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对于皇太极的询问。。
无论是如何对待褚英，还是如何对待大明，都是十分棘手的问题。
没有人能拿出一个令人满意，两全其美的办法。
“皇兄，我建议和明廷讲和！”
就在此时，一个十三四岁，神色沉稳，身披白色盔甲的少年站出来提议道。
众人看向多尔衮。
因为皇太极担心褚英拉拢兄弟们，所以在登基之后，并未像历史上一样，让多尔衮的亲母为努尔哈赤殉葬。
并且皇太极在登基后，亲自控制镶黄、正黄两旗后，就把他之前所领的镶白旗交给了多尔衮。
当然，现在的镶白旗就是个空架子。
镶白旗精锐几乎都埋葬在山 xi了。
多尔衮郑重其事说道：“臣弟对明廷做过了解，朱泺登基后，一定会继续推动大明内部的改革。”
“这个人看似行军打仗极度善于冒险，但同时这个人其事十分谨慎。”
“谨慎的令人发指！”
“他一定会选择在完成大明的改革，然后倾举国之力和我们开战。”
“所以大明首先没有现在进攻我们的决心。”
“而我们，大败之后，损失惨重，也无力发动对明廷太大的进攻，而且大哥褚英被朱泺放回来，他也一定不会臣服皇兄。”
“认同皇兄这个皇帝。”
“若是我们与明廷开战，他极有可能背后捅刀。”
“既然我们既无实力对明廷开战，又不能，不如遣人入明，双方谈判，达成和平协定。”
“集中精力解决褚英的威胁。”
“同时重新加强对蒙 gu诸部的管控力。”
“即便我们不能彻底解决褚英的隐患，也至少要重创他，把他的触角彻底赶出塞北，把他赶到漠北去！”
“如果可能，臣弟建议出兵朝 xian半岛，朝 xian和明廷现在被我们彻底阻断，明廷无力救援朝 xian。”
“得到朝 xian后，可以加强我们的实力。”
“而且也可以彻底解决将来我们与明廷开战，一决生死时，来自北部的威胁。”
“我们要和朱泺抢时间！”
“只要我们在朱泺完成大明的全面改革之前，完成内部的整顿，我们就可以借着朱泺改革进入深水区时，顽固腐朽的大明士绅阶层，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发起对大明的主动进攻！”
“臣弟以为，此时这些大明内部的士绅，一定会欢迎我们的王师入主中原！”
朝中所有人都有些诧异的看着多尔衮。
皇太极点了点头。
也十分诧异。
其实这就是他心中的打算。
可他有着整个女真的细作提供各种关于大明内部的消息。
而这个兄弟，只能收集一些，此前父皇同意放出的有关大明内部的消息。
竟然只凭借可以公布的信息，就能做出这种谋划?
这让皇太极增加了对多尔衮的重视。
在此之前，他之所以任命多尔衮为他曾经统帅的镶白旗旗主。
笼络之外，是多尔衮这些年表现的英武方面让他看重。
如今看来，这个弟弟不光在武略方面出众。
在文韬方面也不差。
皇太极点了点头，目光扫视群臣，开口说道：“诸位臣工，这也正是朕的想法。”
“你们以为此策略如何?”
“臣赞同！”
“臣赞同！”
⋯⋯⋯
“十四弟，你愿不愿意出使明廷，去见一见我们女真最大的敌人，大明新皇朱泺！”皇太极征询道。
众人不由隐晦看着皇太极。
有人忍不住琢磨，皇太极到底是想试一试多尔衮的胆魄，还是多尔衮一番话，让皇太极心生忌惮，要送到大明去借刀杀人?
