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家父万历,请陛下称太子 > 第303章沉默

  “山海关总兵祖大寿,拜见次辅!”
  哗啦!
  山海关向着关内一侧城门外,当王锡爵的迎亲队伍抵达时,祖大寿领着山海关军  zheng两班亲自迎接。
  盔甲的哗啦作响声,让迎接队伍不由产生一点骚动。
  王锡爵撩开车帘,眯着眼打量着祖大寿。
  这位昔日辽东集团的副总兵。
  可以说,除了李成梁父子外,祖大寿绝对算得上是辽东集团的第三  hao人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于辽东集团内部,地位显赫之人,一场讨倭之战打下来后,竟然选择了脱离辽东军。
  跟随祖大寿一起脱离辽东集团的,还有大批的将领。
  王锡爵很清楚,这批将领恰恰是辽东军中,能征善战的。
  也就是他们能征善战,所以在见过燕王朱泺,在其身边做过事,在其率领下取得朝  xian战场上的一次次酣畅淋漓的胜利后。
  对昔日老恩主才会愈发的不满。
  最终做出了与辽东集团进行分割的举动。
  王锡爵真不知道,失去了这样一批能征善战的将领后,充斥着一群阿谀奉承,裙带乡党的李氏辽东集团,还剩下几分战斗力。
  皇帝当初推动了祖大寿等人与辽东老恩主的切割,政zhi目的很清楚,就是为了削弱辽东集团。
  皇帝的目的实现了。
  看到祖大寿后,王锡爵才明白,徐弘基为什么对庞然大物,横亘在山海关外的辽东集团,反而如此忧心忡忡。
  祖大寿进驻山海关后,就把自己当成了燕王党的一份子。
  据他所知,当初的沈一贯、叶向高,不是没有代表福王朱常洵,暗中私下拉拢祖大寿。
  可这个背叛了恩主,与恩主切割,德性有亏的武夫丘八,竟然面对福王的许诺14,毫不动摇!
  要知道,那个时候,燕王朱泺,也不过刚刚在朝中以讨倭战功,精锐的常胜军为后盾,勉强站稳脚跟罢了。
  相反,三王并封,长幼有序的顺位继承祖制,随着三王并封一下子削弱。
  福王的声势如日中天。
  饶是如此,祖大寿都没有动摇。
  后来燕王朱泺天津卫卫所私有化,山海关紧随其后,甚至都在蓟州卫这个燕王发家之地,抢先在山海关施行卫所私有化。
  利用常胜军整训过的精锐边军,霸道的压制山海关卫所,强行推动私有化。
  李氏父子更是借机弹劾祖大寿有截断山海关,图谋不轨之嫌疑。
  饶是如此,祖大寿依旧强行推动。
  王锡爵知道,祖大寿此人,无论燕王朱泺成与败,都会为朱泺尽忠的!
  不论祖大寿背叛恩主,出于何种原因,是否是正义的。
  都抹杀不掉祖大寿背恩弃义的道德污点。
  很显然,从祖大寿事后的实际行动可知,祖大寿不准备学吕奉先做三姓家奴。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给燕王尽忠。
  只有这样,才可以洗刷他现在身上背负的背恩嫌疑。
  短短片刻,王锡爵急思转念,思绪繁复的想了许多,他缓缓下车,在李如桢的搀扶下,走到祖大寿面前。
  伸手扶住祖大寿,笑着说道:“祖总兵客气了。”
  与祖大寿说话之际,王锡爵看了眼山海关卫所私有化后设立县府的文官。
  一个个站在祖大寿的身后。
  很显然,整个山海关,文武其实都在祖大寿的控制中。
  燕王党如同一柄利剑,斩断了辽东集团入关的通道。
  将来福王若用辽东集团,必须先过祖大寿为首的山海关。
  如鲠在咽啊!
  “谢次辅!”祖大寿大声谢过后,站直身子,笑着说道:“卑职在此等候多时,已在关内为次辅准备好下榻之地,次辅可休息数日,再出关不迟。”
  王锡爵看着祖大寿。
  他在琢磨,祖大寿如此举动,有几分歹毒用意。
  自从靠近山海关后,他身边的李如桢面色便一直漆黑阴沉。
  他若是在祖大寿的地界,与祖大寿相谈甚欢,不是恶心李氏父子吗?
  如此他还怎么用这张老脸,去说服李氏父子,在整顿辽东兵马之事花点心思,不要应付徐弘基呢?
  他早打定主意,经过山海关不会停留。
  过了山海关再休息也不迟。
  总之绝不能让李氏父子感觉被背刺了。
  王锡爵和煦笑着,抓着祖大寿的手,温言道:“皇命重要,老夫便不做休息了,老夫倒是想请祖总兵带着老夫,沿城出关之际,看一看山海关,不知祖总兵可否答应?”
  “自无不可!”祖大寿郑重道:“次辅能来巡视山海关,是我们的荣幸,卑职想要留次辅几日,就是想着次辅好好看看山海关,能为我们在朝中美言几句,能在我们的考功簿上多加几笔。”
  哈哈……
  祖大寿赤  guoguo表功的行为让王锡爵愣怔一下,紧接着便不由爽朗大笑起来。
  抬手点了点祖大寿,“祖总兵有此自信,看来山海关的民生武备定然很好,老朽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蓟州卫,倒是很想看看,山海关与蓟州卫有何不同。”
  “次辅请!”
  哗啦!
  祖大寿身后的文物两班迅速让开路。
  祖大寿陪着王锡爵,步行入城。
  “关城清洁,人人有责!马匹牲畜入城,需带兜子!违者重罚!”
