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小心翼翼回答道:“禀陛下,殿下与瑞王正在巡视京城弄坊的民间组织。”
“根据宫外传来的消息,现在应该在城南那块贫民最为集中的弄坊。”
“要不要老奴去催促燕王?”
朱翊钧听闻后不由微微皱眉。
他想到了,这些天,那个混球放任流言不断的发酵,是有意让朝廷,让他知晓,这一次他真的对朝廷的不作为很生气。
现在他都亲自下命令给那混球,让他来收拾局势。
他为何还要放任不理?
朱常洵暗暗看着父皇的神色,迫切的想知道,父皇对都人子这种行为的态度。
某刻,便见皇帝点了点头,“不用管了,查一查,他走访这些弄坊,看了什么,说了什么就可以了。”
⋯⋯⋯
“没有,俺们不敢……”
小院中,几个弄坊选出的百姓代表,面对朱常浩的犀利质问,连忙摆手,结结巴巴解释:“半年多来,弄坊通过收集夜香,的确赚了一笔俺们做梦也想不到的钱。”
“根据弄坊集体会议,俺们还请了张小娘、王士子,同时还有翰林院的熊大人一同商议,最后决定除了集中购买部分粮食,补贴俺们的生活,余下的钱,全都拿出来,在俺们弄坊建了一座学塾。”
“凡是弄坊适龄的孩子,都在学塾中上学,建设学塾,请先生授课……”
“………”
朱泺认真听着,面前汉子口中的张小娘、王士子,不出意外应该是张夫子的掌上明珠和学生王在晋了。
他没想到,熊廷弼也参与了。
不过在南直隶的时候,雄飞白并没有与他提及此事。
等汉子说完后,他说道:“你们只是决定了半年前赚的第一笔钱的用途,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今后这笔钱要怎么使用呢?”
几个人懵懂的摇了摇头。
他略作沉吟后,说道:“根据你们的讲述,我初步已经了解你们是怎么运转的了。
.......
朱泺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皇城许多人盯着。
而他讲的十分投入,更加没有注意到,在小巷外面,聚集了很多人。
张小娘、王在晋赫然便在其中。
......
“经 ji?”
陈矩拿着锦衣卫抄录递入宫中的信报,照本宣科读着之际,读到经 ji的时候,皇帝忍不住开口打断。
站在一边的朱常洵瞧着父皇好奇的神色,忍不住生出了浓浓的嫉妒心。
他虽然是借着汇报读史心得,打探父皇对都人子所作所为的态度。
可他看着父皇拿着那精心写的读史心得折子,看似认真审阅,可从父皇的反应便可知,父皇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的文章上。
似乎只要有都人子的事情掺和,他做的事情,总是比不上都人子的重要!
饶是北归回来后,他修心养性,城府更深,面对此情此景,还是做不到平常心待之。
陈矩讪笑道:“陛下,上面就是这么写的,老奴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想来定是燕王想出的新词。”。
朱翊钧略作沉吟,吩咐道:“继续读。”
“你也认真听,听完了,我要听听你的想法。”陈矩嘴唇动了动,刚准备要继续照本宣科的时候,皇帝看了眼朱常洵吩咐道。
朱常洵一时间也猜不透父皇叮嘱他的目的。
不过也足以让他心中窃喜高兴了。
由此可见,至少父皇很重视他。
希望他能参与进来。
这比什么都重要。
“儿臣遵旨!”
陈矩暗暗瞧了眼欣喜流于言表的朱常洵,不动声色继续读了起来。
⋯⋯⋯
某刻,陈矩合上折子停了下来。
乾清宫内陷入沉默。
其实此刻,整个皇城内都沉默了。
皇帝得到的消息,其他人差不离前后脚也知道了。
无非是详细与否的问题。
大体的内容并没有任何的出入差别。
“他对南城这个弄坊的经 ji模式看来很看重,有不务正业的底气,应该是对他亲手训练出的常胜军有足够的自信,自信他们不会为流言蜚语所动摇!”
