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有些惊讶。
自顾芷容入掖庭这大半年来,他们不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相处得都颇为和谐,时日一长,对彼此自然都有些了解。顾芷容一向坚强,并不是喜欢用泪水宣泄感情的,虽然常常露出梨花带雨、泪盈于睫的模样,实际上却并不是真的伤心。
她喜欢把委屈和难过藏在心底,不露分毫,让人无力着手。
可是此刻埋在他怀里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两条胳膊如柔韧的枝条在他背后紧紧相交,滚烫的泪水濡湿了单薄的银灰色盘龙纹春衣,浸透了轻透的白色亵衣,熨烫着他的皮肤,让他的心底一片柔软。
他的手缓缓地划过她的额头脸颊,在她背后轻拍着安慰。
好半天,顾芷容才轻轻推开他,双颊泛着羞赧的红晕,一双被泪水浸透的双眸更显得温柔深邃。在他专注的视线下,顾芷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眼,用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道:“嫔妾御前失礼,让皇上见笑了,还请皇上恕罪。”
“情到深处,自然身不由己。”
玄凌也不在意,并不多问,探手在她枕边摸了摸,抽出一条缠枝纹锦帕给她擦擦眼泪,看她眼眶红通通的模样,不由笑道:“倒是很少看见你这般真情流露。”
顾芷容不满地瞥他一眼,撒娇道:“皇上都说不会见笑的!”
玄凌哈哈一笑,在她嗔怪的目光中把手帕塞回枕头底下,手一歪就碰到什么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本《南华经》,不由忍俊不禁:“顾先生是大周有名的大儒,擅长的是孔孟之道,桃李满天下,你这个孙女怎么专研起老庄学说了?”
“是昨天晚上李修容托人送过来的,我瞧着确实有几分道理。”顾芷容微敛了表情,慢条斯理,“有物混成,先天地生。顺应自然,不妄为,清静无为才是正道。《增广贤文》中不是也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玄凌哑然,知道她其实还是在为孩子的事伤心。
屋子里刚刚欢快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顾芷容强打起精神,笑道:“嫔妾也不是只看这个,其他有些话也挺有道理。”她从玄凌手里拿过《南华经》,往后翻了翻,慢慢念叨,“‘静能生定,定能生慧。’这倒是和儒家‘静能生慧’有异曲同工之妙。”
玄凌翻过身和顾芷容并肩躺着,望着帐顶也附和道:“佛家也有云‘灵台清净,静能生慧,慧能生智。’,《昭德新编》中也有‘水净极则形象明,心静极则智慧生。’,都是同样的道理。”说着,他突然咦了一声,“你这纱帐怎么换成这种颜色了,太过素净,那面多子多福的大红罗帐呢?”
“静能生慧!”顾芷容笑道,“嫔妾连伺候的人都不要在跟前站着,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天塌下来的样子,看着就叫人心烦,偏那大红帐子还在眼前戳着,一早就让人去换掉了。”
玄凌斜着瞄过去,见顾芷容表情自然,并非故意在他面前说话夹枪带棍,偷偷在心中松了口气,想了想关心道:“你那个宫女是怎么回事?”
顾芷容轻飘飘瞥他一眼,果然是在外面偷听。
“谁知道呢?大约是忠心太过,魔障了吧,揪着华妃娘娘就不放。”她面色淡淡的,“嫔妾心里有数,不会叫她坏了皇上的大事。”
上辈子因为对皇上的不信任,才最终落得冷宫病逝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这次自然想试试看,相信他,支持他的决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如此在床上休养了三四日,就已经不再流血。到了第五日,葛太医例行诊脉后道:“……多加修养,不要食用生冷辛辣的食物,再过一旬就可以了。”
初雪问:“我们小主爱洁,不知现在可不可以沐浴?”
葛太医道:“自然可以,只是要小心不要受寒才好。”
“多谢葛太医,”顾芷容笑了笑,一个眼神看向初雪,“替我送送葛太医。”待两人出门,又让流萤去报给皇后,说明日便去给她请安,这才要替她准备沐浴。
顾芷容忍了好几日,痛痛快快洗了个干净,等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初雪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顾芷容见她面色凝重,面色不变地将乱发捋到耳后,坐在镜台前让小宫女捏着帕子给她拧头发,温声道:“喝了好些天补药,嘴里没什么味道。你去找找在哪里,让她做些甜甜的豌豆黄、芙蓉糕之类的点心过来。”
初雪应了声是便退出去。
流萤正好迎面走来,笑道:“皇后娘娘说了,如今宫人捕风捉影,传出诸多流言,怕小主听了伤身,更兼小主本就需要修养,还是多歇几日,再去凤仪宫请安。小主的心意娘娘已经知道了,小主养好了身子,下次一举索男为皇上诞下皇子,她才最高兴!”
