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南直隶,福王书房中,朱常洵一脸激动的惊站起来,看着郑养性:“再说一遍!”
顾宪成也不由起身,一脸的激动。
郑养性面色略微潮红,声音因激动都有些颤抖:“殿下,京畿飞鸽传信,东林报的文章与老兵报的文章在京畿产生了猛烈碰撞,引发了强烈的思 chao。”
“愚民在与官绅们议论中,大打出手,殴打有功名的官绅!”
“朝中诸公已经抓住机会,弹劾愚民有造反倾向,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燕王朱泺!”
“燕王朱泺便是幕后主谋!”
哈哈……
短暂的错愕安静后,朱常洵忽然仰头大笑。
顾宪成虽顾忌礼节,没有放 zong狂笑,却也面色一片潮红,激动的唇角颤抖,连连自言自语道:“愚民啊!蠢不可及的愚民!”
“我们都还没有出手,只不过是造势,这些愚民就已经害死了我们想要对付的人!”
“殿下!”顾宪成说着,转身冲朱常洵郑重一拜:“事实证明,还是殿下技高一筹,殿下选择的路线,才是一条正确的路 xian!”
顾宪成所说的路线,不是做事的路线。
而是争储的路 xian。
他必须要借助这个机会,坚定朱常洵团结绅权、官权的信心。
只有这样,他才能让朱常洵不知不觉中,帮他把官商资本的理念,在整个大明推广出去。
至于燕王朱泺?
在顾宪成看来,已经与一个死人没有什么不同了!
无他,愚民们的举动,的确让绅权、官权感到可怕。
但是皇权呢?
难道皇权不会更加感到可怕吗?
他不相信,在这种征兆发生的情况下,皇帝还能容忍纵容!
朱常洵唇角不由微微上扬,泛起一丝得意之色,面色激动赤红,嘴上却流露出惋惜之色:“本王还想要在南直隶,用南直隶的成就,真正的击败他,可他竟然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给本王!”
哎!
顾宪成哪里不知,朱常洵这是以遗憾的方式,炫耀武功。
其轻轻一笑“九九零”,提醒道:“殿下,既然已经开始了,那么就最好乘机猛攻,宜将剩勇追穷寇!”
朱常洵郑重一拜,请教道:“请先生教我。”
顾宪成看着朱常洵,他知道,朱常洵心中应该有计较了,不过是需要他说出来罢了。
倒是还真的在文华殿学到了点帝王权术!
顾宪成心中琢磨着的同时,郑重其事的把朱常洵扶起来,指点江山般,挥舞着手说道:“殿下现在应该亲自捉刀,写一篇南直隶不会缺粮的文章!”
“给朝中大人们送一把刀!”
朱常洵眼底闪过一抹冷笑,他的确已经想到了,他就是要看看顾宪成的姿态。
可此人竟然大摇大摆的接受了他的一拜!
顾宪成以为他朱常洵是礼贤下士的帝王心术,可他其实是在试探顾宪成。
还真的想当第二个张居正?
朱常洵心中已经决定,只要解决了朱泺这个挡住他储君之位的大敌,接下来就是解决顾宪成!
权利是他的!
谁也别想染指他的东西!
从小他就没有与人分享东西的习惯!
他从小只吃独食!
“顾先生所言甚是,十艘海船的粮食五月下旬就能够回来了,事实证明,南直隶根本不怕粮食短缺,有南直隶在,大明也不会出现有钱无粮的处境。”
“那么,他所说的有钱无粮,就是一种心怀叵测,就是他邀买民心,暗中布局,大逆不道的阴谋!”
⋯⋯⋯
“陛下,臣请求严惩燕王!”
“陛下必须严惩燕王!”
⋯⋯⋯
就当朱常洵亲自捉刀写文章之际,大批的廷臣正跪在乾清宫门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请求皇帝严惩燕王朱泺。
就在此时,杨镐脚步凌乱,匆匆赶来,来到王锡爵身边,附耳低语。
不远处跪着的赵志皋等人不由微微皱眉。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的心思晦暗不明,他们虽然不时弹劾朱泺,但此刻也不得不跪在外面。
至少皇帝要召见的时候,不能让攻讦燕王的人,先见到皇帝,说些他们来不及阻止的阴谋言论。
在三人的注视下,便见王锡爵的面色流露出惶恐不宁之色。
三人不由微微皱眉。
现在这种情况,还有什么能让此老面露惶恐?
