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恩回到“金玉满堂”,没有进店里去,径直从后巷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周全坐在书桌前,样子有些严肃,似乎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他道:“永恩,你过来坐下,我有话和你说。”永恩和人吵了一架,有些疲倦,很想立刻休息,但又不能拂逆周全的意思,只得另外搬了一张椅子在书桌旁坐下。
周全道:“今天上午,我见一辆汽车停在店外,后来又听来福唠叨,说是那天的那个年轻人。永恩,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永恩思绪纷乱,却不知从何说起,她低着头,用手揉搓着衣角,转来搅去,不一会儿衣服的下摆就有些起皱了。
周全看永恩沉默不语,道:“永恩,其实经过那天的事情以后,我想至少你应当来跟我说清楚的,可我等了这么久,你却只字未提。永恩,要是在大理发生了这样的状况,我是不便插手的,可这儿是北京,你知道我身上担负着多么重大的责任吗?你就不能体会我的一片苦心吗?”
永恩抬起头来,被周全急切焦虑的神情所动,柔声道:“全伯,我绝没有对您隐瞒的意思。只是…那不过从前的事了,况且…也不重要。”
周全叹了一口气,道:“那个青年那样…对你,难道都不重要吗?”
永恩愣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仿佛是自言自语道:“果然,不寻常吗?”
周全急声道:“当然不寻常。那人如此对你,他究竟是谁?”
永恩沉浸在从前的事情里,联想到其峻今天的表示,愈发地混乱,她更不能判断将这些事向周全和盘托出的后果会怎样,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周全却无法等下去了,加重了语气,道:“永恩,你有了心上人,难道我都没有资格知道吗?”
永恩听到“心上人”一词,吓了一跳,又见周全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为免误会更深,便道:“全伯,我没有这个意思。其实…其实…那个人是…沈其峻。”
周全当然知道“沈其峻”是谁,曾在很多年前见过一次,可那时其峻还小,如今再见已经认不得了,却对那个人的印象还好,看他那天抱着永恩喜及而泣的情形,倒也是情真意切的。他心里一直在嘀咕,还以为是永恩最近在外面结识了新的朋友,又担心又焦急,不知对方的底细,生怕永恩结交了坏人。没想到这人竟是永恩的未婚夫,云南督军的公子,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叫道:“沈其峻…永恩,他来找你了?好,这下,可太好了。”
永恩非常不满意周全兴奋的反应,冷静道:“好什么呀!全伯,难道您忘了,是沈其峻父子到大理来,我们的婚约早已经解除了。”
周全有些丧气,想起永恩初来北京时曾经跟他提过此事,他当时看她萎靡不振的样子,一直忍着没有详细地询问其中的原因,这会儿兴奋地几乎给忘记了。可他并不肯就此罢休,试探道:“永恩,我看那天他对你的态度,似乎…”
永恩冷笑了一声,道:“全伯,这个人还值得相信吗?你不知道他来大理解除婚约时有多威风多正义凛然,如今却变了一副嘴脸,我觉得真是可笑,只会令我对他的人格产生怀疑。”
周全听永恩的话里有话,觉得事有蹊跷,嗫嚅道:“这个…”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劝解。
永恩想起其峻今天所安排的一切,他气定神闲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情形,就气不打一处来,道:“他受了新式教育,不愿意接受父亲安排的婚姻,崇尚自由恋爱,我都能理解。可在这之后我与他再无任何瓜葛,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突然改变心意…不,不应该说是回心转意呢?说到底,他不过是在戏弄于我。我与父亲决裂了,没有了王府的庇护,重新见着了,还是和他曾经有点‘牵扯’的人,所以引起了他的好奇与兴趣,反正他是不必负上责任的,跟这个‘特殊’的人玩上一玩,还是很新鲜刺激的。我想他就是这种心态,纨绔子弟不都一个样嘛。我今天跟他出去,天真地以为他有重要的事要谈,真是有够笨的,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事,他只是在消遣我而已。不过,这种错误,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周全看永恩越说越激动,突然道:“是因为来福吗?”