朱翊钧打破了暖阁内的寂静,算是对常胜军之事做了一个总结。
对此,朱常洵也认为差不离就是如此。
都人子对其亲自训练的常胜军十分自信。
“说说你对 jingji的看法。”就当朱常洵琢磨皇帝所说的话之际,皇帝忽然询问他。
朱常洵没有准备,有些慌乱。
“儿臣认同父皇的观点,从皇兄在城南弄坊耽搁的时间判断,皇兄对被他称之为经济的城南弄坊十分看重。”
朱常洵很机敏,虽然没有准备,有些慌乱,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利用重复皇帝的观点,心中急思转念的组织语言。
“儿臣以为,皇兄或许从中得到了什么启发,这或许又会成为继民间组织、原料分包等举措之后,皇兄改革中,另外一个重要的举措。”
“从皇兄对经济的认识、阐述可以看出,皇兄似乎有了成熟的想法,儿臣以为,不妨让皇兄放手去做。”
“把城南当做一个试点,看一看效果。”
陈矩听着这番话,暗暗审视着朱常洵。
福王朱常洵,自南直隶挫败,北归回来后,的确像是大变了一个人。
这般支持褒奖燕王的话,是绝对不可能从福王口中说出的。
变化让陈矩十分担心。
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侍,陈矩比谁都明白,福王的变化,皇帝很满意!
而他甚至也能猜到,福王这般转变的图谋。
大西南开发计划!
他认为,朱常洵忽然性格的极大转变,其目的,就是要在不久的将来,谋夺燕王提出的大西南开发计划!
做大西南开发计划的执行者、主导者!
现在对燕王的支持,以及缓和与燕王的关系。
无非实在告诉皇帝,他认识到了以前的错误,不会重蹈覆辙,将来一定会不打一丝折扣,按照燕王的开发计划,开发大西南!
这无疑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且不说皇帝到底属意那个皇子继承皇位。
就是皇帝处于政 zhi平衡的目的,在福王做出诚恳的表态后,都极有可能把大西南的开发任务交给福王。
毕竟燕王如今势如长虹,对皇权的威胁性越来越大了!
果如他所猜测的,皇帝满意的点头,“不错,看来这段时间,你真的长进了不少。”
朱常洵面露欣喜,连忙谦虚。
朱翊钧紧接着吩咐道:“让锦衣卫继续盯着城南,朱泺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一字不落的抄录下来!”
⋯⋯⋯⋯
城南。
朱泺说的口干舌燥,水都不知喝了多少杯后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就说到这里吧,明天开始,到了每一个弄坊后,给本王代句话。”
“告诉大家,常胜军将士的退役,并非外面所猜测的。”
“退役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军中的将士,年纪也大了,为保家卫国绝大多数人还都是光棍汉呢。”
“我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有了,总不能让跟着我的兄弟们年纪大了,连个婆娘都娶不到吧?”
“起初朝廷很多人持反对意见,不愿意现在这样一批经历过战火检验的劲卒退役,是我坚持要求朝廷答应的,大家误会朝廷了。”
几个汉子错愕看着朱泺。
瞧着朱泺的神色不似说谎。
而且朱泺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对于普通的百姓而言,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王爷仁义!”几个代表郑重一拜。
朱泺摆了摆手,岔开话题:“不说此事了,你们的经济模式,我很看重,此番数万将士们退出现役,我准备为将士们做点什么。”
“红绸子扎的大红花你们弄坊的女子组应该很多人都会吧,绸子我来提供,弄坊的女子组负责扎红花。”
“每扎一朵红花,手工费一文钱你们看如何?”
“王爷,这使不得,这使不得,就是不要钱,俺们也愿意,只是俺们不能,这是给将士们扎红花,俺们这些和屎尿打交道的人,怎么有资格做这种事情!”为首的代表连忙摆手。
“应该答应!”
就在此时,门外有声音响起,便见王在晋、张小娘从墙角走出,走了进来。
在他们后面,还有一些女子、士子。
“拜见燕王!”王在晋二人郑重其事拜道。
“虚礼就免了。”
“谢王爷。”王在晋还是坚持有板有眼的谢恩后才站直身子,然后对几名代表说道:“王爷这是支持你们,试想一下,你们能为常胜军的将士们扎红花,谁还敢轻视你们的出身,以及你们所做的事情?”
“对你们今后发展其他产业,也有很大的帮助。”
“王爷是对你们所做事业的支持,对经济的支持。”
几名代表相互对视一眼,激动的跪地叩首谢恩:“草民谢王爷,谢王爷!”
说着,几个人的声音就哽咽了。
经王在晋提醒后,他们那里还不明白,能给常胜军退役扎红花,对他们这些身处京城最为贫穷,为人所轻视的群体,有着什么样的影响。
朱泺扶起几人,摇了摇头,又点头:“明初只是说对了一半,此举的目的的确是支持你们。”
“但在本王看来,你们所从事的事情,并没有什么贵贱之分。”
“任何不偷不抢,不违背大明律法,通过双手,勤劳致富的行为都是高贵的!”
