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平城晚春 > 第一百五十三章

纪罗绮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人像是在好奇他能说出什么话来为自己辩解。蒋世陈被这样的眼睛盯得心里发毛,但是又想到对方是一个女子,况且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子,而自己是一个男子,无论如何都要更胜一筹。况且按照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从来只有男子辱骂折辱女子的道理,从来没有女子跟男子互相辱骂的道理,这样一想,他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清了清嗓子,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立马就开口反驳。
“如何是我不想又如何是我不能,只不过是因为我的母亲用清蕊威胁我,我实在没了办法才一定要结这个婚,否则你以为你的妹妹是什么香钵钵,人人都要上赶着往上凑。别人或许觉得你们家是香钵钵,是天潢贵胄可是我从不这样觉得。你们家纵然有钱有权,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定然不会为了你们所谓的钱权而屈了我自己的一身傲骨,我自然知道君子因铁骨铮铮。可是无论如何,我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放弃我所心爱的女子,所以再三考虑之下,我才娶了你的妹妹。”
纪罗绮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在床边坐下,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伸手为纪罗绾顺气。纪罗绾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手抚摸到背上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这一下子的抚摸却让纪罗绮感觉出来。比前些天见的时候又瘦的多了,大概是这些日子也没有吃过饭,或者是睡过好觉了。这样想着纪罗绮心中更加心疼,看着对面与自己吵吵嚷嚷的人,内心又多了几分不满。
她静静的等到对面说完,一边扶着纪罗绾躺下,一边冷笑着反驳。“你倒是觉得你自己是个好的了,你倒是你觉得你自己是傲骨铮铮了,可是你也应该想一想,你的家族培养你到今天,你难道真的觉得你如今的一切成就都是靠你自己吗?你难道真的觉得别人对你的曲意逢迎,是因为佩服你吗?”
纪罗绮说到这里,几乎笑出来。曾几何时,自己也曾这样的天真认为,可是这样的天真并没有过多久,大概是三两天,大概是三两个小时,自己就立马清楚的看到了这件事。别人对自己的好,总归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自己背后的家族,自己的家族是自己的枷锁,可是也仍然是自己的阶梯。现在大家族的人一边享受着家族的好,一边去追求自由,这本身就是不可取的事情。当然也可以去追求自己所谓的自由,可是说到底不过是带着脚铐跳舞。
认识到自己带着脚铐跳舞,并且想如何去带着脚铐跳出一只更美好的舞蹈,这是无可厚非的,偏偏有的人总认为自己能够摘下脚铐跳舞,或者认为自己跳舞时的喝彩声与脚上的脚铐无关。可实际上,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没有人管你跳舞的水平如何,人人只管你脚上的脚铐是什么样子的,是否华丽,是否高贵。这样想着纪罗绮觉得对面人说的话天真到可笑。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甚至笑了出来。“你还是太天真了。别人从来不会管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只管你背后的家族,他们对你的一切好,也仅仅只是因为你背后的家族,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才是道理。你当然知道我逃婚的事情,可是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逃婚,我不敢跟家里断绝关系,因为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需要家里的援助,我知道没了,家里我什么也不是,纵然我自己有能力,可是没了家里,我要痛苦的多。你现在意识不到这个事情,只不过是因为你现在还太蠢,可是不管你究竟有多蠢,你也不应该将你的钢刀刺向一个跟你同样可怜的人。你是被家族胁迫我妹妹未尝就是愿意。你这样的人,若是真的给我妹妹选择,她不会正眼瞧你一眼。”
蒋世陈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这一番话。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自己曾经总认为别人对自己的一切应承都仅仅是因为自己本身是因为自己本身值得那些应承,可是此刻血淋淋的现实就这样子被撕开,摆在自己眼前,自己有两条路,相信或者不相信。可是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太过于露骨。这番话将那样的道理,就这样子硬生生的摆在自己面前,自己相信或不相信,这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自己没有办法去反驳,可是自己又不愿意承认。