“有何不敢！”多尔衮抱拳道：“臣弟早想见一见朱泺了！”
朱泺成名时，多尔衮尚且年幼。
这些年成长中，他听到女真内部议论最多的就是朱泺。
皇太极爽朗道：“好，那就由你领队出使大明！”
⋯⋯⋯⋯
一月后。
朱泺率领朝中百官从凤阳返回。
数日后，城中用于丧葬挂起的白帆、灯笼等物开始陆陆续续撤掉。
因为接下来，马上就要举办新皇正式的登基大典。
乾清宫。
朱泺刚刚从慈宁宫回来。
向太皇太后讲述了凤阳安葬先皇的有关事宜，让太皇太后这位母亲能够安心。
尽管朱泺已经十分疲倦了。
可还是在乾清宫召集了阁臣。
“诸卿，从即日起，瑞王朱常浩入阁，兵部尚书徐弘基入阁，你们有什么异议?”朱泺坐在软塌上，对坐在对面凳子上的赵志皋等人说道。
朱常浩、徐弘基坐在一侧旁听。
藩王入阁、兵部尚书入阁。
这和大明以往的定制有些出入。
不过瑞王朱常浩是除新君对改革最为了解的人。
皇帝今后肯定不可能亲临地方指导推动地方革新。
这件事情只能落在瑞王身上。
瑞王需要权力压服地方，推动革新。
而且瑞王作为皇帝最早的铁杆支持者，一路闯过了多少艰难险阻。
瑞王曾有机会问鼎这个位置，却不为所动。
皇帝信任瑞王，并不奇怪。
而徐弘基。
虽然是福王系的人，皇帝重用也是有原因的。
接下来必然要推动军事方面的革新，训练新军。
而在这方面，徐弘基还是有作为的。
后府新军就是最好的证明。
原本海中砥也可以。
可海中砥太年轻，资历太浅。
戚金也合适。
戚金作为燕王府长史，将来是肯定要入阁的。
不出意外，皇帝登基之后，朝堂过渡稳定一年，王锡爵就该请辞了，王锡爵的位置就是给戚金留着。
四人心中急思转念，就想清楚了。
无论是瑞王朱常浩，还是徐弘基，都是接下来朝廷急需重用的。
入阁是必然的。
“臣等同意！”
朱泺笑着点了点头。
继续说道：“在登基大典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们认真思考。”
“朕准备在登基之后，打造一个以我大明为中心的经济圈。”
“将朝 xian、倭国、西南诸国、准葛尔囊括在内的经济圈。”
“女真占据塞北后，蓟州卫等地的工商业遭到了重创，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同女真进行广泛商贸，增加女真的实力。”
“但我们推动的改革，又是以发展工商业为主，消化人口和土地产生的尖锐矛盾。”
“所以我们的产品需要出路。”
“而我们也需要购入更多的粮食，为接下来深化推动改革做准备，全保价格低廉的粮食，能保证全面改革中，百姓不会因为饿肚子，而受到某些阴谋者鼓噪，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打造一个以我们为中心，辐射周围邦国，继而加速与西方商贸的经济圈，就是必须要提上日程的事情。”
“而且由我们来主导这个经济圈，可以更进一步增加大明作为宗主国的影响力。”
⋯⋯
“你们以为如何?”
朱常浩点头最先表态：“我同意，只要这个经济圈打造成功，原本的宗属关系就会更加稳固，同时我们还可以用打造的这个经济圈，围堵女真！”
赵志皋几人也点了点头。
“臣赞同。”
“臣赞同。”
⋯⋯⋯
与此同时。
南直隶。
多尔衮领着金国使节团，从一艘搭乘的朝 xian海船上走下来。
多尔衮踏上南直隶码头是，就被眼前的一切震惊。
这是多尔衮第一次进入中原。
他不是没有接触过汉人。
在攻克辽东后，女真在沈阳卫立国，改名盛京。。
倒是的多尔衮进入盛京，觉得盛京已经比建州任何一座城池都要繁荣。
可到了南直隶后，多尔衮才意识到。
辽东与南直隶根本没有可比性。
码头上络绎不绝的板车，一排排的商铺鳞次栉比的沿秦淮河畔伫立着。
商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其中有很多红发人。
这是西方的蛮夷，多尔衮知道，打下整个辽东后，辽东的港口也曾有过西方蛮夷出现。
不过次数很少。
与眼前根本没法比。
当然这不是多尔衮主要关注的。
他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那些身穿绸缎的且不说，这种人不会缺少食物。
他一直观察码头的苦力。
以及一些穿着较为普通的人。
这些人代表着大明底层百姓。
从这些人的精神面貌，看到大明整个底层百姓过的如何。
虽然这些人做的事最苦的事情，可很显然，这些人绝没有因为吃饱的问题而发愁。
满面的红光，绝对不是一个吃不饱的人，该由的。
“一二一，一二一……”
就在此时，秦淮河对岸忽然响起的整齐号子声吸引了多尔衮的注意力。
只见一群身穿白色儒衫的青壮文士，踩着整齐的步点，喊着号子，在远离河岸码头的树林外奔跑着。
“十四贝勒。”
多尔衮闻声，就看到一个带着瓜皮帽，乔装打扮的人靠近。
“属下是范永斗。”
范永斗鬼鬼祟祟看了看周围，小声自我介绍道。
多尔衮摆了摆手，拦住范永斗的几名随行跋扈让开路。
范永斗走过去后，鞠躬解释道：“请十四贝勒见谅，自从朱泺在山 xi打赢后，骆思恭就率先被朱泺派回朝中。”
“骆思恭在清洗福王系在战争期间，跳出来闹事者的同时，不断深挖咱们金国细作“~。”
“魏忠贤回京后，为了在新君面前邀功争宠，东厂的阉狗们更狠，小人为了保险起见，只能乔装打扮来见贝勒。”
“不能为贝勒接风洗尘了。”
解释时，范永斗也是满嘴苦涩。
他要是早知道女真如此拉胯。
他就不上贼船了。
这段时间，他过的是心惊胆战的。
范家富可敌国，挣下了偌大家业。
可锦衣卫、东厂的深挖，让他整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生怕有一天，他投靠女真的事情被挖出来。
可现在他的把柄捏在女真人手中，就是想要下船，都已经下不去了。
多尔衮也是了解近期明廷内部情况的。
自从朱泺被册立太子，执掌明廷中枢后，他们女真细作在明廷内部的活动空间就不断的收缩。
就好像被勒着脖子一般。
以往四处漏风，他们都能弄到燧发枪制作工艺的明廷早已不存在了。
现在想要刺探一点有用的中枢消息，都难之又难。
顾宪成让范永斗来见他，其实就是让范永斗给他讲述近期明廷的变动。
范永斗是富商。
在明廷境内很有名，和明廷中枢许多朝官都有联系。
多尔衮指着对面奔跑训练的儒衫士子询问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你们大明的文人，什么时候都开始训练体魄了?”
