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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峻自小在父亲严格地教诲下,一直过着严肃认真的生活。他未从想到预先计划好的生活会被打乱,只因为他在无意间松开了手,一个女孩子死了,还是他的未婚妻。强烈的内疚噬咬着他的心,他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进行与心上人宜岚的感情,在不自觉间渐渐地疏远了她。宜岚是个骄傲的女孩,本来两人就没有任何承诺,只不过是相互有好感而已,难不成还要他负上什么责任?她的赌气只有使他们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偶尔见了面,也只有尴尬和无奈。
幸而,他不久就被派出国去工作,沉重而繁琐的工作渐渐地舒缓了他强加于自身的包袱,极度的悔恨渐渐地加重了他对自己未婚妻的感情。在塞纳河畔的咖啡馆里,在凯旋门前的广场上,在香榭里舍的大街上,美丽的异国风光里,他却常常会想起她在故乡金黄色的油菜田里悄然站立的情形,她在大理的街头和他吵架时勇敢又带点娇憨的情形,她在王府庭院的走廊里望着他略带愠怒欲泣非泣的情形,她来督军府跟他论理时虽然委屈又有些暴烈的情形,他一遍遍地细细回味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是那么美,那么动人心魄。算起来,她与他只见过四此面,却已经是一生了。他在回忆里温柔地微笑,心中却是痛悔万分。
一个月前,他因公回到北京,顺便休假,朋友们都觉得他变了个人似的,深沉了许多,甚至有些郁郁寡欢。大家还以为是宜岚的缘故,早有好事的人告诉他,在这一年里,宜岚曾经在上海邂逅了一个豪门第二代,并遭遇了这个纨绔子弟的狂热追求,据说此事一度在上海闹地沸沸扬扬。等到宜岚有些动心的时候,那男子突然偃旗息鼓,不知所踪了,宜岚在短短的时间里竟然遭受了两次打击。
他在一次朋友聚会上遇见了宜岚,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憔悴,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他当时就觉得她变成现在这个模样,都是他的错,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也许过一段时间吧,等他的伤口完全愈合了,才能有能力去抚慰别人。
今天,朋友们为了替他排解烦忧,特意带他到这间云南小馆来吃饭,他不觉得好,也不觉不好,总之情绪不高。菜馆里的人很多,人声嘈杂,弄地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可朋友们却很高兴,依旧不受环境影响地高谈阔论着。天色渐渐有些晚了,他抬腕看看手表,已经快八点了,这餐饭估计再有半个钟头就该结束了。
今天的蘑菇人参乌鸡汤的味道很纯正,他又喝了一口,差一点被呛着,从门口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孩,梳着两跟长长的辨子,身穿鹅黄色的齐膝长衫,下面是鹅黄色窄脚裤子,周身用黑色的丝线滚着,脚下是一黑色的平跟皮鞋,衬着雪白的丝袜,打扮地很素净,窈窕的身影,却有一种飘逸出尘之态。只是,她在鼻梁上架着一幅黑色的阔边眼镜,显地有些不甚协调。可…可…尽管她戴着眼镜,她的面容…却是他在过去的日子里辗转在心里几千几万遍的影像,是她吗?她不是已经…离开这个人世了吗?
就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迅速地流动,一颗心开始不规律地跳动,曾几何时,他早已经不知道激动和紧张是什么滋味了,一年以来,他的心几乎已经枯萎了。他看着她走到柜台前,和柜台里的老人说着什么。后来,他的朋友杜鹏和上菜的伙计发生了争执,她走了过来,给杜鹏赔礼道歉,又因为杜鹏的无礼取闹,发生了争吵。她的一举一动与在大理街头的情形一般无二。天可怜见,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对她的渴望与思念,就那么走上去,在众目睽睽下拥住了她:“永恩,是你吗?”