  “皮毛,草原一岁羊羔的皮子!”
  ⋯⋯⋯
  关城外和关城内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站在关城外,只能看到关城上肃杀的守关将士。
  穿过长长的城门洞,从瓮城进入城内,吆喝声便不绝于耳的响起。
  路上的行人密密麻麻。
  人流密集程度,一点儿都不比京畿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此王锡爵倒是能理解,山海关作为出关和出塞重要的关隘,商队往来多如牛毛。
  加之山海关的城池也比不上京畿,自然而然会显得拥挤。
  可这种拥挤,却没有给人杂乱无序。
  东西走向的街面,建关的时候,这条街道就有着调兵的作用。
  所以十分宽敞,宽度大约有百米左右。
  一旦战事起,骑兵都可以在这条街面上随意驰骋,增援关内和关外。
  非但没有京畿给人的杂乱无序,反而还显得十分整洁有序。
  街面中间有一条  huangse燃料粉刷的笔直印记。
  把人分为两部分。
  向关内的行人走左边,向关外的行人走右边。
  非但如此,中间似乎只能走马车。
  行人都是在两侧各自一条白色横线外行走。
  也就他们,似乎可以随意走在街面上。
  在街边,有用红色燃料画出一个个格子,吆喝售卖的商贩每人一个小格子。
  王锡爵注意到,倒是因为他们,让街面上的秩序变得混乱。
  “祖总兵,为何行人车马似乎都按着某种秩序?”王锡爵终是忍不住询问道。
  祖大寿笑着答道:“禀次辅,是这样,随着卫所私有化,以及山海关推动各项革新后,山海关的商贸往来一下子变得繁荣。”
  “出关入关的商队,马车马匹众多,稍有不慎,就会造成行人受伤。”
  “当时整个山海关的秩序可以说是极为混乱。”
  “甚至有些人,觉得自己身份不一般,在街面上纵马,踩踏路人致残,甚至丧命。”
  “对此山海关文武两班,也曾严厉打击,可收效甚微,总有那么一些人,是我们得罪不起的。”
  “就算我们敢得罪,百姓们也不敢得罪,这些人弄出人命后,派人给伤者亡者家眷丢几十两,甚至几两银钱,恫吓一番,百姓便不敢追究,担心跟着我们追究,将来对方报复,我们不能保护他们。”
  “说起来,这也是百姓对我们的一种不信任。”
  “对此,卑职厚着脸皮求教王爷。”
  王锡爵看了眼祖大寿,他很清楚,祖大寿口中单独称呼王爷的,只有是燕王。
  “王爷在信中说,百姓对官府的不信任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而眼下的混乱却是必须尽快解决的。”“于是燕王提出,可以由我们官府来推行出行规则以及律令。”
  “规定行人无论向左还是向右,必须走右手边的人行道。”
  “车马也是如此……”
  “若是行人违反规矩,一旦损伤致残或者致死,可以不予赔偿。”
  “可若是行人遵守规则,车马拥有者,无论是蓄意,或者是不可抗拒的事故,造成行人损伤都必须予以赔偿,并且山海关府衙要追究其犯罪责任。”
  “唯一的区别是,不可抗拒的事故,追究责任轻,赔偿略少,一百两即可。”
  “若是故意肇事者,需赔偿受损者至少三百两银钱,外加三个月牢狱监  jin。”
  “王爷说了,百姓不信任我们,我们可以立规矩,我们用规矩进行追究,依照律法进行惩处,如此,即便恨,那些有权有势者,也只恨我们,危险恫吓百姓无用。”
  “推行后,整个山海关一下子变得井然有序了。”
  “并且我们规定了战时条  li。”
  “一旦出现突发的袭关战事,所有车马行人必须在半刻钟内,迅速离开运兵道,进入两边的街巷。”
  “为此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一次紧急演练,效果还是不错的。”
  “至少经常来往山海关,或者关内百姓,已经十分熟悉,战时演练中,财货人员损失损伤,都可以控制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王锡爵眼睛微微迷住。
  前面还好。
  祖大寿最后提及战时突发撤离,为运兵让出运兵通道这番话,怕是说给辽东方面听的。
  这就是告诉辽东,山海关虽然是一座要塞,虽然现在更偏向于发展民生。
  但并没有因为民生发展而忽视战备。
  忽视了这座要塞存在的真正价值。
  他们是经济、军事两条腿走路。
  对各种情况,都有一套完备的应对方案,并且已经十分娴熟!
  “想要让如此繁华的一座关城,如此有序,单单是规则怕还是不够吧?”李如桢忽然开口,“山海关的兵马应该也参与其中了吧?”
  祖大寿瞥了眼有些阴阳怪气的李如桢。
  李如桢想要套什么话,他很清楚。
  兵不可参与地方民事,这条规则怎么说呢,大明现在基本废弛了。
  其他各地,兵丁搜刮地方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而辽东更是军事凌驾于地方民生之上。
  有些事情是可做不可说。
  就如此事。
  李如桢抓住把柄,只要向朝廷弹劾,一弹劾一个准!
  “李大人,这个问题,下官可以回答。”山海关府衙县令站了出来,恭恭敬敬说道:“此事是由我们府衙在做,所以下官比祖总兵更加清楚。”
  “的确,治理如此繁杂的事物,需要大量的人手,并且需要使用的人,足够精巧能干。”
  “为此,府衙增加了部分衙役,而我们的衙役,都会送到天津卫参谋兵学院委培。”
  “由参谋兵学院教我们的胥吏、衙役统筹方面的技能和知识,其中增加的部分衙役,更是专招收粗通文墨者。”
  “经过天津卫参谋兵学的委培,胥吏、衙役们回来后,都能够较为熟练的运用统筹规划的技能,并且我们还请了参谋兵学院的先生来山海关考察,开设了隶属府衙的实践应急统筹规划学塾。”
  “主要是应对总结出一套,地方民生治理过程中,可以通用的标准统筹规划办法。”
  “毕竟参谋兵学的培训,更多是偏向于军事统筹规划,很多民生治理过程中的案例并不涉及。”
  “目前来看,效果十分好!”