“收集夜香非但不是低贱的事业,相反是一件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事业,正是因为你们的存在,才保证了新生活运 dong之后,经济整洁的环境能够持续。”
“而你们收集的夜香,又会成为庄稼最好的肥料。”
“你们为朝廷产出更多的粮食,做了很大贡献,是其中重要的一个环节!”
王在晋与张小娘相互对视一眼。
他们完全没有料到,此王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
朱泺不管他们什么反应,继续说道:“接下来你们带本王去看看你们修建的学塾。”
“常浩。”朱泺说着,忽然看向朱常浩,“京中的民间组织是你一手组建的,有个任务交给你。”
“皇兄尽管吩咐!”朱常浩拍着胸脯笑道。
“你组织京中的童子组织,常胜军返回,退役我需要咱们京中的孩子们参与,将士们长途跋涉回来,心中或许会有些怨言,让孩子们去迎接他们。”
虽然还没有猜透全部,可朱常浩等人已经猜出了一部分。
朱常浩,王在晋等人听得眼睛不由一亮。
“皇兄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王爷,我们新运小娘组也愿意帮着瑞王出分力。”
朱常浩拱手笑着感谢:“那我先谢谢张小娘,说实话,皇兄把所有的士子参谋调到南直隶后,我这个新运巡阅使就成了一个光杆司令了。”
朱泺不理会朱常浩和张小娘打趣,看向王在晋:“明初,这里的模式,从很早的时候,你们就参与进来了,接下来,他们的发展,我希望你们能够参与进来,在他们的发展过程中,予以他们更多的帮助。”
“我知道,你认为,大明现在的问题,是儒家文化的问题,救大明必先救儒家,虽然对你的观点,我并不是十分认同。”
“但我觉得,如果你真想要救儒家,让儒家更符合当下大明的现实客观情况,你就不能闭门造车。”
“要在躬身实践中,感受大明最为真切的变化,以及内在的弊病,切中时弊的对儒家文化进行修正。”
“只有如此,儒家才能真正的符合发展的需要,才能服务于大明的发展!”
对待儒家文化,朱泺反对程朱理学,但他并不排斥。
他很清楚,一个根植中原文明,数千年没有衰落的文化,虽然有种种的弊端,然他存在的必然性更是不容忽视。
儒家文化,在数千年中,已经成为中原所有人的一种精神传承。
他认为,只要儒家文化做出改变,更符合现在时势的发展就可以了。
如同先秦之后,儒家迅速吸纳法家、墨家等百家精髓,变得更加符合时势发展。
现在,儒家文化也完全可以吸纳新变化,赋予新的内涵。
他不清楚王在晋能不能成功。
但至少,王在晋是他所认识人当中,唯一一个,不去计较名利得失,愿意全心扑在此事上的人。
以往的儒家,是一个以农耕文明为基础,服务于封建皇权的文化。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类似的理念来自于法家。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等等平民博爱思想,吸收于墨家。
其实儒家发展至今,某种程度,已经更像是杂家了。
采儒墨之善,摄名法之要,兼收并蓄。
儒家一度就是兼收并蓄。
只是封建皇权发展至巅峰,程朱理学的出现,让这种兼收并蓄,不断传承,不断吸纳弘扬的精髓变成了保守、僵固、呆板。
历史上,其实杂家一度有机会成为儒家一样的存在。
吕不韦就是杂家最为杰出的代表。
其编撰的吕氏春秋,其实就是吕不韦耗尽心血,兼收并蓄各家之长,为大秦统一天下后,改变法家统治制度,治国指导精要。
也是吕不韦为始皇帝真正从民间层面,兼容六国子民,整合天下所做的准备。
只可惜,随着始皇帝与吕不韦的政 zhi矛盾爆发,吕不韦的失势,也让吕氏春秋这一治国指导思想失势。
而始皇帝在度量和性格方面,又做不到其祖秦惠文王嬴驷的怀宏大度。
虽杀卫鞅,却可以不计王者的尊严损失,坚持卫鞅变法。
在朱泺看来,现在同样是一次历史机遇。
对大明,对儒家。
儒家未必就不能进行改变,改单纯的农业文明为真正的士农工商齐头并重为基础。
儒家所倡导的忠孝仁义、诚信等等,在朱泺看来,即便是工业文明中,也是不可或缺的。
只是需要对原本的道德操守进行重新定义,符合工业文明发展要求罢了。
王在晋听闻后,露出沉思之色,某刻,郑重拜道:“.学生谨记王爷教诲!”
