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罗绮与姜阮涟两人一路走到纪柏珩那里,门口站着随从,随从看见两人过来,立马答应了一声,一人走到里头去敲门,一人带着两人往里走。
纪罗绮自然认识这个随从,这是纪柏珩身边常跟着的。她轻笑一声,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开口跟人搭话。
“听说三哥到今年后半年就要去国外留学了,是三姑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二姑答应了没有,毕竟三哥算是二姑的儿子,三哥要走,不让二姑和二姑父知道,这可不算个事儿。”
那随从跟着笑了两声,说道:“小姐还说这事儿呢,二姑小姐倒是有些不大乐意的样子,说着这国内的资源已经是好的了,让好好的少爷去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呆那么久,就像小姐您一样,二姑小姐不大放心。但是耐不住我家少爷自己乐意,三姑小姐又一直鼎力支持三少奶奶,也没说什么,所以这事儿还是定下来了。要不然说小姐您消息快呢,过两天少爷就要走。”
纪罗绮笑着点点头,眼看着到了门前,挥挥手让随从出去,自己掀开帘子带着姜阮涟走进去。她进去之后并没有先打招呼,自来熟一样的在圆桌边上坐下,看了看桌上放着的糕点,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爱吃的,随意拿起一块便塞到嘴里。
纪柏珩刚刚在里间换了衣服,除了外间看见两人坐在桌边,一个低垂着眉眼,一个伸手拿自己桌上的东西吃,立马开口调笑纪罗绮。
“你瞧瞧人家姨娘,便是安安分分坐在那里,你再瞧瞧你每次过来从不跟我讲什么虚拟,我这里有什么,你便伸手拿些什么。知道的这是我的房间,不知道的倒以为是你的了。”他自然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一边说着,一边在圆桌的另一边坐下。
纪罗绮并不理会这番话,探头望了望里间,问道:“三嫂呢?三嫂怎么没跟着一起出来?三嫂不在吗?”
“你三嫂去策儿那边了,策儿今天中午的时候派人来叫母亲,说是又新学会了几个字,让母亲过去看看。你三嫂答应了,刚才倒是才过去,你若是再来的早些,或许还能碰上,可惜你是来晚了。”
纪罗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又伸手拿起一块糕点,一边放在嘴里嚼吧,一边开口说明来意。“我来到也没什么大事儿,只不过六妹的事儿,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但是得请你帮个忙。”
纪柏珩听到是纪罗绾的事儿,身体稍微往前靠了靠,两只手放在大理石桌面上,表情不是刚刚那样轻松。
纪罗绾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数。
本身就是一桩不被家里任何人看好的婚姻,偏偏由轻一门心思的想要攀人民银行这门亲事,所以便硬生生的不顾人的意愿将纪罗绾嫁了过去。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这家中的亡婚哑嫁也不在少数,只是偏偏这姑爷倒是心里一心一意念着自己的小青梅竹马,对于自家的小姐是万般作贱。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想到毕竟自己不是亲哥亲姐,也不是父亲母亲之后,心中着急,却没有半点办法。若是要说帮忙,但凡是个有能力的,自然也是愿意帮一把的。不管这家中再怎么样,毕竟大家还是一个同姓,总不能让一个外姓的欺负了去。
姜阮涟仍然低垂着眼,并不抬头看两人,听着两人的聊天,心里暗自盘算着。
自己到这家中也有几年对着家中众人,却也只能猜出个几分。到底是世家大族的人,跟自己那边是不一样的,许多事情远比自己所想的要更加复杂,自己从来不跟这里的人多亲近,除了纪罗绮点名的几个,其他都不再敢多说话。比如纪柏珩与纪罗绛。
两个看着倒是一个比一个好相处的样子,可是自己却总是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个每日里笑盈盈的人,却觉得跟着家中的任何人一比,都更显得聪明几分,甚至要更加的难应付。自己从来不主动找两人攀谈,三房的几人虽然都说是好说话的,可是自己心里却不这样认为。每次到这边总有些拘谨的感觉,纵然这里的众人在这家中对自己算是态度最好的,可自己总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
纪罗绮一边轻轻地拍了拍姜阮涟表示安抚,一边开口说道:“咱们的好妹夫每天跟六妹生气,他们那屋摔碎的碗碟什么的比咱们一个月用的都要多,我跟咱们的好妹夫说了,只要他愿意去你现在工作的报社打杂,打杂个一段时间,将家里杯子的钱还了,我就做主去请他的父母,以及这边的四婶和四婶娘,把他的什么所谓表妹接进门来。”
纪柏珩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就笑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只茶杯,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说道:“到底你是有本事的,谁不知道我们那报社打杂的工资,可实在没有多少,咱家的杯子再怎么便宜也抵他好几个月的工钱,让他在那儿打杂打杂一段时间,若是真能忍下来,我可真佩服他是个好汉。”
“多半是不能忍下来的。”纪罗绮轻轻笑了笑,语气颇为鄙夷,“一个从小靠着家里的公子哥自然认为事事都如同他想的一样简单,可是说到底没有几件事情能像他想的一样简单,若是非要忍下来,大概是不可能。到时候他自然吃瘪,不敢再找六妹的麻烦,他们那面也就能安上几天。”
纪柏珩点了点头,倒像是颇为赞许。过了片刻,他又抬起头来,两只眼睛转了转,笑着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若是他真的忍下来了,如何?难道你真的要去告诉四婶娘和她的父母,把这桩婚事取消了不成?你知道的,这样的事情咱们都无能为力,咱们若是有办法,早就在当初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再想这些法子呢?”