  李如桢的脸色已经变绿了。
  一名七品县令,竟然都敢打他的脸!
  这是谁给了此寮胆气?
  燕王朱泺!
  仿佛在大明,无论在哪里,都充斥着此王令人厌恶的影子!
  王锡爵的面色则变得有些沉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更关注的是这名七品县令所展现出的能力!
  “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为何山海关在做,本阁途径蓟州卫却没有发现他们在做?”王锡爵连着追问道.
  “禀次辅,下官高起潜。”
  山海关县令郑重回答道:“下官是上一届科举士子,与袁元素、周应秋、熊飞白是同届。”
  “山海关卫所私有化改为县府后,下官为朝廷任命。”。
  王锡爵听后对高起潜也没有太多的影响,一年前的哪一届科举考试,熊飞白和袁崇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还有周应秋这样一匹黑马。
  其他人不被人注意,倒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看来,当时错过的人才还不少,至少这个高起潜从其施政来看,的确是个人才。
  王锡爵不由有些惋惜,不过一个初入仕途的年轻人,他也仅仅只是惋惜罢了。
  高起潜还不值得他一个次辅,整个福王系拉拢。
  若是高起潜在燕王党的地位更重一些,还差不多。
  至少现在此人怕是连燕王党都不算,最多也不过在山海关给祖大寿做事罢了。
  “你做的很不错,年底考功,老夫要给你重重记上一笔!”王锡爵随口承诺一句,然后询问道:“你还没有告诉老夫,为何山海关已经开始这么做了,蓟州卫反而没有?”
  “阁老,这个问题还是卑职来回答吧。”祖大寿忽然插口,笑着抱拳答道:“我们与蓟州卫是相互竞争相互学习。”
  “这种民生管理的办法,是我们山海关面临问题,突出问题迫使我们不得不寻求解决办法,于是率先做起来。”
  “据卑职所知,蓟州卫指挥使叶邦荣已经送蓟州卫的衙役、胥吏前往天津卫参谋兵学委培。”
  “好啊,好啊。”王锡爵深深的看了眼祖大寿,感慨道:“若是大明地方各级官员,都能如你们一般,何愁大明中兴不能实现!”
  感慨是发自肺腑的。
  同样,祖大寿的话,也让王锡爵感受到了深深的忌惮。
  他原本以为,燕王  dang内部也已经形成派系、山头。
  但凡出现这种情况,必然要出现内耗,就如现在的福王系统。
  事实证明他多想了。
  或许燕王  dang内部也存在着亲疏远近之分,乃至派系。
  可他们之间是一种良序的竞争学习。
  非但不会形成内耗,相反竞争还促使他们迅速的进步!
  “燕王若是在京畿提出同样的改革便好了,恐怕京畿的杂乱拥堵,会一扫而空了吧。”李如桢阴阳怪气说道。
  呵呵……
  跟在后面的祖明章不冷不淡的冷笑一声,“朝廷若是真能全心全意,万人一心支持燕王改革,别说是一个通行规则,怕是改革都成功了。”
  “京畿可不是山海关,来山海关的强龙,说白了,也不过是几条臭虫罢了。”
  “京畿人多,大人们也多,陛下的新生活运动都被阳奉阴违,瑞王效仿天津卫模式,都被人攻讦燕王是图谋不轨,京畿的通行环境,说到底也并不是百姓最大的痛点。”
  “王爷避开这些非紧要的,能集中全力,做一两件关乎民生社稷,百姓真正痛点的事情,已经很难了!”
  李如桢的面色变得漆黑难堪。
  祖明章,以前不过是他们李家养的一条狗罢了。
  现在都敢在他这个主子面前狂吠。
  王锡爵扭头看了眼祖明章,笑着询问:“祖总兵,这位是?”
  “祖明章,马上会军营领罚,滚!胡言乱语!”祖大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王锡爵。
  祖明章揣胸行军礼,高高兴兴离开后,他才一脸歉疚道:“次辅,都是些军中粗胚子,请次辅见谅。”
  王锡爵心中温怒了,祖大寿看似呵斥祖明章,在他看来,实则是保护。
  祖大寿若真不想祖明章大放厥词,就应该早开口阻止了。
  说白了,祖明章的那些话,就是他祖大寿想对他说的。
  王锡爵的城府极好,笑着摇头:“虽是粗人却也耿直,说的都是心里话吧,不过朝廷的事情,并非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治国理政不是行军打仗,其中的复杂,军中将领不懂。”
  跟在后面的高起潜不由暗暗笑了。
  王锡爵这是拐弯抹角的骂武夫粗鄙。
  明显是动了肝火。
  怕是王次甫这会儿心中不好受。
  随后王锡爵看了很多东西。
  山海关匠籍在卫所私有化后,形成的小个体,沿街售卖各种农具、铁器。
  即便是没有手艺的百姓,也会拿着粟米炒制的炒米在街面上售卖,他看到了塞外的牧民对这种被祖大寿等人称之为炒米的东西十分喜欢。
  一斤炒米的价格,都抵得上半斤茶叶的价格!
