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报!东林报,南直隶最新消息!南直隶最新消息!“
“秦淮河遮天蔽日,五十艘海船粮食压舱,南直隶稳如泰山!”
“五十艘海船粮食运抵!五十艘海船粮食运抵!福王称,六月初旬,南直隶至少会有百艘海船运粮回大明!”
“福王言:在事实真相面前,任何的谎言、诋毁之言,必将被击穿!”
⋯⋯⋯
数日后,临近早朝结束的时候,东林报忽然刊发。
“真的假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五十艘海船的粮食就回来了?距离上次的十艘海船,这也没过多久吧?”。
“愚昧无知!十艘海船的粮食不过是第一批!这五十艘海船是第二批,第三批就是一百艘海船!”
“看到了吧!你们这些愚昧无知的东西,现在应该清醒了吧,有能力的人能让你们这种卑 jian小民吃上白米饭,没有能力的人,除了让你们生产自救,他还会做什么!”
“胡说!这些粮食运回来,难道不需要钱吗?即便有了粮食,我们没钱怎么办?”
“对,京中的新运总处早在之前就在宣传了,即便有粮食,也是需要钱来购买的,大家生产自救,不花钱,少花钱,自力更生渡过灾荒年,没什么不对的!”
“对,少花钱,不花钱生产自救渡过灾荒年才是最合适咱们的!”
带有十分明显反击意味的东林报忽然刊发,让刚刚平息的紫禁城再一次沸腾起来。
被朱泺回来后举动吓到了,数日不敢踏出府门的京中士绅权贵们,这一日纷纷走出,盛气凌人的出现在议论的百姓中间。
⋯
宫内。
恭送皇帝离开后,群臣起身,结伴从奉天殿内走出。
“好消息!好消息!南直隶传来的好消息!”
“五十海船的粮食,五十艘海船的粮食!”
⋯⋯⋯
朱泺、朱常浩等人从殿内鱼贯走出的时候,一名小太监抱着一摞报纸,一脸高兴的从远处跑来。
赵志皋等人不由微微皱眉。
暗暗看向朱泺。
只见朱泺的眉头紧拧着。
王锡爵瞥了眼朱泺,笑着冲小太监招手道:“给我们送几份过来。”
小太监小跑着过来,留下部分报纸后,匆匆的往乾清宫跑去。
“好啊!五十艘海船!下一次就是一百艘海船的粮食!太好了!有这么多粮食,南直隶根本就不缺粮!”
“福王这句话说得好,在事实面前,任何的诋毁和谎言都必将被击穿!”
⋯⋯⋯
许多廷臣抖着报纸,脸上挂着笑容,故意大声议论着,议论中,眼神余光还不由的瞥一眼正在看报的朱泺。
王锡爵抖着报纸,哗啦啦作响,笑着委婉道:“殿下,看来南直隶不用咱们担心了。”
闻言,许多本就竖着耳朵的廷臣瞬间安静下来,眼神余光看向朱泺。
任谁都清楚,这委婉的话,看似平和,可其实就是在打脸此王。
王长袖这是在报数日前的羞辱之仇!
朱泺面色平静的点头道:“南直隶的情况越好自是最好,不过朝廷也不能放松对粮食问题的警惕性!”
话罢,不等王锡爵开口就沿着石阶而下。
朱常浩迅速跟上。
“在五十艘海船的粮食面前,无话可说了!”
“哼!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数日前的嚣张跋扈!好威风!”
“在事实面前,任何的虚伪谎言都会被击穿的!”
“怪不得新运开始改变论调,说什么无论有没有粮食,购买粮食都要花钱,生产自救可以不花钱,少花钱,原来是早预料到,自己的谎言会被击穿,早早为自己的谎言被击穿留后路!”