数日。
常胜军抵京之日。
“排好队!”
“孩子们,都排好队,一二一,一二一……”
⋯⋯⋯⋯
翌日清晨,在百姓的注视下,一队队的顽童,男男女女从弄坊出来,在朱常浩、王在晋等人的号令声中,汇入队列中,像模像样,踩着步点出城。
醉仙楼。
范永斗弯腰谄笑着陪在皇太极身边,站在窗前,看着一队从朱紫巷走出的童子组,排列整齐的跟在队伍后面,喊着号令往城外而去。
皇太极的面色格外的沉重。
他看着这些孩童,仿佛看到了一支童子 jun。
他是近期乘船秘密赶来京畿的。
他对朱泺所主导的常胜军退役十分重视,他想亲眼看一看。
眼前的一切,已经证明,他来对了叼!
范永斗一方面是因为知晓皇太极要秘密进入大明,前来陪同,另外由他牵桥搭线,给朱常洵引荐皇太极。
最主要还是他们迫切希望与朱泺敲定最低酬劳的谈判。
南直隶有资格参与谈判的商贾代表,自从接到朱泺返京后的消息后,就坐不住,匆匆北上。
他们现在反而担心朱泺提高要求。
等孩童们走远看不见后,皇太极收回目光,感叹道:“不愧是燕王朱泺,好手段,好计谋啊!我已经预料到,经济万千孩童迎接的场面,对常胜军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对大明百姓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此王总是能抓住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机会!”
“范先生,可知除了万千孩童迎接之外,燕王朱泺是否还有其他安排?”
朱泺表露出的已经让皇太极心中沉甸甸了,他相信,绝不止于此!
“今天的宫内有些安静。”
早朝结束后,朱翊钧看了一会书,忽然抬头往开着的窗户方向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说道。
陈矩连忙故作讪笑答道:“禀陛下,早朝结束后,朝中百官就相继悄悄的出宫,锦衣卫汇报,这会儿诸位大人们已经换上常服,悄悄出城,去观看燕王组织的迎接常胜军北归仪式。”
朱泺在京畿闹这么大的动作,他岂能不知。
只是一些细节并不清楚罢了,“那个混球总共动员了多少京中孩童?”
“京中凡是编入童子组的孩子都动员了,除去朱紫巷有些没有参与外,几乎全都参与了,人数是四万余人。”
“常洵呢?”朱翊钧冷不丁询问。
陈矩虽不知皇帝有此一问的目的,却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回答道:“福王这个时间点,正在文华殿听大儒讲经。”
唔……。
“北归后,他的性子稳重了不少,通知常洵,我们也微服出去看看。”
“遵旨!”
片刻后,一架很普通的马车从皇宫驶出。
陈矩乔装亲自驾车。
朱常洵陪着皇帝坐在车内。
他暗暗看着父皇,努力保持平静,心中则格外激动。
父皇竟然让他随驾!
这就是一种态度!
虽是微服出巡,可这种事情,瞒得了百姓,瞒不过朝中百官。
很快,父皇带着他亲自去看常胜军北归的消息就会传出。
那些精明的狐狸们,岂能看不到父皇重视他朱常洵这个态度!
⋯⋯⋯
日上竿头。
常胜军京畿大营辕门外,至官道长长一段距离,完全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一群孩子们在领着他们的弄坊百姓代表带领下,以弄坊为单位,坐在人群前面的道路两旁休息。
朱泺在朱常浩以及留在京畿大营的一些伤残老卒的陪同下站在辕门处。
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不远处站着的,常服乔装的百官谁都不敢靠近,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辆普通的马车内,坐着皇帝。
“应该快回来了吧?”
“差不多了吧,按照昨天传回的消息,中午应该能抵达。”
⋯⋯
百官的议论声断断续续的传到朱泺的耳中。
朱泺抬头看了看日头,转身对朱常浩说道:“斥候还没有回来汇报消息,看来还得等一阵子,孩子们顶着日头,这会儿怕是也渴了,这样吧,把我们给他们准备的小玩意儿和零嘴提下发下去。”
朱常浩看了看不远处坐在地上,擦汗的孩子们,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同时还有站在后面的留守将士。
不一会儿,几十辆装着满满当当东西的马车被牵引出来。
“这是做什么?”
“谁知道呢,咱们这位燕王,可不就最会搞一些博人眼球的东西嘛!”