范永斗看去，面色便严肃，说道：“贝勒莫要小瞧这些人。”
“这就是大名鼎鼎，晓喻天下的士子参谋。”
“朱泺在南直隶秦淮河畔创立了士子参谋进修学院，就是那边隐藏在林中，从这里可以隐约看到的府宅。”
“这个进修学院，其实就是一个回炉学院。”
“凡事从天津卫士子参谋结业的，在军中、地方做事几年后，就要重新回到这里进修。”
“其实就是敲警钟，确保这些士子参谋，在军中或者民间的大染缸中不至于堕落。”
“现在正在这里进修的是朱泺身边的一千五百燕王卫。”
“当初朱泺从大西南带着他们回来，他们就进入这里重新进修，用朱泺的话说，就是加强思想建设。”
“山西作战期间，这批人曾被抽掉，战事一结束，朱泺又让他们回到这里。”
“对这批人，朱泺十分看重。”
“听说，属下也是听说，朱泺登基大典之后，这批人就会赐从四品的官身。”
“他们尽管没有实权，可听说朱泺要用他们，在其登基大典结束后，分赴各地，协助明廷深化推动改革!”
“这批人一直被朱泺带在身边，允文允武。”
“朱泺的改革思想，改革中做事的方法，他们做事了解。”
“外界都说，等大明境内的改革全面完成，这批人就算不当官，也至少会被赏赐从三品，乃至正三品的官身！”
“……”
“眼下明廷中枢的人事发生了一些变化，兵部尚书徐弘基入建极殿，瑞王朱常浩入建极殿。”
“传闻，瑞王朱常浩将会总览大明接下来的深化改革。”
“徐弘基将会以常胜军为模板，全面建设大明新军。”
“……”
“总之，属下这段时间打听的消息，总结起来，就是朱泺雄心勃勃，要在军政民三方面，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多尔衮的面色变得格外凝重。
他询问道：“徐弘基是朱常洵的岳父，他来主持大明新军建设，你认为，有没有可能动摇朱泺的统治?”
“绝无可能！”范永斗十分肯定的摇头：“贝勒并不了解徐弘基这个人。”
“也太小瞧了朱泺。”
“臣的家人来信给臣，听说在山 xi，大战后，后府兵马在山 xi，没有徐弘基的同意，就像朱泺效忠了，那个时候，先皇朱衩钧还活着呢！”
“而徐弘基这个人也不似一个反复无常的人，这个人有能力，也很忠心，而且朱泺在先皇朱禄(李得的)钧驾崩后，没有杀朱常洵，更善待了徐弘基之女，徐弘基反复的可能性很小。”
“另外，传闻朱泺将赐婚徐弘基的幼女和瑞王朱常浩，这个传闻暂时还未得到确认，如果是真的，徐弘基更不可能反复。”
“瑞王朱常浩那是皇帝朱泺的铁杆支持者。”
“当初为了给朱泺大西南开发吸引创造一个交好的环境，吸引朝中福王系的功绩，朱常浩主动在南直隶以铁血手腕打压福王系。”
“朱常浩差点为此丢了性命！”
“朱泺和朱常浩不似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一母同胞更甚！”
“朱泺赐婚朱常浩和徐家，且不说徐弘基的品性，就凭这层关系，徐弘基都不可能反复。”
多尔衮的神色更加凝重。
短短交谈，他的感觉就是朱泺登基后，大明中枢以往的尖锐斗争似乎正在被瓦解，变得如同一块铁板奸.
