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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暖暖的投射在眼皮上,阳子睁开眼,要用手遮住阳光,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阳光明媚的陌生房间中,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地,有些茫然的坐起来。
“醒了?”
浑厚带着揶揄笑意的声音听来如此亲切熟悉,她寻声望过去,窗边的横榻上歪歪斜斜靠着一个黑发男子,“尚隆?”
“醒了就好。”尚隆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仿佛知道她心中的疑问,说道:“这里是关弓城的一家上好客栈。无论我带你回玄瑛宫还是金波宫,只怕都会被大臣们念,所以索性再做一回风汉大人。”他冲她挤挤眼。
“是这样阿……”她低声应着,脸上有些发烧。的确,无论在哪国的王宫中,两个王都无法这样私下相处吧。这时她已经想起来在蓬山的事情,想起自己晕倒在他的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又好奇:“你怎么会去蓬山?”
“我本来是去金波宫找你的,后来听说你上了蓬山,不放心,就也跟去了。”
“哦。”心中百转千回愁绪重重,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便不敢去看他关切的目光,找话一样的问道:“六太呢?”
“我让他去办件事情,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
“哦。”
“阳子,”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怜惜,“我都知道了。你受苦了。”
阳子怔怔看着他,眼圈蓦的一红,又强自忍住,深深的,深深的,垂下头去。
尚隆伸手抚上她的头发,“阳子,你要振作啊。”
眼泪啪啪的掉下来,砸在手背上。
他忽然轻笑:“能看见庆国英明神武的女王赤子陛下流眼泪,我可真有福气啊。”
被他这么一说,阳子也不好意思起来,忍不住破涕为笑,抬起头,却意外的发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如此深邃难懂,似乎内蕴千言,又仿佛只在眼波闪动间,便已经诉尽了情谊。
“尚隆?”她不确定的试探的叫他,换来他恍然回神的一笑。
“玉叶夫人都跟我说了,你不肯原谅景麒?”
阳子沉默了一会,摇头,“他没有错,我不是不原谅他,我只是,只是不能原谅我自己。”
“阳子,”尚隆舒了口气站起来,“如果景麒没错的话,你为什么会有错呢?”
“俄?”她一愣,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你还是无法放下乐俊的死吧?也难怪,对你来说,他是最重要的存在吧。但是阳子,”他盯着她,目光灼然:“虽然我很讨厌这样说,可是必须要提醒你,你不只是你自己,更是一个王。”
“我当然知道我是王!”阳子突然激动起来,腾的一下站起来:“如果不是王,就不会让景麒心乱,就不会造成庸的出现,乐俊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就不会无家可归。都是我的缘故,尚隆,我不配做一个王。”
“真是头疼啊。”尚隆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回身推开身后的一扇窗户,让新鲜空气流进来。“你跟景麒,你们这两个家伙真不是普通的让人头痛啊。那个家伙口口声声说他不配做麒麟,你又说你不配做王。那怎么办?都不要做了,等舍身木上长出新的卵果,生出合格的麒麟,再去找合格的王,这就对了吗?借口不配,就要抛下责任吗?”
“我……”阳子面对他的质责无话可说。
“阳子啊,并不是说王就不能犯错。没有王不会犯错。只不过,王的一言一行牵动全局,所以要格外谨慎,尽量减少犯错,但是如果说犯了错就不配做王的话,十二国的麒麟们会忙死了。”
“欸?”
尚隆一本正经的说:“他们光是不停的找王都会累死的。”他猝狭的嘿嘿一乐,旋即又正起面孔说:“何况你也没有错啊。就算是景麒,即便他选择违反天命,也不算错啊。”
一说到景麒,阳子心中就是一痛,当时一门心思的逃离,过后冷静下来,深深知道景麒的心中会有多难过。
尚隆仿佛看的见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景麒为什么会认为自己违反了天命吗?”
“据说,他违背了与我的盟约。”
尚隆沉声道:“不错。当时你单身去庸穴,是我告诉他其实他才是乱主的。”
“啊?”阳子这才知道为什么景麒当时会突然出现。
“那时你命令他不得离开玄瑛宫。所以我在点醒他之前,也颇为犹豫,作为麒麟,他誓约忠诚,不违诏命;可是知道你有危险,他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天命与真心,我让他二者择一。”
阳子震惊的瞪着他,心头仿如电击一般颤抖,天命与真心,那只傻麒麟选择了真心,却又为放弃天命而自责,所以口口声声不配做麒麟。祯卫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可是我知道,那孩子只是很努力的要成为一个好台辅……”什么样的真心,让他放弃了一直以来的梦想?阳子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喉头发紧,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景麒,你傻!”