⋯⋯
“该死的土犬!”朱常浩亦步亦趋跟在朱泺身边,听到身后不高不低,却故意让他们听到的议论声,愤怒的攥着拳头咬牙大骂一句。
皇兄之所以改变生产自救的宣传方式。
根本就不是预料到南直隶运粮回来的消息会发生。
而是担心这些土犬为了一己私利,在接下来再动摇百姓生产自救的积极性。
告诉百姓,即便有粮食,粮食也是需要花钱购买的,生产自救可以少花钱,乃至不花钱的渡过灾年。
这种新的宣传方式,可以更加稳定百姓生产自救的积极性,不被那些所谓的好消息干扰影响。
可现在皇兄的所作所为,倒好像是故意为自己留后路。
“不必理会。”朱泺沉声说道:“天地无私心自宽,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朱常浩点了点头,拧眉询问道:“皇兄,你真的相信这五十艘海船的粮食是真的?”
闻声朱泺停下脚步。
他看着不远处跟着小太监入宫的骆思恭,略作沉吟,迎了上去。
“骆都督!”
骆思恭连忙拜道:“臣骆思恭拜见燕王。”
朱泺紧盯着骆思恭,询问道:“骆都督,南直隶的五十艘海船粮食是真的吗?锦衣卫有没有南直隶的消息。”
“比如南直隶的百姓,能不能吃的上饭,吃的情况如何?百姓种桑养蚕,听说第一批的生丝已经售卖,售卖的情况如何?他们的日子,较之以往有没有改善,改善的幅度有多大?”
“这些细节的东西,你们锦衣卫有没有向父皇汇禀?”
骆思恭感受着面前这位王爷眼神中的犀利,心中不由暗暗苦笑。
这些东西,有些他当然知道。
可皇帝只要不问,他是绝对不愿也不敢多嘴汇禀的。
他骆思恭是皇帝的鹰犬忠狗,为皇帝监察天下,是皇帝的耳目不假。
但很多东西他也是存有忌讳的。
他得给自己留后路。
尤其是皇帝表现出对福王的偏爱,在这种情况下,他虽然屡次隐晦的帮助眼前这位,并且内心也是偏向这位的。
也不敢把全部的赌注押在这位身上。
他骆思恭现在已经是升无可升了。
要考虑的是安全退下来,在此基础上,做一点顺着自己良心良知的事情。
只要福王他不是要造反,只要南直隶不会彻底的乱了,百姓过的好不坏,只要没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他骆思恭是绝对不会多嘴多舌的。
比如锦衣卫传回消息,福王将南直隶的纯佃户诱骗送到辽东,让辽东李氏父子帮忙安顿的问题,他是不会主动去告诉皇帝,因此而把福王给得罪透了。
反正,即便福王不去南直隶,南直隶的百姓,也未必就会过的很好。
而郑养性又一次插手南直隶锦衣卫,他也故意放任其插手。
其实也是他给自己留的后手。
若是南直隶百姓的情况有一天真的传到皇帝耳中,那也是郑养性的问题。
他最多就是一个失职无能。
总好过在皇帝耳边弹劾一位受宠信,有很大可能继承储君之位的皇子。
这种失职无能丢不了命,得罪了朱常洵,一旦朱常洵克成大统,那他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太清楚朱常洵锱铢必报的阴狠性格了。
此便是他与陈矩那个老阉货的不同。
他敬佩陈矩那个老阉货。
但做不到。
“殿下,五十艘海船的粮食的确是真的,锦衣卫在秦淮河畔亲眼所见,并且秘密验证过。”
骆思恭恭敬答道,略微停顿,委婉说道:“至于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人活一世,哪个不苦。”
话罢,骆思恭郑重一拜,不再停留,匆匆离开。
朱泺看着骆思恭的背影,皱紧了眉头。
骆思恭的谨小慎微,他倒是也能够理解。
朱常浩走到朱泺左边,看着骆思恭,拧眉狐疑道:“皇兄看来南直隶的百姓,怕是并没有因为南直隶的改革而受惠,否则骆思恭不会如此暗示。”
“算了,再过段时间南 xun的时候,亲眼看了后再说吧,他要笼络绅权、官权,让利给绅权、官权我有预料。”
“现在最迫切的事情是粮食问题,只要他真的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就行。”
“去,派人盯着奉天殿,一有消息,马上回来禀报!”
