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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聂英章杯弓蛇影,凡异性对己的好感、亲近,他都唯恐避坑落井,保持警觉。他认为“爱要爱得真诚,爱要爱得刻骨,爱要爱得专一”,十分鄙视在爱上的随意、轻薄和奸诈淫秽。他在女性面前目不邪视,不苟言笑,任凭挑dòu都坐怀不乱,冷若冰霜,成了现代的“柳下直”,背后被叫作“梁山伯”式的书呆子,没有七情六欲的“和尚”。
其实,他专注的永生难忘的还是遥远的潜月芳。他从正面侧面背面各个角度给她绘制了好些画像,贴在床边的墙上,可以时时看着她的倩影,回味往日多年的相处、相爱、尤其在小树林中的相亲。这种爱悄悄地成了他生活的动力之一。他憧憬着未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一天,因为他深信从舅舅那里传递来的月芳的承诺。
深夜无法入眠,他就披衣而起提笔疾书写下一首四句七言诗:
昔日共事情同系,
身在边陲日夜思。
愿作清烟随风去,
轻抚红颜拂尔丝。
每当同事入室看到这些画像时,他就说:“这是我的朋友、未婚妻。”别人就会给予很高的评价,诸如“漂亮”、“美若天仙”等等。他心中犹如灌了蜜似的,欣喜若狂。
时光荏苒,将近十年过去了。聂英章早过了而立之年,仍旧孑然一身。一是大家都知道他有未婚妻,不敢给他提亲;一是他除了心中的月芳外,对其他女性索然无兴。
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神卅大地。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走资派纷纷被揪出来游斗。人们兴味最浓的就是男女作风问题:不是男的欺侮女的流氓行为,就是女的勾引男的风sāo劣行。一时间,张三与李四,王五和赵六,什么隐私都浮出水面,大小字报满天飞,弄得好些家庭鸡犬不宁,争吵不休,有的羞愧难当自寻短见。
聂英章工作积极,口碑甚佳,又不近女色,也自知来此地并非正常组织调动,凡事都小心翼翼,政治上不出风头,因而平静如水,只是随大流而已,倒也过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可是,刚放暑假,一封远方来的挂号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静谧的湖水激起了轩然大波:
英章贤甥:
寄来之款已收,深感汝之孝心。我二老均有退休金,汝表兄表姐工作亦佳,颇有孝意,我们的生活很好,请勿念。今后,亦望甥不再寄款。你已过而立之年,老大不小,应当多积存以备终身大事。
世态炎凉,人心难卜。你心心牵记的潜月芳,虽信誓旦旦地要你等着她同结良缘。可是,她却与邻居一个姓林的单身男子有了关系,闹得沸沸扬扬,不可收拾。其丈夫把林家砸得烂不忍睹。可见,她也是个杨花水性之辈,不值稀罕。
希望你不再对她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抓紧找个好伴,不一定追求长相,只要安分守节,持好家务,对你真心实意就好。
切记!在外自我保重!
在文化大革命中,听毛主席话,跟党中央走,好好学习,加快进步,切勿犯错,让我们放心。
愚舅笔1969年7月2日
聂英章拿着这封信跌坐在椅子上发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会出现这种叫他愕然得像傻了似的情况。他从头至尾,一连看了十遍,希望看出这不是一封真实的信。然而,他知道舅舅绝不是那种哄骗人的长者,更不会对心爱的外甥隐瞒真情。
他从箱底搜出1957年夏天他舅舅的来信。在这封信中,他舅舅生动描述了当时月芳对自己的非同寻常的真情,连他们二老都感动得热泪盈框。舅舅把月芳的表白陈述于此:
她痛哭流涕地说:“舅舅、舅妈:你们得知他的地址,请一定告知我。我要回信给他。要他等着我。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他的。我永远是他的人。”
舅舅的这次来信却将他心中的偶像击得粉碎;悲痛和往日的情意、至今尚存的梦幻纠集在一起,互相厮打、相撞。他拿出平时寄托情思的画像、诗词,准备全部撕碎。可是,他一张张地翻阅又觉得难以下手,叹口气,无奈地抛在墙角。他死命地揪抓自己的头发、衣领,疯也似的冲出家门,一路上总想着到什么去处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他想到了茫茫的沙漠,于是疯唱起了《拉兹之歌》“到处流浪……我看这世界像沙漠,……”。他边走边唱,直向长途汽车站而去。到了那里,他打听往哪儿的汽车可以较快地到达沙漠之处。天山小学的一位食堂炊事员张师傅恰巧同他相遇。
“聂老师,聂老师!”张师傅大声地叫唤。
可是他脑子像灌满了沙子,对其他的一切均麻木了,竟充耳不闻,不知道有人在叫他,仍一再寻问到就近的沙漠地带应搭哪辆车。张师傅见他神情异常,有点疯傻,又有点愤懑,就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聂老师,你想到沙漠去?”