  要知道,茶叶对塞外的牧民而言,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价格往往也高的离奇。
  可粟米就是经过一道深加工后,就变成了塞外草原人抢手的东西。
  山海关的民生管理办法让他新奇震惊。
  而山海关各阶层,各群体的活跃性,也让王锡爵心中不安。
  呼!
  山海关靠向关外城门处。
  祖大寿望着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长长地出了口气,笑着说道:“可算是把这尊菩萨送走了。”
  文物两班听闻后,均都不由笑了。
  其实他们还真不希望王锡爵在山海关下榻。
  无他,伺候这么数千人一大队人马,花销太大且不说,这群京中来的,可不会遵守山海关的规矩。
  而他们也不愿意伺候惯着。
  再看王锡爵。
  出了山海关,行进半天。
  王锡爵坐在马车内,撩着窗帘看着窗外的景象。
  他从田边,路边的行人,可清晰的感觉到,关内和关外的不同。
  沿途所遇到的百姓,眼神呆滞,面色麻木,一点儿山海关内百姓的活跃也没有。
  整个关外明明是秋收季节,却给人一种压抑的死气沉沉感觉。
  辽东地界的百姓,别说与山海关、蓟州卫相比。
  就是与北直隶其他地方相比,都明显不如,差的很多!
  朱泺改革产生的效果,一道山海关,内外对比,冲击力实在是太强烈了。
  触目惊心!
  王锡爵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他的心情不由沉甸甸的。
  他敏锐的察觉到,如果福王系再不有所变化,他们必然会遭到整个百姓阶层的抛弃!
  士绅再也无法利用名望影响小民了!
  王锡爵放下窗帘,看了眼摆放在马车角落,鼓鼓的锦绣袋子。
  他犹豫一下,拿过袋子,解开伸手从里面抓住什么东西。
  手掌打开,蓬松的炒米露出来。
  这是他经过山海关,山海关上下,唯一送他这个次辅的礼物!
  为此,王锡爵一路都觉得被羞辱了,故而这东西放在马车角落,他就动也没动。
  没有让人扔掉,已经是他的涵养足够好了。
  他堂堂次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山海关上上下下,就赠送了他一袋子炒米?
  王锡爵小心翼翼的低头把掌心的炒米送到口中。
  轻轻嚼着,有清脆的响声,却并不难咬,他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都觉得没有任何困难。
  一股很浓的香甜随着咀嚼充盈口内。
  王锡爵不由微微皱眉。
  他又抓了一小把,小心翼翼的尝了尝。
  哎!
  第二次品尝后,王锡爵叹了口气,眼神直直的盯着双手捧着的锦袋。
  一小袋炒米轻飘飘的,可王锡爵却觉压得喘不过气来。
  北方不起眼的粟米,中等人家也已经很少把它当做主粮了,只有苦哈哈的百姓才吃的农作物。
  经过一道粗浅的深加工后,竟然变成了可口的美味。
  草原普通牧民,乃至王公贵族,将之当做了茶叶的替代品,用马奶羊奶牛奶泡炒米?
  售卖出了高价。
  用那位燕王在播州用土豆制作粉条,产生的渣子养牛的产业链总结言论来说,就是通过农牧业技能的革新,促使普通农作物通过深加工,产生高附加值吧?
  王锡爵忍不住又在想,为什么,以前炒米没有出现?
  这种加工工艺以前为什么没有被发明?
  其实他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那位燕王在他面前,一定会信誓旦旦,兴奋的告诉他,这得益于民间束缚的戒除,打破传统约束,百姓被允许参与到日常民生的一切行为中。
  为了追求更美好的生活,百姓的积极性、主观能动性被极大的刺激。
  他十分肯定,那位燕王在这里的话,此刻一定已经兴奋激动的开始了侃侃而谈的长篇大论。
  可强烈的对比,手中抓着的客观事实,无不告诉他,那位燕王的长篇大论,似乎完全对了!
  而他们,越来越危险了!
  王锡爵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他现在明白徐弘基的不安、急切了!
  ⋯⋯⋯⋯
  时间转瞬及至。
  十月末。
  皇帝开始率领朝中(好吗赵)六部,启程南下,整个大明的眼睛都盯着皇帝,跟着向南移动!
  与此同时。
  朱泺派往南直隶各地的士子参谋,携带着他们调查所得的厚厚文卷,在常胜军将士的严密保护下,迅速回应天府。
  如此大规模的摸底排查,就是再保密严格,都难免走漏消息。
  哪怕大商业主、工坊主们早有商税变更的心理准备,毕竟朱泺很早之前就给他们做了心理建设。
  可真到了要从律法上进行规定,而非一位王爷的口头约定时,所有人都明白,动真格的时候到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口头约定,哪怕是皇帝他们也不会担心。
  皇帝总有死的一天,皇帝驾崩了,弄个人亡政息虽然困难,但也并不难。
  何况是一个王爷。
  而从大明律上进行规定,那就完全不同了。
  想要推动一条律法的变更,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朱泺损害的也不止他们的财富利益。
  还有他们的有别于,高于小民尊贵身份地位利益。
  不纳税,某种程度就是他们身份高贵的象征!
  此王今天主导商税变更,以大明律的方式形成定制,为商税纳税打开突破口。
  他明天是不是还想要动大家士大夫不纳粮的特  quan有?
  南直隶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嗒嗒嗒……
  “行人避让,行人避让!”
  一名白衣佩剑士子,三名戎装将领,从应天府的中  yang大街疾驰而过。
  百姓纷纷避让。。
  “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是啊,这都是第几波了?燕王麾下,无论是士子参谋亦或是常胜军自从到了咱们南直隶,还从没有这么在城内横冲直撞。”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说陛下已经启程南下,要在咱们陪都过年节,会不会和这事儿有关?”
