罪人的了。
可听了此王后面这番话,才知道,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王锡爵面色有些微微泛黑。
他不同意广泛的、长效性的予以百姓见官不跪、刑不上士大夫的权利,最终被此王联合赵志皋三人被迫‘说服’。
在他看来,朱泺对礼部属官这番话,更像是指桑骂槐!
王锡爵有些后悔靠近了。
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讨没趣。
“魏国公,十分抱歉,让你久等了。”朱泺的声音,打断了徐弘基的出神。
徐弘基回神后,连忙摆手道:“不碍事,王爷也是在处理公事,公事要紧。”
“臣知王爷善于练兵,更有善战之名,此番履任兵部尚书,陛下恩典,臣心中却诚惶诚恐,深恐有负圣恩。”
“途径见到王爷,臣特来向王爷请教,臣欲整顿大明军队,不知从何处入手?”
王锡爵饶有兴趣的看着朱泺,想看看朱泺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朱泺沉凝看了眼徐弘基,略作沉吟开口:“按理说,此为兵部之事,国公又是徐达将军之后,对练兵统兵之事多有经验,本王不该多言。”
“不过对于整肃大明军队,本王倒的确有些想法。”
“整军经武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首先是要整肃军纪,严明的军纪,公平的军中氛围,是一支军队强大凝聚力的核心。”
⋯⋯⋯⋯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太平的时间太久了,大明的武将们也变得贪图享乐,失去了锐意进取的心态和大无畏的勇气,军纪严明后,就是整顿武将。”
“让庸者下,能者上,大明还有很多郁郁不得志的武将们,掌权的干不好,就果断的将这些人调离一线掌兵序列,给个位置养起来便是,给那些有能力的,有进取心的武将们腾位置。”
⋯⋯⋯
“其次,在本王看来,想要别人按照你说的去做,那首先就得自身做到。”
“魏国公若是真的想要整军经武,整顿大明兵马,最好先从南直隶后府开始。”
“再次,有件事情,别人可能做不成,不过魏国公应该可以,本王希望国公履任兵部尚书后,首先对辽东兵马进行整顿`「。”
“女真人崛起的速度很快,努尔哈赤野心勃勃,本王推测,十年之内,女真人一定会具备挑战大明的能力。”
“而辽东的情况,本王十分不看好,可以说很担忧。”
“裙带乡党关系构成的军队权力结构,这种军事集团的权利构成,本身维护的其实就是他们内部小团体的利益,而非国家利益,朝廷利益。”
“这种军队的战斗力本身就低,在维护自身利益的时候,或许会激发出一些战斗力,可一旦不是为了自身利益,此类军队的战斗力低的可怜。”
“面对迅速崛起的女真人,国公以为,大明靠这样一支军队,能够挡得住吗?”
“所以本王希望,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国公能大力对辽东兵马率先进行整顿!”
徐弘基深深的感受到了此王的霸道。
他不过是试探性的一问,此王竟然毫不客气的说了这么多。
他心中也不由暗暗苦笑。
辽东他能碰吗?
他倒是认为此王说的话是中肯的。
可他的身份,若是碰辽东,不说辽东反对,恐怕福王就会率先反对。
认为他徐弘基是为了自己女儿的地位,乘机打压李氏父子,破坏福王系内部的团结,福王就不会应允的。
可不整顿,就凭辽东兵自以为是,实则烂透了的模样,将来真的能够在军事上抗衡面前这位有着战神之称。
手中捏着十一万第一等精锐的王爷?
“王爷的训导臣铭记于心,若是有机会,臣一定做!”徐弘基郑重答道。
王锡爵看的不由微微皱眉。
不过不等他琢磨徐弘基此举的目的时,徐弘基又试探道:“王爷,听说参谋兵学划归兵部管辖,臣履任后第一件事就想去参谋兵学看看,不知王爷能否打个招呼,让天津卫的楼指挥使配合?”
“一旦兵部节余宽裕后,参谋兵学的花销,就由兵部来承担。”
对参谋兵学徐弘基很重视,所以也了解的比较多。
他知道,参谋兵学除了开办时,第一笔钱是皇帝从内帑拨的,剩下的就是这位王爷,以及天津卫筹措的。
别看参谋兵学权责是划分给了兵部。
可兵部拿不出钱来支撑参谋兵学的运转,参谋兵学拿着天津卫的钱,就一定听天津卫的话。
他想接过这个权利,甚至只是插手,没有天津卫楼大有的配合,也是不可能的。
“没问题,虽然我现在无权直接管辖天津卫,不过我写封信,这个面子,楼指挥使应该还会给我的。”在徐弘基暗暗观察下,便见此王毫不犹豫的应下了此事。
徐弘基作揖谢道:“臣谢殿下如此支持臣。”
“臣还有一事想问殿下。”
“国公尽管说。”
“殿下杀我叔叔徐文璧的时候,心中就没有一丝不忍和歉疚吗?”徐弘基站直了身子,一改之前的谦恭,眼神犀利的盯着朱泺。
朱泺也眼神锐利的盯着徐弘基,郑重说道:“没有!一点都没有!明正典刑,谁都杀得!若是本王触发国法纲纪同样也杀得!将来国公若是重蹈覆辙,还是还由本王来行刑,本王不介意让传承两百年,与国同戚的徐氏一脉,在本王手中绝后!”