紧接着就见王锡爵与魏国公徐弘基起身往远处走去。
赵志皋只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声泪俱下的请命声一时间都消失了。
这时绿意匆匆赶来,来到赵志皋三人前面,微微一福,低声说道:“三位阁老,宫外刚刚传来消息,宵禁解除后,城中各弄坊的百姓都没有出弄坊,青壮已经在弄坊中集结,在弄坊中巡逻,整个街面上,空无一人,风声鹤唳!”
闻之,三人的神色顿时大变。
可绿意紧接下来的话,让三人更是惊而起身:“王妃以及新运小娘们,在秘密接触这些百姓,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出宫质询她们了!”
轰!
最后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三人的面色瞬间大变。
王妃!
幸运小娘!
王妃代表着燕王!
而新运小娘中有他们三人的家眷!
在百姓组织动员的时候,王妃与他们家的新运小娘秘密的与百姓接触,这简直就是把他们,不,最主要是把燕王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胡闹!胡闹!”
张位率先焦躁怒叱,失去了往日宠辱不惊的大儒风度,语速极快的对赵志皋说道:“汝迈兄,你们留在这里,我马上出城!我要问一问她们,她们想要做什么!”
张位的声音引得其他廷臣纷纷侧目。
不远处与徐弘基商议的王锡爵闻声瞥了眼,心中大定,坚持道:“国公,现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明成他们着急了!”
徐弘基并没有如王锡爵一般乐观,拧眉沉吟道:“老大人,从一开始我就反对借此事做文章的,京畿的青壮有百万之众!”
“而且现在已经组织起来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现在不能继续拱火了,一旦点燃京畿城中的火,燕王是完了,我们呢?”
王锡爵此刻反而笑了:“国公,你太看得起那些小民百姓了!”
“只要朝廷下一道赦令,告诉百姓们,不会追究他们俯从燕王的罪名,法不责众,只究首恶,你觉得他们还敢造次吗?”
“万一呢?”
“没有万一!国公你要知道,老夫可以输,输了不过是离开朝堂,回乡归养,可国公你与福王的关系,你还有退路吗?”
王锡爵丢下一句话,不顾徐弘基阴晴不定的面色,冲到乾清宫门,在两个小太监的阻拦下,挣扎着,向乾清宫内痛心疾首大喊道:“陛下,臣知陛下心中不忍,可现在已经十万火急,陛下必须当断则断!”
“百姓不出弄坊,在弄坊中以军队的形式组织起来了,稍有不慎,战火就会蔓延整个京畿!”
“什么,百姓不出弄坊?”
“糟糕了!这些 diao民是要造反啊!”
“不能再弹劾燕王了,不能再弹劾了!”
“不行,小民敢如此,就是燕王造成的恶劣影响,燕王必须要为此负责!”
⋯⋯⋯
跪着的廷臣们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面色顿时变得惶恐。
若是乱起,他们躲在皇宫内或许没事,可他们的家眷呢?
愚民们仇视他们,以前有阶层鸿沟的敬畏,可现在这种敬畏没有了,一旦乱起,他们的府邸必定会首当其冲!
“陛下,严惩燕王,同时向百姓宣布,法不责众,只究首恶!”
“对,王大人的建议好,严惩燕王,至究首恶!”
“对对对,陛下必须要严惩燕王了!小民百姓只要陛下一道圣旨,就能平息恐慌不安!”
王锡爵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唇角不由微微上扬,他只是将城外的事情,借着激动进言说了出来。
他知道,会有人替他把心中的计较说出去的。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徐弘基站在一旁看着群臣起身涌向乾清宫,垂在两边的手都在不由自主的哆嗦。
害怕!
他真的感到了害怕!
已经组织起来的百姓,真的会如同王锡爵以及朝中那些人,乐观的认为,皇帝一道只究首恶的圣旨而平息?