就在东林报刊发的翌日五更天,郑氏接近五更天便起身,有些局促不安,紧张的吩咐身边的侍女。
王锡爵或许并不清楚南直隶的内幕。
至少那五十艘海船粮食的事情,王锡爵,乃至徐弘基都不清楚。
可他这个当娘的却知道。
所以促成皇帝六月前南 xun十分至关重要。
“是,娘娘。”
侍女领命离开后,郑氏又不安的在地上转动着,不时的走到宫门口张望。
奉天殿。
君臣刚刚礼毕,殿内的群臣起身后,甚至还没有完全站好,一名言官便面露喜色站出来,大声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南直隶五十艘海船的粮食运抵,任何的流言蜚语,诋毁言论,在事实面前都被击穿了!”
唰!
此言一出,许多人暗暗看向朱泺。
皇帝眼神余光也不由打量着这个混球儿子。
面态一如往常平静,似乎明显刺向他的话,根本不能让他生气暴躁。
他甚至连解释都懒得浪费唇舌。
朱翊钧笑着点了点头:“是一个好消息。”
“朱泺你对这个消息怎么看待?”
闻声朱泺跨列而出,抱拳道:“是好消息,儿臣亦为此消息感到高兴,不过儿臣需要提醒父皇,东林报已经几次三番的破坏朝廷的规矩了。”
“未经内阁审核便擅自刊发,规矩一次次被践踏后,就再也不会有威慑力和约束力了!”
“这篇文章若是经过内阁审核,怕是以现在内阁的格局,根本就不会被我们看到了吧?”
“不错,福王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不甘失败,要抓住任何一个可以攻击福王的把柄了。”
⋯⋯⋯
朱泺的弹劾声尚未落下,殿内群臣便纷纷开口,低声议论着。
陈矩皱了皱眉,向前一步,冷冷喝道:“肃静!”
王锡爵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当即站出来,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从袖口取出一道折子,高高举起大声道:“陛下,此折子乃福王从南直隶奏呈的。”
“福王在折子中,请陛下近期动身南 xun,福王言称,南直隶不怕朝廷的检查参观,就是要朝廷仔细的检查,最好马上能够南下检查,免得将来有人诋毁他是有所准备了。”
“福王称,他的功勋,容不得一点瑕疵和抹黑!”
陈矩小跑着下来接过折子返回去交给皇帝。
众人暗暗看着皇帝。
绝大多数人,幸灾乐祸的看着朱泺。
赵志皋等人则不由微微皱眉。
从王锡爵简略提及折子内容,不难听出,福王话里话外的委屈,以及针对燕王的反击。
赵志皋现在反而担心燕王对这份折子提意见。
之前燕王提及东林报违规刊发,就被攻讦是故意针对福王,现在燕王若是反对这道折子,那些敌视燕王的人,就更加有理由和借口攻讦了。
皇帝看着折子,眼神余光不时悄悄的打量着朱泺。
某刻,合上折子,询问道:“朱泺,对此事你怎么看?”
“儿臣没有看法,早南 xun有早的好,晚也有晚的好处,但是儿臣恳请父皇,对东林报的违规行为作出惩罚,无规则不成方圆,若是中枢的规矩立不起来,如何为地方做表率!”
“地方恐怕更要流于形式!”
唔……
皇帝轻轻敲击着案牍,沉吟琢磨着,这个混球儿子这番话的用意。
惩罚东林报这是一定要有的。
东林报既然这么财大气粗,愿意为他的内帑贡献财富,他朱翊钧乐的如此,他甚至希望东林报能够多触犯几次规矩。
他更多是在思考,这个混球对待南 xun是否提早的态度。
这个混球不反对提早,并说早有早的好处,这么看来,他是依旧不相信三子常洵。
早一点去南直隶,问题就能够早一点暴露出来。
至于三子常洵的迅速激烈反击,无疑说明三子似乎十分有自信。
皇帝心中也对南直隶生出了更多期待,他也迫切的想去南直隶看看。
“东林报续交的百万押金充入内帑以儆效尤!南 xun……”略作沉吟,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皇帝唇角泛起笑容,手轻轻击打御案,道:“既然福王如此自信有底气,那便提早南 xun,日子就定在五月中旬!”
“诸位爱卿做好准备,南xun六部主官,坤宁宫、延禧宫跟随一同南下!”
王锡爵笑了。
许多人听闻后笑了!
他们终于大获全胜了一局!
“臣等遵旨!”
