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人子!”
郑贵妃的帐内,担心传出帐外的压抑声撕心裂肺的响起。
郑氏红着眼睛,紧紧握着拳头,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娘你别伤心了。”朱常洵坐在旁边,小声安慰着。
郑氏像是疯了一样抓住宝贝儿子的手:“常洵,将来你一定要给养性报仇!一定要给郑家报仇!娘要把都人子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郑家彻底完了。
至少在她儿子没有登上皇位之前完了,要在京畿夹着尾巴做人。
成为一个笑柄。
还赔上了郑~养性的一条命!
她所有侄子中,最有出息,最有能力的-一个!
朱常洵点了点头说道:“娘,你放心吧,儿子一定会的,这一次巡视大西南,王锡爵他们就不会让都-人子好过的!”
⋯⋯⋯⋯
皇帐内。
笃笃笃……
如马奔跑叩击地面的声音时缓时急的响着,陈矩站在一边,悄悄看着皇帝。
他在琢磨,燕王立即处斩郑养性这件事情,有没有符合圣心。
毕竟当初皇帝把郑养性交给燕王的时候,可是说了一句且看看,且看看的。
当时皇后也在场。
目前看,似乎还算简在帝心。
皇帝收到了南直隶的折子之后,很快决定开始巡视大西南。
要知皇帝已经在这里停留了数日。
并且接见了八省联军的八位总兵,虽然没有说什么,竟是说了一些,让八位将军踏踏实实训练兵马,学习常胜军之长,朕相信诸位将军之类安抚宽慰的话。
作为当时唯一的旁观者,陈矩可是瞧着,八位将军很是紧张。
“恳谈安抚,用皇亲国戚的人头作杀威棒,快刀斩乱麻的把事情留了个尾巴的同时算是了结了。”
陈矩琢磨着,就听皇帝自言自语念叨着:“释放了善意,让南直隶上上下下大大的松了口气,同时还悬了一把刀在这些人头上,不错,不愧朝臣们私下里议论他算人心,算人性。”
“善后之事推动了,你个老货说说,这混球一系列眼花缭乱,大开大合,却又不是如绣花般的操作,仅仅只是算南直隶的人心?有没有算朕这个当父亲的人心?”
“毕竟嘛,他已经对朕摊牌了,朕下面这个皇位,他是志在必得。”
皇帝话说的轻飘飘,陈矩听得却是额头冒汗。
后背凉飕飕。
他躬身,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答道:“陛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陛下都看不清,老奴就更不行了。”
在这事上,陈矩没有替朱泺说话。
陈矩看来,燕王朱泺在这件事情的分寸把握已经很好了。
他内心是不赞同这位王爷当初让戚金直接从皇帝身边抓人的,这也就是皇帝评价中的大开大合。
不过郑养性到了南直隶,燕王的举动,皇帝评价为绣花也很恰当。
至少燕王在大开大合的僭越举动后,南直隶做的恰如其分,陈矩已经想不出,比这样做更好的办法了。
他现在若是一味的替燕王说话,只会让皇帝心中的猜忌更大。
因为他陈矩是皇帝身边的心腹。
朱翊钧扭头看了眼陈矩,伸手指了指,笑了笑:“你这个老货,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好吧,既然你说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那朕便再看看!”
“首先看看他在播州做了哪些事情!”
……
东林书院。
袁崇焕站在原属于顾宪成的书房窗户前,看着聚集在远处的同窗师兄弟们。
面色极为的复杂难堪。
他很清楚,一旦他按照朱泺说的去做了,会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
尊师重道始终都是读书人最重要的一条纲纪。
即便顾宪成逃到了女真,做了叛徒,其实也不应该由他这个学生来带头抨击顾宪成。
这种情况下,他最好的选择是保持沉默,少许的对顾宪成进行抨击就可以,而不是带头去抨击顾宪成。
他蹦哒的越是欢实,他的名声就臭的越厉害。
官场上的那些前辈们,会把他袁元素视为臭虫一样的存在。
毕竟谁的屁 gu下都不干净,今后提拔他袁元素,难不成是为了等自己失势后,被后生晚辈撩开儒衫,将下面屎尿肮脏暴露在天下人面前吗?
这与他弹劾揭发顾宪成不同。
他袁崇焕在顾宪成惶恐认为官商资本理念已经暴露了的同时,就在琢磨退路。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想到了顾宪成要逃!