他这才转过身,答说:“噢,张师傅,我想去看看沙漠,到那儿去走走,散散心。”
“遇到了什么不称心的事,要上大漠去散心?”
“噢,没有什么不称心的事。我说错了,只是想考察一下大漠的神奇,想绘制一幅沙漠画。”
“你一个人去?”
他点点头。
“沙漠中变化无常,白天热死人,夜晚冷得很,遇上大风沙是很危险的。你一个人去就更不妥了。你别去冒险!”
“没关系,我去看一看就回来。”
他执拗地要去,终于登上了一辆开往近处沙漠的长途汽车。张师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想:“他怎么这样傻呢?可能有什么事瞒着人?是不是……”
张师傅到校后立即告知李校长。校长也觉得这事太蹊跷,也太冒险,只身去大漠简直不可思议,就立即给区教育局领导汇报,并给已离休的周副局长挂了电话。周副局长要李校长关注此事,若聂英章两天不回来就派车去人把他找回来。
“这个聂老师,张师傅说他神色不对,疯疯癫癫的,坚持要去,像有什么不能告人的事似的。”李校长说。
“不会吧。年轻知识分子,想弄写生画,有点浪漫吧。”周副局长回答说,可是心中想,大概是失恋也未可知。
聂英章在渺无人烟的浩瀚如海的戈壁下了车。他向大戈壁的腹地走去。
夕阳西下,夜幕低垂,凉气袭人。深邃的苍穹挂着一轮清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唯有月亮能超越时空拉近心灵的距离,然而却不料心灵已夭逝。忆昔日“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可今天却只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冷月寒光映照下的戈壁无疑是冷霜遍野的荒原。“千里共婵娟”,“知音难寻”,可是何时才能共婵娟,何方才得觅知音?
不知是戈壁伸入了大漠,还是大漠覆盖了戈壁,他迎面所见是起伏的沙丘。他突然疯狂地唱起了《拉兹之歌》:
到处流浪,到处流浪。……我看这世界像沙漠,那四处空旷没人烟。我和任何人都没来住,都没来往。……好比星辰迷惘在那黑暗当中,到处流浪。命运虽是如此凄惨,但我并没有一点悲伤,我也一点不知道悲伤。我忍受心中痛苦事,幸福地来歌唱。有谁能禁止我来歌唱?!……命运唤我奔向远方,奔向远方,到处流浪,到处流浪。我没约会,也没有人等我前往,到处流浪——
……
一遍又一遍的歌声在空旷的戈壁大漠中回旋激dang,似乎引起了苍天的悲悯和愤懑:突然刮起了大风,沙尘弥漫,呼啸的风声含着凄楚,。
冷得直抖的英章还在疯狂地高唱。大风带着战栗、伤情的流浪者之歌向天边滚滚而去。多少人能读懂这种伤心欲绝的悲辞?遥远的月芳又能否听到西北风中杂夹着的痛苦哀鸣?
风越刮越大,他双眼难睁,只能随风飘荡,幸好被一棵巨大的梭梭树阻挡。这株大树挡住了肆虐的风沙,才不致于让他葬身沙丘。
一连两天,不见聂英章的踪影。学校领导、革委会成员、张师傅和在校人员都紧急地动员起来,做寻找聂英章的准备。
周万涛同学校校长、革委会主任、校医、张师傅和几位校工,配上急救器材,乘着装有扩音喇叭的面包车沿着聂英章去的方向疾驰。扩音器不断地喊话:“聂英章老师!聂英章老师!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此外,他们还带上双筒望远镜。
车进ru了茫茫的戈壁大漠,仍不见人的踪影。大家分外焦急。
“周局长、李校长:你们看,在远处的那棵大树下好像有人。”一位年轻工友叫道。
“快,把车开过去。”
车到梭梭树下。大家上前,把半身埋入沙中的人拖扶起来,一看真是聂英章,不胜惊喜。聂英章已奄奄一息。校医赶紧上前采取急救措施:按摩、输氧、滴液等。
徐徐苏醒的聂英章非常感激众人的寻找与搭救。但面对质询,他不敢直言实情,只是说:“想到戈壁大漠中来体会大自然的奇趣。”弄得众人啼笑皆非,纷纷规劝:“这太冒险,以后千万不得这样轻率。”
唯有周万涛心中自有所思辨:大概他有不便启口的信息,受了刺激,或许是潜月芳变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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