总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总认为自己是无敌的,可是如今这番话却告诉自己,只不过是在别人的曲意逢迎下蒙了眼,只不过是家族的供应罢了。他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纪罗绮看对面的人不说话,扶着纪罗绾躺下,又站起身帮忙把床帘子拉上,带着蒋世陈出了外间,把里头的帘子放下来,隔绝了外头的声音。
几人终于坐在了圆桌上。飞仙和百合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震惊。刚刚里头吵架的每一句话都是两人未曾想到的,纪罗绮将血淋淋的残酷的现实,就这样子打开了扔在地上,每一句话都毫不留情,每一句话都征伐利弊。
姜阮涟刚刚在门口听的也觉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自己就需要冲进去拉架,以免得造成了更大的麻烦。一个蒋世陈自然直不了什么,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不顾及着纪罗绮。若是因为这件事情遭到了周玉仪的责骂,那才算是实在的无辜。以至于姜阮涟刚刚已经在捏着手帕的响,若是真的到时候周玉仪大动肝火一定要责罚一个人,自己又该如何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把纪罗绮摘干净。
不过看如今的情况,自己刚刚的担心实在是多虑了,刚刚的那一番话,纵然每个人都听得胆战心惊,但似乎确实骂醒了里面不明白事理的男人。
几人在桌子边上围着坐了,飞仙和百合派人下去拿了茶点上来,把茶递过来的时候,还暗悄悄的白了蒋世陈一眼。他们两个实在是不愿意递这杯茶,不过是因为家里的规矩,否则早就摔杯子走人,不愿意多伺候这个姑爷一次。
纪罗绮捏着手里面的杯子,一面细细的看着杯子上面的冰裂纹,一面轻轻的说话。“我妹妹生孩子本身也不是我妹妹的意思,只不过是四婶娘的意思罢了,你知道的,四婶娘比谁都关心你们这桩联姻比谁都看重你们家,可是你也应该想清楚,这个家里也只有四婶娘看中你们家。”
她说到这里突然放下了杯子,话锋一转就转到了别处去。“不过这些道理你应该是明白不了,毕竟井底之蛙从来是不会看天上的,你以为世界只有那么大,你以为没有人去过外面的世界,你只想把自己封在井里因为你不敢去看外面的世界,你害怕他太过残忍。不过这也没什么的,我不指望唤醒你,不过我看到这杯子倒是想起来了,你这些天在我家摔了不知道多少个杯子,我们平常摔个杯子,有时候还要赔两个银钱进去,怎么你就不赔了?”
蒋世陈被这突然的画风转变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不明白自己应该回答些什么。
纪罗绮递了个眼神给姜阮涟,姜阮涟立马会意紧跟着接话。
“这话说的倒是有道理,别的事情都不要紧,可是这钱财上的事情是最要紧。人人都说现在的世道没有钱,是万万不能,这家里虽然有钱,可是也禁不住这每天好几个杯子的祸害,况且姑爷也不是就这么一天摔,只怕是日日都摔,这家里的钱虽然多,但也不是专门用来买杯子的,我们平常要添个什么东西也是自己掏出钱去给库房,让库房那边的人去买。姑爷摔了这么多杯子,好歹应该赔。”
蒋世陈听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道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一时片刻又不知道反驳,究竟该反驳些什么?他甚至搞不懂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图,想着自己脸上刚刚火辣辣的一巴掌又不敢贸然的说些什么。
纪罗绮看着对方呆愣的样子,觉得好笑,手指轻轻的屈起来,敲了敲桌子,说道:“你不是说你自然是傲骨铮铮,不靠家里吗?你不是说你有反抗家里的勇气吗?那不然就别用家里的钱,正好我这边听说三哥的报社还缺个打杂的,你不如就去报社那边打杂,这也算是我给你出的一个主意。到时候你用打杂的钱还这边杯子的钱,自然我就认了,你是个不靠家里的好汉,然后我就认为这件事情是我妹妹的错了。你说好不好?”
蒋世陈这时候才大概明白了这醉翁之意。不过是看不起自己罢了,不过是觉得自己是个只靠家里的人,不过是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养活自己的能力,但是这话实在是好笑。他几乎瞬间就答应下来。这样的事情对于自己而言必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去报社打杂,用打杂的钱赔了这边的杯子,往后只怕是没人敢再说自己一句,靠着家里,那么自己跟许青蕊的事情,只怕也要顺利的多。
纪罗绮看着他答应下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说到:“不曾想,你竟是个有胆量的,那么我也不为难你,我去找三哥,让三哥给你介绍过去,只不过你自己可得藏好了,毕竟你家里把你当金尊玉贵的少爷养,要是知道你去报社打杂,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只不过我是不在意这些的。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要是真的能把报社那边坚持下来,坚持着把这边杯子的钱赔了,那么我就认了你是个好汉,我自己去,让我妹妹跟你离婚,然后帮你娶你的表妹进门。”
蒋世陈听到这里的时候,还觉得内心大为震惊,不知道这个姐姐究竟心里卖的什么药。只不过纪罗绮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说到:“只不过你要是坚持不下来,往后在这家里就给我安安分分,少扯那些胡七八糟的话!别觉得你自己是什么香钵钵,我妹妹自然看不上你,只不过是因为家里的原因罢了,少觉得是我妹妹自己往你身上贴的!”