一定是逃亡女真。
袁崇焕可不想去女真与蛮夷为伍。
所以他从那个时候,就准备好了揭发的折子,一直揣在怀中。
他的揭发,保住了福王,至少把绝大多数的脏水泼到了顾宪成的身上,缓解了福王当时艰难的处境。
福王是要感谢他的!
他都准备好了,暂时沉寂数年,只要朱常洵克成大统,一定会酬劳他的功劳和苦劳。
就算是福王系也得感谢他袁崇焕。
吃些苦头,为将来平步青云打下基础。
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燕王阴险毒辣,让他袁元素来笼络东林党。
让他带头发起对顾宪成的抨击!
此时上蹿下跳的结果……
何况此王还让他盯着官商资本理念!
袁崇焕很清楚,后者,同样也是皇帝的意思,皇帝也绝对不希望官商资本在大明泛滥。
一把刀子时时刻刻的悬在他的脖子上。
好狠!
朱泺你好狠!
袁崇焕握紧了拳头,心中咬牙暗道:你绝了我的官途!
某刻,袁崇焕的肩膀忽然垮了下来,整个人一股狠厉卸掉,眼神有些绝望。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能如何?
李旦那些握着刀子的,不还一定任由此王揉捏吗?
乖乖的表示愿意接受此王的太平无事牌。
现在反而要忐忑不安的等着皇帝的批准。
这个消息传出后,又让南直隶地方士绅以及工商业主极大的松了口气,同时也暗暗兴奋,摩拳擦掌。
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
此事看似只是针对李旦等黑白都沾的海主们。
却也释放出一个信号,南直隶的开放程度还要扩大,有钱赚不说,也似乎意味着,此王不会在南直隶大动干戈。
消息极为鼓舞人心、安抚人心。
对促进南直隶的稳定,促进南直隶精英阶层配合此王起到了十分强烈明显的催化作用。
袁崇焕心中则在冷笑这些人的幼稚。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此王已经察觉了南直隶实质运行的官商资本行为,他怎么可能不秋后算账呢。
只是时间不到罢了。
这些人真以为这个人是菩萨心肠?
可笑!
这是一个一手攥着佛串,一手握着刀的人!
一个极端理想,极端现实的人!
现在的菩萨慈悲,不过是为接下来的怒目金刚做准备罢了。
只是袁崇焕现在根本不顾上这些人,也更加不敢把他的推测暗中散播出去。
他现在自保还来不及。
朱泺在南直隶一天,他就要像狗一样,乖乖的按照朱泺说的去做,不能有丝毫的异心。
他只求朱泺离开南直隶的时候,他没有死在此人手中。
“现在怎么办?”
“是啊,我们会不会被清算?”
“联络士林同窗,一起反对,南直隶这么大的士林群体,我就不信燕王他真的敢对我们动手!”
“愚蠢,我爹让我老老实实的,不要忘了,这个人手中握着刀子!我们大明最锋利的一把刀子!”
⋯⋯
外面渐渐高的慌张不安议论声打断了袁崇焕的思考。
他的目光看向外面如同热锅蚂蚁的同窗。
树倒猢狲散来形容此刻的东林党不为过。
从放权之争失败后,顾宪成灰溜溜逃回南直隶后,虽然再一次在南直隶聚拢起东林党在地方上的声势。
可袁崇焕就知道,东林党早已经变了。
或者说,顾宪成从一开始就已经改变了东林党凝聚在一起的核心了。
第一次东林党北上宣讲放权,声势浩荡,如日中天,那种凝聚是用士林年轻人的救国报国来凝聚的。
可惜遇到了燕王朱泺,戳穿了他放权理念,把他的理念打击的一无是处。
东林党刚刚凝聚,受到重击后,瞬间鸟兽散尽。
还让东林党在北方彻底失去了立足根基。
即便是南方,其实也已经失去了理念、信仰立足的根基。
东林党在南直隶的第二次发展,靠的其实不是理念,是理念表面下,赤 luoluo的利益。
福王南下,如日中天,士子们希望借此铺平未来的仕途,而每一个士子背后,绝大多数的士绅家族,则希望从中牟利。
也只有那些出身寒门的士子,算是被东林党宣传的表面理念鼓动的热血沸腾,加入其中。
而现在,那些如同他一样,出身寒门的士子们,已经不来往日的士林圣地了。
外面站着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乡绅人家出身。
袁崇焕很清楚,这些人想要与顾宪成做切割保全自身,可同时也不想做出头鸟。
怕名声臭了。
所以朱泺卑鄙无耻的把他袁崇焕推了出来。
其实不是因为他袁崇焕在东林党的影响力,而是朱泺很清楚,现在的东林党需要他!