永恩当然并不知道这一切,她缓缓地推开了他,怔怔地望着,皱起了眉头,脸上显现出惊诧的神色,惊讶能与其峻在北京相逢,诧异相逢时他采取的如此亲密的招呼方式。可他也微皱着眉头,却是满脸的泪痕,他哭了,他为什么哭呢?那么高高在上骄傲无礼的男人,竟然在大庭光众下哭了,是为了她而哭吗?
其峻看着永恩惊诧的表情,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笑道:“永恩,是你吗?”
永恩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否认的问题,很自然地道:“自然是我。”
只见他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立刻呈现出喜悦的光彩。此刻有千言完语要向她说,可应当从哪里说起,又如何说呢?他倒有些踌躇起来。半晌,才道:“永恩,我们能谈谈吗?”
他们有什么好谈的呢?可她看他仿佛有些恳求的眼神,便道:“好吧,不如我们去外面谈吧。”
于是她转身向门口走去,他紧随其后,就在两人走到门口时,只听地来福大叫:“永恩…”声音里分明包含着不满和生气的意思。她转过身来,越过他,直向后面望去,他也转过身来,在那么多人的,在大家仍旧目瞪口呆的神情里,立刻分辨出那声音的来源,就是那个打翻菜盘的伙计,仪表堂堂地立在那里,只听地永恩道:“我去去就回。”他又回过身去,正看到她的微微一笑,灿若桃花,再看那伙计的脸色立刻转缓了,他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两人在街对面的茶室挑了一个临街的角落坐下,“玲珑画斋”关门后,就被人重新装潢开了一间咖啡馆,但生意并不好,这里的人似乎对这些洋玩意儿不甚感冒,后来又改成了茶室,但仍不见起色。这会儿茶室里有些冷清,布置地也算清雅,随处摆放着时令的花卉,留声机上放着舒缓的乐曲。
永恩品了一口香茗,闻着幽幽的花香,想起了倩芸,突然有些黯然,刚刚分别时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倩芸进了一间叫“圣玛丽”的女子学校,姨母姨丈待她不错,学校也很好,上海更是好,繁华似锦,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北京带来的伤痛,很快地溶入到时髦的生活里。后来她的信越来越少了,大约是结识了新的朋友,将故乡忘记了,将故乡的人也忘记了。
其峻一直沉默不语,仿佛藏着很重的心思,他望着永恩,突然道:“想不到会在北京遇到你,我还以为你已经…”他怎么能说出口呢?难道告诉她,他曾经以为她已经死了而痛悔万分吗?
永恩微微一笑,道:“我们有什么好谈的呢?”
语气里似乎对他还有所埋怨。他期望着她能有些怨他,至少表示她在感情上还是对他有所牵挂的。可是,永恩却道:“其实说实话,我们根本是陌生人嘛。”他的心抽搐了一下,陌生人?他强笑道:“想不到你来了北京,为什么没有回大理去呢?”
永恩淡淡地一笑,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已经和那个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何必再回去呢。”
其峻有些诧异,他还清楚地记得和父亲去大理送葬时,载淞暴跳如雷的可怕情形,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却在那一瞬间变地象发疯的狮子一样,竟然连戎马半生的父亲也觉得胆寒。难道是因为他,才导致他们父女失和,使她归不得家乡吗?想到这儿,他不免更加内疚了,便道:“是因为…我吗?”
永恩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个人真是够道貌岸然的,明明是他到大理来跟她解除了婚约,之后才发生一件又一件令她措手不及的荒唐事,他却还在这儿装腔作势。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仍旧淡淡地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其峻看永恩的态度似乎是对那个家庭怀着极大的不忿,不禁蹙起了眉头,她从前的生活是怎样的呢?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很遥远,他对她,其实并不了解,也许真的就是陌生人,除了那个徒有虚名的婚约。
永恩低头喝了一口茶,味道有点苦涩,是她喜欢的。
其峻也喝了一口,却觉得这茶沏地太酽了。他看她所穿的衣服做工虽然精致,但质地却很一般,与他以前见她所穿的衣料材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问道:“那你现在的生活还好吗?”