尚隆继续道:“虽然麒麟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为主上付出一生。可是也没听说过哪只麒麟像景麒那个家伙那样死心眼的。阳子啊,你的运气可真不错。”
“可是……”
“你曾经问我,这么五百年一千年的活下去,心里什么感觉。说实话,这是很恐怖的未来。所以,我说有景麒在身边陪伴的你,是幸运的啊。”尚隆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伤感,“世事无常,很多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我以为猪突他们三个会一直这样在我身边罗嗦下去,可是突然就死了一个;我以为我可以看着你一直走下去,可是如今却未必了;”
“尚隆……”阳子这时也想到了雁国面临的危机。
他没有停下来,继续道:“我以为即使我不在了,乐俊也会帮你,支持你,可是他也……”他顿了顿,语气中有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阳子,即使你的路长的看不见尽头,也不能掉以轻心,也要珍惜你身边的一切。今后,你身边只剩下景麒一个人了。”
阳子猛地一震,这句话才真真正正点中了她心中最不敢触及的忧虑,“你说的对。”她缓缓坐下,“我身边最重要的三个人,你,乐俊,还有景麒。乐俊死了,你……景麒如果也离开我,”她看着他,眼中尽是惶恐:“尚隆,那时候景麒说要去蓬山请天帝处置的时候,我害怕极了,害怕他离开我,只留下我一个人。可是,就是这样的心思,让我更加恐惧,尚隆,那不是一个王对麒麟正常的感情啊。”
尚隆一时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瞧,目不转睛。半晌,阳子终于被他瞧的不自在起来,勉强笑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阳子……”尚隆闭上眼,靠回在榻上,淡淡开口问道:“你说,王对麒麟的正常感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应该……”阳子张开了嘴,却突然说不下去,是啊,什么样的感情才应该是正常的呢?关心?依恋?信任?最亲近的,应该是无话不说的?
“你也不知道吧?”尚隆轻浅的笑着,“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是不正常的呢?”
“我……”阳子还是没办法回答。
“所以啊,为什么要执著于对错呢?如果根本没有对错的话……”
“可是庸乱……”
“庸乱的起因,是景麒的心乱。为什么会心乱呢?不是因为景麒对你动了心,而是因为他不能理解那样的心情,不懂得如何去面对,才会陷入混乱。”
阳子的心狂乱的跳动,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她脑中一时极其混乱,乍喜还悲,种种心情交织成一团,理不清头绪。
尚隆说:“庸主乱,不主失道。比如你的书房乱了,让人打扫整齐就好,没必要把里面的东西都扔掉吧。”
渐渐的,心思清明起来,仿佛云开月现,一直让她迷惑不解难辩东西的迷障消散。长久以来第一次,阳子混乱的情绪平复下来。
“那么……不是错误?”她问,小心翼翼,紧张的等着回答。
“当然不是。”尚隆大笑,突然又停下来,睁开眼,目光不知望向窗外何处,“如果真心也是错误的话,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可是,乐俊他确实因庸乱而死啊。”这是无论如何不能绕过的心结。无论有多少理由,乐俊的死都是她和景麒所无法承受的。“不管怎么说,乐俊还是因我们的原因而死啊。”
“阳子,我告诉过你要珍惜啊。为什么要这样责难自己跟景麒呢?”尚隆的眼睛还在外面搜索,无奈的语气听来更象是长兄般的纵容,“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总要走下去。何况,无论乐俊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始终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不能如此沉溺于伤心中啊。”
“可是……我无法释怀啊。”一想到乐俊那温暖的模样,她就心痛如绞,“我怎么可能就那么拍拍手说:好,死了就算了。他是乐俊啊,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阳子!”尚隆突然走到她面前,狠狠的握住她的肩膀摇晃,似乎要把她摇醒,“没有乐俊,就没有今天的你,这话不错。可是现在乐俊不在了,难道你也要跟着他离去?扔下庆国,就这么任自己颓唐下去?”
“我不知道……”她哭着说。
“你是害怕没有他的日子吧?你已经习惯了把烦恼向他倾诉,把他当作你心头的灯,你害怕没有了他,你就不知道如何走下去吧?”尚隆怜惜的说,“也难怪啊。”
窗外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尚隆突然笑起来,用轻松的语气说:“好了,别哭了,看看谁来了。”
“俄?”阳子抬起头,看见金黄色的麒麟从窗外闪过,知道是六太来了,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痕站起来。
门被推开,六太弓着背走进来:“哎呀,累死我了。”他看见阳子,咧嘴一笑:“阳子,我一定是最命苦的麒麟。”
尚隆在旁边冷冷的说:“不好好打招呼,一来就诉苦。”
“还不是你老让我跑腿,简直就邮差一样。”六太虽然嘟嘟囔囊的抱怨,脸转向阳子的时候,还是扯出大大的笑容,“我刚从庆国来。带了个小家伙来见你。”
“小家伙?”