蒋世陈就这样子满口答应下来,纪罗绮没有在有空管这边的事情,眼见着纪罗绾半晌不出什么声音,想着人大概是睡着了,也不愿意在这里过多的打扰,于是站起身来,一边说着让蒋世陈等消息,一边转身打算往三房那边去。
两人出了门,姜阮涟终于敢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刚刚里面的情况实在是太过于紧张了,只觉得自己说一句话不对,不说一句话也不对,干看着不对,插手也不对,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出现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如今好歹是出来了,只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看着纪罗绮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心中也放心了不少。
好歹这个人是没事的。只要纪罗绮没事,别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你怎么突然来了这样一桩活?到时候别人要是知道你把人家少爷送去报社当打杂的,不知道那边要怎么生气呢?”
“生气,他们生气倒是正好呢。”纪罗绮又笑出来,一双眼睛眯起来,满眼的狡黠,没了半点在里头的样子。她一只手抓住姜阮涟手上的镯子,姜阮涟的体温顺着温润的玉石料子传到她的手里。
“他们生气觉得咱们这边不尊敬他们,然后让他们儿子跟我妹妹离婚,这才算是最好的。谁惜的他们的儿子,别人害怕他们,我们家可不害怕他们怕。大不了是母亲骂我几句,父亲骂我几句,或者是四婶娘说我几句罢了,能怎么样?我从小到大挨过的骂又不少,我可不在意这些个。”纪罗绮走路的脚步突然一顿,转过身来,对着姜阮涟说,“不过你不一样,到时候你就说这些事情全都不知情,左右母亲跟父亲不会真的把我罚的太重,你可千万别管我,知道了吗?”
“千万别管你?”姜阮涟一双眼睛一下子睁大,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个家里我不管谁也不能不管你啊,我要是连你都不管,这个家里我还管谁去?你知道的,家里我最在意的就是你了。”
纪罗绮突然被这句话说的一愣。原本的意思是让人把自己摘干净,不曾想这样直冲冲的一句话,倒是直抵自己的面门。最在意的就是自己。自己总以为自己是单相思,却不曾想,这单相思实在是有回报的。有这么一句话,自己便是对人千般好万般好又是如何,只不过是等量兑换罢了。
她脸上的喜悦几乎藏不住,但是又升起了一些逗弄姜阮涟的心思。纪罗绮略微俯身一些,两人的距离便又拉近,几乎要到了鼻尖碰鼻尖的地步。
姜阮涟被这突然的靠近弄得猝不及防,想起前两天那个意味不明的吻,脸上便又盖上了一层红晕。明明不是个爱自己的,却偏偏要来招惹自己,弄来弄去只有自己一个人心如鼓擂,实在是个不道德的。于是姜阮涟舒淇手中拿着的扇子挡在脸前,纪罗绮马上贴过来的鼻尖就这样被隔开。
纪罗绮看人面色红润的样子觉得好笑,隔着扇子轻轻地敲了敲。“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不能给老狼开门的。你要等到妈妈回来,知道吗?”
姜阮涟被这一番话逗得没话说,略微往后退了两三步,轻轻伸手推了一把纪罗绮,地推当然没用多大的力气,倒像是害羞的样子。
姜阮涟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半边脸,眼睛低垂着,露出一只来不知道看着哪里。声音也小了不少,像是刚到家里那样,随便说两句话就要脸红。
“你是没个正形的,前两天你拿不知道哪来的诗句戏弄我的事儿,我还没跟你计较,你现在倒是又闹上这些个了。你迟早等着我到你母亲那边去告你一状,真不知道你每天在学堂里学些什么,该好好的找人管教管教你才是。”
纪罗绮知道这番话当然没有真的意思,于是得寸进尺的更进一步,将姜阮涟的扇子拨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人。“你管教管教我便是了,毕竟你算是我的庶母。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母亲,可是也算半个母亲,你管教管教我,我也是没什么意见的。”纪罗绮说到这里,突然起身,笑了一声,“不过你也舍不得吧,毕竟在这家里,你最心疼的就是我了。”
姜阮涟被这两句话逗得笑出来,但是又不好真的跟人生气,用扇子轻轻的拍了人一下,心里懊悔自己刚刚说那句话做什么。
“快些走吧你,贫嘴贫舌的,到了你三哥那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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