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走和留就不是简单的选择题。当飞机缓缓滑行,飞向高空时,给了最义无反顾或者最痛心疾首的答案。终归,不会有人需要了解是何感受,绝大部分人关注的只是一个结果,所以,抉择时是无悔还是心如刀绞都不太所谓。
上飞机,季骅给她盖了一张毯子,她微微地笑了笑表示谢谢,然后再没有讲话,蒙上眼罩靠着椅背睡觉。她是睡不着的,与其说睡不着不如说她根本没睡,她只是需要这样避开交谈,逃开一些东西。
七个多小时近八个小时的飞机,着地时天色尚未晚。大自然真的很神奇,可以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大地,也可以有直入云霄的山峰,或是都是同一个世界,却有早晚不同的天,一面黑夜,一面白昼。
出了机场,季骅先是招了一辆出租车让她先回学校,等她走远后才招了一辆车往相反的方向去。昼夜颠倒的时差让她很困,阖上眼又睡不着,思绪特别的纷繁杂乱,像一团散开的毛线那样缠绕在一起,任她怎样都解不开。
出租车直接开到了公寓楼外,她托着两个行李往公寓走。两个行李中,一个是她自己的,一个是季骅的。行李箱不算沉,毕竟装的东西都不太多,但是要一个人托两个还是吃力的。季骅赶着去会展,换做平时绝对会把她送回来再走的,宋井桐倒无所谓,她意外的庆幸季骅没有在身边,不然她不知道这段路要怎么走了。
回到公寓,宋井桐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喝过水后她开始整理行李箱。季骅的行李箱里装了一条湿毛巾,没来得及晾干,他朋友去酒店拿行李时一股脑全都塞了进去,季骅特意嘱咐她回来后取出来晾,怕湿毛巾闷得里边的衣服什么的都臭了。她将行李放倒,跪在地上拉开拉链,翻了一阵都没有翻出毛巾,反被夹层的东西吸引了。
她的记性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记人方面,她永远没有印象,记事方面,可谓刻骨。她这样的性格,真的是自我折磨型,抓着一件事耿耿于怀,不论好坏,只会让自己难受。
宋井桐取出夹层里的东西,拆开袋子一看,真的就是红色手套,跟她的那双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手里的这双,像是从来没有戴过一样,新得一点痕迹都没有。她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了,一抹红色在脑海里越来越艳丽。相识第一年的时候,程向阳送了她一副手套,全球只有五双且不会再发售。
藏在手套内里独一无二的标志,她最熟悉不过了。季骅从何得来,不需要问,她早已猜到。她心抽痛了,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她欠了季骅那么多。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电的显示让她接电话的动作都迟疑了几分。那边劈头盖耳的一顿说,她听着,余光紧锁在手里的那副手套上。她早已没了退路,故而,她不能给电话里的人任何一个回复。
珍惜眼下,珍惜身边人,人们都是如此说。她在接起电话的前一刻,便做了一个抉择。且行且珍惜,是她给季骅那么多年后迟来的一个回音。在自己爱与爱自己的人之间,她选了后者。
“说话呀,哑巴了是不是?”陈玉书仍在咆哮,想不到那么小的身体,居然有这样惊人的力量。说实话,陈玉书的个性依旧是个孩子,气就气了,恼就恼了,不加半点遮掩。她能对一个人好得掏心掏肺,也能一连几年讨厌着一个人,如宋井桐。曾几何时,她牵着宋井桐的手从S大校外街逛了个七八十遍不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每次跟宋井桐说话句句带刺?太久远了,宋井桐也懒得回忆了。她还在继续,“男神现在就在医院,住院部六楼,你到底过不过来?”
她不是不紧张过,仅仅片刻,又定神了。心不动,就不痛,同理,不去想,不会慌。“我回学校了。”她面无表情地说,轻吐了一口气,她又道,“书书,我和他早就结束了,很早之前。为什么你还要把我和他捆绑在一起?你每次都这样,真的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她和他,在很早之前故事就落幕了。她甚至有些不记得怎么结束的了,不记得谁先说的离开,谁先转身,亦是都没有。
那边一阵沙沙响,接着就没声了。不难想象,陈玉书一定气急败坏,气急了委屈得要哭。她真的还是那么孩子气,在俞雯婚礼上,她瞪着宋井桐又时不时偷瞥时,宋井桐就清楚了。
当年,言先生和林小姐传出恋情复合时,陈玉书高兴得大掏荷包请客吃饭。第二天,林小姐向媒体说明,表示和言先生为好朋友关系,陈玉书对着那一条娱乐新闻哭得死去活来。远在天边的偶像尚是如此,宋井桐知晓,陈玉书对她和程向阳这段关系的执迷。可她知道么,纵然言先生和林小姐经历了近二十年长跑,故事的结尾并不总是如人意。
很多人,用了整个青春去爱一个人,最后那张结婚证上的名字又有几个是曾爱了整个青春年华的人的名字?那时的承诺是真的,那时的爱也是真的,只是都缺了一个美满的结尾。人生真的有太多不确定,有太多未知数,不是人为能力可以左右的。她要怎么说,才能劝服陈玉书?她又要怎么做,才能不再为故事的最终而遗憾,所难忘?