她听出他了的弦外之音,笑道:“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是住在我的一位长辈家里,喏,就是你刚刚吃饭的那家‘金玉满堂’。”
他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因为实在无法想象,以她的身份竟然可以在茶楼酒肆的嘈杂环境里生活,究到底,还是他迫她走入这种生活的。
半晌,其峻道:“你…为什么不回大理去呢?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使你和令亲之间产生了误会?”
永恩“噢”了一声,其实她应该把一切都赖在他身上的,就象她当日失去理智跑到昆明去跟他理论一样,可现在,发生了别的事,她结识了别的人,从前因为他而发生的事反而不那么重要了。于是她笑道:“我刚刚不是说过嘛,是我自己的问题,这决不是推脱之词,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况且,这…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一句“与你无关”非但没有解除其峻的心理重担,反倒令他更紧张了。他倒是希望是与他有关的,希望她将这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他身上,他现在改变了想法,愿意承担与她有关的一切责任的时候,而她却说,“与你无关”了。
永恩望着其峻突然间有些落寞的神情,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太过直接,解释道:“现在我可以自由地呼吸,畅快地生活,再也不必看别人的脸色了。”她说完竟忍不住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她似乎是已经忘记了,但原来还是这样愤愤不平,骨肉亲情究竟是什么呀?
其峻无法理解印象里应该是饱受宠溺的王府千金小姐,难道都是在别人的脸色里挣扎求存吗?她那么美丽,又出身候门世家,应当是被人捧在手心里悉心呵护精心照料的,难道他从前的想象都错了吗?他微蹙着眉头,温言道:“那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呢?”
永恩望着其峻关切的神情,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借题发挥未免有些失礼,微微一笑道:“其实,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的,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在无意中说出的话,却重重地伤了他的心。他苦笑道:“我…我无须知道吗?永恩,我本来以为,至少,我应该是不同的。”
她在他温柔的注视下突然有些觉悟,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暧昧的气氛,只得端起了茶碗,深深地喝了一口,却无端地被呛着了,手竟然有一点抖,茶洒了出来,溅在她的衣服上,鹅黄的底色上印出来一点点赫色的污渍,好象下过雨后留在窗上的泥点子。他见状,连忙掏出手帕来起身待要帮她擦拭,等手到了,却发现那是他不能碰的地方,只得将手帕递到她手里。
她的脸在他的手差一点儿触到胸前的时候变地通红,为了掩饰尴尬,只得接过手帕,简单地擦了擦,笑道:“瞧,我总是这么冒失。”
他在座位上坐稳,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时,茶室里播放了一首新的乐章,有一点点的哀伤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听起来充满了恋人在分手时伤心绝望却又难舍难分的感觉。不免也令他的心变地有些低落和伤感。她的态度与在昆明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没有激动,没有埋怨,是那么轻松自然,象她说的,是对一个陌生人而已,没有一点感情上的牵绊,倒让他的一腔热情变地有些虚张声势。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端起茶碗来轻轻抿了一口,抬眼望向她,她却已经将目光移向了街对面。“金玉满堂”依旧灯火通明,有一个青年在门口的一处台阶上呆呆地坐着,向这边张望着。刚刚,他已经将他们互相注视的眼神尽收心底,突然间,有些心灰意冷。
永恩站起身来,笑道:“谢谢你的茶,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还有人在等着我呢。”他也机械地站起身来,目送她走到茶室门口,很想留住她,便叫道:“永恩…”
她回过头来,昏黄的灯光下,他独自伫立的身影,在冷淡的音乐中愈发显得孤寂。她心里一动,恍惚觉得他与印象里傲慢的那个人有点不同,可她来不及细想,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街对面,正有一个人在等她回去呢。