他这个当初顾宪成之下的东林党第一人!
这些人在他回到东林书院后,就陆陆续续赶来,可不就全都在朱泺的谋划中吗?
两行清泪滚落。
袁崇焕伸手捂着脸狠狠的搓了搓,深吸一口气,咧嘴一笑:“我袁崇焕给你当这条狗!”
片刻后,一群东林党中比较有身份的代表人进了顾宪成……现在是袁崇焕的书房了。
袁崇焕看着众人,这些人沉默不语,很显然都等着他开口呢。
“各位同窗。”袁崇焕作揖严肃郑重说道:“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先生竟然做出这么多龌龊的事情。”
“是啊!”
“先生害苦了咱们!”
“他怎么能一走了之,还要去那女真蛮夷当汉奸!”
⋯⋯⋯
袁崇焕看着眼前一副副痛心疾首的面孔,心中暗暗冷笑。
够卑鄙!
他们这些人不愧是顾宪成的学生!
这也最好!
“现在我们需要自救。”袁崇焕再次开口,目光巡视众人,说道:“我们需要和先生做切割,先生的行为,也是我们士林所不能接受的!”
“可是,咱们是先生的学生,我们怎么与先生切割?”有人弱弱询问。
袁崇焕看了眼这人,再看其他人,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
当表子还想要立牌坊!
也好!
他袁崇焕立不了牌坊,谁也别想立!
袁崇焕严肃说道:“分三步走。”
“第一步,我们作为学生的,不能对先生的功绩没有一点认同,这是枉顾事实,先生还是做了一些事实的。”
“首先我们要在先生的一些对的事情,写文章为先生立名,诸位若是不敢做的话,我袁崇焕一力承担!”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等着袁崇焕继续说下去。
“然后诸位就开始反对元素,从先生一些小节方面揭发先生,比如先生在南直隶期间与那些花船小娘的缠绵悱恻的小故事,比如与花船某个开襟小娘间一些小故事,小节亏损。”
“百姓最喜欢听这种东西,这也能够转移百姓现在生活困顿产生的怨恨,等南直隶的百姓对先生产生了强烈关注和讨论和,就是第三步。”
“揭发先生大节方面的亏损!比如他不给投靠女真,给女真人当走狗!”
嘶!
许多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忌惮的看着袁崇焕。
袁元素真狠!
三步做完后,顾宪成可就真的臭的不能再臭了,怕是传到女真,顾宪成听闻后,都要被气死!
“元素,为先生说话,还是我们来做吧,不能什么事情都要你一个人担着!”
“对,元素,今后你就是我们东林党的领袖!”
“东林党和过去切割,今后领导东林党非元素不可!”
⋯⋯⋯
袁崇焕看着这些恭维他的人,心中冷笑讥讽更浓了几分。
这些人为什么要争着抢着在一些小事情上为顾宪成说话,说白了,这些人听了他的策略后,已经意识到,这些小事情根本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
先挤出几滴眼泪,说一丁点不痛不痒的好话,然后再群起抨击,亲手埋了顾宪成,彻底的完成切割。
也好!
也好!
从今往后,他笼络住了这些与他一样的小人。
“那就多谢诸位师兄了,就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去做吧!
顾宪成与开襟小娘之间的那些龌龊事情,我全都清楚,由我来做此事!”
“元素!”
“东林党在元素的领导下,一定能正本清源的!”
“对,我们要内部自救,正本清源,此事非元素不可!”
⋯⋯⋯
一日后。
熊廷弼拿着南直隶锦衣卫送来的密报,走入朱泺的书房。
“王爷,袁崇焕已经开始了,这是锦衣卫传来的消息。”熊廷弼说着把密报交给朱泺。
朱泺看着的时候,熊廷弼复杂的说道:“袁元素可真狠,他们这群人,是要彻底把顾宪成给埋了!这个人的手段,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袁崇焕此行为的结果,十分附和他们的预期。
可袁崇焕的行事手段,让熊廷弼心中感到厌恶恶心。
朱泺看后把密报放下,手指轻轻敲着密报:“不足为奇,事功心极重而又有才华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
熊廷弼点了点头,又笑着说道:“也不知接下来顾宪成知晓他的一群学生,亲手把他埋了,而且还让他的腐臭影响千年,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现在也相信王爷的判断,袁崇焕这个人,一定能扼杀官商资本。”
而此刻的顾宪成,正出使里辽东。
“应天日报,应天日报,顾宪成数十位学生联名撰文为先生顾宪成鸣不平!”