永恩在愤怒的顶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愣愣地盯着周全。
周全继续道:“是因为来福吧,所以你的态度才会如此激烈。你害怕沈家少爷再和你重提从前的婚约,所以你才会如此地排斥他。可是,永恩,来福不行。”
永恩有些震惊,道:“全伯,这和来福…没有关系。”她突然变地有些口吃起来。
周全正色道:“无关?我虽然老眼昏花,有些事却也能看地清楚。有时想想,我真不该答应你收留来福。”
永恩心里一惊,道:“全伯,你不要将他赶走。”周全道:“我不能保证。”说完他也觉得自己的态度太过严厉,便放缓了语气道:“永恩,你要切记自己的身份,来福他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而且还有点一根筋,你们根本不相配,他又怎么能给你提供一个安逸富足的生活呢?”
永恩突然很不恰当地笑了,道:“身份?它能带给我什么呢?全伯,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在锦衣玉食的豪门大院里,我只是孤单的一个人,全婶过世了,你又离开了,连阿岐婆也被赶了出去,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生活在处处是人的房子里,却时时感到孤独无助,时时感到恐惧。亲生父亲和我长时间都说不上一句话,他常常出门,有时带着艾雯,有时带着溥伟,有时他们一家三口,却从来不是我。那个女人似乎是从父亲那里得到了暗示,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坏。终于有一次,父亲带着溥伟出门了,她开始挑我的刺,质问我为何不称呼她母亲,认为我一直以来都无视她的存在,藐视她,我反驳了几句,她便动手打了我。”
周全惊讶地嘴张成了“O”型,他知道永恩受尽父亲的冷落,继母的白眼,但想不到那个女人竟然敢动手打她,半晌,他才道:“那…你…”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永恩继续道:“她下手很狠,我的脸都给打肿了也不肯屈服。后来她打累了,就把我关在黑暗的储藏室里,整整一天一夜,不给水喝,不给饭吃。”
周全终于爆发了,“腾”地站起身来,斥道:“这个恶毒的女人。”他无法控制内心的愤怒,在房间里踱起步来。永恩默默地看着周全狂怒的样子,想起从前的那一段生活,还是痛苦难当。
一会儿,周全慢慢地平息下来,又复在书桌前坐下,无比心疼地道:“永恩,你受苦了,难道老爷…他都不管吗?”
永恩摇了摇头,道:“那只是个开始,以后更加变本加厉。”她想起父亲对瑞芬的放任,那种疼痛又好象重来了一遍,一个父亲对亲生女儿的漠视与冷淡,想想真是心寒。她冷笑道:“他何曾管过我。”
周全叹了一口气,道:“老爷…他也真是的,就算是被那个女人迷住了,倒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呀,怎么可以任由她如此虐待你呀。”
永恩冷笑道:“或许是那个女人的演技太好了,或许是父亲故意视而不见,谁晓得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就他们那些事,我想想都觉得肮脏。”
周全听出永恩话里的弦外之音,试探道:“你知道了什么呢?”
永恩“哼”了一声,道:“想不到艾雯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可她只不过比我小了五个月而已。全伯,想想母亲真是悲惨。长久以来我忍受着父亲的冷漠,以为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使他失去了心爱的妻子,他将愤恨发泄在我身上,我能理解,也能为这理由说服自己继续忍耐下去,谁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将对母亲的感情标榜地那么神圣,似乎对亡妻的过世痛不欲生,原来一切都是假象。他在母亲怀孕期间,已经和这个女人互通款曲。我有时想想,母亲是否知道这一切呢?倘若知道,她会是多么伤心失望呀。她早早地离开人世,究竟是因为女儿的降临,还是对负心丈夫的绝望呢?全伯,所以那个女人才会害怕你,父亲明知道你不可能作出那样的事,却还是要你离开,大概还是为了掩盖从前的那一段丑事吧。”
周全的脸色有些发紧,半晌才摇了摇头,叹道:“哎,老爷应该很清楚,我是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他虽然这样说,其实也不能肯定,随着永恩一天天地长大,难道真的能永远对她保守这个秘密?
但这句话,在永恩听来,实际是变相地承认了她的所有推测。如今找到了真相,她还是有些沮丧,并不曾为从累母亲早亡的阴影中得到解脱,为什么她的出生是这样地不幸?
过了一会儿,永恩道:“全伯,我曾坚决地阻止您通知大理那边我来到了北京,可我也知道您还是私下跟大理联系过。可是…结果很令您失望吧?”
周全方知道自己的行为没有瞒过这个细心的女孩,他嗫嚅道:“这个…你…”他知道她说地对,想不到载淞如此绝情。
永恩道:“我一直都没有告诉您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被沈家退婚其实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周全道:“难道不是这个原因吗?我还以为你是自尊心受了打击,才赌气离开的。”
永恩摇了摇头,道:“被沈家退婚,的确使我的自尊心受损,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父亲觉得我给她丢了人,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没几日就出门去了。您猜那个女人动了什么心思?”
