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眼前的人眼色终于是他能够一样望得穿的样子,他很难过,原本是韩子高伏在他身上任他抱着,陈茜突然起身一把用剑逼着那绯莲绝色直接反身压在了榻上,左手按住了他的左臂,韩子高的右手扣在他执剑的手上。
他的颈上开始顺着剑刃走势流血。
陈茜眼睛里都是他……昭彰的红,全是他的影子,烧起来的灼热感,看着他的血闭上眼睛,"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住你,你自己想要做的就一定会去做,我绑不住你,困不住你,可我不想让你去做什么交换……再过一阵子,待到开春的时候也许我会真的长时间失去气力,那时候我更不可能留住你,子高……"
陈茜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闭着眼睛暗暗使力,"我杀了你,你就会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永远不会是废墟里空了的绯莲红,不会是碎骨……你是我亲手杀的,你是我的……"
门外激烈的叩门声,"太守,离兮姑娘不见了!"
韩子高紧紧抿上唇,右手从陈茜执剑的手间挪开,缓缓握上剑身,一直都不曾开口,他上面的男人闭着眼睛,思绪乱成一团,"我真的不是一个会放任自己死在这里的人,你说得对……所以我不死心,你以为我不知道叔父为什么会让我活着来到这里?如果不是他觉得你还有用,他彻底放弃我的话定不会这样任我偏安一隅,找个罪名杀了我还能立军威……他想让你去接近侯景然后答应救我是不是?哈哈……真好……我找你回来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你这么美,如果没有竹的前因送你去也一定能想办法毒杀侯景,我都是算好的,子高,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些,杀了侯景我叔父会更倚重我,他想自立,我助他如此,日后……继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一口气不断地说下去,一辈子没有这么直白,"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答应陈顼拥兵自立的提议不光光是顾忌他对我尚有养育之恩,而是的确此时太过冒险。我算好了叔父的亲子远在他国,膝下不过唯剩见琛而已,纵使他百年后其余众人真的想要召回陈昌也是千里之外救不了近火,那时候我必然可以得势远比现下安全得多,你看我想得多么周全……许你些荣华换得这么多的好处,我陈茜从来不做无用的施舍……我一路来会稽甚至都没有完全死心,或许你可以替我找到醉鸾梦的解药,那么我或许不用让你去换药,但是现下看来……"
真的是被逼到没有办法的时候了。
"可是我对你和他不一样,我觉得危险了,你懂不懂?"手下加重,陈茜继续说着,"当年侯景说用一千人同我换竹,时至今日再回想我的答案还是一样,我会答应他,但是如果是你……我开始觉得我不会同意,这样的念头太危险了。我必须杀了你,否则我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而且也不能保证我究竟会不会为了自己的性命让你去做这些以色侍人的事情,在我还能动的时候,我杀了你,逼得谁也没办法,这样我也不得不去接受最后像你说的一样的结果……像只死狗一样在这里等死。"
韩子高的手完完全全握在剑刃上,血肉之躯挡剑,鲜血顺势而下。
陈茜越说越失神,"我必须下一个决定,在我还有理智的时候,杀了你我才能彻底地逼着自己没有办法,我不能用你去换……"
"子高……莲绯子碧,高华不染,我们就算一起埋骨会稽,就算同这些乱世里其他无名之辈一样死在这里,你我的名字也是永远绑在一起的,我给你的名字,起码这名字……我给你的时候没有其他的阴谋……"
一滴滚烫的,几乎如火一样的晶莹落在他被剑刃制住的颈边,韩子高看着他这一刻几乎算作是软弱和不得不逼迫自己下决心的挣扎,微微笑起来,在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笑得人间失色。
连绯莲红的成了空荡荡的如洗月色,惨白得不及他的血。
世人常言所谓绝色,费尽心机描述千万,可这绝色若是能被人轻易勾勒,那便不是无双。他不是墙壁上空空挂起竹林迎风的美,他永远不会被人画在像上,韩子高永远都只能是……
你想象的,无法具象化的,流连到你望见了一眼甚至都不敢再看的风华。
他是能人忘了自己的人。
陈茜手下使力一剑就欲直接断他颈边血脉。
韩子高全身的气力都在右手上使力地用五指扣住了剑刃,硬生生地顺着剑身滑下堵在了自己颈前,陈茜觉得手下剑气受阻睁开眼睛就看着他胸前温热潮湿,韩子高白皙手间全是淅沥沥的鲜血一动不动握着那剑,他下意识地一刻停顿就让韩子高得了机会,这少年就那么用手掌阻住了剑身挡在颈上要害之前。
"你……"陈茜被浓重的血腥气逼得左手不由后撤,韩子高迅速地抬起被他一直压制的左臂一把挡在他执剑的手臂上翻身而起。
眼看着那剑即使不断韩子高颈脉也要直接断他手掌,陈茜到底还是猛然惊醒松了手。
葳蕤霜照,韩子高指尖一滴一滴坠落的血珠垂在身侧,他肤色浅淡,这样望过去…血莲芳菲,延伸开的都是疯狂泛滥的感情。
彼此的控制独占欲,对自我旧日的否定还有权势奢望的心魔挣扎,这样乱的人世间,到底能不能够真的并肩高处?