  “不会吧……”
  ⋯⋯⋯⋯⋯
  常胜军、士子参谋应天城内连日策马横冲直撞,让应天府的百姓纷纷议论。
  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商税主体变更的消息,早已经为南直隶的精英阶层探知。
  以往权力上层的各种消息,只要被大明的精英阶层探知,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大明民间。
  这一回。
  南直隶的精英们,却对这个消息守口如瓶。
  他们担心。
  担心此消息传开后,得到南直隶百姓的群体支持。
  在燕王主  zheng南直隶的这半年多了,此王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披露揭穿,推到了小民百姓的对立面。
  而他自己,则通过一系列虚伪的所谓善政,得到了百姓支持。
  若是此消息传开,很有可能会在民间形成汹涌的民意支持。
  不错,对于那些小民百姓,他们的确不在乎。
  可当这样一群蝼蚁一般的家伙联合在一,发生的呼声,别说是他们,就算是皇帝都要慎重考虑。
  即便是宣扬此消息,他们也要想到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临街酒肆。
  包间。
  一群身着锦衣的商贾们聚集于此,看着战马疾驰而过,焦急激动的议论起来。
  “这是第几波了?”
  “上百了吧!”
  “看来此王已经把南直隶各地的底细都快摸清楚了,他要摊牌了,我们怎么办?”
  “范东家,诸位大东家,你们可是咱们的主心骨啊,你们说说,现在咱们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咱们身上割肉吗?”
  “刘东家,谁都知道,你背后站着一位封地山  dong的藩王,您背后的那位王爷,难道300就要忍了这口气吗?”
  ⋯⋯
  激烈的争论中,范永斗始终保持着平静。
  他在思考,昨天秘密乔装找上他的袁崇焕。
  这个自从燕王来了南直隶,通过向燕王献媚,帮燕王稳定了南直隶士林的卑鄙小人,在与燕王短暂合作后,就被燕王遗忘在角落。
  对于朱泺不愿意搭理袁崇焕,范永斗倒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那种小人怎么可能入得了燕王朱泺的法眼。
  所以袁崇焕在燕王主  zheng南直隶的半年时间,一直保持着沉寂。
  找到他,是因为袁崇焕耐不住寂寞了。
  他迫切的想要复出,想要向权力层靠近。
  袁崇焕给他出了注意。
  可也有要求,希望等圣驾南下,福王抵达南直隶后,他能在福王面前帮其说几句好话。
  他在琢磨,到底要不要接受袁崇焕的建议。
  这一招狠毒辣!
  许是袁崇焕想要借机报复燕王朱泺的冷落漠视吧。
  ⋯⋯⋯
  燕王府。
  朱泺的书房。
  已经成为了一个官房。
  数十名士子参谋埋头伏案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扒拉着算盘。
  整个书房内,一片拨动算盘的噼里啪啦声。
  有士子参谋风尘仆仆回来,站在门口候着的士子参谋,就会第一时间把带回的摸底文卷送入书房。
  忙碌一直持续到天黑,书房点灯后才停下来。
  士子参谋们看了眼还在伏案看着他们不断增加的一份份统计结果的王爷,在王子敬的带领下,悄悄的走出书房。
  院中站着的侍女们,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吃食。
  大家接过餐盘中的吃食,随意在别院中找一个地方,或是蹲着,或者感觉席地而坐,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边吃着东西。
  啪啪啪……
  大家刚刚吃完不久,拍手声响起。
  便见熊廷弼站在书房门口,传领导:“王爷让我们大家入书房议事。”
  士子们不敢耽搁,连忙起身,稍作整理衣服,有序的进入书房,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
  书房门啪的一声关上。
  嗒嗒嗒……
  整齐划一的步点声从外面传来。
  所有人都十分平静,知晓,这是常胜军的将士在书房、别院外面警戒。
  确保书房内的议事内容不会泄露。
  灯火照的书房一片通明,朱泺看着陪他苦战十几天的士子参谋们,笑着说道:“外面奔波两个月的士子们,以及我们苦战十几天,总算是对南直隶的情况,有了一个详细入微的摸底情况了。”
  闻言,在场的所有人,忍不住露出开心满足的笑容。
  朱泺抖了抖手中汇总后,都有厚厚一叠的统计结果,说道:“根据摸底统计,拥有一百以上长期契约雇工的总计有二十万户。”
  “拥有五百以上者,总计有十三万户!”
  “有一千以上者,总计有八万户!”
  “为什么是用户这个单位呢,是因为,这份统计中的雇工,包含了调查对象家中的仆从佣人。”
  “如果减去仆从佣人,一百以上者,有十六万户。”
  “五百以上者,有十万余户!”
  “一千以上者,有六万余户。”
  朱泺话中拿起了另外一份统计。
  略作停顿,等众人消化一下,他才继续说道:“现在我们首先要讨论两个问题,商税主体的征收对象,是否应该以户来统计?”