他不看好!
至少如果相同的事情发生在军中,一道轻飘飘的圣旨,是很难让惶恐不安的士兵放下手中的武器。
城中迅速组织动员的百姓,在他看来,其实与军没有多大的差别。
尤其此刻燕王妃、首辅赵志皋等人家中的小娘,正在秘密接触百姓的情况下。
一味的往绝境逼,难道就真的不怕鱼死网破吗?
“皇后娘娘驾到!”
就在宫门外请命的声音此起彼伏之际,尖细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瞬间扭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王锡爵等一群极力请求皇帝严惩朱泺的廷臣不由微微皱眉。
便见皇后在宫人们的陪同下,身穿皇后冕服,头戴凤冠,面色严肃的从远处走来。
要知道,非节日、祭奠之类的时节,别说是皇后了,就是皇帝也不会穿的这么正式。
哼!
难道坤宁宫想要干政不成!
许多廷臣心中忍不住暗暗冷哼,别看皇后穿的隆重,但这吓不住大家!
在大明朝,后宫敢插手干政,大家有的是理由反对!
“拜见皇后娘娘!”赵志皋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面色沉凝,在皇后抵近的时候行礼参见。
“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行礼的群臣,笑着说道:“诸位大人无须拘礼,本宫来,是要告诉陛下,告诉诸位大人一个好消息的,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嗯?
许多人暗暗皱眉,不知眼前这位笑的十分自信的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咳咳……
乾清宫内有咳嗽声传来。
众人转头看到是皇帝后,就连忙要行礼。
“免了!”不等众人表达对皇帝的虔诚之际,皇帝就摆手制止。
好似皇帝不耐烦,或者说,许多人隐隐觉得,皇帝简单的两个字中,似乎给人一种感谢,皇帝根本就不信他们身体行为表达出的忠诚。
皇帝走出来,看着穿着格外庄重正式的妻子。
在妻子来的路上,他就收到了消息。
她这也是坐不住了!
担心朕把那个混球真的法办了。
皇帝心中酸溜溜的感慨一句,板着脸询问道:“有什么好消息?是有人让你传话,告诉朕,朕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个如同大唐开国皇帝李渊一般的太上皇吗?”
皇后看了眼丈夫,不难听得出,丈夫不满的情绪。
她倒是能够了解。
任何一个皇帝,在发生此类事情,心中都会不安的。
皇后盈盈一笑,微微一福说道:“臣妾想请陛下与诸位臣工去皇城观我大明盛况,万世基业!”
群臣听闻有,面面相觑,暗中皱眉,相互对视。
皇帝微微皱眉,随即爽朗一笑:“那好,朕就依了你的请求,跟你去皇城上看一看,我大明的万世基业,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话罢,皇帝率先迈步……
“汝迈兄,怎么回事?”于可远低声询问道。
赵志皋瞪了眼于可远:“我怎么知道!”臊了于可远一句后,赵志皋连忙紧跟着皇帝、皇后身后跟上去。
于可远唇角抽搐几下。
老胡裱匠分明是把他姓于的当出气筒了!
呼!
徐弘基看着群臣暂时按下适才的激烈弹劾,哗啦一下,面面相觑的跟上去,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不想用这种极有可能玉石俱焚的方法。
他看了眼王锡爵。
此老怕了!
至于原因他也清楚。
先生学生的学生,这句话他们二人一直在通过观察皇帝的举动在探讨。
他们得出一种及其震惊、难以置信,甚至可以说,绝不可能的结论:
皇帝现在的所有举动,都是故意的。
他故意表现出处处对福王的偏爱,处处提防,用其才,而却想要将皇位传给福王的行为,都是皇帝的假象!
皇帝真正钟意的储君人选是燕王!
至于皇帝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就是皇帝要营造出一种和尘同光的局面,让他们认为,储君一定是福王,给他们这些反对改革的人希望。
他们有希望,就不敢,也不会鱼死网破掀桌子。
而给燕王改革争取时间,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的把大明最顽固的反对者摧毁!
若是皇帝现在坚定不移的支持燕王为储君的话。
那么大家势必会绝望。
绝望之下就定然要破釜沉舟的反对!