顾芷容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果然体贴入微。”便让她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初雪回来,顾芷容的头发已经半干。初雪笑着道:“你们还是快出去吧,也让奴婢伺候伺候小主,今天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这些近身的事情都叫你们做完了,我这个贴身宫女哪里还有脸面!”
顾芷容出身书香门第,对伺候的人一向温和有礼,这次小产也依旧从容,毫不失态。澄碧堂的内监宫女们原本心焦晃晃,看她这样也逐渐定下心来。因此听初雪这样说笑,几个小宫女也欢声笑语着纷纷屈膝退下。
“在小厨房,奴婢让小双盯着呢!”初雪轻轻给她绞着头发,声音轻不可闻。顾芷容颔首:“葛太医怎么说?”
“事无定数,人多生变。奴婢怕言多有失,只给他看那包粉末,问一句是不是天花粉,葛太医倒也乖觉,只道‘是’,便不再多言。”
“葛太医是皇上的人,自然不会随意参合这些后宫阴私,只这一句便够了。”顾芷容漫不经心地将象牙镶碧玉梳子递给初雪。
初雪接过梳子慢慢给她梳着满头乌鸦鸦的青丝。
“……奴婢问了几个上林苑的打扫宫女,其中一个叫蕊儿先是不肯说,奴婢看她神情慌张,软硬兼施使了些手段她才肯开口,说是小主小产的那天,她正好在假石山里面躲懒,看到有个面生的宫女拿着包袱往太液池里倒石头,之后往千鲤池去了。那蕊儿看她步履匆匆,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是偷了主子的东西,想跟过去讹诈一点好处,跟了一路,直到看她进了宓秀宫这才罢休。奴婢问了时间,正是小主小产后一个时辰。”
“那时候玉照宫因为小主小产,人心惶惶,又人来人往,确实是动手脚最好的时候。”顾芷容垂眸轻声道,“那个蕊儿是什么来路?弄清楚了么?”
初雪啧啧两声道:“这蕊儿倒也了不起,在宫中也有许多年了。原本是先贤妃苗氏宫里伺候的,苗氏和甘氏为纯元皇后殉葬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均打入暴室,打扫宫女则被分到各处伺候,蕊儿就是其中一个,她前头伺候的是那样一个主子,无人给她出头,就一直在打扫上林苑,活儿重,又没多少油水,这才想要讹诈一笔。”
看起来身份似乎毫无破绽。
顾芷容支着脑袋略一沉吟:“你去找个人盯着这个蕊儿,可别让她出什么差池!”
又让在门外候着的流萤去取来一本《本草汇言》,翻到天花粉那一页,不疾不徐地折出一道痕迹,然后又合上,温声道:“天花粉清热泻火、生津止渴、排脓消肿。我看最近有些不对劲,似乎是热毒炽盛的症状,你的屋子正好和她挨着,就拿去给她看看。……她一向不爱麻烦人的,你也无须多言,放她屋子里就是了。”
今日轮到流萤守夜,宫女们的屋子在各宫室的后厢,一排过去十数间,除大宫女一人一间外,其余皆是两人一间。
入夜,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屋里,和上门就靠在门板上望着黯淡无光的屋子怔愣发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怎么过下来的,虽然芳嫔依旧温言软语,观之可亲,但她却能感觉到小主在面对她时一丝微妙的改变。
也许这只是因为她心怀鬼胎的臆想。
但沉甸甸的愧疚已经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芳嫔对她一直不错,虽然自己并不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但却对她十分信任,将重要的吃食交给她掌管,自己却愧对这一份信任,到现在她还是会怀疑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往她的食物中撒下天花粉。
她的唇边溢出一声叹息。走了两步就踢到什么东西,掌灯一看,却是一本医书。满头雾水地翻开,书页哗哗翻过,正好开在被折过的那一页。天花粉三个字引入眼帘的那一瞬间,她惊慌地睁大眼睛,接连倒退几步跌坐在凳子上,手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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