  “其二,统计对象中,是否应该包含他们的家宅中的仆从佣人。”
  “现在大家可以随意发言。”
  “王爷我先就征收对象是否应以户来统计发表一下我的意见。”一名士子参谋当即起身,铿锵道:“我认为以户来统计,是一个杜绝规模等级划分后,他们拆分规模的最好办法。”
  “汉武帝搞分封,是为了分裂诸侯王们的势力,而我们搞以户来统计的集中统计原则,可以很好的规避,那些投机取巧之辈,在规模划分后,为少缴纳商税,将他们的产业拆分到亲族手中,以此来缩小产业规模。”
  “但是如此还不不行。”又有士子参谋站起来,补充道:“他们未必不会花少量的钱财,拆分到不是其亲族人的名下。”
  “百姓为了免粮赋这点蝇头小利,都会把田地投效给乡绅,只要给钱,百姓就未必不会做这种事情。”
  “我认为,应该在大明律写入产业归属的问题。”
  “凡事在朝廷官府登记备案的产业东家,一旦发生任何纠纷,朝廷只会以备案为审判的基准,他们背着官府私下签订的契约,不受大明律的保护。”
  “如此,就算是让他们拆分缩减规模,他们也未必敢!”
  “外姓的亲族,为了利益也会红眼不认人,何况是其他人呢!”
  啪啪啪……
  鼓掌声随着两名士子参谋的发言补充落下后响起。
  朱泺看着,决意道:“那好,我们现在就对他们二人的提议进行表决,同意的举手!”
  所有人瞬间全都举手表示同意。
  “子敬记录,产业规模以户为基准,凡事三代以内家族成员,除出嫁女系外,族内所有人员之产业,均施行统一规模统计!”
  “令,推动大明律,明确产业所有权审判基准!”
  话罢,朱泺继续说道:“接下来讨论第二个问题。”
  “我认为规模统计,应该将家宅内的仆从佣人,全都统计在内!这些人富的流油,从他们身上征收税赋,用于朝廷利民建设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对,我也赞同,这些人,往日里就各种办法逃避税赋,现在有机会征收,就不能放过!”
  “可是这样会不会造成大族人家不会雇佣太多的雇工,如此一来,会不会让许多百姓,失去了一条谋生之道呢?”
  “王爷,卑职是乡绅人家出身,卑职家中也做一些小生意,人员不过四五十人,可卑职家中就有仆从佣人六七十人,超过百人规模,卑职倒不是为自己的利益辩解什么,卑职只是站在家族的位置,觉得若是真按照前面袍泽的提议,会产生两个恶劣结果。”
  “其一,一些富裕人家一定会想尽办法,缩减家中仆从,会把大量的百姓推向民间,失去了养家糊口的生存之道。”
  “这些没办法生存的百姓,或许首先就会埋怨王爷,进而对我们推动商税主体变更,产生民意上的不利影响,若是被一些宵小之辈抓住机会,放大化,恐怕影响会更加恶劣。”
  “其次,就像卑职家族,就真正的商业规模,不过是小商业主,可一旦算上家丁佣人,就会被划分入大商业主、工坊主的序列,征收税赋会成倍增加,如此会把一大批人推到我们的对立面。”
  “另外,现在的小商业主、工坊主在富裕后,家丁仆从也在增加,一旦施行这种统计划分原则,可能会把大明的小商业主、工坊主也推到我们改革的对立面。”
  ⋯⋯
  围绕规模划分原则,产生了激烈的争论。
  书房内,每一个士子参谋都争先发言。
  等所有人说完后,朱泺看向周应秋。
  周应秋算不上士子参谋,其实也算不上朱泺的心腹。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朱泺专门下令把周应秋从无锡调回来,参与此事。
  “茂实,说说你的想法?”朱泺鼓励道。
  周应秋缓缓起身,对于这个问题,在士子参谋们争论的时候,他也想了很久。
  他倒是的确有些自己的想法。
  起身后,就径直开口:“王爷,卑职以为,二者不能混为一谈,虽然现在有机会,征收某一类一直偷奸耍滑避税不纳的群体,可现在我们推动的是商税主体的变更。”
  “关于商税是有固定的定义概念的。”
  “用王爷的话说,是从事经济活动,产生经济利益的,而富裕家族中的家丁佣人,这是一种服务性质,其本质并没有为主家带来经济利益,也非从事经济活动。”
  “如果混为一谈去定义,写入大明律,首先就会给人以口实,现在许多人或许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可随着商业的繁荣,这些概念会渐渐成熟。”
  “到时候,那些不满商税主体变更的人,或许就会抓住借口,攻击挑战整个大明律。”
  “我们不能图现在的一时,在大明律上留下如此大的一个破绽!一旦如此,或许会让我们今天的努力,在将来,全都化为乌有。”
  闻言,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
  那些激烈赞同的士子们也陷入了沉思。
  周应秋说的很直白了,他们当然意识到,这番话的分量。
  大明律!
  他们是要推动商税主体变更写入大明律的。
  现在一时爽快,给大明律留下了污点,失去了严谨性,必然会对将来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那些不满的人,本就反对,即便定下来,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失,也肯定会想方设法反攻倒算,如果让他们找到了大明律的不严谨漏洞,那些人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朱泺满意的点头,周应秋肚子里是有东西的。
  不枉他让其加入这件足以可以改变这个族群的大事中。
  他用眼神鼓励周应秋。
  周应秋说完后,其实也很忐忑,看到朱泺的眼神后,心中有了底气,继续说道:“所以,卑职认为这是两个问题,必须区别对待。”
  “我们征收商税,那就按照商税的概念范畴去统计分规模等级。”
  “对于富户人家的家丁仆从问题,可以效仿隋唐时期,废除蓄奴制,通过推动大明律来更有效保证此部分百姓的权益。”
  “也可以仿照王爷推动雇工最低酬薪标准,对此部分百姓的稠佣进行保护,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多种施政工具来解决不同的问题,没有必要,把两个概念完全不同的问题,为了一时的利益,混为一谈!”