王锡爵害怕了,他上了福王的船,已经下不了了。
今天的举动,其实就是一种鱼死网破的行为。
可徐弘基并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这种推测的可能性极小。
燕王、皇帝这对父子从种种表现来看,根本没有基本的互信和默契。
若是有这份互信,燕王为何要着眼未来,在天下落子布局呢?
皇帝又为什么明升暗降呢?
退一万步,现在还只是猜测,没有得到真正的验证,王锡爵就要行鱼死网破的冒险之举,他是十分不赞同的。
徐弘基走到王锡爵身边。
他注意到,此老尽管极力的控制着,可枯老的双手在不停颤抖着。
他知道,对方同样对这种鱼死网破的行为,充满了恐惧和害怕。
“老大人,现在还不到这一步,不到这一步!”
连说几句,徐弘基迈步快速跟上。
王锡爵面色阴晴不定的变幻着,随后也跟上去。
很快,众人来到了皇城。
居高临下,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面,风从街道呼啸而过,所有人看着眼皮都不由自主的跳斗。
如此景象,真的让人害怕!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皇帝黑着脸扭头看着皇后,询问道:“这就是你要朕看的大明万世基业?”
皇后自信笑道:“陛下,再等等,再……”
“娘娘,人!人!”就在此时,绿意激动的声音响起,忘记了君前的礼仪,绿意指着皇城外,激动叫喊着。
众人瞪大眼睛看去。
便见街面弄坊小巷中,就在此时,有百姓陆陆续续的走出来。
“怎么回事?”
“这些 diao民怎么会走出来!”
“不是有消息说,他们都已经准备造反作乱了吗?”
⋯⋯⋯
短短数息,整个街面上瞬间热闹起来,街边小摊的叫喊声吆喝声随即此起彼伏的传来,一群廷臣看着一脸的难以置信。
皇帝微微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闻声全都看向皇后。
皇后笑了笑,回道:“陛下,此事还是由今年科举的状元郎来解释吧,他现在就在皇城下候着。”
“宣!”
皇帝拧眉下令片刻后,熊廷弼匆匆赶来。
行礼后,皇帝看着熊廷弼,询问道:“熊廷弼,这是怎么回事?”
熊廷弼被数百双眼睛注视着,不卑不亢答道:“禀陛下,这是王妃以及新运小娘的功劳!”
“百姓因为城中忽然出现的连坐流言而惊恐不安,臣担心百姓做出过激的举动,就建议王妃与新运小娘们去安抚百姓。”
“不可能!数百万百姓,怎么可能就凭几个女流之辈安抚住!就是陛下的圣旨,恐怕都不能安抚!”有人立刻站出来质疑。
熊廷弼看了眼质疑之人,心中暗笑,多谢配合。他就等人质疑呢,随即,熊廷弼郑重说道:“陛下,这正是天津卫组织模式的另一利好!也是燕王的良苦用心!”
“朝廷缺少一个与百姓直接有效的沟通渠道!”
“而事实证明,现在组织起来的百姓,仅凭几个女流之辈,只要找到百姓代表,将朝廷与百姓的一些误会解释清楚,就可以化解很多误会!”
“王爷对大明!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王爷所做的事情,皆是为大明!请陛下明鉴!”熊廷弼大声铿锵说着,当即跪下。
许多人变色。
熊廷弼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他们岂能听不出,燕王党巧妙的将以此政治不利,转变为政治有利!
就这个仅凭几个女流之辈就能安抚全城百姓的有效沟通渠道,就足以配得上皇后所说的万世基业了!
这种有效高效的沟通渠道,恰恰是历朝历代没有的。
若是此前的朝代有这种强而有效的渠道,能够安抚百姓,就可以减少不知多少 min乱!
燕王党的反击开始了!
燕王朱泺还没有回来,燕王党就已经开始反击了!
许多人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
“皇上,臣妾给皇上看的,算不算大明的万世基业?”
就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城中短短几息内,由死寂变为热闹的震惊中之际,皇后笑着开口询问皇帝。。
啪!
皇帝的手轻轻拍打墙垛,爽朗笑道:“算!”