⋯⋯
在众人的议论中,一辆辆马车有的停下,有的继续往前面赶去。
停下来,士卒揭开覆盖在上面的棉布。
顿时有白气冒出来。
惊得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屏息盯着。
士卒从冒着白气的一个个竹篾中,拿出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
玻璃、玻璃瓶这种东西,在大明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
百姓们能够见到的机会少,但是对于朝中百官来说,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很多人家中都已经装了玻璃窗户。
皇宫一些贵人住的寝宫,大窗户也早使用玻璃了。
只是这玩意儿的价格比较贵,大多是红毛人用海船运来的。
皇宫内也只是一些显贵的,重要的地方才使用玻璃。
他们好奇的是一手可握,两个手掌高低玻璃瓶中装着的东西。
似乎是一种紫黑色的液体。
在众人注视下,老祖们给每一个顽童分发了一瓶。
同时似乎还在教顽童们该怎么开瓶,拔出木制的瓶塞后,老卒们变戏法似的,用刀破开瓶塞。
长长的木制瓶塞里面,赫然夹着一颗圆溜溜,拇指肚大小的玻璃弹珠!
然后孩子们有样学样,取出弹珠后,叽叽喳喳欢快的轻灵声响起了。
孩子们紧紧握着瓶子,首先开始比谁手里的弹珠更好看,然后又把弹珠举高,放在阳光下,睁着一只眼睛,仔细看着自己弹珠里的图案到底是什么。
“如迈,这是什么?”王锡爵扭头询问赵志高。
赵志高闻声才把视线从前面一个顽童手中的弹珠与瓶子上移开。
他摊手苦笑:“老大人,我也不知。”
王锡爵审视一下赵志高,察觉赵志高是真的不清楚。
他再看于慎行、张位,似乎也并不知晓。
“好甜!”
“好喝,冰冰的,甜甜的,太好喝了!”
“阿蛮,喝一点就好了,我们每人留半瓶,带回家,给爹和娘尝一尝。”
“阿姐,我就喝最后一小口,全部留下来,回去和爹娘一起喝更甜!”
⋯⋯⋯
孩子们终于把注意力从弹珠转移到瓶子中的汁液上,更为欢快的叽叽喳喳声响起。
朱泺听着这些贫家子出身的顽童们,姐弟,兄弟商量着喝一点尝一尝味道,看着他们,黑豆似的眼睛紧盯着瓶子,tian着嘴唇,却舍不得喝,要忍着巨大的诱惑,留着带回家与爹娘一起分享。
他的眼睛便不由有些酸涩。
他想到了逃出宫前的日子。
那段日子,他与母亲何尝不是如此。
母亲想把最好的给他,而他也总是想与母亲分享最好的。
苦虽苦,但与最亲近之人分享的甘甜,也让人十分充足。
所以他一直也不觉得在播州战后重建初期是苦。
没有苦,就感受不到甜。
感受不到那种甜,甜到沁人心脾!
朱常浩察觉到皇兄的情绪有些波动,他听着孩子们的议论,也瞬间了然了。
他感慨道:“这些孩子真好,皇兄你说的对,儒家并不是一无是处,只是眼下的儒家文化,对大明来说是弊大于利罢了。”
朱泺点了点头,说道:“告诉孩子们,不要舍不得,等欢迎仪式结束后,每人还会领一瓶,带回去与父母一同分享!”
朱常浩笑着重重点头,“我这就去传皇兄你的话!”
“燕王万岁!”
“燕王万岁!”
⋯⋯⋯
片刻后,孩童们激动高兴的欢呼声响起。
童言无忌,却让许多人变色。
福王系的人暗暗冷笑,等着看好戏。
赵志高等人则面露担忧之色看着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内。
朱常洵慌张解释道:“父皇,童言无忌,孩子们什么都不懂,皇兄……”
朱翊钧抬手制止朱常洵:“你能为他辩解说话父皇很高兴,看来你真的成长了。”
陈矩坐在马车外面,听着里面父子的对话,唇角微微抽抽。
福王的确成长了,更懂得怎么做对自己更有利了。
紧接着,就见朱翊钧撩起车帘,吩咐道:“去让那个混球送几瓶过来,同时让他过来答话。”
陈矩匆匆离开,在百官暗中关注下,去朱泺耳边说了几句,然后略等一会儿,在两个抬着冒气竹篾士卒跟随下,来到皇帝马车边。
朱翊钧接过一个瓶子。
打开后,同样先让陈矩替他把木瓶塞破开,取出里面的玻璃弹珠仔细打量。
然后才在群臣众目睽睽,迫切的注视下,小抿一口尝了尝。
朱常洵已经迫不及待的喝光了一瓶。
他抢在皇帝之前,意犹未尽,又迫不及待询问道:“皇兄这是什么?”