周全摇了摇头,想不透瑞芬的心意,却也感觉到危险重重。
永恩笑道:“她是替自己的侄子打算上了。全伯,你走后不久,那个女人的一个侄子住到府里来,开始的那几年倒也平静。可在退婚事件发生后的一天夜里,我发现他竟然在我的房间里,而且就在我的床边。”
周全“啊”地一声,心被揪紧了,半晌才道:“没出什么事吧?”
永恩想起那里夜里的情形,还是有些不寒而栗,她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幸而那天晚上小雨泡的茶太浓了,我还没有睡着。我问他为什么,他也有些害怕,只说是得到了姑母的允许。哼,全伯,这就是向父亲信誓旦旦地表示要象亲生女儿一样爱护我的人做出的事。我跑去跟她理论,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是我不知羞耻,被别的男人抛弃了,又迫不及待地勾引她那老实巴交的侄子。老实?她的侄子比年轻时的阿旺叔有过之而不及。”
周全恨意难平,“啪”地一拍桌子,将桌子上的一盏茶拍倒在地,水花飞溅,叫道:“这个坏女人。”他当然很清楚可以与阿旺比较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永恩没有被周全激烈的态度吓着,她想起那晚所受到的屈辱,凄楚道:“那一夜闹地厉害,所有的仆人都站在院子里,她索性把话说地更加难听了,因为她很清楚第二天各种各样的谣言就会在大理城内乱飞,自从我被沈家退婚,已经受到了非议,这倒也罢了,如果再背上不贞的骂名,我将如何在那里生活下去,那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所以我才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
周全抬眼望着永恩,她那么单薄的身体竟然负担了这么沉重的包袱,而她的亲人们却将她狠狠地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后快,他痛心道:“孩子,你受苦了。可是,这件事,你不要再和人提起,尤其是…我的意思是…”他的意思其实是不要给她未来的丈夫知道,她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往事,但他却始终没有说出那个人是谁。他转念一想,并不是她的错,都是那个剑雄作的孽,她幸而不曾吃亏,倒好象她真的有了污点一样。他这样想着她,倒好象她的继母一样鄙薄了。但这是这个社会的错,是普遍的看法,怨不得他,他只怕她为这样的事失去了幸福。
从前的这段经历已经在永恩的心里布下了了恐怖的陷阱,黑漆漆地深不可测,她本身已经够刺激了,却想不到周全这样对她说。
周全望着永恩黯然的脸色,意识到是自己的态度过分了,他解释道:“永恩,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任何的伤害。”永恩笑了笑,道:“全伯,我知道。”她虽然表示了理解,可惨淡的笑容里却充满了对过往一切的灰心失望。
半晌,永恩才道:“这就是冠冕堂皇的家庭里发生的事,是这么残酷,我对这一切都受够了,所以宁可选择一种简单一点的生活。也许您觉得来福来历不明,脑子也不是很清楚,可他为人热情、单纯、善良,一心只对人好,不曾想伤害任何人,我…”她突然迟疑起来,但只停顿了片刻,很快又道:“全伯,我喜欢他,不为他的家庭,不为他的身份,不为他的学识,只为他这个人。”说着说着,心里渐渐地明亮了起来,人仿佛也焕发了光彩。
周全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不曾想永恩如此勇敢地说出来,而且态度十分地笃定,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为她从前受过的苦种下今天的果而无能为力,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道:“永恩,我看沈先生的仪表不凡,对你也不是…没有一点意思,你又何必…”他有些口干舌燥,觉得自己的劝解真是苍白无力,心里其实对这个沈其峻还是充满了埋怨,要不是他的推托,永恩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田地。
果然,永恩摇了摇头,道:“全伯,即使象您说的沈其峻有这种想法,我也不会改变住意。因为,我并不觉得他有多么好,来福有多么不好。”
周全也摇了摇头,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永恩是铁了心了。他不是她的父亲,绝不能做强迫她的事,她告诉他,并不是征求他的同意,只是求得他的谅解。他虽然收留了她,是她的长辈,可毕竟“辈”份有别,她还是他的主人。
永恩很清楚自己这种异于寻常的举动,周全在短时间内很难接受,可她还是说了出来,整个人似乎也轻松了。她勇敢地证实自己的内心,知道从此以后要面临更多来自外界的非议与压力,可她并不畏惧,只要周全能够体谅就足以了。
周全道:“永恩,难道你就没想过后果吗?你要和他…结婚吗?”永恩想起那日在照相馆外发生的事情,脸色一红,半晌才道:“也许吧。”周全顿顿脚,道:“你这孩子,真的是疯了,怎么能作出这么草率的决定。难道…难道这样就是向你的父亲报复了吗?”