闻言,王锡爵以及跟随他一起在乾清宫门外激烈弹劾的群臣面色瞬间大变。
“王爱卿,你觉得眼前的一幕,算不算我大明的万世基业?”王锡爵面色大变之际,皇帝忽然笑着询问。
王锡爵满嘴的苦涩。
其他弹劾的人纷纷把头低下,生怕被皇帝注意到。
王锡爵艰难的把头低下,满嘴苦涩的说道:“陛下,此当为千秋功业!”
“历朝历代,为何到了末期,总是无法平息民间的乱局,致使兵越剿,匪患越严重,除了其他因素,一个更主要的因素就是到了末期的朝廷,失去了与百姓对话的渠道。”
“王朝鼎盛时期,一道圣旨、一道官府的命令就可以让百姓听从,其中有百姓对鼎盛时期王朝的信服、更有鼎盛时期王朝的权威等因素。”
“一旦进入末期,公xin、权威丧失,又缺乏其他有效便捷、迅速的沟通渠道,以至于百姓不了解朝廷,朝廷不信任百姓……”
王锡爵说的很满,很全面。
将眼前的一幕,天津卫民间模式对王朝末期与百官之间沟通的优点阐述的十分明了。
可每说一句话,王锡爵就痛彻心扉!
他这是在自己掌掴自己!
可他却不得不说!
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他们弹劾燕王朱泺,弹劾燕王天津卫模式的巨大缺陷,此缺陷会给朝廷造成的巨大隐患。
而燕王党就用事实反击。
几个女流之辈,不足一天时间,便将京畿数百万百姓安抚住!
用事实证明了,他们的弹劾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皇城外瞬间的热闹景象,吆喝声,宛若嘲讽一般,听的十分刺耳!
偏巧,他现在根本不能反驳,不能狡辩,不能假装看不到!
以前看不明白,已经可以说是无能了。
现在若是再假装看不明白,就不是无能,而是蠢到极点!
一个无能愚蠢之辈,有什么资格窃据高位?
这番话每一个词,每一个字都好像耳光抽在脸上,但他必须说出来,否则他就得引咎辞职!
徐弘基看着王锡爵有些抖动的背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太急了!
他当初就不赞同如此急切。
同时他也对朱泺更加的忌惮了。
天津为民间组织模式。
从开始之初的民生面,到后面此王主动提出的军事面意义。
时至今日,政治面的重大意义也展现出来了。
一个小小的举措,竟然被他赋予了如此广泛全面的内涵!
每每让人觉得有了可乘之机的时候,他的反击就会悄无声息,却又十分凌厉的展现出来!
他看似从未主动发起进攻,可其实他早已挖下了陷阱。
他的攻击伪装隐藏着,他的攻击看似没有锋芒。
可他却一次次用这种‘被’动的进攻,不断的削弱一个个对手和敌人。
沈肩吾倒下了。
叶进卿更是凄惨,家族俱灭!
此番,他还没有出现,没有动手,王锡爵就已经碰的头破血流!
徐弘基忍不住想到了此王声名鹊起的那一战。
太平寨大败彻辰汗布延的三万大军!
徐弘基曾经出于震惊,认真研究过那一战。
此刻他忍不住想到了那一战。
他看似被动防守、
错了!
他在太平寨冒险分兵,命令朱钰领兵在鞑子沟两山潜伏,其实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想着是主动进取进攻!
只是布延认为他是被动防守。
在朝 xian讨倭其实也是如此!
从领兵作战,便可观此王的进取姿态何等强烈!
一个有着强烈进取姿态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个被动之人!
朝堂这盘棋局上,一次次进攻,其实早已经落子!
只是大家没有发现罢了。
一次次的以为抓住了他的漏洞,可仔细想一想前面发生碰撞,与这一次何其的相似!
他们的进攻,不过是如同布延慌忙逃窜,触发了类似朱钰这种,此王早已落子的进攻罢了!
“国公!”