朱泺看了眼朱常洵。
群臣们已经凑近了,不过没靠的太近,一个个竖着耳朵等着朱泺开口。
皇帝看向他的时候,朱泺开口说道:“这是一种果汁,用南直隶桑树结出的桑葚果制作的。”
闻言,朱常洵的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堪……
桑葚!
朱常洵当然知道了。
南直隶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东西了!
去年桑树苗栽种不久后,五六月份桑树就开始结~果。
今年五六月份南直隶粮荒开始的时候,那些小民百姓除了野菜之外,桑葚就成为了重要的充饥之-物。
这也是南直隶的士绅们敢于不断加重剥削的-原因。
在南直隶士绅的眼中,这些喂羊吃的东西,那些 jian民们肚子饿一样可以吃。
只是小民们大量的服用,就出现了腹泻的症状。
本来填不饱肚子,身体虚弱,眼中的腹泻让那些小民们的身体更加虚弱。
后来南直隶的 jian民们就不敢吃桑葚了。
为此,他还专门吩咐顾宪成查清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
最后南直隶的大夫给出了答案。
桑葚性寒冷,小民们吃不饱肚子,身体虚弱,根本无法大量以桑葚充饥。
到最后,大量的桑葚果只能被摘了喂牛羊。
让他打算以桑葚满足小民果腹的计划失败。
自此,桑葚短暂的被他记住后就遗忘。
现在朱泺竟然利用桑葚果,做出了这么好喝的东西。
从其包装,他不难看出,朱泺是准备把桑葚果汁做成一门生意。
有没有人愿意饮用?
一定有!
烈烈夏日,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桑葚果汁,比之宫中供应的酸梅汤更加让人流连忘返。
而且就凭今天孩子们引发的动静,围观的百姓必然充满了好奇。
都人子总是善于抓住机会。
利用机会!
还有比眼下这种广而告之,更好的效果吗?
没有!
不出意外,怕是今天迎接常胜军结束,桑葚果汁就会在城中兜售!
京畿的富裕阶层,必然闻风而动!
围绕一棵小小的桑树做文章,都人子眼中,不只有丝绸、刺绣产业,还有眼下的桑葚果汁!
如果当初他能够想到这个点子。
或许他就可以凭借桑葚这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解决南直隶小民百姓活不下去,不稳定的危机。
他就不会失败。
不会忍辱负重蛰伏。
如日中天的该是他!
失败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都人子围绕小小桑树,做出了他没有做出的锦绣文章!
一篇前景光明的经济文章!
两相对比。
更加凸显都人子的能干,他朱常洵的无能!
恨呐!
“南直隶的桑树种植面积广泛,而儿臣偶然间发现,桑葚果大部分被用于喂养牛羊,这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朱常洵心中发狂之际,朱泺平静的对皇帝阐述道:“桑葚果性寒凉,人服用太多,会出现严重的腹泻情况。”
“同样,桑葚果也有滋阴养血、补益肝肾、生津润肠的作用,并且也是解暑的好东西。”
“儿臣命令南直隶各地的名义合作研究,在桑葚中,加入了少量的其他药材,中和桑葚的寒凉属性。”
“做成果汁,只要不是没有节制的饮用,这种果汁非但不会有副作用,反而等同于食疗药膳。”
“儿臣准备利用南直隶的桑葚制作解暑的功能性饮品,将其发展为南直隶的另外一个支柱性产业。”
“百姓能够从其中赚取更多,成为南直隶百姓致富的一个重要补充。”
“另外,我大明乡野家家户户,很多人家都会自己养蚕、自己纺织的习惯,很多人家都种着一颗或者几棵桑树。”
“如果百姓学会了制作桑葚果汁,就可以成为儿臣之前提处的,围绕城池三十里方圆经济圈一种重要的产业补充。”
“城中普通百姓,也可以花少量的钱,品尝到桑葚果汁,儿臣售卖的这种桑葚果汁,受制于制作成本,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个极大的负担。”
“百姓现做现榨的桑葚果汁,可以做到减少成本。”“虽比不上儿臣拿出的这款果汁,其实也差不多,而儿臣这款桑葚果汁,其中添加的一些药材,必然会促进药材需求量的增加。”
“可以间接的让一批以采药为生的百姓受益,甚至将来或许可以如同种植庄稼一样,种植药材,药材对土地品质的要求并不高,山地、林地都可以种植……”
⋯⋯
以王锡爵为首的福王系,听着朱泺长篇大论的阐述,面色变得十分复杂,更多是难看。
任谁都能从朱泺细致的阐述中,知晓,不起眼的桑葚,经过燕王朱泺创造性的利用。
已经形成一个产业。
桑葚果汁产业、药材产业、城池经济圈产业、还有玻璃产业!
