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体恤宫嫔,顾芷容自然不会拂了她的美意。次日一觉睡到辰正,艳阳高挂,前往凤仪宫给皇后请安的妃嫔已经在回各自宫室的路上,她这才起床。
初雪带着一溜排的小宫女进屋,各司其职,利落地打水服侍她更衣梳洗。待到顾芷容坐在镜台前,就奉上一杯热茶,仔细觑着她的脸色小声道:“昨晚上子夜屋子里掌了一夜的灯。”
就是一夜未睡。
“她人呢?”
“在屋里呢!”初雪不以为然,“一早就跑去敲了奴婢的门,在门口期期艾艾半天一个字也没吐出一个字,倒是掉了一地眼泪,哭着鼻子跑回自己屋里了。”她嘟囔,“也不看自己做出的什么事?小主还一句话都没说呢,自己脾气倒挺大!”
“她病着,脾气大些也难免。”顾芷容抿了一口清茶,“你也不要去管她,就让她在屋子里修养着,叫小双多照看些。”
想了想又道:“你和流萤是我带进宫的,如今你是澄碧堂的掌事宫女,流萤管着衣饰、月例。当初挑了子夜和白桃共同负责吃食、浆洗,原本指望着两人互相制肘,也好加以防范,如今出了这种事,子夜是不能用了,白桃……”她微微蹙起眉,闭口略过不提,“你在几个小宫女里看看,先提一个人上来先用着,把这一块制定出个章程来,再不能出事了。”
初雪满脸羞愧地应“是”。
小主刚入宫时人手不足,还是她向小主提出的建议,说子夜忠厚、白桃机灵,两人共同负责吃食定不会出错。没曾想一年没到,两人就相继露出真面目。先是白桃趁着小主有孕勾引酒醉的皇上,如今成了从八品的更衣,也不知在哪个宫里窝着,虽然皇上对她并不上心,但小主依旧意难平。这次小主小产,也是因为只有子夜独自管着吃食,才有机会下手。
初雪在心中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细细挑一个好的出来。正一个一个盘算着,忽然又想起一事,笑道:“昨晚上皇上翻了李修容的牌子。”
顾芷容听到这话,扬眉“哦”了一声,笑着搁下掐丝粉彩茶盏,“……也不枉我在皇上面前多提了她几次。”对着镜子看了看,开匣子取了一支碧玉镶银边的海棠步摇,让初雪给她簪上,一身素净中就添了几分柔婉。
“李修容失宠多年,定是德容言工有所缺。”初雪的声音里有一丝嘲笑,“奴婢听说今早皇上是先回的仪元殿,然后才去上早朝。”
“……这几日许多宫嫔登门探病,细细一看,探病是假,看笑话是真,也就李修容大约是同病相怜,倒是真心掉了几滴眼泪。我这也算是投桃报李,至于她自己不争气,把握不住机会,那也是没法子的。”
顾芷容满脸无可奈何:“听说宫人们最近多舌,我也就给他们找些话题,别盯着玉照宫不放。如今看来,是白费心机了。”正说着,就见流萤捧着一大束开得浓艳的锦葵走进来,那锦葵开得极好,不仅花色鲜艳夺目,并且香气浓郁,很是夺目。
她看了看顾芷容的打扮,故意大声“哎哟”:“奴婢看这锦葵开得好,就想着做成头花定是极好的,不曾想倒是迟来了一步。”
顾芷容凑过去细细轻嗅:“味道确实不错。”想了想道,“八宝阁上有一个豆绿色的水玉花斛,还是皇上御赐的珍品,白放着也是可惜,你去拿来,配这些锦葵很不错。”又指使她,“放在通风的窗边,惠风和畅,满室幽香,可比那些熏香好多了。”
流萤笑着一一应了,一边伺弄锦葵,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道:“奴婢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小主从宓秀宫出来,现在许是已经回和煦堂了。”她坏笑道,“听说今日宓秀宫宫女手脚粗笨,砸碎了好些瓷器!”