永恩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却不曾想到因为其峻那日对她亲密到奇怪的举动给“金玉满堂”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张胜与王梁对这举动背后隐藏的故事甚感兴趣,看其峻的衣着华贵气势不凡,应该是个非比寻常的上等人,永恩虽说是老板的侄女,却是从乡下出来的,为何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联系在一起呢?他们把这种疑问与马宽讨论着,更打翻了马宽心里的五味瓶,他是越来越猜不透永恩了。原本就奇怪她竟然傻呼呼地对一个同样傻呼呼的小子有意,想不到她还和一个看似有身份的男人有瓜葛,听张胜王梁二人的意思,似乎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还很深,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放着高枝不攀,反倒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傻小子留恋不舍?他百思不得其解,当然,也在适当的时候将这种疑虑添油加醋地叙述给来福听。
自从那一幕之后,来福就有些垂头丧气,在马宽的推波助澜下,更是惶惶不安,永恩要被别人抢走了,他该如何是好?可马宽却不留情面地进一步打击了他,人家不但长地好,又有钱又有地位,他脱了鞋也赶不上的。永恩究竟会选谁,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嘛。他虽然听不太懂马宽的话,却也清楚后果非常严重。
只有周全是以沉默来对待这一切,永恩想要跟他解释,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值得说的,也就罢了。其实周全是等着她先开口,然而她竟什么都没说,他的忧虑更加沉重了。
一个星期以后,永恩与来福送完外卖回来,见“金玉满堂”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来福很好奇,走上去东摸西摸,永恩在后面高声阻止,他也不听。这些日子,他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仿佛一个进入青春期后突然变地有些叛逆的孩子,她也象很多家长一样,拿他没有办法。
车门突然打开了,其峻从车上下来,冷眼看着象个孩子一样顽皮的来福,又将目光转向象个保姆一样的永恩,真是无法确定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她怎么可能会喜欢那样一个男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来福想不到车里还有人,而且还是他不喜欢见到的人,一时之间又反应不出该做何种态度,愣愣地僵在那里。
其峻望着有些呆气的来福,皱起了眉头,道:“永恩,我们能谈谈吗?”
永恩想不到其峻会再次出现,看他的面色凝重,猜想大概是发生了重要的事,便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来福,道:“你先进去吧。”来福一下子反应过来,永恩要和这个男人出去,他立刻严肃地道:“不要!你要去哪里?”永恩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可来福却很不高兴,道:“不行,你不能去。”说着,竟然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望着其峻。永恩正为这些日子来他的反叛有些恼火,便沉下脸色,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来福受了训斥,有些委屈地扁起了嘴,却依旧很强硬,道:“不行,你哪里也不能去。明明说好要给我包馄饨吃,你出去了,我怎么办?现在我的肚子已经很饿了,你不能出去,我要吃饭。”
永恩气结,只得上前拖过来福的手,将食盒硬塞到他手里,笑道:“不如这样,你先进去,让海叔给你下碗面吃,等我回来给你买糖炒栗子吃,好不好?来福,你再继续这样,可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我可要生气了。”
来福听到永恩“生气”的恫吓,立刻在气势上败下阵来,他很不情愿地接过食盒,道:“你可要说话算数。”说完很不友好地瞪了其峻一眼,方嘟哝着进店里去了。
永恩目送着来福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身来,正迎着其峻若有所思的目光,是疑问,是忧虑,还是不忿,难以分辨。她想着刚刚的一幕,有些发窘,脸色渐渐地红了。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道:“上车吧。”她对他的去而复返,尚存着一丝疑虑,可禁不住他眼眼底深处失落的诱惑,还是在他打开车门后,上了车。
其峻带永恩来到一间法国餐厅,时间还早,吃饭的人不多,他们选了一张靠近柱壁的桌子,一个金发碧眼的侍应很殷勤地替永恩拉开椅子,请她坐下,又将餐牌递到她手里,很有礼貌地请她点菜。
永恩听不懂那侍应的话,但她以前在大理的时候,家里曾经有很多形形j□j的人进进出出,都是载淞邀来的,其中就有几个从外国到中国传教的教士,所以她对西洋人并不为奇,也多多少少对西洋礼节有些了解,但在这么高级的西餐厅吃饭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些紧张。
其峻看出永恩的不自在,很体贴地询问她想吃什么?永恩放下餐牌,摇摇头,道:“我们是要在这里吃饭吗?”她原本以为他只是有话要说。他笑笑,道:“我等了你那么长时间,肚子早就饿了。”不光只有那个人会饿,他等了她整整两个小时,似乎是满腹委屈。永恩却不知道他正在跟来福生气,只得笑笑,不置可否。他轻声跟那侍应说了几句,那侍应收起了餐牌,微微施礼,转身离开了。
永恩觉得只有两个人的气氛有些干涩,便拿起桌上水杯,轻轻地喝了一口,放下,一会儿又拿起来喝一口,再放下。
其峻突然道:“我让你感到不自在吗?”