“洪武皇帝开国封功臣,即是褒奖功勋,同样是希望功臣之后,与皇家一起肩负起维护大明国祚,造福大明子民的义务!”
“两百年中,洪武皇帝的子孙们没有做好,大明的勋贵们也没有做好!”
“本王与国公的祖辈们,多是享受了权利,而没有承担起我们的责任与义务,本王由衷希望,从我们开始,能弥补我们祖辈欠下的债。”
“也绝不希望,有一天,在菜市口,本王的手,染国公的血!”
王锡爵听着,暗暗忌惮的看着朱泺。
暗中在官衙内偷听的属官们,暗暗咧嘴咂舌。
徐弘基笑着郑重一拜,说道:“臣一定不会给殿下这个机会!臣先告辞了。”
徐弘基作揖拜别后,向后倒退几步转身向乾清宫方向走去。
许多听到这番对谈的人,都在琢磨徐弘基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是在表明,他会如燕王所说,享受权利的同时,履行责任和义务呢?
还是在下战帖,暗示燕王,福王系不会给燕王这个机会?
“有洪武皇帝之风,福王不如!”徐弘基边走边说道。
“所以我们才要反对他!”王锡爵没有反对徐弘基这句话,更对徐弘基评价福王不如此王,没有任何惊讶。
这个共识,其实大家心中早有了。
只是福王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乾清宫。
陈矩看着皇帝从窗前返回,连忙跟上的同时,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
皇帝在软塌上坐下之际,他轻轻的将茶盏放在皇帝伸手便能够得着的地方。
适才燕王与魏国公对谈的一幕,皇帝一直都看在眼中。
他也不知皇帝心中在想些什么。
现在皇帝有的时候,给他的错觉,仿佛在模仿那位殿下。
对!就好像是在模仿!
龙颜平静的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臣徐弘基拜见陛下!”陈矩推到一边,暗暗打量皇帝的时候,徐弘基走了进来。
皇帝平静的龙颜上露出笑容:“爱卿不必拘礼,陈矩赐座。”
“臣谢陛下!”
徐弘基落座后,皮股都只敢轻轻沾着椅子。
“爱卿可不如外面那个混球,他在朕面前,只要朕赐座,他虽然也如爱卿一样,正襟危坐,却也没有这种谨小慎微。”
徐弘基听着皇帝开玩笑的话,知道皇帝口中的混球,定然是指刚刚见过面的那位燕王。
就当徐弘基琢磨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就听皇帝询问道:“适才你们谈了什么?”
“臣想殿下请教了如何整军经武……”
徐弘基一字不落,也不敢有任何隐瞒的把刚才那番话转述皇帝。
便见皇帝听闻后,脸上的笑容消失,感慨一句,说道:“你叔叔徐文璧闹得有些太过了,朕不杀他,以后就当不了这个家了。”
徐弘基心中不由泛起了惊涛骇浪。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替那位殿下揽过吗?
还是只是在施恩于他,安抚他?
一时间,徐弘基心乱如麻,判断不出皇帝的心思。
“至于天津卫的参谋兵学,兵部插手一下可以,不过朝廷没钱,参谋兵学其实就是天津卫供养着,等什么时候,朝廷的财政宽裕了,在想办法真正收回。”
徐弘基收拾思绪,连忙应道:“臣遵旨,臣明白陛下的苦衷。”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至于整顿辽东兵马,若是有合适的时机,爱卿倒也不妨做一做,朕调爱卿履任兵部尚书之职,就是希望爱卿能整顿天下兵马。”
“历数周边人,能让朕放心去整顿天下兵马的人,也只有爱卿了。”
⋯⋯⋯
这一日,没有人知道皇帝与魏国公徐弘基谈了什么。
唯一在场的外人便只有陈矩,而陈矩似乎皇帝下了命令,也守口如瓶。
众人只是知道,魏国公从乾清宫出来后,面色格外凝重。
翌日连兵部的属官没有没有熟悉,就动身去了天津卫。天津卫。
参谋兵学院。
天津卫指挥使楼大有,指挥同知徐信等一群天津卫地方官员陪同新履任的兵部尚书、魏国公徐弘基视察参谋兵学。
徐信陪在身边,心中苦笑连连。
这位本家来了之后,就故意把他拉在身边。
亲近程度甚至都超过了对指挥使!