顾芷容闻言,脸庞上绽放比锦葵还要灿烂的笑容。
和煦堂里,一脸难色地坐在桌边喝茶,音袖拿着团扇一下一下地给她扇着凉气。
乾元帝是少年天子,本就气度不凡,人品贵重,正是二十出头的大好年华,年轻俊朗,相貌堂堂,英武出众,正是大周怀春少女心目中的好儿郎。只是华妃对皇上情根深种,这却不是为妃之道。
华妃是半点看不得其他宫嫔受宠,如今李修容和芳嫔相继小产,偏偏又都曾在孕中被华妃刁难,更是将华妃推到风头浪尖。李修容小产时她还未进宫,也只能托音袖四处探听一二,芳嫔这事她可是一清二楚。要不是华妃在背后撺掇设计,自己又出谋划策,凭芳嫔的心思深沉,就是白桃再怎么胆大,又怎敢勾引皇上?
芳嫔豁达宽容,行事温和,也就罢了。要是其他宫嫔,恐怕都得气晕过去!
虽然有皇上护着,但三人尚且能成虎,总不能置之不理。这几日宫中流言蜚语不断,恰好皇后头风“又犯了”,太后整日念佛,皇上是不管宫务的,竟也没人出面制止。今日在凤仪宫请安,宫嫔们不怀好意地互相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就连李修容破天荒被翻了牌子也没人酸几句,全都等着看芳嫔和华妃的好戏。
宫里谁不知道,芳嫔虽然小产,却依旧荣宠不断,每日都有赏赐的药材补品不说,虽然不能侍寝,但皇上有空闲便要去澄碧堂看一看。
华妃一向对旁人的冷言酸语无视到底,这次也被刺激得难得恼怒气闷,回到宓秀宫对她就是一通责骂,砸了好几套彩绘珐琅瓷器出气,还要她想办法!
她能有什么办法?
凝视着赤金护甲出了一会儿神,就听见有人通禀芳嫔来了,顿时大吃一惊,边揣测她的来意,便连忙站起身,脸上挂着笑容迎她进来。
“真是稀客!”给顾芷容让了座,又叫音袖端了茶和点心,挽着她的手道,“前几日澄碧堂挤挤攘攘,妹妹想着芳姐姐要静心休养,不便多加打扰,只想着等姐姐修养好了再去看看,这一拖就拖到现在,倒是姐姐先来了和煦堂,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妹妹有这个心意,姐姐又怎么会怪罪。”顾芷容柔声道,“此次前来,是姐姐有一事相求,还望妹妹出手相助。”
一愣。
眼见音袖端着乌木茶盘进来,忙笑着要为顾芷容斟茶,下意识不想再谈刚才的话题。
顾芷容不容她出言拒绝,垂泪道:“妹妹也知道,前些天姐姐被奸人所害,不仅没保住龙裔,身子也有些亏损,只能在宫中将养着。此仇不报,实在恨意难平!只是姐姐实在精力不济,又想起皇上曾赞扬妹妹心思玲珑,行事体贴周到,姐姐这才厚着脸皮前来求助,还望妹妹不要推辞。”说着,站起身微一福身,再站起时,眼角就含着晶莹的泪珠,满脸的忧伤。
微微一怔,没想到顾芷容居然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表情有些凝滞。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起身将她扶起来,脸上带着羞涩的微笑:“皇上谬赞了,妹妹哪里当得上皇上的称赞。”
“怎么会呢?”顾芷容笑意盈盈地望了她一眼,垂眸将茶盅拉到自己面前,抿着唇一笑,“华妃娘娘是将门虎女,性情刚毅果敢,宫中繁文缛节众多,好在曹妹妹心思细腻,在一旁帮衬照拂,要不然娘娘哪能如此顺心?”