永恩“嗯”了一声,未及回答,其峻微笑道:“只不过是顿便饭,你不必介意。”永恩慢慢地把玩着水杯,心里有些不满,他们是闲暇时吃顿饭的关系吗?这个人的忘性可真大,这么快就忘记了在云南发生的事,她不计较他的无礼就罢了,难道他都不知道什么是礼貌吗?这样想着,又不便表现出来,便缓缓地将目光移向一旁。
餐厅里布置地非常简洁,只在墙壁上挂着几幅西洋油画,但整体的色彩运用地很好,栗铜色的壁纸上麦浪起伏,紫红配米色印花的细毛地毯,墨绿色的桌布直曳到地,桌上的水晶花瓶里一朵白色玫瑰娇艳欲滴,室内的灯光迷蒙在一层黄黄的轻雾中,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只有在顶处吊着一盏太阳大灯,将注意力都投映在餐厅中央乐池内的一架三角钢琴上,钢琴在“叮叮咚咚”地响着,一个年轻的乐师很专注地弹着一首《盛夏的最后一多玫瑰》,琴面上方摆放着一大捧艳丽的红玫瑰,仿佛还停留在盛夏里炎热里。
永恩将目光移回来,与其峻撞了正着,他微微一笑,她有些迷惑,道:“你笑什么?”他无法直接说出自从见到她,总是禁不住地从心里笑出来,只得道:“你为什么戴上眼镜了,是近视吗?”
她曾经被很多人取笑过,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难为情,只是习惯性地将滑落到鼻梁上的眼镜向上推了推,道:“不,我这是平光镜,是全伯…噢,就是照顾我的那位长辈,他非要我戴的。是不是显得很有学问呢?”
他当然无法体会这个全伯的良苦用心,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道:“那个…你现在是进学堂念书了吗?”她摇了摇头,他待要追问下去,却有侍应端菜上来,他便笑道:“我给你点了一道法式焗牛排,是这间餐厅顶有名的招牌菜,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另有一个侍应拿了一瓶红酒过来,请其峻看了看,又说了些什么,方才打开,给两人面前的硕大的高脚杯里浅浅地倒了一点,将红酒放在桌上的一个竹篮里,点头示意后,悄然退下了。
其峻拿起酒杯,轻轻地摇晃了几下,然后举向永恩。永恩面露难色,道:“这个…我可不行。”其峻笑道:“只一点点,不会醉人的,况且红酒配牛排,是最正宗的吃法。来,你不妨一试。”
永恩也不便继续推辞,只得端起酒杯来,举向其峻,两只酒杯轻轻地碰了碰,然后放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又酸又涩,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可看其峻怡然字得的样子,又不好出言批评,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放下酒杯,开始拿起刀叉来吃盘里的牛排。
想不到牛排也是用红酒淹渍过的,另外加了大量的黑胡椒粉,更是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碍于其峻的面子,只得又勉为其难,硬着头皮咽了下去。好在牛排的份量不大,她三下五除二迅速地咀嚼,迅速地吞咽,看地其峻目瞪口呆,慢慢地又露出微笑,她的吃相可真是可爱。
永恩抬起头来,发觉其峻正在盯着她看,不知为何脸色渐渐有些发红,幸而灯光昏暗,也不至于被他瞧出来。可他还在盯着,还在微笑,她只得略带嘲讽道:“我的脸上有饭吗?”