用意嘛,就不言而喻了。
无外乎拉拢他。
让他为燕王麾下的人猜忌。
要不是大家有同一个祖宗,徐信都忍不住想问候这位本家的祖宗了。
论辈分,他还算是南边本家这位的叔叔。
可与南边,已经好些年没有走动了。
别说是南边了,就是北边,死了的那个,双方虽然辈分上是兄弟,可人家也从来没把他徐信当兄弟。
说白了,就是沾亲的下属罢了。
“三叔,这参谋兵学怎么如此安静?”
嘚!
听到徐弘基称呼他三叔,徐信唇角抽抽,心中再也忍不住了,管你是不是一个老祖宗,这么害人,就算是一个老祖宗也要问候问候。
要不是他们造的孽,徐家怎么会出这种坑害父辈的害人精!
徐信一边怒问着徐家祖宗,一边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道:“国公有所不知,在国公来之前,瑞王因为要替陛下推广新运,手中缺人就来参谋兵学网罗了一批人,要不是指挥使撕破脸皮和瑞王闹,恐怕瑞王连教员,连参谋兵学中的一根毛都要拢入袖中顺走。”
徐弘基眼神余光瞧着徐信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听着对方一口一个国公叫着。
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再看看这些人,当徐信提及楼大有与瑞王撕破脸皮抢人,各个咧嘴笑着。
他便能够感受到,那位燕王麾下的凝聚力!
燕王麾下这些人,看似比之福王背后的绅权、官权弱小的可怜。
但是这种凝聚力却令人感到可怕!
至于那位瑞王为什么恨不得连根毛都不给他胜,这位极力要疏远他的本家长辈已经暗示的很清楚了。
‘我们就是一根毛都不想给你留!
不来京畿,没有近距离观察燕王朱泺,观察燕王党,虽然觉得此王厉害,但是感知到底是浅薄了一些。
来了后。
他的心中十分沉重。
相较于福王系的人人都有自己私利,相互间勾心斗角,燕王党这些人,看似弱小,看似在朝廷的影响力还十分薄弱。
可他们的凝聚力、战斗力、忠诚度、众志成城的信仰力,却让人感到害怕。
徐弘基放弃了继续笼络徐信。
他很清楚,根本不可能成功。
他转头看向楼大有,恳切说道:“楼指挥使,兵部拮据,无法筹措钱粮支持参谋兵学的运转,我希望天津卫能够继续承担起这个重担。”
“接下来的招录生员,兵部也会参与进来,协助天津卫把参谋兵学办好办大,成为大明中兴的中流砥柱。”
徐弘基很清楚,只有以中兴大明为借口,才能说动这群人。
这些燕王党的理念就是中兴大明。
他这也算是君子欺之以方了。
若不这样,恐怕无法让这些燕王党配合。
虽然……虽然……参谋兵学还在天津卫的掌控中,但他现在谋求的只是兵部能够干涉,参与进来。
以后的事情,以后慢慢想办法吧。
福王系其他人可以不重视兵学参谋,但是他却不能不重视。
这分明就是燕王党培训人才的特别训练营嘛!
福王系中那些土犬们,要么就是看不到这座不起眼参谋兵学的重要性,要么就是看到了也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对福王建言,担心福王不高兴。
长此以往,岂有不输的道理!
楼大有笑着拱手道:“国公与殿下的理念契合,殿下在开办参谋兵学的时候,曾站在此处,指着港口说道,希望未来有一天,四夷来朝的时候,从天津卫登港,首先看到的就是我们的参谋兵学院!”
“看到成千上万,富有理想、体魄强健、朝气蓬勃的兵学学员!士子参谋们,逆着海风,在海浪声中,海船入港的号角声中迎风奔跑。”
“向四夷展现我大明最为雄壮、奔放、包容、自信的姿态!”
“让四夷不敢对我大明生出半点窥觊之心!”
“有兵部的支持,参谋兵学院就可以吸引更多年轻有为,敢于担当,热血未冷的士子加入其中,卑职愿意配合国公!”
徐弘基听着楼大有转述的,燕王朱泺描绘的场景,不由有些出神。
这样一幕会实现嘛?
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天津卫燕王党,便见这些人,各个面露自信的笑容。
这些人很自信,他们会亲手在天津卫这个地方,打造出这样一幅燕王朱泺,给他们描绘的蓝图!
徐弘基忍不住在琢磨,他真的能从这样一群富有战斗力和远大抱负的人手中,争夺年轻的士子参谋?
不是给燕王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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