激动轻快的领命声传来。
⋯⋯⋯
“娘娘,娘娘定了,陛下定了,五月中旬南 xun。”
呼!
延禧宫,郑氏听闻从消息,忍不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成了!最大的危机渡过了!
“都人子呢?都人子对这件事情什么反应?”郑氏急切询问道。
这一次,王锡爵或许不知内情,可她却很清楚,若非都人子提前爆发提醒,后果不堪设想!
都人子远离南直隶,仅凭一些只言片语的消息,就判断出南直隶的情况。
而她的宝贝儿子,身在南直隶,却被下面的人蒙在鼓里。
所以,如今她一点儿都不敢小觑都人子。
若是换做是她的话,发现了南直隶的问题,她一定会选择装作没有发生,等到皇帝南 xun的时候指出来。
如此才能予以敌人最致命的打击。
侍女轻松汇禀道:“娘娘,都人子没有反驳,他根本不敢反驳,他弹劾东林报坏规矩,就被廷臣们指责他是嫉妒咱们家殿下,他若是敢反对,满朝的大人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成功不了,反而还会惹一身 sao。”
“婢子到希望他能够反对呢!”
闻言,郑氏不由笑了笑,笑过后,有询问道:“都人子是否也在南 xun之列?”
“在,六部尚书都要随圣驾南 xun,陛下亲自发话,坤宁宫、延禧宫也伴驾南 xun。”
郑氏不由微微皱眉。
现在她突然不希望朱泺随圣驾南 xun了。
她担心在南 xun过程中,一些隐晦的东西,被朱泺发现。
不过之前她儿子大张旗鼓邀请,皇帝的旨意也下达了,已经无法阻止了。
不安的沉默片刻后,郑氏沉凝吩咐道:“马上把这个消息传到南直隶,告诉殿下,一定要准备好!准备充分!决不能给都人子任何的机会!”
⋯⋯⋯
五月中旬眨眼及至,皇帝南 xun开始……
“臣等恭送陛下!”
典乐号角声中,皇帝南 xun的盛大队伍从京畿出发。
“终于要有个了断了!”
“陛下南 xun之后,肯定了南直隶的改革,这一次,我们要同仇敌忾联手将此王彻底打落尘埃!”
“这事关两百年的理想制度,此王在破坏大明两百年的理想制度!决不能在容忍他这么破坏下去了!”
“南 xun大势形成之后,谁若是再敢拖大家的后退,就是所有人的敌人!”
⋯⋯⋯⋯
留下来的廷臣们在皇帝南 xun的队伍走远之后,看热闹的百姓都散去后,也并没有散开,许多人长长的出了口气,与身边交好相熟的人,咬牙切齿的议论着。
话音不高不低,却也保证所有人都能够听得到。。
浙党残部的代表方从哲与齐党代表周永春相互对视一眼。
二人相互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上了同一辆马车。
进入马车后,周永春撩起窗帘看着外面也相继散去的同僚,拧眉冷哼道:“中涵兄,听说来了吗?这是说给我们听得。”
方从哲顺着窗帘缝隙看着点了点头。
以官场的谨慎,适才讨论的内容,就不应该赤 luoluo的说出来。
大家能在朝堂立足,都是人精。
为什么不能说的话,偏偏堂而皇之的说呢?
首先是皇帝南 xun离开,把内阁的阁老们全都带走了,京畿的主事之人,就剩下他们这些六部侍郎们。
没有上面的皇帝和阁老们盯着,自然少了很多的顾忌。
其次,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这些人胆大包天的鼓噪,说白了就是要形成广泛的共识。
没有彼此暗中的勾连。
这一次,选择了直接摊牌,将所有的阴谋摆在台面上,形成广泛共识。
这种达成共识的方式不是没有,只是很少用。
因为大家把所有的阴谋摆在台面上,就等于断了退路。
同样,不愿意俯从的人,就要在对付真正的对手和敌人之前,先被解决掉。
至于周永春提醒他,主要是说给他们听的,方从哲也十分清楚。
叶先高死后,加之王长袖在其中添油加醋的搞事情,福王系内部也迅速分化。
以地域分出了楚党、宣党、昆党等派系,有的依附王长袖,有的也如同他们艰难支撑着。
不过这些派系比他们好过的多,毕竟都属于福王系,王长袖即便谋求朝堂之上更大的政 zhi资本,也不敢对这些人太过于打压。
而他们就不同了。
杨镐那个叛徒出狱后,暗中分化拉拢齐党、浙党人。
齐党损失很大。
浙党在老师沈一贯被叶向高背后捅刀就发生了一次很大的分裂,又被杨镐拉拢分化,现在处境更是艰难。
此番若是……
“中涵兄,有没有发现,现在的朝堂更加乱了,派系太多反而越来越不成气候了,想要拧成一股绳,都需要用这种明面摊牌的手段,大家都把退路断了,才能够相信彼此!”周永春不由感慨道。
曾几何时,只要沈肩吾一个眼神,朝中至少一半,乃至三分之二的人都会哗啦一下站出来。
可这才几年光景。
朝局是更加混乱了,派系争斗也越来越复杂严重了。
可单个派系的力量却被削弱太多了!