这么多产业,可以带动多少人从中致富?
朱翊钧默默听着,等朱泺说完后,深深的看了眼朱泺,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把南直隶交给你来善后是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如果今年年前,你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父皇会带着朝廷班子回陪都过春节,也会给你一个,你想不到的奖赏!”
朱常洵以及许多人听闻皇帝的承诺,面色惊变。
想不到的奖赏?
难不成皇帝要立燕王为太子了嘛!
会陪都应天过年节,自从永乐皇帝北迁之后,就再也没有过。
同样是燕王。
当年的永乐皇帝,因为靖难之役,在南直隶杀的人太多,南直隶不适宜作为皇都,所以北迁老巢燕 jing。
如今的燕王,却又一次有可能让皇帝以及朝廷南下应天府过年节。
好似一个轮回。
其中可以想象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
由不得听闻的人,心中不震惊,不紧张!
“儿臣谢父皇!”朱泺大声谢恩,不过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仿佛这段让听闻者,遐想非非的话,根本不能在他心中引起波澜。
“报!报!报!大军抵达五里外,大军抵达五里外!”
⋯⋯⋯
就在此时,迟迟没有踪影的斥候策马高呼奔掠出现。
朱泺听闻斥候的呼喊,连忙看向皇帝。
不等他开口,皇帝便吩咐道:“你去忙你的吧。”
“是!”
孩子们在弄坊百姓代表的提醒下,站起来列队。
百姓也屏息盯着远处。
人群中。
皇太极通过范永斗已经打听到了朱泺在皇帝车架旁说的详细内容。
“好一个燕王啊!”皇太极面色凝重,目光沉沉的盯着站在辕门处的朱泺,感慨一句,双手忍不住攥紧了。
百闻不如一见。
知晓了朱泺利用一个小小桑葚,做出了这么大一篇文章,皇太极心中沉甸甸的。
在他看来,一句军 zheng双优根本不足以评价此王!
他太出众了!
仿佛让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朱泺!将来我必要与你一较高下,逐鹿中原!只要你不是大明的皇帝,大明便不足为惧!”
“拥有大明,你的主张,我皇太极一定会一件件的捡起来!”
皇太极心中暗暗笃定着。
“回来了!回来了!”
人群中,忽然有惊呼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看向远处。
红袄战袍,火浪从远处滚滚袭来。
铳剑的白色寒芒一片片闪掠。
浓浓的煞气即便相隔两里地左右,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惊呼声很快消失。
许多人的面色发白。
几乎所有人都能从肃杀的煞气中,感受到常胜军的威严,以及常胜军这一次北归,心中的愤怒!
常胜军的将士心中满是怨气!
所有人都从远处踩着步点,白色寒芒在阳光折射下掠动,厚重压来的火红火浪中感受到了。
任谁都心生一种不安、紧张、压抑、焦躁。
常胜军精锐与否自是不用赘言。
可越是这种强劲的精锐,他们在保家卫国,的确能让人充满信心和安心。
同样,他们的任何一点破坏力,都是普通人,乃至权 li阶层都难以承受的。
现在要裁撤他们,他们心中肯定是充满了委屈和不满的。
嗒嗒嗒……
随着距离接近,步点声开始越来越响亮,宛若在人心中擂鼓一般。
人群中,皇太极眼睛紧盯着这支饱含煞气的强军,手不由紧紧攥住。
镶白旗差太远了!
他心中忍不住暗道一句,在没有真正见识这支强军之前,他对镶白旗十分有信心。
镶白旗几乎是完全按照常胜军的训练提纲不折不扣的训练。
两操三讲,镶白旗执行的是三操两讲。
操练照搬常胜军。
两讲则是按照女真的需要,宣扬忠于女真。
经过半年多的训练,无论是战术的执行、纪律严明性、士卒忠诚,乃至士卒个体的识字率,皇太极都认为绝对不会比常胜军差!
而此刻真正见识了常胜军,他才清晰的察觉到,镶白旗与常胜军之间的差距多么大。
若是两军交战,皇太极可以肯定,镶白旗一定会被眼前这支常胜军全歼!