咣当一声剑落在地上,韩子高踉跄着离开榻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俯下身去将剑拾起,反手一抬,陈茜愣在原处眼睁睁看着他用剑刺入自己胸前半寸。
速度快到他从疯狂的边缘几乎回转不过来。
他甚至都没感受到疼痛,就听着那人紧接着转身干净利落将一侧的窗子直接劈砍而下,那动作甚至如同还在寝阁之中一样,冷风瞬间扑入,绯莲色的人站在窗前大声呼喊,"来人!"
守卫原就有事回禀半晌不见屋中回应,心下起疑,这时候听出异动迅速破门而入。
屋中一片争斗过的痕迹,两个人身上都是伤,陈茜看着韩子高冷静异常地声音,"有刺客突袭太守府!快去叫大夫!"
榻上的男人惊讶只是短短的一瞬,陈茜终究是陈茜,他迅速地看清了韩子高的意图,在大夫慌张张地踏进屋中的时候开口,"蒙面之人突袭,韩侍卫护主有功。"
胸前旧日狰狞裂骨的伤痕留下了疤,韩子高那一剑根本避开了所有主要血脉,甚至只是皮肉之伤,大夫诊治余人退下,韩子高却兀自留在屋中,"大夫,太守之伤可有妨碍?"
那大夫赶忙摇首,"韩侍卫有功,太守不过轻伤,绝不……"
韩子高紧跟着压上一句,"太守可万万闪失不得,伤在胸腔,千万仔细诊看。"
还是个少年人,这一句话却说得周身锋芒顿现,直叫那大夫慌忙擦汗,"是是是,太守伤处……嗯……下官看来,这可需得多加注意……"
"太守此次受伤,可是近日不得再骑马?"
"自然是不可,万万不可!"
从头至尾陈茜一句话没有说,那大夫却被韩子高瞬间弄得惶恐不已,不过是些皮肉的伤势硬是加了汤药,连声吩咐着不得骑马,尚需修养。
天已全亮,撤了火烛之后陈茜看着韩子高换过了染血的衣裳背对着自己。
屋内静得谁也不愿打破,府中之人皆知太守受了伤,加重了守卫。
"这下你日后若是真的不能再骑马也有了说辞,而且正月入冬诸事繁琐,也暂时能得一些缓和的余地。"
韩子高手上的伤口也并不严重,好在陈茜见到他的血后意识里仍旧是犹豫的,并没有使上全力。直到日光大亮的时候一切才渐渐平息下来,混乱的府中追查了所有地方也没有看到什么刺客的行踪,众人惊奇之余却也不敢怠慢,屋子里不过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茜看着他的手指被缠缠绕绕地包了起来想要开口说什么,韩子高却突然转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事情变得更乱,谁也没顾得上再多想。
"离兮没有回来。"
陈茜不由也有些惊讶,"出山阴驿馆之时我还见她随行。竟然路上私逃?"韩子高急急佩剑在身就欲出去,"方才众人回禀就是为了此事。"
"等等!"
"已经过去大半日有余,再晚恐怕更不知她去向,我现在就带人原路回去搜寻,离兮知道太多事情,她一个人私逃外出实在太过危险。"
陈茜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你去可以,但是不要带她回来。"
韩子高脚步走至门外骤然停下,"你……"
"杀了她。我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仍旧犯错。"陈茜的声音波澜不惊,却冷冰冰地扔了这话出来,韩子高并没有反驳,带人出去。
他传令太守命人原路寻人,好似这一时陈茜的部下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副将武歧伯看了看身后众人,跟着这一身昭彰烈红色的少年就策马而出。
最初的时候都听闻这韩子高美得妖异,暗中传言更是投了好事者的心思,传得格外暧昧难言,听着当日陈茜送他去武场的时候像是武岐伯这样正当年的武将就有了看热闹的心思,心里想着县侯宠着个孩子还宠上了天了,结果第一日,这面色妍丽得直教春花失色的修长少年竟然就只手射落了陈氏的军旗。
想一想,他们十几岁的时候都不会有这样的心气和胆量。
再后来,韩子高越来越不像一个男宠。
本来人人都以为这么漂亮的孩子总该是温软听话的秉性,却不想他总是做出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比如他带着露骨的伤势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最后失血过多倒在地上的时候才教人发现。
比如他轻轻松松地站在跟随陈茜数年的副将面前却一点也没有什么卑微的脸色,说着出发寻人,武岐伯竟也就当真领人随他而去。
什么时候起,大家都觉得……这少年说的,就一定是陈茜的意思了呢?