  啪啪……
  掌声随即响起……
  “元驭兄,想不到有生之年,我们还有再次相见的机会。”宁远伯府。
  李成梁酒桌前挽着王锡爵的手,感慨说道。
  李成梁崛起之际,正是王锡爵在朝中鼎盛之时,彼时双方还没有太多的接触。
  即算不上政  di,也算不上朋友。。
  可现在却成了盟友。
  王锡爵拍了拍李成梁的手,“如契这些年在辽东,乐不思蜀,不愿回朝,你我自然相见无缘了。”
  作陪的李如松等辽东集团将领听闻此言,神色不由变了变。
  王锡爵这话看似玩笑,实则~是多少有些诛心。
  哈哈……
  李成梁爽朗一笑,有反常的擦了擦眼睛,“不是不愿回朝,而是担心这把老骨头回去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京中有些年轻人那,对我李成梁是厌恶入-骨。”
  “我对朝廷忠心耿耿,为大明戍边一生,纵使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
  王锡爵知晓,李成梁这是借机表达对燕王朱泺的不满和抱怨。
  他不接这个话,笑着说道:“今后如契你的孙女就是王妃,就是福王见了你,也要对你礼敬三分,谁还敢对你宁远伯不利。”
  “宁远伯,不如借这次机会,与我一同回朝,福王对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十分倚重的。”
  “我们还得撑起大明的这片天,要是天塌了,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
  “辽东的事情就交给贤侄吧,我看贤侄也不差,正值壮年,应该放手让贤侄独当一面了。”
  王锡爵希望说服李成梁随他一同回京。
  如此皇帝对辽东集团会更加放心。
  继而会对福王满意。
  而没有李成梁这个顽固老朽的辽东集团,做出一些改变才更有可能。
  至少在他看来,说服李如松一定比说服一个顽固老朽更加容易一些。
  李成梁眼中神光流转,伸手揉了揉眉心,摇头道:“元驭兄,喝多了,喝多了。”
  王锡爵几句肺腑之言,试图逼着他表态。
  若王锡爵只是代表朝廷来的,他可以随意糊弄。
  李成梁明白,王锡爵还是代表福王来的。
  王锡爵的意思,怕是福王的意思。
  得罪了福王,让福王心生芥蒂,不利于李氏将来在福王克成大统后,谋求更大的政  zhi利益。
  反而会便宜了徐氏。
  只是回京与否,他一时间也不敢决断,担心回京后,被皇帝清算。
  即便皇帝不会,那位燕王更加令他忌惮。
  多少人栽在政  zheng中,被此王以明正典刑的手段要了性命!
  王锡爵知晓李成梁需要时间考虑,老狐狸与朝廷暗中对抗妥协这么久,有所担心也是应有之题。
  他也故作醉意说道:“老了,不胜酒力了。”
  “如松,替为父送一送次辅。”
  李成梁的话,恰合王锡爵的心意。
  他就断定,李成梁一定会让李如松送他的。
  以他次辅的身份,本应李成梁亲自相送。
  李成梁不能,那么只有李如松才有资格代表李成梁。
  ⋯⋯
  “次辅,若是需要,只需吩咐侍女便可,晚辈告辞。”王锡爵下榻处,李如松恭恭敬敬的拜道。
  “子茂……”
  闻声,李如松站住,“次辅还有何吩咐。”
  “来来来,你不要拘谨,随意一点,坐下来,老夫的确有几句肺腑之言与你言。”王锡爵招了招手。
  李如松面色虽平静如常,心中却提高了警惕,在王锡爵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王锡爵瞧着李如松一个武将,这般做作,就不由有些失望。
  别说与那位燕王麾下,诸如戚金、海中砥、朱钰等将领相比。
  就是与徐弘基这位武勋相比,都差了些。
  像极了大明其他军伍的将领面对文官的姿态。
  可李如松的身份,需要如此低姿态吗?
  这不是李如松对他的尊敬,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虚伪做作。
  也是李氏父子,坐拥辽东当土皇帝总结出的一套维护利益,行之有效的法则。
  土犬行为!
  “子茂是否认为,国公对辽东的所作所为,俱是为了争权夺利?”李如松如此,王锡爵心中多少有点恼火,原本准备的话,也直接略去,直接开门见山,话罢,眼神严厉的看着李如松。
  李如松下意识拧眉,眉宇间有微不可察恼怒之色。
  不过他很好的控制住了,抱拳不解道:“老大人,晚辈实在不知,这话从何而起。”
  “从何而起,老朽不愿谈及,老夫此番亲自请皇命前来迎亲,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促使辽东集团做出改变。”
  “辽东兵马如何?一场讨倭之战,难道还没有打醒我们吗?”
  “若是将来燕王与福王真的到了兵戎相见,决定大宝之位时,福王是否能依靠辽东兵马?”
  “还是说,辽东愿意坐看,将来南直隶的后府兵马成为福王问鼎那个位置真正的中流砥柱?”
  “若是你辽东兵马表现差劲,反观后府兵马表现出众,现在令千金为王妃,福王坐上那个位置,辽东不如后府,福王会立那位王妃为后宫之主?”
  “这么简单的道理,子茂你难道不清楚嘛!”
  啪!
  王锡爵重重拍案。
  他本打算温言相劝,李氏父子的表现,让他觉得,还不如以徐弘基为激将的筹码。
  李氏父子只要在乎将来的政  zhi利益,那么就必须得做出改变。
  “后府兵马,徐国公请三大营最懂常胜军练兵之法的将领南下整顿训练,同时已经在着手军中士子参谋。”
  “你们以为徐国公真的愿意送一百名士子参谋来辽东吗?”