“先生宪成上忠君王,直谏去官,下侍父母,忠孝两全!“
………
“东林报,东林报,东林党党魁袁崇焕撰文痛斥先生顾宪成之伪善,顾宪成应天府期间,日日于秦淮河流连忘返,致花船开襟小娘怀孕,为保名声,杀人灭口,将开襟小娘残忍沉入秦淮河!”
⋯⋯⋯
“快来看,快来看,新一期东林报,新一期东林报,东林党三千君子联名撰文抨击揭露顾宪成之伪善。”。
“顾宪成一错再错,南直隶改革龌龊揭露,竟不思悔改,不顾君子气节,抛家弃族,至家族所累,其本人却背叛大明,逃亡金国,做女真人的走狗汉奸,实乃不忠不孝不悌之辈,东林三千君子,为有此等无耻龌龊之先生而感到羞愧,誓于此等伪君子,汉奸走狗不死不休!”
“东林三千君子,将提三尺青锋,为大明士林除害!”
“东林三千君子,将撰士林汉奸走狗录,为顾宪成、叶向高立传记警示后人!”
⋯⋯⋯⋯
“福王身边的大谋主顾宪成竟然投靠了女真人?”
“这顾宪成真该死!伪善恶心,日日在秦淮河笙歌燕舞也就算了,一个读书人,致使开襟小娘怀孕,竟然还杀人灭口,该杀!”
……
连日来,南直隶除了东林报,忽然冒出大批的地方小报,起先诸如应天日报这种忽然出现的地方小报为顾宪成鸣不平。
紧接着东林报刊发以东林党党魁自居,袁崇焕揭露顾宪成与开襟小娘的桃 se绯闻。
整个南直隶,或者说大明天下东林报覆盖的地方,均都被这些艳 qing小故事给吸引。
当顾宪成因为这些桃 se小故事而为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时候,所谓的东林三千君子的揭露,天下百姓的愤怒彻底被引燃。
南直隶百姓对顾宪成的骂声最是强烈。
应天府。
酒肆包间。
“李海主,顾宪成当初是何等的威风呀!咱们这些人在顾宪成面前,那个不是卑躬屈膝的,悄悄现在,顾宪成的学生,东林党三千君子,啧啧……”
“都说读书人的笔比咱们的刀子锋利,这话真的是一点都没错,三千君子都要给顾宪成、叶向高立汉奸走狗传记了,这顾叶二人今后与秦桧也差不多了!”
“奇了个怪了,奇了个怪了!诸位不觉得奇怪吗?这东林党怎么忽然发了疯似的咬着顾宪成不放?而且诸位难道没有发觉吗,坐镇应天府,把咱们这些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哪位,是不是太安静了。”
“方老大,你不会是想说,眼下这乱糟糟的事情,都是哪位在推动吧,嘶!这……这……也太狠了吧,幸亏咱们答应了,就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同意,若是不同意,哪位会不会想出其他更加苛刻的办法对付咱们?”
“嘘!这话千万别瞎说了!”
⋯⋯⋯⋯
包间内的议论瞬间安静下来。
一群海面上劫掠起家的海主们,正襟危坐,脸上露出了不安之色。
方国珍抖了抖手中的几份报纸,扭头看向李旦:“李海主,这里都是同行,虽然咱们在海面上打生打死,但是在这里,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太平无事牌到底能不能成,这都过去了好些天了,皇帝那边也没有消息,会不会出现变故波折,若是如此,恐怕应天府这位,绝对不会因为皇帝不同意就松松手放过咱们,他会不会为了取得皇帝的同意,继续给咱们加码!压咱们?”
众人看着李旦,李旦没立刻开口,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拧眉思考着。
咚咚咚……
就在此时,有敲门声响起。
郑芝龙开门后,便见范永斗、黄云发等南直隶大商业主们,脸上堆满了笑容站在外面。
“李海主,诸位海主叨扰了。”范永斗摘下帽子,微微弯腰,一副十分谦和的模样。
“范先生请进!”
范永斗等人进来后,李旦看了眼范永斗等人手中的报纸,试探询问道:“不知范先生有什么事情?”
