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晚瑶这一路走得十分顺畅,卫渊一向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自不必提,齐墨翎也不会将关切之意表露得太明显。
唯独裴景承,这一路他的视线几乎就锁在郑晚瑶身上,唯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人就从他眼前再度消失。
“阿瑶,你不知道那日我有多恐惧……”
他没再说下,不敢想象更坏的结果。
尽管郑晚瑶已经再三跟他强调:“我现下好好的,你不必如此紧张。”
裴景承依旧红着眼睛围着她转,连喝水吃饭这样的小事,都忍不住想说两句。
落在卫渊眼里,便是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但他自知身份不能与将门之后相较,只是垂首将神色隐去。
可是齐墨翎不同,早听不惯他那聒噪之声,也没忍着,当即嗤笑一声:“你还真是聒噪。”
裴景承眼眸阴郁:“你不爱听,大可把耳朵割下来,祭我的剑。”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郑晚瑶眉心微皱:“再吵,谁都别想用膳。”
如此这般,几日后,终于抵达郑国,三人在临近城门时作别。
郑晚瑶朝裴景承道:“你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咸阳,我为你寻了一处宅子,待会有人接应你。”
裴景承依依不舍地看着她,最终却只是嗓音低沉道:“阿瑶,对不起。”
齐墨翎倒是散漫道:“她身边的侍从护卫可不是死人,便是他们都不得力,有本王在,也不需要你费心。”
裴景承转过头盯着他:“我与阿瑶青梅竹马,淮南王呢?”
齐墨翎:“……”
他早就该杀了这小崽子。
郑晚瑶闭了闭眼睛,这两人向来不对付。
“都闭嘴。”她抬手叫停这场即将触发的唇枪舌剑,视线转而落在齐墨翎身上:“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去北域,那里有我培养的密军。”齐墨翎跟她四目相对:“若有需要,他们可以随时听令。”
“多谢。”郑晚瑶说。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这句话确实真心。
而两人走后,郑晚瑶带上人马,浩浩荡荡地回了宫。
有人欢喜有人愁,自她走后,宫内险些展开一场惊变。
御书房内,老臣姜理一见郑晚瑶,便激动得跪拜见礼。
“微臣恭迎陛下回宫!”
郑晚瑶示意侍女:“将姜卿扶起来,这阵子朕不在国内,全靠你坚守阵地,你是有功的,不必如此拘束。”
“这些都是分内之事,微臣不敢居功。”
姜理起身也没有迅速落座,而是先检查了一遍门窗是否关闭严实,而后才压低声音道:“陛下,微臣有要事相禀,您不在朝中这段时日,以顾申余为首的一干守旧老臣蠢蠢欲动,几番直言犯上,说……”
也许是接下来要说的话太过大逆不道,姜理委婉地停住了。
郑晚瑶却像是早就猜到了,所以眼眸微眯径自接了下去。
“说朕早就身死他国,不可能再回来了,而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如从宗室中择优立储,另拥明主?”
姜理愣了下,没想到她猜的精准五比。
于是深深欠身,恭敬道:“陛下料事如神,那顾申余狼子野心,微臣几次劝诫不成,他们反变本加厉地拉帮结派,万幸陛下得老天护佑,如今平安归来,微臣死而瞑目。”
顾申余这个名字,郑晚瑶再熟悉不过了。
她刚继位的时候,朝中众臣便分为了两派,一派是拥护支持她变法改革的革新派臣子,一派是以顾申余为代表的,声称“祖宗之法不可轻动”的守旧派。
守旧派其实从打心底里认为郑晚瑶难担大任,时不时拿她的女儿身说事,只不过后来见识过这位女帝的雷霆手腕后,才不得不装作老实了些。
郑晚瑶一走,他们便再次坐不住了。
退一万步说,哪怕新君真的死在异国他乡,他们该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报仇。
如此行径,实与乱臣贼子无异。
“姜卿,你从来见事通透,只有一句话说错了。”郑晚瑶冷笑一声,对上姜理略显疑惑的目光,缓缓开口道:“朕能平安无事地回来,不是老天护佑——老天从来以万物为刍狗,不会管凡人死活的。”
她能走到今天,全凭自己。
甚至于不知死了多少次才重开。
可惜这两样东西,那帮守旧派老臣一个也没有。
“你上前来……”她放轻声音同姜理商议一阵。
很快,后者明显眼前一亮,面有敬佩之色:“还是陛下思虑周全,微臣这就照办。”
于是姜理如往日一般,在御书房批复奏折。
两刻钟过去,殿外传来一阵喧嚷之声。
有内监在外头低喊:“几位大人,姜尚书正在里头理事,轻易不能打扰,几位还是请回吧!”
顾申余不屑的声音传来:“陛下都没了,他这劳什子尚书,还摆什么代理国事的架子?你们都给我起开!”
内监“哎哟”一声,似乎被推倒在地。
顾申余毫不客气地大力推开门,他身后还跟着三无名同样气势浩大的臣子,瞧着竟不像是姜理的同僚,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姜理状似惊讶,放下手中的笔墨。
“顾大人,御书房乃理事重地,你带人擅自闯入是何意?”
“事已至此,姜尚书也不必装傻了。”顾申余打量一根萝卜白菜那般,将他从头看到脚:“当初陛下说是去齐国赴会,结果半途被燕人劫走,至今还下落不明。陛下究竟如何了,难道你我心中没有数么!”
姜理板起脸来:“陛下生死未卜,但宫中已在全力调查营救,你这般言语,是要诅咒当今圣上吗?”
顾申余看到他那张,总跟自己作对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绛紫色的广袖一甩,没好气地冷声一声。
“还用得着我诅咒么?一介女流之辈,也妄想牝鸡司晨!如今可好,被人捉走还无力自保,恐怕眼下早已去见先帝了!”
“你在这里表再多忠心也是无用,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一人把持朝政又算怎么回事?就该按礼制来,从宗室中立新君!”
姜理做了一辈子的正直孤臣,听到如此不要脸的言论,不由气得发抖。
“你……你们这帮逆贼,食郑国之禄,享郑国之粮,却不忠君体国,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行,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不消顾申余开口,他身后的几名臣子纷纷讥诮起来。
“天下百姓懂得什么弄权之道?不过一些蠢物罢了,不对,走卒贩夫也比你识相些。”
“实话告诉你,人手我们早就调齐了。你说我们是逆贼也好,是乱臣也罢,凭你一人是无力翻覆形势的。”
“有本事,你就把陛下迎回来。”
话音刚落,屏风后面有一道熟稔的女声响起。
此刻带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
“诸位还真是让朕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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