他下意识艰难的转头看向朱泺。
他此刻也庆幸,朱泺要裁撤这批精锐。
如此,他的镶白旗就和将来的常胜军真正的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了!
这个时候,他忽然认为,无论朱泺对裁撤这批精锐有着什么样的政 zhi目的,就算对他的改革有着极大的促进作用。
相比起保留这样一支强军,似乎都有些不值得。
这一刻,皇太极到底还是受了女真人的传统所影响。
军事价值,永远高于政 zhi价值!
可在朱泺的心中,无论是战争,还是裁军,任何的军事动作,都是服务于政 zhi民生的。
他同样也能感受到兄弟们心中的不解、怨气、委屈。
不过他相信,他亲手训练出的常胜军,一定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让他失望的。
不过在场鲜有人有他这般自信。
即便是站在他身边的朱常浩,都不安的握紧了拳头,眼神时不时的看向朱泺,眉宇神色中的不安十分明显。
大军队列前。
戚金、海中砥、朱钰、李舜臣等人骑马领着大军缓缓行进,每个人的面色均都十分的凝重。
谁都不舍得这样一支强军,就这么被勒令退役裁撤了。
当然,众人的心思也有不同之处。
就比如李舜臣。
他所统帅的是朝 xian营。
常胜军步军三大营。
常胜营,海中砥亲自统帅。
出身戚家军的忠字营完成从戚家军到国家 jun队的转变后,就由朱钰统帅。
这两个营都是地地道道的大明人。
朝 xian营不同。
朝 xian营是讨倭中,常胜军帮助组建,清一色的朝 xian人。
这批将士的家人已经迁徙进入大明。
李舜臣很担心,这批将士被勒令退役后,将来的朝 xian营还是朝 xian营吗?
他这个朝 xian籍的将领,还能在大明宗国立足吗?三大营,全都有着这样那样,细微差别的不舍、担忧、考虑。
不过出于对朱泺命令,从成军以来,便不折不扣执行的习惯,在接到命令后,他们没有任何犹豫,一路上不断疏导兄弟们的思想,按捺着心中的种种不舍担忧,领兵北归。
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
尽管自家王爷只是让朝廷给了他们一道命令,甚至连为什么裁撤的原因都没有解释。
因为服从命令,同样是常胜军的荣耀!
以常胜军为荣者,他们是绝对不会破坏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东西。
大军越来越接近迎接的人群,气氛变得越发的压抑。
就连担心沿途出事,亲自领兵的戚金,在距离道路两边人群百步左右,忽然勒马。
哗啦!
没有命令,整个常胜军后方长长的队列,在戚金勒马的瞬间,停止前进的动作,虽有时间差,却也几乎是一气呵成完成。
士卒没有乱,队列没有发生任何碰撞。
这一幕,让许多大人物瞳孔都不由的缩了一缩。
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足可以看得出这支强军的精锐程度了。
海中砥等人全都看向戚金。
众人满嘴的苦涩。
他们不知道王爷裁撤常胜军的目的,北归这么多天,王爷甚至都没有给他们写信言明一下。
戚金止步,分明也是不舍了。
谁都知道,踏入迎接的道路,等待常胜军的是什么。
戚金没有说话,只是攥着马缰的手紧了紧,然后举起马鞭,吩咐道:“传令兄弟们整理着装军容!莫要让王爷失望!”
这话,戚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整理着装军容,莫让王爷失望!”
“整理着装军容,莫让王爷失望!”
⋯⋯⋯
ps:这一章的内容从早上开始被屏蔽,然后修改了很多次,删减了很多次,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这种情况从燕王开始在大明实行具体的改革措施之后,就一直持续到现在,所以很多东西没办法写的太细致太透彻,不然完全没法过审。
另外接着这个机会,也跟一直追读到这里的朋友说一声,这本书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月底左右就会完结了。
至于成绩,我不说,大家应该也都能猜到,不能说是很差,只能说是极差。
上架后基本没什么流量,从上架到现在,我保持了日更一万字以上,没有断更过一次,但收藏从上架到现在,一共也就涨了二三十个。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坚持把这本书写完,上架到现在也就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更新了一百多万字。
说实话,付出跟收获有些不成正比了。
再说个具体的数字吧,这本书的均订甚至不到100,也就是说,这本书每个月纯稿费也就几百块钱。
但还是十分感谢一路支持到现在的朋友们,写完这本书,下本书我一定痛定思痛,努力写的更好!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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