范永斗笑眯眯的抖了抖报纸,“诸位海主,听说朝廷要给诸位颁发太平无事牌?我们这些人也想跟着诸位海主闯一闯海,不知诸位能不能提携。”
李旦等人不由微微皱眉。
有人抢在李旦前面,嚷嚷道:“范东家,朝廷还没有同意,这事儿到底能不能成,恐怕还在两可之间!”
李旦看着笑而不言的范永斗等人,心中急思转念思考着。
似乎这些人对南直隶的未来很看好,否则不会如此。
而据他所知,范永斗这些人,一直都是福王的人,尤其是范永斗等晋商,更是与女真人建立的金国有着很深的关系。
“范东家,诸位东家,南直隶的情况还并不明朗,诸位是不是有什么消息?”李旦想不通,便直截了当的询问。
他们比不得范永斗这些人。
这些人在大明地方、中枢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有些内幕消息并不为奇。
范永斗整了整衣服,拿起刚刚放在小桌子上的报纸,笑着说道:“诸位海主对咱们大明可能不了解,咱们大明很多东西要从士林看,士林的举动,可以看到地方乡绅的举动,地方乡绅则能推演官场风向转变。”
“南直隶三千君子旗帜鲜明的正义之举,其实就是一种南直隶各阶层对那位的暗示,告诉那位,南直隶的士林、乡绅、地方各级官员愿意配合鼎力配合那位的南直隶善后!接下来南直隶将会迅速趋于稳定。”
“这次南直隶地方冒出来的各种五花八门的小报,可都是要给南直隶缴纳保证金的,少则五六万,多则二十万,相信这股揭露顾宪成伪善之风过去后,很快就会消失,而这超过百万两的保证金,其实就是各方的态度………”
“另外……”范永斗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笑容,略作沉吟,吊足了胃口后,才开口:“我在京畿也还有点门路,打听到回京的两位阁老,得到了浙党方从哲、齐党周永春的支持,基本已经取得了朝廷六部侍郎赞同太平无事牌,收编各位海主海上力量的建议。”
闻言,李旦等海主们瞬间恍然大悟。
⋯⋯⋯
与此同时。
朱泺府邸。
“王爷,这一次单单收取保证金,我们就收取了一百五十万两,几乎南直隶七成的县府,都会出一个小报,交三五保证金,有了这笔银子,再加上南直隶前期每个月百万两财税,用来购买粮食的话,完全足够了!”
“这袁崇焕行事虽然卑鄙龌龊了一些,但是不得不承认,袁元素这个人的做事能力还是很强的,基本解决了善后的财政支出。”
⋯⋯⋯⋯
熊廷弼站在朱泺面前汇禀着,忍不住高兴笑着,唇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南直隶善后,粮食是最大的问题,可另一个难题就是钱!
朱泺听闻后,摇头道:“这笔六百万的款项,我最多能给你两百万!”
啊!
熊廷弼直接傻眼了,他啊了一声,连忙诉苦道:“王爷,多给点吧,不然属下真的没法做事了!南直隶上上下下上千万张嘴,两百万真的不够。”
“那也不行,剩下的四百万,关乎一个很重要的计划。”在这件事情上,朱泺十分的武断,根本不给熊廷弼一点商量的余地。
他紧接着转移话题,询问道:“关于太平无事牌有消息了吗?”
熊廷弼只能收起讨价还价的心思,笑道:“有个好消息,两位阁老已经压服朝中的反对者了,朝中意见一致,陛下那边应该会同意的。”
“王爷,东林党三千君子的消息应该传开了吧,也不知陛下那边,与顾宪成那边听了此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属下猜测,陛下那边肯定可以从这个消息,看出南直隶进入迅速稳定善后期,龙颜大悦,会对巡视大西南,起到叠加促进的效果吧?”
熊廷弼轻松说到这里的时候,面色变了变,眼睛顿时睁大,“王爷,你留下四百万的款项,是不是要在善后结束后,对南直隶的官商资本动手!”
这个问题太大了。
稍有不慎,很有可能让一场皆大欢喜的稳定善后,变得一团糟,用南直隶的善后成功来凝聚自家王爷的大势,都可能受到影响,甚至是反噬。
南直隶释放态度,愿意配合善后稳定地方是一回事,可若是解决官商资本,就涉及一个极大损害现有既得利益的问题。
在熊廷弼看来,南直隶恢复稳定后,换一换地方官,整肃官场,用官权对资本进行一定的约束就好了。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彻底的解决南直隶的脓包。
…
“伯爷!”