与当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方从哲面色不由变了变。
瞪大眼睛看向周永春:“孟泰兄,你的意思是说,从老师,到叶进卿,这一切都是燕王谋划之中的事情!”
“眼前朝堂的派系的分化,都是燕王一手在推动?”
说着的时候,方从哲眼角忍不住狠狠的跳抖。
在周永春说这番话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东西,可现在想一想,无论是老师沈一贯,还是叶进卿在朝堂的失势,似乎都与燕王朱泺有着莫大的关联。
也就福王系现在还能把楚党、昆党、宣党、分化出去的齐党、浙党笼络拧成一根绳。
看似在朝堂上,还有一股庞大的力量。
可仔细想一想,这股力量较之以往老师活着时候,弱小了太多了!
在分化、笼络的过程中,彼此产生了太多的仇恨。
齐党、浙党、楚党、昆党、宣党、分化出去的齐党、浙党彼此之间都有着利益形成的敌对和猜忌。
福王系看似基本继承了当初老师活着时的庞大势力,声势十分的浩大。
可只要想一想,福王系内部的派系彼此间都存着猜忌和敌对,这样乱糟糟的利益纠葛,福王系能够强大到哪里?
更别说福王地方做事,倚重东林党。
东林党的钱一本、高攀龙现在借助东林党在民间的势头,在福王系内部,极力的压制楚党、昆党、宣党等派系。
王长袖就是借助东林党对福王系其他派系的压制,才得以拉拢宣党、昆党,在福王系自成一派!
乱!
如今的朝堂,仔细想一想,简直就是乱成一团麻!
曾今在老师与叶进卿的带领下,大家可以逼得皇帝差点发疯掀天下的桌子。
现在还能做成如此振奋人心,彰显臣权强大的大事吗?
绝对做不成!
就连看似强大的福王系,其实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周永春拧紧了眉头,摇头道:“不清楚,但若是这位有意推动的,那么……我们就要好好思量,此番南直隶的胜利,是否真的能将此王打落尘埃。”
“说句实话……”周永春略作犹豫,看了眼方从哲,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道:“我们齐党中,乃至我本人,对此王的态度也十分复杂。”
“新生活运动是宣扬圣人礼义廉耻,天下大同理念的,我们很欣赏,山dong地方也多次来信,若是他能够不阻止民间百姓,山dong愿意接受,并且推行新生活运动。”
“地方名宿们,希望我能与这位殿下接触,说服他改弦更张,只要他不太过于激进,尤其是天津卫民间组织模式不在山 dong推广,我们就愿意支持他。”
方从哲骇然的看着周永春。
他万万没有想到,山dong的名宿对此王竟然是这样一种态度!
是了!
是了!
方从哲很快就明白了,也就不怎么惊讶了。
孔夫子之乡,此王全面深入的阐述皇帝新生活运动的理念,得到了夫子之乡,骄傲齐地人的认同!
周永春看着方从哲脸上的惊讶渐渐平静,质询的看着他,不等方从哲开口,他便摊手苦笑道:“地方那些老前辈远离京畿,他们也没有接触过这位王爷,对这位王爷不了解。”
“可是我们很清楚,这位王爷的性格方面,像极了洪武皇帝,强硬的很,他是绝对不可能对他的主张做出妥协的。”
方从哲微微点头。
燕王朱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身处中枢的人全都清楚。
做事看似十分克制,很多时候,处事的方式也十分柔和。
其实不然,此王却是一个内心十分强硬的人,他认准了的事情,尤其是涉及他的改革主张,是很难让其妥协的。
皇帝都不行,齐党凭什么?