他才不过十七岁。
日光下温度渐渐回暖,他解下了披风一身浓烈得吹散了所有晨雾的绯莲红,惊莲嘶鸣,红鬓的绝世良驹之上韩子高蹙眉而起,扬声命令,"太守有命,务必寻到离兮姑娘!"
他其实这样骄傲而认真的样子更美。会稽山水,几番来去越过府河,山野间有人晨起吹笛,"可曾忆年少时,车马间莲藕香,轻叹入世忙,桂花正芙蓉锵,壤联璧袅烟香,何须太匆忙……"
恰好陈茜靠在廊下听闻下人回禀京口诸事,"岭南曲江侯萧勃有暗中积粮之意,怕是再要稳不住……"
遥遥地再起笛音,能觉出自那远山而来。
陈茜想着这个时候,韩子高该是一身红衣纵横山水之间,莲藕香?
会稽太守听着局势回报笑得轻蔑。
"太守,京口近日表面太平,曲江侯诸事竟被相国压下,陛下恐怕并不知情,不知相国意欲做何打算。"
来的人自然是忧心忡忡,萧梁宗室到底是名正言顺的皇族,相国瞒上可不是什么万全之策。
偏偏陈茜微笑而起,听着那微弱却还不难分辨的笛音,"何须太匆忙……这倒真是。"
会不会日后这小野豹回想起来就会记起自己年少时候入世忙,韩子高终究年轻,这么不服输的心气,这样努力去掌握住什么的心思。
他想杀了他并不全是自私的念头。
他其实很想他不要有这样怅惘回忆的机会。
"太守?"
"既然出了建康总要有些弃子的自觉,相国如何打算我亦不知。先退下吧。"
眼前被焚烧过后的死灰并不显得冰冷。
烽火烟,野云万里风沙望不断,自她记忆之中的一切就好像总与征战有关。
废墟残迹之中有人独立,淡色的衣裙,明显还是大户人家侍女的装扮。她被人带回去的时候还太小,等到她终于有了一些自我意识的时候,她记得当年那人还不曾发丝染雪,只是一双眼睛望得人心慌。明晃晃的甲胄之下探手过来,给了她饭食,也给了她一个名字。"离兮。"
离兮忧兮,既登高台。望南山兮,俾我倦兮。
渐渐长大之后,她才知道那人很少会有这样的雅意,他日后同人联手将修罗魔鬼一般的昏君赶出京口。
"你是乱葬岗上捡回来的丫头。我部偶然途经,一片的白骨堆里……只有你尚有呼吸。"于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就这么被他一时的恻隐之心留下。
她现在面对这一片战火焚烧过后的残迹却突然明白过来,也许那个人当日也并不是怜悯什么,也许他算好了一切,也许他需要控制一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为自己所用。
刚刚好,她得了这样的恩典。
饮马秋水,以前有人叫他陈霸先,现在所有人都尊称他为相国。
他于她有救命之恩,也是他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命她去伺候陈茜,这样近身婢女的意思有很多种,一般而言,总都是房中人。
她也无从选择,但是日后她才发现,那个当年不过十八还可以称之为少年的陈茜并不是一个纵情声色的人,相反,他似乎有很深的牵念,他一直在找一个人。
甚至疯狂到了不顾其他哪怕是一个相似的影子也不可放手的地步。
出府的时候,陈霸先口中的侄儿已经崭露头角,彼时侯景之乱天下动荡,陈霸先渐渐老去却依然有迫人的气势,手中握剑却并不出鞘,只是扫了一眼她被人引过来,上下看看,"离兮?"
他其实都忘记了自己还捡了这么个丫头回来,如今也已经这么大了。陈茜败退途中肆意屠村泄愤的消息传回来,别人只当是个少年意气的宣泄做个笑谈罢了,这实是如今天下最最普通不过的人之常情,可陈霸先却恰到好处地算准了恩怨。
他找来了那个村子附近捡到的丫头。
"以后跟着陈茜。"六个字,她真的时至今日依旧如此。但是很明显,那一日的陈霸先话里留足了分寸。
以至于日后……他突然有一日暗中传了她过去说起来,"离兮,我让你跟着陈茜,可你须得记住,你认谁为主?"
她自然知道他于她有深恩,叩首于堂下,"离兮自不敢忘。"
于是那一日陈霸先告诉她的一切都成了永远无法推翻的负累。
这会稽乡下的村子,确实是陈茜毁的,而这里……不但是韩子高的家乡,也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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