表情一顿:“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声音已经有些发冷。
两人同年入宫,又同样才思敏捷,相互间虽然交流不多,对彼此的行事作风却比旁人更加熟稔。靠着华妃的提携如今也不过是个嫔位,顾芷容虽然和她位分相同,却多了个封号,地位瞬时就不同了。自然心中郁郁,有苦难言,现在看她说行礼就行礼,面上毫无难色,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她仔细打量过去。
顾芷容逆光而立,乌发如云绾了个纂儿,双眸乌黑明亮似子夜明星,面庞娇嫩若菡萏初绽,小产后到底有些虚弱,面色苍白,唇色淡淡,身姿纤细,袖间露出的尖尖手指,素如葱白,一身色泽娇嫩的单薄春衫,配上碧玉镶银边的海棠步摇,流苏、衣袖、裙裾随风而动,她整个人却显露出一种近乎于静止的端庄。
想起那日皇上在澄碧堂的偏房临幸白桃,华妃特地带着她去澄碧堂看笑话。顾芷容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落,更没有忧伤。她斜斜靠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支着手肘,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给了白桃好大一份封赏,然后毫不失态地禀告皇后,将她迁出澄碧堂。如今白桃不知在哪个偏僻的宫室熬日子,而皇上因为这一份愧疚,对她更加宽容。
在她身上,总能看到坚定、信念、执着、不屈、希望和无所畏惧。
那份透射出来的光明璀璨的未来,总是让人联想起被众人所称道的美好的品格,然后不由自主就会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在腐朽沉闷的紫奥城,这样的人确实更讨人喜欢。而承受着更多压力的皇上,在这个西南战事频起、北边赫赫虎视眈眈、外戚有半朝之势、藩王拥兵自重、公卿倚老卖老的内忧外患之际,是不是就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的坚定信念,才对她格外宠爱?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如果皇上真的是这样想,那华妃还有多少胜算?自己跟着华妃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吁出一口长气,不愿多想,但语气也有一些缓和:“妹妹只是区区正五品嫔,说起来还不如姐姐有个封号,”她自嘲道,“就是有心也无力而为。”
顾芷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忽然就软了语气,但也没有放过机会,口气就带着点亲昵:“妹妹何必再我面前自谦,我们是大哥莫笑二哥,可是华妃娘娘位列三妃之首,如果娘娘出面,自然万事不愁。”
拿手绢拭了拭唇角,没想到她居然想把华妃拉进来。她委婉地道:“华妃娘娘擅长弓马,对这些俗物从不深究。”
顾芷容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妹妹也是熟读诗书的,妹妹难道不知道曾参杀人慈母疑的故事?”
曾参杀人是《战国策》里的故事,三人成虎,虚假的事情说的人多了,即使是慈爱的母亲,也会怀疑自己贤德的儿子。
若有所思:“人言可畏,确实是……”突然眼前一亮,抬眼望向顾芷容。
顾芷容意味不明地和她对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心情愉悦地回到澄碧堂,小双却突然求见道:“子夜姐姐不见了!”
顾芷容唇边的笑容一下凝住。
她忙叫人四处找找,心知恐怕她是凶多吉少。过了两日,人还未找到,顾芷容就听闻华妃突然将上林苑一个叫蕊儿的打扫宫女叫去宓秀宫,随后又去了陆昭仪那里,次日便使人去请了皇上皇后和顾芷容去宓秀宫。
顾芷容是最后一个到了,屋子里济济一堂,气氛肃杀。皇上皇后坐在首位,皇后的下首是华妃和,陆昭仪跪在地上,她和李修容也是同年入宫,如今位分相仿,也同样早已失宠,平日里寡言少语,安分守己,很少招惹是非。此刻她脸上冷汗涔涔,浑身战栗,不知所措的模样很是楚楚可怜。一个面生的宫女跪在另一边,正战战兢兢地回话。
扶着她的初雪在她耳边用气音道:“这就是蕊儿。”
顾芷容点头的功夫,玄凌已经看到她了,冷凝的面色微松,担忧地问:“怎么来的这么迟,可是又不舒服了?”
顾芷容先向皇上、皇后、华妃和陆昭仪依次行礼,才回到:“只是起得晚了,并不妨事,多谢皇上挂念。”
“芳嫔身子刚好,还是快坐下吧!”皇后道,“今日请大家来,是有件事要问清楚,芳嫔无故小产,人心惶惶,好在华妃和不辞辛劳,找出奸人,陆昭仪,你有什么话说?”
陆昭仪瘫软在地上,簌簌发抖,只一个劲道:“臣妾、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皇上!臣妾是无辜的!”