方从哲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点头道:“不错,此王的确有值得钦佩之处,他的改革,也有让我们认同的东西,只是同时也有太多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略作停顿,方从哲询问道:“那么此番孟泰兄准备怎么做?陛下南 xun之后,我们若是不选边战的话,怕是首先就要被福王系对付了,这一次,恐怕我们是没有机会再保持中立了。”
“很显然,此番福王系是准备与燕王进行一次决战了,他们是不会容我们中立,他们担心我们在关键时刻,会对他们的大事造成致命的危害,所以一定会先清洗掉我们。”
周永春陷入苦恼挣扎中。
他不愿去投靠福王系。
山 dong整体也不愿意投靠福王系。
福王系同样有太多令他们反感的东西。
比如叶向高留下的政 zhi遗产,那群卑鄙无耻的小人,叶向高是生死不知,滚出朝堂了,可那群人却是福王系的中流砥柱。
还有顾宪成的东林党等等。
越想越烦躁之际,周永春忽然注意到方从哲唇角挂着一丝微笑,面露笑容,他不由恼怒道:“中涵兄,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孟泰兄息怒。”方从哲拱手笑着赔礼,意味深长说道:“孟泰兄不觉得,这段时间,燕王身边的人,尤其是大西南太安静了吗?”
“自从燕王年后被迫回朝后,大西南一时间仿佛都快被人遗忘了。”
“或者说,大家全都把目光放在了燕王的身上,而忽略了大西南。”
“汇聚在燕王身边那群人,虽然位卑,但是不要忘记,这群人的凝聚力、战斗力却十分的强大!”
“去岁天津卫、蓟州卫、山海关三地的燕王党,可是狠狠的阻击了福王。”
“难道他们看不出,此番对燕王的将来影响更大吗?”
“我觉得,这一次能够阻击号称要打造财税半江山的,只有大西南了!”
“我托人浙江的前辈,给四川布政使潘大人写了一封信,信中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详细的介绍了朝中的局势。”
哈哈……
周永春听到这里时,忍不住爽朗大笑,指着方从哲轻松大笑道:“中涵兄,佩服,佩服!此计甚妙!此计甚妙!”
“我明白了,你是想要大西南请奏陛下,让陛下南训南直隶,同时巡视大西南!”
“我不奢求,也不敢奢求大西南能够做的比南直隶好,只要大西南有南直隶一半的势头就行了!”
“大西南请陛下巡视,此举就是向皇帝表明,他们对燕王的支持。”
“再有一半的势头,以及大西南燕王势力控制的十一万兵马,福王系、王长袖就算是想要孤注一掷将燕王打落尘埃。”
“陛下也要考量,这样做,会不会逼反大西南的燕王势力!”
“妙!妙!如此我们便可继续保持中立,反对燕王是要反对,最好能够迫使他让步妥协,我们也不需要选择内部矛盾尖锐的福王系!”
选择福王系,他们去了也得不到太多。
作为朝堂上,燕王势力、福王系之外仅剩的中立群体。
他们现在投靠福王系,也会受到福王系内部的排挤,反而还不如现在中立好呢。
方从哲看着轻松畅快笑着的周永春话中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
齐党,或者说,山dong,他们反对燕王朱泺的目的,是为了迫使燕王朱泺做出妥协!
本质上来说,齐党的目的是促成燕王妥协,极力试图在与燕王之间寻找平衡点。
然后支持燕王!
这个信息十分重要,也十分令人惊骇!
他不清楚齐党能不能成功,可齐党的这种心思变化很可怕!
他们内心不是强烈抵触燕王的。
将来有可能是燕王向他们妥协,也有可能是他们向燕王妥协。
无论哪一种情况。
都会让以他为首的浙党残余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恐怕这党也必须做出选择了!
是与齐党一起迫使燕王妥协,还是汇入福王系?