永恩心里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她真的有这种想法吗?
周全见永恩沉默了,以为自己说中要害,道:“永恩,如果是为了这个原因,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呀。”
好一会儿,永恩强笑道:“全伯,你误会了,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家,就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关联,倘若我是怀着报复的心理,只会害了自己,他们哪里会放在心上。我这个人再怎么样,对他们来说也是无所谓的。”
周全一直猜不透载淞漠视永恩的真正原因,倒也无法反驳她的话,只得道:“我的小姐,你应该可以有更好的归宿的,来福,他…哎…”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的话毫无说服力。
永恩偏着头沉吟了片刻,笑道:“我只要一想到他,就满心欢喜,一想到要和他分开,就觉得心里缺少了什么似的。所以我想,这也许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周全摇了摇头,见永恩说这话时脸上流露着喜悦的光彩,完全失去了从前阴郁和不安,知道她情根深种,他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来福并不知道永恩与周全的这一翻谈话,他的心情很不好,永恩回家来根本忘记了给他买糖炒栗子的事,一直是笑眯眯的,似乎是和那个男人在外面玩地很愉快。他一想起那个男人抱着永恩的情形,就非常生气,好象还从未这么排斥一个与永恩接近的人。虽然他的脑筋有点笨,却也觉察出那个男人对永恩的态度有些特别,偏偏永恩还非要跟他出去,难道她已经不再喜欢他了,一想到是这个结局,他是又紧张,又生气,又失落。永恩是他的,决不能被别人抢走了。
永恩并不知道来福生气了,她向周全吐露了心事以后,心情愉快,早忘记了给他买糖炒栗子的事。他没有得到她的解释与安慰,更加气难平了,脸拉地更长,嘴扁地更翘,可还是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尤其是她,谁也不曾意识到来福也会生气。
终于,来福忍不住沉着脸色问她:“你还知道回来,外边的人就那么好吗?想不到你这么说话不算话。”之后就不再与她说话。
她才意识到他不是在撒娇,而是真的生气了。她依然没有解释,因为她并不清楚自己对他来说究竟有多重要,索性她也板起了脸,也不和他说话。
“金玉满堂”里的人方才开始奇怪,平时常常粘在一起的人突然变成了陌生人,只是她气定神闲,而他却是烦躁不安。
来福坚持了三天,实在没法再坚持下去,他在第四天的清晨敲开了她的房门,她依旧很冷淡,打开门后,仍回到梳妆台前坐下,继续梳理头发,从镜子里看着他还在门口站着犹疑不决,慢慢地,慢慢地,向她这边移动着脚步。她心里暗笑,脸上却不露声色。
一会儿,他来到她身后,从镜子里看着她的眼。她看他眼里布满了红丝,脸色很憔悴,有些不忍,待要说话,只听他先道:“那个…他是什么人?”她装做不解其意,道:“谁是什么人?”他有些恼怒,道:“就是那天在店里抱着你,后来又带你出去的那个人。”
永恩突然站起来转过身,额角正抵住来福的下颌,她不曾抬眼看他,只轻声问道:“你就是为了那个人在我生气吗?”
他和她靠地这么近,闻着她身上散发的馨香之气,心跳在迅速地加快,半晌才道:“我…害怕你因为那个人便不再理我了。”
她拖起他的手,慢慢地后退了一步,抬眼望向他,柔声道:“为什么?”
他在她温柔的眼神里得到了鼓励,道:“我…只希望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她执拗地道:“那么你呢?”
他道:“当然,我也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她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扯平了。”
他有些奇怪,道:“什么是扯平了?”