“贝勒，贝勒……”
范永斗接连喊了好几声，多尔衮才回神。
多尔衮说道：“范先生，有什么事?”
“还有一个消息，可能贝勒……”。
“说！”范永斗支支吾吾时，多尔衮声音微微冰冷催促道。
范永斗暗暗瞧了眼多尔衮说道：“舒尔哈齐汗在应天府，恐怕舒尔哈齐汗很快就会到，属下不能在这里久待了。”
范永斗真不想遇到舒尔哈齐。
在舒尔哈齐掌控女真细作机构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向女真人效忠。
最多只能算是女真在商贸上，在大明境内的一个代理人罢了。
可他担心，舒尔哈齐见到他后，想到他这个人。
现在舒尔哈齐可是东厂的大太监！
副督公！
他想不明白朱泺怎么就敢用一个女真人！
或许就是想要用舒尔哈齐挖出明廷境内的所有女真细作。
毕竟舒尔哈齐是女真人，对隐藏在其中的女真人，嗅觉更加灵敏。
尤其还是一个被阉割的变 tai。
心理扭曲。
范永斗小声说道：“舒尔哈齐到了南直隶手，已经先后拔出了十几个属下控制的细作潜伏点。”
“属下这段时间，也如惊弓之鸟。”
多尔衮的面色变难看。
朱泺留了叔父舒尔哈齐一条命，这个消息早传回女真了。
只是被父汗压着，只有金国高层知道罢了。
“朱泺当真是善于把任何一个人的价值都利用到最干净的地步！”多尔衮冷冷说道。
舒尔哈齐怀着对父汗的恨意。
为朱泺卖命，对女真人下狠手，他一点儿都不奇怪！
沉默片刻，多尔衮摆了摆手吩咐道：“你走吧，尽可能笼络在朱泺改革中失意的官员、以及利益受损的士绅。”
“这些人将来对我们有大用处。”
“你放心，我们金国就算是损失整个明廷境内的细作，也会保你们范家的平安。”
“你也可以送一个不起眼的子嗣到盛京，我们会给他请最好的先生教导他。”
范永斗连连谢恩：“谢贝勒，谢贝勒！”
多尔衮目视着范永斗离开。
然后看着身后一排排商铺。
范永斗适才介绍了，这一排排商铺，最有名的就是朱泺打造的绣娘品牌了。
据说这里面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是青楼女子。
范永斗更是说，这绣娘名片在朱常浩主政南直隶的三年内，在朱常浩不余遗力的支持下，已经成为了南直隶的一张名片。
南直隶烟花之地的青楼都因此事，而消减了至少一半。
朱泺，朱常浩这兄弟二人，一个为打造了南直隶的绣娘名片，一个发展了这一行业。
或许可从这样一件小事中。
窥豹一斑，看一看大明皇帝和王爷这个改革派组合的一些在盛京，通过消息看不到的东西。
“走，去绣楼看看。”
“同时也等一等我的那位叔父。”
⋯⋯⋯⋯⋯⋯⋯
杜十娘的绣楼。
杜十娘站在窗户口，身边站着一个俏丽的女子，指着在院中观看刺绣的多尔衮，低声说道：“十娘姐姐，就是这个人。”
“自称是女真贝勒，要不要向府衙通报一下?”
“现在咱们朝廷和女真的关系可是敌对的。”
杜十娘打量着多尔衮，笑着摇头，“不用了，这种事情，府衙恐怕早知道了，我们是开绣楼的，多尔衮既然来参观，那就是客人，和其他人一样对待就行了。”
与此同时。
多尔衮则行走在绣楼后面的穿廊中，看着庭院中长相秀美的女子，认真的刺绣。
走廊周围还挂着展示的样品。
如他这样参观的有很多。
其中很多人明显还是西方的蛮夷。
“贝勒，周围站着的汉子，肯定在军中干过，属下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一名扈从走到多尔衮面前，低声说道。
多尔衮不由打量起了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的，身穿黑色短襟的汉子。
就在此时，走在他们前面的商贾忽然有些慌乱。
多尔衮看去，就见这些商贾迅速让开路。
一个多尔衮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现。
舒尔哈齐身着督公龙服，领着十几名东厂力士，龙行虎步，面色森严走来。
手按刀柄！
多尔衮仔细端详打量着。
在舒尔哈齐走来时，笑着行礼：“多尔衮拜见叔父。”
“没想到，叔父会选择在这里和我见面。”
“听说这个绣楼的主人和大明新君朱泺有些暧昧关系，看来叔父一个外人，纵使在明廷享有高位，可还是杯弓蛇影，与侄儿见个面，都要在朱泺亲信眼皮子底下……”
锵!