杀他老师的是叶进卿,可其实是福王系,让他方从哲去支持福王?
他不是杨镐!
方从哲想着想着,心中有种压抑不住的愤怒。
他清晰记得,先生奉天殿吐血而亡的一幕!
不对!
周孟泰是故意把他们的打算透露给我的!
方从哲猛然从愤怒中清醒,他立刻意识到,周永春今日一番话,绝不至于探讨如何中立!
他更是在不动声色的把齐党的打算委婉的透露给他。
让他做选择。
周孟泰很清楚,他能选择的不多。
似乎只能选择和齐党一起,迫使燕王妥协,支持燕王这一条路!
“孟泰兄才是最高明之人!”方从哲苦笑道:“或许即便我不去提醒大西南,孟泰兄也会做,你们即不希望燕王败的太彻底,而燕王的形势不好,恰恰是你们所希望的。”
“大西南的情势,的确可以帮燕王分担部分压力,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福王系绝对不会因为陛下,就放弃致燕王于死地的计划。”
“这个时候燕王需要另一股力量,不然他的理念,可能会全部断送,是保住部分,还是主张完全落空,就是你们送给燕王的一个选择?”
“孟泰兄,说说吧,你们的底线是什么?燕王需要作出什么样的妥协,你们就会支持燕王?”
周永春抱拳歉疚道:“请中涵兄原谅。”
方从哲询问他底线是什么,其实就是暗示,可以一同参与。
不过要知道他们的底线。
这个底线也必须能够得到浙党的认同。
周永春紧接着郑重其事,十分严肃说道:“我们愿意配合燕王推行新生活运动。”
“不过不能成立天津卫的民间组织模式,要施行自上而下的推行,不是燕王现在搞得自下而上式的推行方式。”
“这种方式不受控制性太大,经过这场运 don g,百姓们会从中感受到太多力量的东西。”
“我们可以承诺,一旦燕王克成大统,推动以纲纪国法的形式,将乡绅与百姓的租约、民间借贷写入大明法典中。”
“三五减租不行,五成租子是我们的底线,民间借贷的利息也可以减少一半!”
“北直隶作为京畿,拥有稳固皇权和天下的效用,可以保持天津卫模式。”
“最后,最后,我们可以让燕王把大西南按照他的大西南计划,打造成大明的镇国!”
“顺势铲除以湖广为代表的朝堂楚党!”
“他想要搞新学,只要循序渐进,不是张居正式的抛弃所有人,也可以支持。”
“但是士绅不纳粮等一系列优待必须保持,大西南、北直隶与天下各地,施行双轨并行制度!”
“大西南、北直隶效仿朝廷直辖天津卫,可以由将来的皇帝进行直辖!”
方从哲一脸的惊骇!
被齐党的条件给惊到了。
太优渥了!
齐党给燕王的条件太优渥了。
几乎等同于完全保留了燕王现在直接作出的政绩!
这种出发点,让他看到了齐党完全满足了燕王的情感 su求!
这些地方,是燕王亲自推动的,对燕王来说,是有着极大感情的。
齐党竟然连这些都考虑到了!
恰恰证明了,齐党想要与燕王朱泺,达成妥协,施行他们所谓双轨并行制度的强烈渴望!
看来之前随福王系激烈弹劾燕王,根本就是齐党迫使燕王感到压力继而妥协的策略!
方从哲的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搓动,这些消息实在太令人震惊了,他一时间难以消化。
“孟泰兄,这件事情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也需要与其他人进行沟通,说实话……”方从哲抬头,苦笑看着周永春:“你们给燕王的条件,我甚至都觉得,不是燕王在妥协,而是你们在妥协。”
“相互妥协,相互成全,希望能够借助此番福王系卷起的滔天海浪,迫使我们与燕王之间达成共识。”
“于大明好,于燕王好,于我们也好!”
“福王的能力我们都清楚,他一旦胜出,东林党必然大举进入朝堂,我们不认为福王有皇帝的能力,能够压制派系的激烈斗争。”
“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明若是完了,我们所拥有的也得不到保障。”
“燕王有这个能力中兴大明,我们所求的,也只是燕王对我们传统利益能够保存部分罢了。”
“五成的佃租,百姓能够得到极大的休养生息,再加上工商业的发展,天下稳定不愁。”
“而有大西南以及北直隶,京畿稳定,又有半壁天下可供朝廷稳如泰山,希望燕王能够在强大的压力下,做出妥协吧。”
方从哲听闻后,默默点头。
他听得出,周永春的不自信。
这些条件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他们妥协。
可以燕王刚硬的性格,未必就会接受!