宁远伯府,顾宪成在李如松的带领下,来到李成梁书房后,微微躬身行礼。
一些个辽东集团的核心层将领就坐在书房两边的座位上看着顾宪成。
有人心中露着嘲讽之色,有人露出思考琢磨的神色。
顾宪成的来意,他们这些人早已清楚了。
只是没有答应罢了。
对于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辽东集团核心圈层表现出强烈的戒备心。。
这倒也不难理解。
越是守着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的人,既没有太多的野心和志向,同时也存在一种十分强烈的畏首畏尾氛围。
因为每一个人都担心,眼下养尊处优的好日子受到影响。
尤其还有辽东巨大失败,辽东集团经历过一次严重分裂,再加女真人的崛起,锋芒毕露,对于女真人送来的馅饼,自然而然的不相信。
李成梁笑着作一请的手势,“叔时请坐,快请坐,不必多礼。”
“谢伯爷。”
顾宪成谢过后,坐在左面的尊位上。
他看着李氏父子用乡党、裙带关系建立起的核心权利圈层众人此刻的表现,心中充满了讥讽。
当初我顾叔时竟然将辽东父子,辽东势力当做了福王克成大统最为强劲的一股力量?真是愚蠢!
顾宪成暗中评价一句。
只有跳出了大明的圈圈之后,站在女真的角度,以一个女真使节来这里,他才发现,怪不得燕王朱泺如此瞧不上拥有庞大兵力的辽东集团!
当初在朝 xian的时候,他不理解朱泺这种轻视背后的根本原因,现在他完全明白了。
顾宪成忽然意识到,或许将来可以利用辽东集团,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功劳!
让大明,让那个把他像狗一样赶出大明的燕王朱泺,痛彻心扉!
思及此,顾宪成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得意,他好整以暇的轻松整了整衣服,看着李成梁,笑着询问道:“伯爷,叔时已经来了好些时日了,不知对于大金国的提议,伯爷考虑的怎么样了?”
李成梁满是褶子和鹤斑的脸渐变严肃,松弛的眼皮微微眯着,浑浊的老眼,此刻却有精芒从眼缝中迸射出来,仔细的审视着顾宪成。
“叔时有张仪苏秦乐毅合纵连横之才,我这个老东西,担心自己成了齐愍王,老夫知道叔时你心中对大明是怀有恨意的。”
顾宪成一听就知道李成梁担心什么了。
担心他顾宪成是苏秦,想效仿苏秦为燕国作死间,灭明报仇。
他笑着拱手道:“伯爷,叔时不恨大明,叔时恨的是燕王朱泺,恨的是皇帝!”
“叔时没有忘记福王对叔时的重用。”
“叔时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帮福王。”
“福王现在所处的政 zhi颓势,不用叔时说,伯爷也很清楚,福王的颓势,说白了就是整个福王系的颓势。”
“现在需要一件事情,为福王改善环境。”
“叔时已经说服努尔哈赤,此番努尔哈赤就是为帮福王做出的取舍。”
“努尔哈赤野心勃勃,对我朝早有窥伺之心,他为什么这么好心呢?”李如松笑着询问道。
其他人也看向顾宪成。
顾宪成笑如春风,看着众人分析道:“其实很简单,努尔哈赤害怕燕王朱泺克成大统,这一点我们都清楚,叔时便不做解释了。”
所有人下意识点头。
的确不需要解释。
若非出自辽东集团,若非都有各自的利益需要维护,他们也不会对燕王朱泺存有强烈的抵触。
燕王朱泺,军政双优的名头不是养望捧出来的。
是实打实,桩桩件件的事情,一个个功劳证明的。
其实大明精英层都清楚,这位操刀王爷一旦克成大统,只要别像某些有才能的皇子,登基之后好大喜功,胡乱操作。
就将他现在军 zheng方面的才能继续保持下去。
大明中兴,对外兵锋犀利几乎是可以预期的。
女真人担心朱泺克成大统。
同样为了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大明精英层的许多人同样担心、抵触。
“而要实现这一目的,女真人就必须支持福王。”
“这是叔时远在女真,唯一能够为福王做的事情了。”
呵呵……
吴镶故意阴阳怪气的笑了,“顾先生真的是为了福王吗?你现在也算是一个女真人了,女真人野心勃勃,顾先生是想要把整个大明变成女真吧?”