艰涩声响起,徐弘基回神才注意到,皇帝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身边只剩王锡爵了。
“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王锡爵没有回答他,只是怔怔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
“算人心!算人性!算天机!算尽一切!”徐弘基看着王锡爵,艰涩说道:“老大人,这位从来就不是一个被动之人!由其指挥军事,便可揣测其,老大人不妨想一想他领军作战的几次战役。”
“尤其是太平寨!别可观此王到底有一颗多么强烈的主动进取心了。”
王锡爵略微拧眉,便浑身颤抖一下。
作为对手、敌人,王锡爵怎么可能不了解朱泺的光辉事迹!
他瞬间就明白徐弘基的提醒了!
是啊,他们将此王的克制,看做了被动!
所以他们才总会轻敌大意。
当然还有此王逃出宫前,十数年国本之争中的表现,让他们都觉得,此王是一个不擅长主动进攻的人!
多少人当初支持此王克成大统,其中很大一个原因,不就是觉得此王不善于进攻,更好掌控!
不会如同当今一样,牢牢掌控着权柄,压制大家吗!
可回忆此王这两年内的种种,正如徐弘基所言,不难看出,此王根本就不是一个被动之人!
他的进攻其实早已经展开了!
只是如徐弘基所言,此王算尽一切!他算天机!算人性!算人心!进攻巧妙的让人无法察觉罢了!
“算尽一切者,天妒英才,必是早夭之相!”某刻,王锡爵冷冷咬牙说道:“接下来就紧抓着百姓殴打官绅这一点不断弹劾!这一点我倒要看他怎么解释!”
“这也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
⋯⋯⋯⋯
“什么?”
延禧宫内,郑氏听闻侍女的汇禀后,面色瞬间漆黑,手猛地拍在案牍上,神色阴冷道:“再说一遍!”
侍女战战兢兢说道:“娘娘,坤宁宫出面了……”
“陛下承认了坤宁国定论的万世基业一说……”
“此刻,陛下正在坤宁宫中。”
郑氏听闻后,面色阴冷漆黑,手紧紧的攥住秀帕,指甲十分用力的撕扯着。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被几个女子,坤宁宫的 jian人给破坏了!
还成了大明的万世基业!
“jian人!我儿克成大统之后,我一定要你这个 jian人后悔现在所做的一切!”郑氏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发雷霆,愤怒咆哮,阴冷的低喃声,却让伺候在身边的所有人,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郑氏身边所有的宫人,都觉得自家主子变得更加可怕了。
洪流推动着所有人,都在不断的做出变化……
数日后黄昏。
“听说了吗?燕王明日就要回朝了。”
“哪儿来的消息?”
“今天中午,锦衣卫缇骑入城,据说是从宫内传出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哎,也不知道燕王这一次会怎么样,听说朝中绝大多数人还在弹劾百姓殴打官绅,弹劾这是燕王造成的。”
“俺也听说了,俺还听说,很多人要求陛下取消对咱们的奖励,并且要把之前嘉奖的礼字牌收回来,取消俺们见官不跪,瞧不上士大夫等同的权利!”
“凭什么!”
“对,这是咱们饿着肚子搞新运,辛辛苦苦付出得来的,凭什么收回去!”
“难道就寒窗苦读的士绅老爷们就可以拥有,咱们就不行了吗!”
“咱们就算不想交又能怎么办?咱们还不想交摊派呢,可过去不一样得交嘛?”
“燕王一定有办法!”
“对,等燕王回来,一定有办法解决!”
⋯⋯⋯
下朝时间,百姓议论中,一辆辆马车从皇城出来。
王锡爵与徐弘基同乘一辆马车,听着外面传来的百姓愤怒议论声,二人的神色都不是很好看。
王锡爵放下手中的东林报,冷笑道:“无论他怎么做,小民百姓敢殴打官绅这个事实他也抹不掉!”
哗啦啦!
说着,王锡爵抖了抖报纸:“何况还有福王的喜报!明日刊发后,先打击民心,告诉天下百姓,大明不缺粮!不会缺粮!”
“也不会出现有钱无粮的情况,这只是他燕王朱泺自己没有办法,自己无能罢了!”
“在百姓,在皇帝面前,拨开他黔驴技穷的一面,同时也拨开他借此邀买人心的一面!皇帝心中必然不舒服!民心也必然要动摇!”