⋯⋯⋯
大明皇帝南 xun刚刚启程,便牵动了天下人心。
百姓关注南直隶的成果。
而大明权力顶层则在迅速的做出各种不同的选择。
其中,南直隶是最为激动忙碌的。
整个南直隶都在为皇帝南 xun紧锣密鼓迅速准备着。
大量的纯佃户被一个美丽的谎言,给一斤米的引诱下,拖家带口,迅速的从松江府的上海、苏州府的金山卫乘船离开故乡。
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驶向东北方向。
在南直隶官方的描述中,辽东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农具和划分给了他们荒田。
只要去了,只要肯流汗流血,就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被限制在一地,不能随意迁徙流动,失去了土地,心中充满了对土地渴望的质朴百姓尽管对大海,对远行的目的地充满了畏惧。
可他们对土地有着太强烈的渴望了。
依旧蜂拥踏上了海船。
像畜生一样,装入了拥挤的船舱!
福王府。
袁崇焕恭恭敬敬的站在顾宪成的面前,耐心的等着老师写完手头上的东西。
某刻,顾宪成放下手中的精致的狼毫笔,抬头看着袁崇焕,叮嘱道:“元素,我马上就要随福王北上迎接陛下了。”
“虽然想带着你去,不过你现在更应该回到无锡。”
“福王已经允诺,陛下南 xun,他一定会让陛下去无锡看一看的,哪里才是你露脸的地方!”
“无锡的竹篾产业,以及我们东林书院,都是看点,你回去后一定要准备好,千万不能出任何的纰漏。”
袁崇焕其实也想跟着北上去迎接皇帝。
不过他更加明白,无锡的成绩才是他能不能一鸣惊人,报仇雪恨的关键。
“学生明白,学生一定不会让先生失望的。”袁崇焕郑重说道,说着说着,咬牙切齿,面色阴冷道:“听说熊飞白被陛下点翰林了,此番成了翰林院唯一一个跟着陛下南下的人!”
点翰林!
翰林院又被官场称之为储相院!
凡事能够进翰林院的,将来位极人臣的机会就更大!
现在朝堂的几位阁臣,也就于可远没有入翰林院。
其他几位,都有过入翰林院的为官经历!
顾宪成笑着安慰道:“你不必太在怀,这一次赢了,为福王克成大统铺平了道路,他熊廷弼就算是被点翰林又如何?”
“福王难不成还会让他入阁?”
闻言,袁崇焕不由轻松笑了。
继而询问道:“先生,纯佃户的安置情况如何?是否可以在陛下进入南直隶后解决好?”
皇帝南 xun提前,也让纯佃户运往女真的时间太紧张。
顾宪成面色变得凝重,摇头道:“南直隶的纯佃户至少有一百万,这么短的时间,是不可能完全弄走的。”
“现在主要是把陛下我们规划的皇帝南 xun路线上的清理干净!”
袁崇焕不由微微皱眉:“先生,万一皇帝别出心裁改变路线呢?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涉及皇帝的安危,廷臣们答应的可能很小,但是也不得不防。”
“学生有一计,可以以防万一!”
顾宪成好奇的看着袁崇焕:“说说。”
“我们南直隶在搞养殖,朝廷很清楚,若是到时候陛下改变路线,就用粮食或者钱收买活不下去的纯佃户!”
“让他们披上白布,去山上扮作羊群,既可以远离皇帝,还可以让皇帝远远看着,看到咱们南直隶的养殖成效!确保万无一失!”
顾宪成琢磨着,唇角露出笑容,抚掌说道:“元素这个主意不错,我会告诉福王你的这个计策!”
袁崇焕不由暗暗得意高兴。
他不就是为了让朱常洵知道他袁崇焕的能力嘛。
“是先生教导的好,若无先生,又哪里有元素的今天!”袁崇焕谦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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