啊!
拔刀声和惨叫声几乎同一时间响起。
多尔衮脸色青紫交加。
左脸以及左侧的身子，被温热的鲜血侵染。
他眼神余光看着倒在身边的扈从。
舒尔哈齐冷着脸下令道：“把他身边的扈从拉出去，在秦淮河畔斩首！”
多尔衮被吓到了。
同时黑着脸，眼睛喷火，愤怒盯着舒尔哈齐。
他没想到，舒尔哈齐刚见面，就给了他这样一个下马威。
身边跟随出使大明的人，踏入明境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全都被杀了！
舒尔哈齐冷冷看着多尔衮：“多尔衮，叔父耍心眼的时候，还没有你！”
“这是我这个叔叔给你上的一课。”
“在我面前抖机灵，我不杀你！”
“可到了京畿，在皇帝面前，你也觉得自己很聪明，可以在皇帝面前抖机灵，那你就是找死！”
话罢，舒尔哈齐转身看向阁楼。
冲开着的窗户拱手道：“杜东家，脏了你的地方，本都督会让人亲自给你打理干净。”
杜十娘笑着拱了拱手，点了点头。
舒尔哈齐越过多尔衮，边往外走边说道：“跟我来。”
多尔衮忍着屈辱跟上。
出了绣楼，舒尔哈齐冷冷瞥了眼多尔衮。
多尔衮紧握拳头，咬牙道：“叔父堂而皇之的说那番话，就不怕传到朱泺耳中?”
“你杀了我身边的人，难道就不怕朱泺猜忌?”
“你太小看皇帝了，皇帝如果似你眼中这般，就不会让你父亲，我的那位好兄长，饮恨山 xi了！”舒尔哈齐露出嘲弄冷笑。
“杀你的人，也是给你提个醒。”
“皇帝已经知道你来了。”
“你最好不要做出让皇帝不得不杀你的事情！”
“你敢抹黑皇帝，事情传开后，皇帝不想杀你，你也活着走不出大明！”
多尔衮暗暗看着舒尔哈齐。
“你不要认为我是在帮你，我是在为朝廷效命。”
“我知道皇帝近期不愿与你们女真起冲突。”
“可如果你那番蠢话传扬出去，以皇帝现在在百姓心中的声望，你必死无疑！”
“而金国想要求和也就注定会失败！”
“叔父可真的是把自己女真人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净了！”多尔衮嘲讽冷笑道。
他听明白了，舒尔哈齐是希望明廷和女真达成和平的。
但绝不是为了女真。
舒尔哈齐如果真的还把自己当作女真人。
他应该不希望看到女真和大明短暂和平。
这样一来，明廷就能帮着褚英牵制他们。
褚英胜算的几率就更高！
要知道，褚英率领的那些女真将领，可都是舒尔哈齐的心腹！
“你还想在南直隶看什么?提前和我说一声。”
“三天后，我带着你回京，三天后是皇帝登基大典。”
舒尔哈齐没有搭话茬，径直说道。
“我想看看士子参谋进修学院可以吗?”
“可以!”
多尔衮不由诧异看着舒尔哈齐。
他本来是试探舒尔哈齐的。
他意识到，朱泺是真的放心使用舒尔哈齐，给其权限很大!
数日后。
在应天府各处走走看看的多尔衮，跟随着北返的舒尔哈齐正式抵达紫禁城。
这是多尔衮第一次来紫禁城。
大明王朝，紫禁城。
这些词汇，从很小的时候，多尔衮就听说过无数遍。。
骑马伴随舒尔哈齐入城后，原本就面色沉凝的多尔衮，神色更加凝重。
他在南直隶见识了被明人称之为劳动密集型的大型工坊。
是那种最少一千人，甚至有五千人同时在一起做事的超大型工坊。
据说劳动密集型这个词汇就是大明皇帝朱泺~创造的。
多尔衮觉得这一词汇，对南直隶见到的那种工坊的描绘十分的贴切。
工坊他们女真也有。
可是最多不过几百人-罢了。
南直隶那种几千人同时工作的工坊，让多尔衮看后，只觉得浑身发凉。
他对商业懂得不多。
但人头攒动的工坊，井然有序的景况。
他能想到军伍！
当把商业行为赋予了某种军事上的要素。
他就算不懂商业，也知道，这种庞大体量的产出和效率是多么的骇人。
离开南直隶，进入山东后。
就仿佛和金国也没有什么不同，最主要的还是以农耕为主。
当然，受到南直隶的影响，多尔衮沿途也见到了
一些小型的工坊。
不过他见得更多的是山东的百姓，成群结队去南直隶。
他问过舒尔哈齐。
舒尔哈齐告诉他，这些人是同村或者同乡的青壮组。
在春耕忙完之后，就一同前往南直隶务工。
在南直隶周边类似这样的情况十分常见。
南直隶的丝绸产业、生丝产业、以及依托这些产业发展的贸易，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这种流动性让多尔衮感到害怕。
他从这种迁徙流动中，感受到了大明民间的活力。
当然他也问了舒尔哈齐，这种民间的流动，不应该被禁止吗?