“死死抓住小民殴打官绅这一条就足够了!因为他,让民不稳!现在敢于对抗官权,将来就敢对抗皇权!”
“仅此一条就足够了!老朽倒要看看,这位燕王怎么化解!这一次对付不了他,但也要让他肆意妄为的改革遭受雷霆打击!”
⋯⋯
二人车马后面。
于慎行坐在赵志皋的车内,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冷笑道:“南直隶那位抓的好时机啊!”
赵志皋默然点了点头,瞥了眼于慎行,沉凝道:“朝中近日紧抓着百姓殴打官绅指一条不放,就连张夫子对此都颇有微词,你觉得若是你,当如何破局?”
于慎行不由苦笑摇头。
民抗官,这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个禁忌!
这对抗的不只是官了。
现在是官,将来就可能是皇权!
张夫子就是因此而担忧、不满,以至于下朝,他想要拉张夫子一同商议对策,张夫子那块茅坑臭石头冷着脸就拒绝了。
哎!
赵志皋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担忧道:“解决不好,或许燕王不会受到大的惩处,可一旦被王锡爵等人成功,收回礼字牌,取消见官不跪,邢不上士大夫的权利,新运会受到重创,就连民间组织也会因为民心的失落而受到重创的。”
“民生面、军事面、政 zhi面,都利国利民的一项政 ling,毁于此……”
于慎行看着王锡爵焦急的模样,沉默不语,片刻后,安慰道:“老胡裱匠,你不是圣人,你充其量就是个胡裱匠,只要燕王无碍,总还会有办法的。”
这也是他们现在还能轻松议论的原因。
皇后请皇帝在皇城上看了大明的万世基业后,那些弹劾燕王不臣之心的嫌疑至少是洗清了。
现在失败,最多也就是主张的失败罢了。
虽可惜。
但此类事情,在朝堂上,比比皆是。
失败了,大不了等待时机重新再来罢了。
张夫子那块茅坑石头,就是看到了燕王无大碍,最多不过是政 zhi主张会一时陷入颓势,所以才不愿意与他们一起继续谋划。
那个顽固的老东西,现在也等着燕王的解释!
“希望王爷有办法吧,现在的大明,已经是烈火烹油了,正确的主张本就推行困难,可现实又亟待朝廷将善政推行下去,若是此番失败,大明是不是还有时间等待下一次?”赵志皋苦笑摇了摇头。
随即直接厌恶的将手中的东林报扔掉。
于慎行看着赵志皋不加掩饰厌恶的行为,便知晓,这位老胡裱匠心中真的是充满了对福王朱常洵的厌恶。
⋯⋯⋯
“东林报!东林报!”
“福王亲笔撰文,不会缺粮,朝廷不会缺粮!十艘海船的粮食,本月下旬便会抵达南直隶!”
“福王言称,要借助南直隶的优势,解决南直隶的粮食问题,解决大明的粮食问题!”
⋯⋯⋯
翌日。
天色渐亮,当朝臣们还在奉天殿外等着开朝的时候,东林报刊发。
“还是福王有能力!”
“可不是吗!要不是等着开朝,本官现在就要出皇城,与那些目不识丁的粗野之人好好辩论辩论,看他们还敢不敢殴打官绅!”
“现在敢殴打官绅,将来他们就敢造反!”
“说到底,就是燕王他只能一遍遍的高呼困难,却无法解决问题造成的!”
“对,还有他赋予小民见官不跪、邢不上士大夫闹得!若不是如此,怎会让那些小民失去敬畏之心!”
⋯⋯⋯
百官看着刚刚从宫外送进来的东林报,热闹议论着。
王锡爵瞥了眼赵志皋、于慎行二人,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皇帝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开朝,无外乎在等燕王朱泺回来解释。
可今天事实就摆在眼前,任他说的天花乱坠,他也无法辩驳百姓殴打官绅,失去对敬畏之心这一条!
而满朝文武,能够站在他身边的,恐怕也只剩下于慎行和赵志皋了。
张明成这个小辈,同样对殴打官绅心存顾虑!
绝对不会支持此王!