纪罗绮眼神上下打量一下纪柏珩,颇为不屑。“就算是真的忍下来又如何,口口声声的说着,自己不靠家里,我只不过是给他个不靠家里的契机,他当然应该感谢我,至于他这破事儿,我半点都不愿意再管。若非是为了绾儿,我竟然半步都不到他面前去晃悠。那副自大的样子,我当真是看不惯。这事儿可就劳烦你多费心,如今也有个八月底了,大概九月份,你留学之前可就得把这事儿办妥了。”
纪柏珩站起身来,将嘴里的最后一块糕点咽下去,拍了拍手,收敛了神色,说道:“知道了,我自然找人安排,只不过你可得买好家里这边,要不然家里知道你让他去报社那边打杂,又不知道要说你什么。我也确实是快要走了,大概没有大事,我就不回来了。若说我在这边唯一放心不下的大概就是你三嫂,虽然有三姑看顾着,可是我心里也总还有些担心,我走了之后你记得帮我照看这些。”
纪罗绮点了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还不忘开玩笑。“这话说的是自然,只不过你这话说得实在是有趣,说的倒不像是你去留学,倒像是你这一去就不回来了似的。就算你不说这两句话,三嫂我自然看顾着,况且有三姑在,三嫂又是那样子聪慧玲珑的人,哪里能有人欺负了去呢?我看你是多虑了。”
纪柏珩点了点头,二人没有再过多攀谈,纪柏珩掀开帘子走出去,纪罗绮听到了叫车的声音,大概是准备过报社那边一趟。
等到纪柏珩出去了,姜阮涟这才抬起头来,眼神望向坐在对面吃糕点的纪罗绮,略微的有些迟疑。
纪罗绮感觉到对面投过来的一束目光,将手里的糕点放下去,两只手搭在桌子上,一只手竖起来,撑着头,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了小娘?可是有什么担心的吗?”
姜阮涟慢慢的摇了摇头,脑袋又低下去,手上不停搅动的帕子却暴露了有些纠结的内心。纪罗绮顺着人看到她的手,瞧着那一双细白的手指捏着那张手帕,轻轻地笑了一声。
“好了好了,你何必担心这些?就像你说的,我是这家里正经八百的小姐,不论如何,在家里罚我能怎么罚,只不过是关几天禁闭或者是罚一个月的月钱罢了,再不过就是被叫到母亲那边或者更严重一点到太爷或者太奶那里去,只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口头上说一说,我做的过分事情也不止这一件两件了,你又何必为我担心这个?”
姜阮涟听到这话,又抬起头来,眼神在纪罗绮脸上转来转去,却找不到半分撒谎的神色。她仍然有些担心。这样的大事或许不一定是一个小姐能做主的,况且到时候要是东窗事发纪柏珩自然是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人能够顾得上,那么纪罗绮这个在这里的可就贪了麻烦。她自然是希望纪罗绾那边的事情得到个解决,可是比起那边的人,自己更在意眼前人。
“你这话说的总也是没个正形的,我只不过是担心你。”姜阮涟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的有些底气不足,声音都小了不少,“我知道这事儿或许不是那么好办的,那边能不能坚持下来还是另说,我只不过是不想你置身于麻烦之中罢了,你又何必刁难于我呢?”