她笑道:“来福,在这世上,你只有我一人,而我也只有你一人,至于…其他人…就是你说的那个人…都是不重要的,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在经历了三天痛苦的思虑与煎熬后,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与安慰,喜不自禁,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他们相互依靠着,似乎连世界也停止了呼吸。
周全恰巧站在房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欲敲门的手悬在半空,僵持着,一直没有落下去。其峻熬了三天,决定放下自尊,来到“金玉满堂”准备向永恩表白一切。周全本以为可以促成这一段已经断开的婚姻,急匆匆地来找永恩,可现在看来,他的心渐渐地凉了,已经太晚了。
中午的时候,周全给了永恩一个地址,让她按这个地址去送餐。来福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周全扫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所以并未阻挠。永恩察觉出周全的态度有些奇怪,还以为他是在为几天前的事烦恼,也未在意。她满心欢喜,仍旧坐在来福的脚踏车后,两人一道出门去了。
去的路上经过一间教堂,塔楼顶上的大钟“当当”做响,一群白鸽似乎是受了惊吓飞了出去,有一只落了队伍,向来福撞来,他猛然受到了袭击,摇晃了一下停下车来,那鸽子在车把上停了一会儿,瞪着血红的眼睛望着他们,双方僵持着,来福伸出去,待要抚摸它,它一扇翅膀,腾空而起,吓了来福一跳。永恩在后面哈哈大笑。来福假装生了气,一歪车把,永恩坐不稳,从车上跳下来,用力敲打着来福,来福也不躲闪,也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会儿,陆陆续续地有人进入教堂。来福看那些人的打扮整齐,神态严肃,悄声问永恩:“他们进去干什么?”永恩笑道:“他们是进教堂做弥撒。”来福道:“弥撒是什么东西?”永恩想了想,一时之间也没法说地清楚,便道:“要不我们也进去瞧瞧?”来福正有此意,便将车子刹住,靠放在教堂外的一根柱子旁,拉着永恩就往教堂里走。
永恩抬起手里的食盒,叫道:“哎,我们还要去送餐呢。”来福道:“没关系,时间还早呢。”永恩摇摇头,微笑着跟上来福的步伐,进了教堂。
这间教堂的规模不算大,在圣坛下面只摆着十几排长条椅子,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人。永恩拽拽来福,示意他在靠后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来福诧异道:“为什么不往前坐。”永恩沉吟着不知如何回答,来福立刻道:“好,听你的,坐在后面。”
两个人刚刚落座,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金发碧眼的中年神父到圣坛前,在圣坛右側的一架风琴突然“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声音有些刺耳,奏的是《结婚进行曲》。
永恩在来福耳边悄声道:“今天不是做弥撒,是有人结婚。”来福有些诧异,道:“为什么不象我们上次在街上看到的那样呢?”永恩笑道:“这是西式婚礼,是按照洋人的规矩办的的。”来福摇了摇头,似乎还是不能理解。
在进行曲昂扬欢快的步子中,一个身着燕尾服的青年挽着一个身穿白色婚纱的女孩慢慢地步入教堂。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回头用欣喜又带着同情或是惋惜的神情望着他们。永恩也搀着来福站起身来,新郎的脸上神采飞扬,新娘的脸裹在头纱里,隐约间也是喜气洋洋的。两人走到圣坛前面,观礼的人纷纷又坐下,音乐声嘎然而止。
只听得那个神父道:“谢谢各位今天来参加孙臣先生与宋雅丽小姐的婚礼。下面我们正式开始,孙臣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宋雅丽小姐为妻,今生无论疾病、健康,贫穷、富有,都尊重她,爱护她,矢志不渝。”
新郎点了点头,回答“是,我愿意。”那神父转而又问新娘同样的问题,可话未说完,那新娘就迫不及待地道:“我愿意。”底下观礼的人哄堂大笑,新娘似乎也觉出自己的失礼,将头低了下去,估计脸已经红了。可神父并不介意,微笑道:“我宣布你们已经结为合法夫妻,愿天主保佑你们。下面,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新郎,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那新郎轻轻地搬过新娘的身子,掀开她的头纱,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众人都纷纷站起身来,鼓掌祝贺。那一对新人面露喜悦之色,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地走出了礼堂。