季骅没骗人,毛巾只是压在了最底下。合上行李箱,她没把那双红色手套放回去。也许,海德堡初雪来临的时候,她可以戴上它,然后去牵季骅的手。他等了很久,从没问过她,她何时能与他在一起,默默陪伴了这么多年,再让他等太不道德了。眼角,泛了泪,她很艰难地眨了下眼把泪眨落。到底为何而流,她不愿了解。
离开三天,冰箱里的食物一扫而空,想来是卡瑞懒得出去吃饭把冰箱里的食物给搬空了。她很细致地在纸上写了购物列表,预估了下价格,穿着一件长款薄风衣出门了。
出一趟门,买了需要的物品,宋井桐没多逗留就回去了。快走回到楼下时,看见一辆豪华的车在楼下停靠着,本地的车牌,她没侧目驻留径直而过。车门就在她经过时打开了,一个打扮贵妇模样的中国女人从车上下来,在她身后说道,“宋井桐宋小姐是吗?”
宋井桐转身,礼貌地看着她,确定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女人是第一次见之后,“请问您是?”
“季骅,我是他母亲。”她没给宋井桐开口打招呼的机会,疏冷的目光一扫,纵是傻子都感觉到了她的不喜欢和冷漠,“方便的话,请宋小姐到车上跟我谈一谈。”说完,她转身回到了车上。这个姿态和语气,哪里是询问的意思,摆明了不容拒绝。
刚坐上车,季骅的母亲又开口了,看样子她是强势的女人。“宋小姐,想必我从大老远过来,你应该知道什么原因吧?”一句话里,暗藏了来着不善的怒气。
她是真的不喜宋井桐,宋井桐看出来了,于是没有再想打招呼,宋井桐说,“我不知道,请您明说。”她没有用敌对的语气去说话,因她是季骅的母亲,但是也没有故意讨好的意思。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不喜欢一个人,怎么去讨好,隔阂还是会立在那里,爆发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她看宋井桐,又是生气又是怨恨。宋井桐觉得,若不是季母碍于身份或面子,非把她给撕得烂碎了。宋井桐不知她的讨厌从何而来,一句话瞬间明白了,只听她道,“我儿子回国,连家都没有回去,宋小姐你说,我这个做母亲的该不该过来找他?”
此话一出口,不知该同情还是应该解释。天下父母心,没有一个父母不爱自己子女。可她想,那与她有何干,如此大的怨气发在她身上?心情更加糟糕了,她没有半分虚与委蛇实话相告说,“季夫人,我想您不需要我告诉您该不该来,您已经来了不是吗?”
季骅的母亲震怒,刚才那点客气都没有了,“你这什么态度?把我儿子拐走,三年不回家,让他跟他父亲决裂,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亏我之前还以为你的素养有多高,没想到跟外面一些不入流的人比起来更差劲,我都替你害臊!也难怪了,那样的父亲,能教出什么样的人来。”
“在这之前,我没有一句冲撞您吧?”既然对方不客气,她再也没有必要忍让了,“既然没有,你凭什么说我,还有,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的父亲?在他女儿面前说三道四,这就是你一个身为长辈应该做的事,这就是你的教养?再者,什么叫做不入流,像你这样一见面就给别人下马威的就是入流人士了?”
季母气得用手指宋井桐,她视而不管,拉开车门下车,“季夫人,请你记住,在你跟别人谈教养之前,先做到最基本的礼貌,先尊重别人。”说完,她没说其他的,连一句客套话都不说了,往公寓里边走。
很晚的时候,接到了季骅的来电,他打来说抱歉。不用想,宋井桐知道说的是什么。对于不喜欢她的人,敌对她的人,她没有多大度,“没关系,我占了上风,没吃半点亏。”季骅在那边笑,说她一点不会装柔弱,卖可怜,简直是个傻子。她也笑了笑,“季骅,从小我母亲就不在了,父亲也很少能够陪伴我,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就是他们都能陪在我身边,可惜一直没能实现,你应该珍惜的。”
季骅愣了愣,问,“我妈是不是说你拐走了我,不让我回家,所以你帮她劝我?不用多想,不是你的原因,她说了什么我向你道歉。”
“没多想,也没帮她劝你,我没那么好心。”她不曾掩饰自己内心半分,也不管那边季骅如何看待她。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她这样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来,冷漠的也好,丑陋的也罢,此时的她一点不想展现什么体贴、善解人意的完美形象。大抵是她觉得,他看到她的恶劣,他能一点一点讨厌她,她的心里能舒缓一点,不用觉得太亏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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