至少多尔衮知道，大明以往对民间百姓的迁徙管控的十分严格。
死死的把百姓按在土地上，这是大明以往的基本国策。
而这种策略的好处十分显而易见。
便于统治！
舒尔哈齐告诉他，这条国 ce早已经废除了。
舒尔哈齐告诉他，大明现在拥有三个经济中心。
南直隶、北直隶、大西南经济圈。
依托这三个中心，大量了吸收了周边州府行省的富余劳动力。
而山东士绅早在福王系还势头正盛的时候就倒向了当时的还是燕王的朱泺。
近几年朝中的齐党为代表，更是积极响应朱泺提出的在新形势下，地方官府职能转变的实验。
山东虽然商业上的发展差南直隶这些经济中心很远。
但山东地方官府，就官府职能转变方面的探索，据说是除了朱泺最后着力推动的大西南地区外，探索最为前瞻的一个行省。
等他从山东进入北直隶后，给他的又是另一种感觉。
南直隶如果用大来形容。
那么北直隶就是小而多来形容工坊。
北直隶的工坊规模普遍很小。
大部分只有二三十人的模样，就是几百人的工坊都很少见。
但是特别多。
工坊的数量，以他沿途所见，至少是南直隶的数十倍，乃至上百倍不止。
主要以普通敢闯敢干的百姓为主，更趋于一种家庭式的作坊。
可他同样见到了，这些工坊，成群结队的女子、青壮组、匠人组在工坊领取原材料。
舒尔哈齐告诉他，这是北直隶工坊的特色。
北直隶的商贾许多是小作坊主，最喜欢这种物料分包的方式。
舒尔哈齐对他说，北直隶是大明新君朱泺，第一个强力影响的地方。
天津卫开海，当时依附福王系的大商业主、工坊主故意与朱泺对着干，朱泺天津卫开海遇到了有船没有货物的情况。
于是朱泺开始扶持小商业主、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工坊主。
提出物料分包给他组织起来的青壮组、匠人组、女子组，以此达到规模化。
而这一方法很快在北直隶兴盛。
百姓从中赚取了钱财，家家户户都开始购入了一些土地，更不愿意壮劳力完全在工坊做事。
更喜欢这种既能种地，又能忙里偷闲做活的模式。
而工坊主很多是普通的百姓，财富积累也并不雄厚，规模化雇佣长工对这些新兴发展起来的工坊主来说负担很大，所以也十分喜欢这种有生意，物料分包的方式。
舒尔哈齐似乎已经对大明十分了解了。
告诉他，北直隶是一种松散式的、灵活性极大的小商业主形式。
南直隶则因为挡住福王朱常洵留下的烂摊子。
皇帝朱泺南直隶大善后，在朱常洵留下来的烂摊子上，以大商业主、工坊主为主，发展劳动密集型的商业模式。
而朱泺主政三年之久，耗费心血最多的。
从官府职能到商业全面插手敢于。
大西南的商业模式，是最为完全全面，工农商在官府干预下，形成了完成的工坊产业链，商贸产业链、农牧产业链的一种形式。
多尔衮没有去过大西南。
他内心中十分想去见识见识，大明境内，第三种，也是朱泺耗费心血和精力最多的，被大明内部称之为镇国升起的大西南全产业链模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但饶是如此。
给他的震动都十分大。
整个大明的活力让他感到恐惧。
金国和大明对比，金国就好像一副灰黑没有颜色的图画。
而大明各有特色，各有千秋的三个经济中心，就像是一副色彩艳丽的画作。
民间的活跃性，就好像画中吹过的风，摇曳的花草，翩然飞舞的蝴蝶一般。
看的越多，多尔衮就越发看到恐惧绝望。
原本的大明，还不如他们女真！
可这一切，因为大明新君朱泺而发生了改变。
大明眼下的一切，可以说，就是源自于受朱泺引导、影响十分重的三个经济中心。
多尔衮一路打量着紫禁城街面上行人的精神面貌。
一言不语。
“到了，有人等着你。”舒尔哈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多尔衮的思绪。
多尔衮抬头看去，就看到大明专门安置使节之所的府门前，站着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褚英！
大明新君登基，褚英竟然亲自前来！
多尔衮的面色变得格外难堪。
舒尔哈齐看着褚英走过来了。
似笑非笑，冷冷说道：“你们兄弟见面，定然有很多话要谈，我先走了。”
“明日陛下大典，召见你肯定会放在大典之后。”
话罢，舒尔哈齐便不作停留，策马离开。
“十四弟别来无恙。”褚英笑着走了过来。
多尔衮面色阴冷，翻身下马，站在褚英面前，咬牙道：“为了权利，大哥宁愿让女真人分裂，为大明朝趁虚而入，都不愿向皇帝表示效忠吗！”。
呵呵……
褚英呵呵冷笑，伸手要拍多尔衮肩膀，多尔衮却闪身避开。
褚英也不生气，笑着说道：“不知他人苦，莫道他人错。”