  “老夫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恨不得先给自己的后府增添士子参谋,仿照常胜军新式建军之法,改造后府兵马。”
  “徐国公或许有私利,但绝非你们所想象的,我们现在只有帮助福王登上那个位置,才能考虑以后的利益划分。”
  “至少,我们现在的主要矛盾,绝不是内部的争权夺利。”
  “老夫希望你父随我一同回京,长留陛下身边,没有什么阴谋,更非陛下的交代,只是希望你李氏有一个精明之人,能够好好感受感受朝中的形势。”
  “你们远在辽东,根本不会切身感受到,燕王朱泺如今的声势何等如日中天。”
  “令弟如桢,老朽说句难听话,目光短浅,只能看到小利,在福王面前搬弄是非,在你们面前搬弄是非。”
  “真的以为,仅凭更优良的武备,辽东军便能一扫沉疴?老夫看不行!”
  “老夫希望你们能够善加使用此番跟随老夫回来的三十余名士子参谋。”
  “若是不用,便给老夫全须全尾的送回来,他们是我这个老匹夫收下的半个弟子,你们不用,老夫就交给徐国公来用。”
  “老夫上了福王的这艘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艘船沉没!”
  “此番一路走来,关内关外给了老夫触目惊心的冲击,一个背叛你们辽东集团的叛徒,在山海关都搞得有声有色,回程你真要好好看看!”
  “老夫累了,老夫知晓,这番话,是要传到李伯爷耳中,替老夫带句话,望伯爷目光放的长远些,慎重考虑老夫的建议!”
  李如松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
  他未曾想到,王锡爵竟如此
  严苛不留情面!
  这也让他清晰意识到,他们在辽东感受到的紧张气氛,远不如京中。
  否则王长袖这个老狐狸不会如此。
  这分明就是急红眼的表现。
  李成梁书房。
  李成梁以及辽东集团的心腹们,一直在等着李如松。
  李如松回来,讲述了与王锡爵的对谈后,书房陷入压抑沉默中。
  只有李如桢微微冷哼一声。
  不过也没敢开口,与其他人一样,全都看着李成梁。
  许久,李成梁眯着的眼睛才睁开,浑浊的老眼,没有一点醉意,闪烁着冷冽犀利的精芒,沉声道:“王锡爵都着急了!”
  “看来京中的情况,确实不乐观。”
  话中,李成梁瞥了眼李如桢。
  李如桢下意识缩了缩头,他明白,父亲对他的表现不满意。
  李成梁继续说道:“我决定了,此番跟着王锡爵回京,待在皇帝身边,让皇帝放心,同时也为辽东争取更多的优良武备。”
  “至于整顿辽东兵马……”
  提及此事,李成梁眼神余光暗暗观察在座的众人。
  领兵将领不由紧张起来。
  哎!
  李成梁暗暗叹了口气,吩咐道:“如松,为父到皇帝身边后,你来主持,我们的原有将领不变。”
  “整军只效仿常胜军的练兵之法,用形式的燧发枪武装我们辽东兵马即可!”
  “让那些士子参谋负责训练,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但你们这些领兵的将领,切莫做甩手掌管,若是你们谁的兵马被士子参谋架空了,别怪我这个老头子不客气!”
  “常胜军的两操三讲,三讲绝对不能在军中推行!”
  “都听明白了吗?”
  哗啦!
  在座的将领纷纷起身,铿锵领命:“伯爷放心,卑职明白了!”
  李成梁看着这些将领,其实也不是他不愿整顿,即便愿意,也不能。
  裙带乡党手段治军的结果就是如此。
  有利于他掌控兵马,同时也对他就人事任命动刀很难。
  其中一些人在军中也是盘根错节,那些任何一个高层将领,动任何一个高级将领的人,都有可能导致核心圈子里的人,暗中怀恨他。
  进而让一大批人与他离心离德。
  他用威望提拔了与祖大寿有亲戚关系的吴襄,就遭到了许多人暗中不满。
  他执意做了。
  就是因为祖大寿的背叛,吴襄在辽东集团的根基已经被抽空了。
  吴襄只能忠心他们父子,才能确保地位权力。
  若辽东集团是一个小朝廷的话,吴襄就是孤臣。
  他这么做,就是用吴襄控制军中越来越盘根错节的裙带乡党关系。
  以免遭到反噬。
  ⋯⋯⋯⋯
  南直隶。
  十一月初旬,皇帝仪驾抵达应天府。
  “儿臣恭迎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
  武定门外,朱泺领着应天陪都九卿六部群臣迎接圣驾。
  应天府的百姓也早已聚集到了武定门外。
  城内万人空巷。
  皇帝要在应天府过节。
  自从洪武皇帝北迁后,这还是头一遭。
  朱翊钧坐在御辇内,居高临下看着跪在百官前面的混球儿子。
  沉声吩咐道:“平身,有什么话,先回行宫再说。”
  “谢万岁!”
  “谢万岁!”
  队列在百姓山呼万岁中重新启动入城。
  呼!
  朱常洵看着骑马陪在御辇旁边的朱泺,暗暗松了口气,原本,他以为父皇会让都人子登上御辇一同入城的。
  那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一件好事。
  还好父皇没有。
  “听说了吗,燕王要对工坊收取重税!”
  “早听说了,俺还听说,工坊收取重税,工坊难以为继,就会裁撤雇工,我们可能就要没事可做了。”
  “那可咋办,俺家已经没有土地了,没一个稳定的活计做,俺一家老少可怎么活,裁撤是不是真的?”
  护卫圣驾的御林军队列刚刚跟随入城,城外沿秦淮河聚集的数十万百姓在入城中,窃窃私语的议论着。
  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商税与裁员在议论中渐渐挂钩,渐渐让更多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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