华妃站起来,她穿着银红色的绣牡丹暗纹衣裙,带着红宝石簪子,打扮得艳丽夺目,浑身气派,气势十足,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高傲,道:“芳嫔在六棱十子路小产,已经证实是因踩到附着青苔打磨光滑的鹅卵石而不慎摔倒,不过多久,那些石头就都没了。”
她的目光瞥向顾芷容,顾芷容忙道:“就是这样。”
“臣妾将上林苑一带的宫女一一审问,其中一个叫蕊儿的道那日曾看见一宫女往太液池里扔了石头,事后跑向宓秀宫,算算时间,正好对的上!臣妾将蕊儿带至宓秀宫,叫其辨认,她认出那宫女是宓秀宫的一个打扫宫女翠儿。”
蕊儿不住点头。
皇后忙追问:“那翠儿呢?”
“已经死了。”
皇后倒抽了一口凉气:“阿弥陀佛!”
顾芷容摸了摸腹部,低着头没吱声。只在感觉到有灼热的视线从上面投下来时,扬起下颌和他对视,露出安抚的表情。
华妃冷笑道:“至于她怎么死的,那就要问问陆昭仪了,”她目光如寒星点点,蕴藏着冷光,“本宫听说那翠儿和陆昭仪的贴身宫女香衣这几日经常走动,可有此事?”
“臣妾、臣妾不知!香衣昨晚就没……”她忽然露出恐慌地表情。
“不知?好一个不知!”华妃冷声道,“那你知不知道本宫在你的宫中水井里发现了谁?是芳嫔的宫女子夜和那个香衣的尸体!她们都是淹死的。澄碧堂的宫女怎么会在你的宫里淹死!定是有人将她扔进水井里的!”她使了个眼色,忙有宫女端着一个木托盘呈上来,“臣妾在其中发现了一包粉末,经江穆伊江太医辨认,确定是天花粉!而子夜,正是澄碧堂中负责照料芳嫔吃食的宫女!”
顾芷容抿紧唇,望了望。
没有看她。
跪在一旁的江太医上前两步道:“确实如此。天花粉生津止渴、清热泻火,甘甜微苦,很多药方中都有这味药。长期服用也会有小产的危险。”
“这真是双管齐下,两手准备。”皇后不忍卒睹般撇开视线,目光怜悯而叹息,“是要至芳嫔的孩子于死地啊!”
玄凌脸色阴沉:“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妾、臣妾确实没做过啊!”陆昭仪呆滞地跪在地上,不住地小声喃喃着,忽然又激动起来,大声道:“皇上!皇上!定是有人陷害臣妾啊皇上!”
顾芷容面无表情地看着。
“你也敢说陷害!你陷害本宫的时候怎么不说?人人都道是本宫下的毒手,害本宫被众位姐妹冤枉,我都没想到是你不声不响搞的鬼!”华妃扬眉吐气,昂首挺胸地站在她面前,得意洋洋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说有人陷害你,难道有人杀了子夜和香衣扔在你的宫里,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子夜可是死死攥在手里不松开啊!”说着,夹起托盘上的东西仍在她面前。
那东西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正是一方白绸帕,绣着葱绿的竹节,面料上佳,显然并不是宫女能用的规格。
顾芷容道:“嫔妾从不用绸缎做帕子的,瞧着是好看些,却不易打理。”她想了想,回头看了看初雪,初雪道,“小主确实赏过奴婢绸缎,不过那是几批粉色粉蓝斜直纹的。奴婢们都拿去做衣裳了。”
陆昭仪却像没听见一样,好像在汪洋大海中抓住了唯一的浮板,一个劲道:“那不是臣妾的,不是臣妾的!臣妾不是这样绣的!”她突然大声嚷嚷,“是秦良娣,是她!她是这么绣帕子的!”
吼完,就像失去所有的力量一般瘫软在地上。
皇后显然也被她突然爆发的音量吓住了,或者是没想到还能牵扯上别人,愣神后道:“秦良娣和陆昭仪一贯同进同出,似乎是远房表姐妹?”
又让人去宣秦良娣,却有人回报秦良娣已经上吊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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