“父皇十三副甲启禀时，我就在身边，也就你这个年纪吧，不对，比你还要小一点。”
“我冲杀在前！”
“父皇他能走到现在，不是他多么的神勇不死。”
“而是我褚英无数次为他挡刀！”
褚英伸手重重的拍了拍自己胸脯：“在这里，有无数的刀伤，都是我褚英这个做儿子的替他抗下来的！”
“大金能有今日的局面，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功劳是我“一八七”褚英的！”
“这皇位本来应该是我的，好，就算他觉得皇太极更合适皇位，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想要杀我！”
“我替他挡刀，替他开疆拓土，眼下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想要杀我！”
“当他将死时，都要藏在马车内，握着刀，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但凡他能对我褚英好一点，或许，我也不是一定要和皇太极争这个皇位！”
“不是我褚英对不起女真，而是你们欠我褚英的！”多尔衮被褚英说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褚英深吸一口气，平息内心的愤怒，嘲讽道：“倒是皇太极，继承了皇位，却向大明求和，难道他忘记了，阿玛是怎么死的了吗?”
“看来阿玛自以为是，为大金国选了一个好继承人。”
多尔衮这才开口，冷冷道：“家国大事，岂能让感情所左右，如此看来，阿玛把大金的江山交给八哥才是做了一件最正确的选择。”
“十四弟要在这里劝大哥一句，莫要与虎谋皮！”
“你不是朱泺的对手！”
“朱泺把你送回女真，你就始终都是他的一颗棋子！”
“但凡你只要了解一下他的事迹，你就会知道，这位大明新君，算人性、算人心，算天机，他什么都算！”
“如果我们内讧，只会毁掉我们女真！毁掉大金！”
“而大哥你将会是女真的罪人！”
褚英面色渐变漆黑，他被朱泺囚禁的时候，多尔衮还是个小屁孩，他还真的没有重视多尔衮。
其实就连皇太极，当时也不入他的眼。
“好啊，我可以不与皇太极为敌，只要皇太极封我为并肩王，以察哈尔为界，西边草原归为，东边归你们。”
“我不听宣不听掉，在进攻大明这件事情上，保持与盛京的一致，他皇太极能答应吗?”
多尔衮微微冷哼，黑着脸从褚英身边经过，径直入内。
⋯⋯⋯⋯
“臣舒尔哈齐拜见陛下！”
舒尔哈齐和多尔衮分开后，就第一时间入宫。
这还是新君即位后，他第一次参拜。
先皇驾崩时，他正在南直隶。
朱泺坐在软塌上，放下书，看着舒尔哈齐跪在面前，吩咐道:“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
朱泺冲伺候在身边的曹化淳点了点头。
曹化淳会意，搬了个小凳子给舒尔哈齐。
先帝出殡后，陈矩就在凤阳恳求能够留在凤阳，为先帝守陵。
朱泺曾劝说陈矩跟他回朝，颐养天年，陈矩执意要留在凤阳。
他知道，陈矩即是要给父皇守陵，同时也是在盯着朱常洵。
几次劝说无果后，他便同意了。
“谢陛下。”舒尔哈齐诚惶诚恐谢恩。
朱泺回神，笑着摆了摆手：“你不要如此拘谨，你在南直隶做的很不错。”
“魏忠贤都查不出的女真细作潜伏点，你却能查得出来，很好！”
“朕知道，你心中的恨意，对朕也有……”
“奴才不敢！”舒尔哈齐面色瞬间苍白，噗通跪倒在地上，额头豆大的汗珠直冒。
朱泺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朕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将来荡平塞北后，朕会给愿意臣服，愿意融入大明的噗通女真人一个机会。”
“你阉割之刑的付出，朕除了给你舒尔哈齐的后代荣华富贵外，这是朕给你的另外一个承诺！”
“你现在的屈辱，忍辱负重的付出，就是在为你们女真，能够融入大明，成为明人而付出。”
舒尔哈齐哽咽道：“臣谢陛下隆恩！”
如果真的有一天，大明赢了。
他能让部分女真融入大明，成为大明的一部分，
女真人的记忆中，他舒尔哈齐就不是一个叛徒了。
是他舒尔哈齐拯救了女真！
某种程度，舒尔哈齐与叛逃女真的顾宪成、叶向高十分相似。
“起来说话吧。”
等舒尔哈齐重新坐回小凳子后，朱泺沉声说道：“魏忠贤向朕举荐了袁崇焕，他告诉朕，袁崇焕这个人卑鄙阴险，是顾宪成的学生。”
“最是了解顾宪成。”
“顾宪成控制着女真的细作机构。”
“用袁崇焕，可以利用袁崇焕对顾宪成的了解，对付顾宪成暗中策反售卖利益受损的士绅，你觉得呢?”