之前他是着急了,急切的想要一举搬到此王,推翻其改革路 xian。
他为此付出了代价,在皇城上颜面扫地!
可这一局,天时地利人和,他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快看,骆思恭!”
“骆思恭往乾清宫去了!一定是燕王回来了!”
⋯⋯
惊呼声响起,王锡爵扭头看去,便见骆思恭步履匆匆的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皇城外。
“不会缺粮太好了!”
“可要是不缺粮了,咱们因为这个问题,有人打了官绅,会不会因此而取消咱们的礼字牌!”
“取消了,劳资就不搞什么新运,不搞什么民间组织了!凭什么,凭什么咱们饿着肚子付出这么多,朝廷答应我们的要出尔反尔!”
“不会的,燕王一定会给咱们争取的!”
“你们这些愚民现在害怕了!来啊,老爷我就站在这里,来打啊!告诉你们,燕王给你们撑腰也没用!见官不跪,邢不上士大夫的权利,也是你们这种人配的吗!”
“你们这些粗鄙愚民,别说燕王没有办法,就是有办法,现在也不会管你们,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是邀买民心!”
“等着看他,燕王没事,你们这些人的权利一定会被收回去的!真的以为,燕王会为了你们,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吗?”
⋯⋯
城中,一辆辆马车大摇大摆出现在百姓聚集最多的地方,一个个士绅,穿上了之前不敢穿的绸缎,洋洋得意的走了出来,站在马车上,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与百姓辩论着。
在过去几天中,在城中百姓组织起来的当日。
这些人还紧闭着府门,在府中惶恐不安的瑟瑟发抖。
城门外。
熊廷弼与周应秋从城门走出。
哎!
周应秋叹了口气,苦笑道:“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他们刚刚从城内出来,城内发生的事情,全都看在眼里。
士绅们这一次几乎自发性的集体出动,除了出口恶气之外,更主要的是要抹黑燕王。
他可以预料到,一旦燕王此番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纵使他们之前帮其证明了民间组织模式的正确性,对大明的利好,也紧紧只能保住这位王爷。
而主张受到打击是必然的。
士绅的挑拨才是最可怕的。
一旦燕王这一次失败,至少整个京畿向他的民心都会动摇。
嗒嗒嗒……
就在周应秋说话之际,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熊廷弼看着远处出现的数百骑,整了整衣服,大踏步迎上去。
“拜见指挥使!”
朱泺、朱常浩在数百缇骑簇拥策马抵近后,熊廷弼郑重作揖。
周应秋站在远处打量着。
他注意到,朱泺和朱常浩等人一脸倦色,很明显,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
他今天跟着熊廷弼出来,就是想要近距离观察此王。
“殴打百姓的京中属官查清楚了吗?”周应秋打量之际,就听到冷硬的声音从满是倦色的朱泺口中响起。他猛地皱眉!
立时意识到,这位不会坐以待毙,要开始反击了。
只是,他询问殴打百姓的属官有什么目的。
熊廷弼铿锵答道:“禀王爷,接到王爷送回来的消息后,飞白就已经调查,这些人现在绝大部分都在府中‘养兵’,兄弟们已经入城,就在这些人的府邸外面!”
有准备!
此王有准备!
周应秋猛地瞪大眼睛,从熊廷弼的话中,他不难听出,他们早有准备!
他唰的一下看向朱泺,便见朱泺点了点头,吩咐道:“通知兄弟们,我在皇城南门等着他们,从现在开始,半个时辰后,我要见到这些殴打百姓的大明忠臣们!”
“兄弟们一定不会让指挥使失望的!”熊廷弼站直了身子,捶胸以军中礼节回应,随即转身就走。
周应秋连忙跟上去。
他要问一问熊飞白,他们要做什么。
他从这位王爷的语气中,听出了凛然杀意!
“诸位,本王还要办点事情,稍后会入宫,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跟着!”朱泺转身看着身后的缇骑。
缇骑百户犹豫一下,抱拳道:“卑职等任务是请王爷回京,只要王爷入京,卑职等便完成任务。”
话罢,缇骑策马离开。
“燕王回来了!”
“燕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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