自从祖大寿从辽东集团分裂出去后,吴镶非但没有受到牵连,相反,李氏父子需要作出千金买马骨的姿态来在辽东集团分裂的情况下,稳定内部,他吴镶还顺势进入了辽东集团的顶层核心权利圈。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所以这种李氏父子不能说,却存有疑虑的话,他吴镶就要抢着说。
只有如此,才能稳固他在辽东核心权力层的位置。
顾宪成看了眼吴镶:“吴将军对大明就如此没有信心?女真人即便算上现在吞并的元蒙部落,也不过两百万人口,二十万兵马?大明有多少人口,多少兵马?”
“现在大明的情况正在向好发展,福王克成大统,即便不会全盘接受燕王朱泺式的改革,全面解除海禁,促进工商业繁荣这些事情恐怕也还会继续做,朝廷的财政问题解决了。”
“有了钱,又有庞大的人口,武装庞大的军队,若不是有此担心,吴将军觉得努尔哈赤那么一个自尊心强的人,会答应叔时的提议吗?”
“说句不好听的话,努尔哈赤向伯爷这位主子低头,对努尔哈赤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顾宪成这句话说道李成梁的心坎里了。
其实对于努尔哈赤这个现在已经成为一国之君的昔日狼崽子,此番能够向他低头,李成梁十分的得意。
顾宪成眼神余光瞥了眼李成梁,将其神色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不由暗暗冷笑。
老虎老了!
面对同一块领地内,迅速崛起的壮年老虎,垂垂老矣的百兽之王,只能拼命咆哮,维护那点可怜的尊严了。
不足为惧!
这一次,让这只垂垂老矣的百兽之王放松戒备,终有一天,他可以用这只老虎的血肉,助他在女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好,叔时的好意,老夫答应了!”李成梁笑眯眯说着的时候,转动着手中的佛串,要求道:“让努尔哈赤率先收缩,同时把他答应的人头割下来留在原地,至于这些地方的百姓,他想要他就一起带着离开。”
顾宪成唇角不由抽搐几下。
瞧着李成梁,只觉得十分滑稽可笑。
竟然连演戏都不敢!
担心女真人的陷阱!
让女真人自己给脑袋割下来,留下来?
如此犬类,何惧之有!
李成梁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恐怕落在努尔哈赤眼中,只会让努尔哈赤更加清楚的看到辽东集团上上下下的无能和虚弱!
“好,伯爷的要求,我替国主答应了。”顾宪成懒得在这点小事情上计较。
顾宪成紧接着说道:“也请伯爷帮叔时一个忙,叔时原本打算亲自写一封信给福王,又恐为锦衣卫发觉,牵累福王,所以只希望伯爷能够转达。”
“叔时虽逃亡女真,但也依旧没有忘记福王对叔时的重用,依旧是福王之臣,叔时会竭尽全力,成为福王与女真之间的桥梁,在女真,为福王克成大统谋划。”
“叔时唯一的希望是将来福王能够替叔时报仇!”
“同时也希望,将来福王能够为叔时正名!”
李成梁眯眼打量着顾宪成。
顾宪成的话,他不完全相信,但也不完全怀疑。
很明显,顾宪成是想做两面人。
的确。
顾宪成的确是在做两面人。
他一边积极为女真谋划,同时他也在为朱常洵谋划。
正如他前面分析的,朱常洵即便志大才疏,可克成大统之前,大明按照现在发展,有燕王朱泺的推动,大明工商业还是能够积累出一定的底子。
大明的财政也会得到很大的缓解和积累。
张居正一个失败的改革,都能支撑起万里年间的三次大征,现在大明的发展势头同样也能积累大量的财富。
到时候朱常洵就是利用这些积累起的底子,未必没有可能拖垮女真。
他要为此做谋划。
现在继续保持与朱常洵的关系。
将来女真强,他就倾向女真,大明强则倾向大明。
一旦朱常洵真能拖垮女真,灭掉女真,那他顾宪成就能够以死间的身份返回大明。
成为劳苦功高的功臣!
反之,他就助女真入主中原,灭大明!
总之,他进可攻退可守!
“一定,叔时的话,老夫一定带到。”李成梁说着,拿起手边桌面上,从京畿送来的几分报纸,递给顾宪成:“叔时看看这几份报纸吧,你的那些学生,号称三千君子,可是把你给坑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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