“刁难?”纪罗绮声音提高了一些,挪凳子到了姜阮涟旁边,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些委屈,“小娘,你这可就是错怪我了,我哪里能有什么刁难你的意思?我的话只不过是让你放宽心罢了。我哪里不晓得你是个好的,我哪里又不晓得你在家中最是关心我,我只不过是让你放心些,这事情无论如何麻烦不到我头上来的。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姜阮涟听着这话,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犹豫的看了一眼纪罗绮,最终是没再说什么。
蒋世陈当真去了报社当打杂的。纪罗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坐在房间内读一本晦涩难懂的英文小说,来报消息的人满脸的惊讶,纪罗绮倒像是丝毫不意外一样,一边拿着钢笔在自己的本子上面圈圈画画,一边点了点头,示与人出去。来报信的人有些不明白,但还是乖乖的退出了门外,前脚出了门,后脚变跟同样站在门口的人议论了起来。
这件事情自然没几个人知道,纪柏珩那边安排好便坐上了去英国的飞机,纪罗绮最近也打算回到学校继续读书,纪罗绾那边还是老样子,每日里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家里其他人也各自有各自的事儿,对于家里这个早出晚归的六姑少爷,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于是也没有人去太在意。
姜阮涟又一次成了家中最空闲的人。她听纪罗绾的话,每日除了早中晚各一次去给周玉仪请安,隔很长一段时间偶尔陪纪和惇解闷,其他时候便都是往四房那边跑,或者是往三房那边跑。
纪罗绾自然是十分欢迎她过去,过去之后,两个人却也是聊不了几句话,纪罗绾最近的精神头更差了一些,专门在四房这边又设了医生看着。只是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结果,医生除了一句郁结于心之外也说不出别的话,开些下火的药之外,便是告诉病人要自己放松心情。纪罗绾对于这些话充耳不闻,原本就是十分瘦弱的人,如今倒是更显得纤细了一圈,整个人躺在被子里,如同是一块白纸一样,若非还露出个脑袋,人们只当这被子里是空的。
原本还有些丰盈的脸颊彻底凹了下去,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睡不着觉,眼下面的乌青清晰可见,更不用说那两只空洞的失神的黑色的眼睛,以及那偶尔伸出去的一双干枯的手。
姜阮涟纵然心疼却无话可说,除了能偶尔过去陪着谈谈心之外,别的事情便是再干不了了。各人都有各人的命,已经到了这一步,便像是纪罗绮说的,这都是没有改变的事实了。
纪罗绛在丈夫走了之后更加专心自己的学业,家中自然难免有人背后议论,但是因为纪安湫的大力支持,议论的这些话,也只好背后说说,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说出什么来。纪罗绛对于这些话也只当是没听见,偶尔在学校里面碰到纪罗绮打个招呼,其他的时候倒都是不怎么见到的。听纪安湫说,纪罗绛的意思是下半年办住校,左右回到家中也没有什么事情干,孩子自然有奶娘带着,丈夫也已经远去,英国自己倒不如趁着这个空挡好好的在学校攻读学业。纪安湫听着也答应下来,于是是寄宿申请表交上去,纪罗绛便搬着东西住进了北大。
家里迎来了一阵短暂的和平。最近不会再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除了各处的人情往来之外便再没有别的事情,纪罗绮两个多月的暑假也已经结束,姜阮涟每日里除了在房中呆着,也没有什么事情干,紫嫣偶尔从外面带回来什么消息,也只不过是家里的一些家长里短。
家里的安静在一阵惊呼中打破。那是九月初的时候。
纪罗绾每日死气沉沉的样子几乎已经成了常态,家中人人都习惯了她躺在被子中不吃不喝不动的样子,医生隔三差五的就要过来问诊,看来看去却也总看不出个结果,只是为了应付这边,还得常常过来。纪罗绾一开始还抗拒过,后来也知道医生难办,便也不愿意再让医生为难,于是也没有再说过什么,静静地任由着医生给自己把脉开药。
只不过那些药从来没有喝下去过,飞仙和百合费好大的劲把药灌进去,而后那些药又顺着嘴角流出来。每到这个时候飞仙百合便要哭一次,一次哭完之后,又劝人自己想开些,可是这总归也还是没用的。纪罗绾已经不再会回应两人,仅仅是呆呆的躺在床上,甚至不再分给两个丫头眼神,任由两个人哭完,然后去洗脸。她开始什么都不想,开始什么都不念,因为已经没有可以想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
自己的一生如同是被这座华丽的牢笼困住,别人羡慕自己从小锦衣玉食的生活,自己却也要羡慕别人所能拥有的自由。母亲从小愿自己不是一个男孩,长大之后愿自己的性格不好,陈清之后愿自己不能稳固家庭,拉拢不住丈夫的心,而如今孩子生下来,自己却不愿意再去看一眼。
自己不会成为母亲一样的人,可是自己的孩子却也不会走上一条好的道路。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场悲剧,自己是一个悲剧,自己又带了一个悲剧来这个世上,两人的悲剧都是无法改变的,所以自己最后除了叹息无能为力。
纪罗绾自然也没有多么的悲观,她开始去思考人活着的原因,想来想去,却再也想不到。
或许人本来便不应该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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