教堂里很快安静下来,永恩看着尚在出神的来福,拽了拽他的衣袖,道:“来福,婚礼已经结束了,我们该走了。”来福突然反应过来,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永恩看了一会儿,看她的心里一阵狂跳,他却拉起她的手,一同来到圣坛前,整理了一下衣服,才一脸严肃地望着她。她诧异地望着他,没有出声。他突然道:“永恩,你是否愿意嫁来福为妻,今生无论疾病、健康,贫穷、富有,都尊重他,爱护他,矢志不渝。”
永恩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把刚刚神父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她听,他是什么意思?她在意乱情迷间根本无法作出正确地判断。
他见她愣愣的没有反应,便又郑重其事起又说了一便。可她仿佛还在云里飘着,一层层的浓雾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身体有一点轻轻地抖动。只听另有一个声音温和地道:“我的孩子,他是在跟你求婚,看你是否愿意嫁给他,他正在等着你的答复。”
永恩侧脸一看,是刚刚那个神父,他脸上露着慈祥的笑容,她仿佛得到了鼓励,在来福深情地注视下,轻声道:“这个…自然是…愿意。”
声音虽轻,可来福还是听见了,他一把握住永恩的手,道:“永恩,该你问我了。”永恩有些羞赧,低下头,缓缓地向他问起来。来福竟也如同那个新娘,未及问完,就道:“我愿意。”
神父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时插言道:“孩子们,既然你们是真心相爱,这是在上帝面前许下的誓言,今生都不能反悔,我祝你们幸福。”来福望着神父傻傻地笑着,那神父很善解人意,道:“新郎,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来福回过神来,学着那新郎的样子,搬着永恩的肩头,轻轻地在她额头上一吻。永恩幸福地已经不能自持,谁知,他并不罢休,离开了她的额头,温柔地注视了她片刻,喃喃地唤道:“永恩…”
她正在迷蒙着,他的唇便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她的身体颤抖地更加剧烈了,瞪大了眼睛,被人吻着的滋味竟是这么奇妙,她的心里绽开了喜悦的花,却有一颗清泪顺着面颊缓缓地流下来,流进他们的唇里,他吻地更深了。只是,她有些笨拙的,而他似乎却是驾轻就熟的样子。
一会儿,他才松开她,那神父笑笑转身离开了。永恩将双手捧着他的脸,道:“来福,这是真的吧?我们已经结婚了。”来福用力地点点头。两人就那么傻傻地对视着,傻傻地笑着。半晌,永恩象想起什么似的,推离开来福的怀抱,从自己的脖颈中解下一个挂件,道:“这是我从小就带的一个物件,是要给我未来丈夫的信物,现在我给你带上。”
来福握在手里,是一个碧绿色的玉佩,便道:“这上面画的什么?”永恩道:“是代表我母亲家族的印信,具体我也说不清楚。”说着竟将那玉佩一剖为二,原来却是阴阳相扣的两枚,她将其中的一枚替来福挂上了。来福喜不自胜,突然一拍脑袋,“噢”了一声,道:“你送给我结婚礼物,我却被没有东西可送可你。”
永恩微微一笑,拖着来福的手,抬高手腕,道:“你瞧,不是早送给我了吗?”来福低头一看,她雪白的手腕上挂着那两串绿白相间的手链,两只蝴蝶滴犹在半空震翅欲飞,很是妩媚。他拖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道:“你还带着呢?”
永恩微笑着点点头,道:“我会一直带着的。”
来福正沉吟着,猛然瞥在在自己左手尾指上戴着的那枚银色的戒指,急忙脱了下来,笑道:“有了,刚刚人家结婚,新郎是送了一个戒指给新娘的,我也有一个…永恩,送给你…你戴上了,就真是我的新娘子了,我们永远也别分开。”接着,不由分说地向她的左手的尾指戴了上去,可是稍嫌大了些,不禁有些气馁。她却笑道:“来福,是在旁边的无名指上…你瞧,不是大小正合适吗?”
果然严丝合缝,不闪分毫。
他亦笑了,举起她的手向唇边吻了吻,道:“永恩,我真是欢喜。”
她有刹那的失神,仿佛不能相信似的,她结婚了,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结了婚,没有隆重的仪式,也没有亲友参加,只她和新郎,还有一个陌生的见证人。尽管这样,他们所许下的誓言却是郑重的,她坚信一定会有圆满的结局。
半晌,她才道:“我也…真是欢喜。”
他们赶到送餐的那户人家,是在很僻静的胡同里的一幢小洋楼。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用很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永恩好半天,才有些埋怨地道:“你们怎么才来,这都几点了。我家主人等了好长时间。”
永恩连声跟那老头道歉,来福在后面在抿嘴偷乐。那老头并不领情,道:“道歉有什么用,我家主人空着肚子出门办事去了,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他虽然这样说,却还是将外卖收下,并将钱算给了他们。
等永恩与来福回到店里,方才知道,周全突发了心脏病,已经被送到医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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