其峻笑着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左嘴角,道:“这里,有点…”永恩恍然大悟,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吃相太难看了,肯定是有牛肉的汤汁遗落在嘴外边,她急忙拿起餐布在右嘴角旁擦拭,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其峻和她的位置是相反的。
其峻看永恩忙了半天,都没有任何进展,便伸手过去将餐布从她的手里夺下来,轻轻地替她擦拭着。他的动作很轻,可她还是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除了来福,她还不曾被其他的年轻男子如此亲呢地对待过,何况这个人还是曾经与她有过婚约牵连的人,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她心里的疑惑加重了,但想起从前的纷争,又不敢十分地确定。
这一餐饭终于吃完了,有侍应来将桌子收拾干净,又端上咖啡来。永恩拿起杯子就要喝,却被其峻制止了,他笑道:“你不嫌苦吗?”说着,给她在杯里放入了牛奶和方糖,轻轻地搅拌了一会儿,又道:“这会儿再试试吧。”
永恩心里觉得外国人的饮食太过奇怪,可碍于其峻的一翻好意,又不便拒绝,只得喝了一口,果然不同凡响,香甜醇厚之中略带一丝苦涩的味道,她不由得又喝了一口,慢慢地对这种饮品产生了好感。正在这时,其峻道:“喝完了咖啡,我们做什么好呢?永恩,你喜欢看电影吗?不如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永恩和来福去看几次卓别林主演的电影,很是滑稽可笑。来福回家后又反反复复给她表演其中的精彩场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其峻要请她吃饭喝咖啡,还要请她看电影呢?她迟疑道:“那个…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
其峻沉吟了片刻,道:“永恩,难道你不明白吗,我是在和你约会呀。”
永恩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那个疑惑的答案了,她定定地望着他,他抛弃了与她的婚约,改变了她的生活,却在两年后来跟她“约会”,他究竟想干什么?觉得她是个玩偶吗?可以任由他拨来弄去。
想到这里,她突然转冷了脸色,道:“约会?我没听错吧?本来我们应该没什么好说的,都已经解除婚约了。虽说是在异乡,能遇见从前认识的,也算一种缘分,可是…沈先生,难道你不清楚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吗?你竟然说这样奇怪的话。况且,我只不过以为你是真的有重要的事和我说,所以我才跟你出来,可想不到你把这种情况下的见面说成‘约会’,真是太让我吃惊了。你是在小看我吗?”
其峻没想到永恩的反应如此激烈,有些措手不及,只得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永恩并不理会其峻无谓的辩解,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在你眼里是个玩偶吗?所以就那么小瞧我。是谁到大理来震震有词地说要解除婚约的?现在婚约已经解除了,我也从家里出来了,再也不是王府里的小姐了,所以你就可以无所顾虑了,反正也不用负责任的,随便和她约会约会,在无聊的时候填补填补空虚,把这个人当作无聊时的调剂品还是不错的,是不是?”
其峻方才知道永恩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走上了另一条路,把他当作了纨绔子弟。他其实有意继续和她的婚约,可又羞于启齿,分明是他决绝地拒绝了与她的婚约,深深地伤害了她,怎么好意思再提起从前的婚约,用这种他本身就很痛恨的封建枷锁来束缚她呢?他只是想和她自由地相爱,然后再一步步地走下去,可因为他的疏忽,不,是因为他自以为是的计划,一切都弄拧了。他不知该从何解释,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任由她数落。
永恩听不到半点解释,猛地站起身来,道:“那么,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我没有兴趣继续和你约会,请你也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说完便昂首急速走出了餐厅。
她实在无法说清那时激愤之下从家中出走只觉天地之大却无处可去的凄怆之感,他或许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有牵连的人了。她混沌了思想,才会冒然地去找他。可进到他的家里,她就开始清醒了,他什么也不是,她真恨自己象是个乞丐似的来企求他的半点施舍,其实也怨不得他,根本是她错了。
半晌,其峻才反应过来,追了出去,可她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象当日他从督军府里追出来的情景一样,他突然一阵后怕,后怕就此又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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