舒尔哈齐听闻后，急思转念思考着。
他知道，皇帝要他做东厂副都督，本质上其实就是在分魏忠贤的权。
魏忠贤如同野狗般，心狠手辣的手段，皇帝既要用，还要防着。
而现在，皇帝其实根本不是问他要不要用袁崇焕这个卑鄙阴险的小人。
而是再问他，有没有能力，遏制魏忠贤和袁崇焕的联手。
他不清楚袁崇焕是怎么攀附上魏忠贤的。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魏忠贤对于皇帝以他为副都督，分润东厂督公的权力，心中是不满的。
魏忠贤用袁崇焕，其实就是在用顾宪成叛逃之后的东林党余孽。
因为皇帝对这群人的厌恶。
这群人虽然没有被禁止科举，但是据他发现，在过去的科举中，这群人无一人中举……
“陛下，魏大人用袁崇焕，这些人要宫刑吗?”舒尔哈齐试探着询问道。
朱泺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魏忠贤告诉朕，这些人作为东厂的编外，就像那些东厂力士一样，不需要宫刑。”
舒尔哈齐知道魏忠贤的目的了。
心中不由冷笑。
魏忠贤还真是不知死活！
竟然在皇帝眼皮子下面搞小动作。
袁崇焕这些人虽然基本无缘科举了，但是不宫刑，以他们普遍秀才的身份，是可以为官的。
只要时机合适。
就能以秀才的身份，先去地方为官，也就是所谓的浊流。
正统的科举中举入仕，被明廷内部称之为清流。
但浊流并不意味着没有发展前途。
一样有！
魏忠贤一个太监，笼络东林党这些残余，意图染指地方官权，分明就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野心。
皇帝明显是要用这些人。
他猜测，皇帝用这些人，无外乎两个目的。
其一，用东林余孽，对付他们熟悉的顾宪成。
其二，就是为了彻底的埋葬东林党。
他甚至猜测，其实就连魏忠贤，皇帝都已经给他判了死刑。
只是现在魏忠贤对皇帝还有用。
皇帝要用魏忠贤这条疯狗继续对付士绅阶层，做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脏事。
而杀魏忠贤时，就是乘机给东林余孽定罪的时候。
皇帝当初为了迅速稳定南直隶，没办法承办这些人，很明显，皇帝对东林余孽的一些思想理念十分的厌恶。
现在通过魏忠贤，让这批没有了前途的人，在东厂做事，稳住这批人。
暂时给这些人一个出路，暂时稳住这批人，让这批郁郁不得志的龌龊之辈，不会被女真拉拢，在他们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
他们和魏忠贤勾连在一起，谋求染指更多权力的不臣证据，就会要他们的命。
继而，彻底解决东林2.3余毒隐患！
舒尔哈齐只觉得后背发凉。
眼神余光暗暗看了眼朱泺。
心中反复告诫着自己，绝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非分想法！
舒尔哈齐接触朱泺越久，心中的恐惧敬畏就越深。
在面对努尔哈赤时，他敢于反抗，可在面对朱泺，就是朱泺留了他一条命，却下令宫刑他。
可他却不敢生出一丝的不臣之心！
“臣觉得，可以用这些人。”
“好，既然你觉得可以用，朕就准了魏忠贤的请奏。”
“太子要入皇学了，身边没有伴读，朕听说你的五子与太子年纪效仿，让他入宫做个伴读。”
舒尔哈齐明白，这是皇帝的恩赏。
太子伴读。
那是大臣们都会争着抢着的事情。
且不说教导皇子的先生都是最出色的人杰。
就是单单一个储君玩伴，只要将来皇储继位，有儿时玩伴这一层关系在，本身能力只要有中人之姿，且足够忠诚。
就可以确保一个家族显贵数十年了！
“臣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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