“是啊。”六太走到门边,“嘉尧,进来吧。”
小小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阳子就打心眼里笑出来,“嘉尧,你怎么来了。”
“阳子姐姐。”
嘉尧听见她的声音,一下子跑过来,吓的六太连忙喊:“小心点,别摔着。”
阳子迎过去,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不是要跟夕晖走吗?”
“我要等见到姐姐,跟姐姐道别以后才走。六太哥哥说带我来见姐姐,我就来了。”小脸上没有焦距的双眼弯成月牙的样子。
阳子辛酸,勉强笑道:“以后跟夕晖在一起,可要听老师的话哦。”
“知道的。”小孩子答的响亮。
“嘉尧,”尚隆饶有兴味的开口问道:“你乐俊哥哥死的时候,你在身边吗?”
“尚隆!”阳子冲口阻止他,这孩子每次听到人提起乐俊都伤心的哭泣,所以当时的情形,她们谁都不忍心问。
六太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抱胸旁观。
出乎意料,嘉尧这次却没有哭,空洞的眼睛停留在阳子的脸上,慢慢说道:“乐俊哥哥本来说送我去明郭找爸爸妈妈,可是没找到,听人家说他们去了麦州,乐俊哥哥就带我去麦州找。”
阳子闭上眼,要紧咬着牙才能不流下泪来。
“后来呢?”尚隆循循善诱的问。
“后来,一天我口渴,乐俊哥哥说去找水,好久都没有回来,我去找他,结果,结果……”嘉尧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别问了!”阳子一把把嘉尧收尽怀里,“尚隆你别问了。”
尚隆却不理睬她,继续问道:“结果怎么样?”
嘉尧从阳子怀中挣扎出来,抽抽噎噎的说:“乐俊哥哥倒在那里……他,他说……”
“他说什么?”阳子和尚隆同时问道,已经忘了刚才还不让尚隆继续问下去。
“乐俊哥哥说,他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阳子姐姐成为一个伟大的王。”
童稚的声音,低低的说出这句话,在阳子听来却如同被闪电劈中,登时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所有的反应。只觉一道刺痛的火线,从心底深处萌发,沿着四肢百骸游走,恍惚间,就已干涸冰冷的某处渐渐恢复了知觉。
“真的吗?”她问,声音缥缈的不真实,“乐俊真的那样说了吗?”
尚隆走道嘉尧的身后,大掌拍拍他小小的肩膀,以示鼓励。
阳子捧着嘉尧的脸,盯着他一子一顿的问道:“他真的那样说了吗?”
眼泪从没有焦距的眼眶中流下来,嘉尧小声说:“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她心中焦痛欣慰交织,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嘉尧呜呜的小声哭泣:“我,我,我怕说了你伤心。”
“好了。”尚隆几乎是从阳子怀里把嘉要抢下来,塞给六太:“嘉尧很好,嘉尧是好孩子。”他回头看看呆若木鸡的阳子,轻声安慰小小的孩子:“嘉尧是个聪明的孩子,阳子姐姐现在好受多了。”
“嗯。”他点点头,仿佛力气用尽了一样,靠在六太怀里。
六太冷冷的瞪了尚隆一眼,说:“我带他休息。”
那句话在阳子的心里面转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过了多久,才似乎想起尚隆的存在,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颤巍巍的笑了一下:“乐俊,乐俊他在看着我,对吗?他其实,并没有离开我,对吧?”
“对。”尚隆看着她带泪的笑容,突然有些激动。他伸手替她拨开粘在颊边的头发,微笑着说:“对,他会一直看着你,知道你成为一个伟大的王。”
长久以来堆积如冰峰一样的悲伤,突然被金色的阳光照耀消融,雪水从眼眶沁出,阳子一边眼泪掉个不停,一边说:“乐俊,这是乐俊他对我的期望。”
“对,所以你不应该消沉,你为他伤心难过自责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明白吗?”
“嗯。”阳子用力点头,终于忍不住扑进尚隆的怀中,如孩童般将一直以来的种种痛楚悲哀哭泄出来。
尚隆先是一怔,随即温柔的抱住她,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背,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着怀中的女子。
他把她的头压在脸侧,抬起脸,目光狡捷复杂,深沉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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